回到面包店,葛城医生下楼来了。他说总算把事情办好了,两人离开店里。老板亲切地笑着送他们出门。

“医院那边怎么样了?”

“我在驹迂医院有朋友,原本打算请他帮忙,可是那边似乎没办法挪出病房来。不过不要紧,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在芝浦。”

“芝浦?”

那不是刚才在护城河听到的话题,说陆战队已经登陆的地方吗?孝史说出这件事,葛城医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是为了海军省的警备而派遣过来军队吧。现在横须贺镇守府的长官是谁来着?米内大将吗?”

“我也听说联合舰队朝这里过来了……”

“就算舰队过来,也不会那么轻率就开炮的。而且,就算真的变成那样,炮弹飞过来,最危险的反倒是这一带吧?”

医生说着不晓得是大胆还是悠哉的话。

“芝浦要怎么去呢?”

“我叫了计程车。一个小时左右应该就会到府邸那里去了吧。要一个身子无法动弹的病人坐上拥挤的市电,实在不可能。”

“这条路车子开得动吗?”

“司机会想办法吧。”医生说着又大大地摔了一跤。“我得跟着一起去才行。你留在府里。不要忘了刚才的话。”

“我知道。”

“嗳,等一下葬仪社的人也会来,马上就没时间去烦恼这些事了。”

孝史吃了一惊。“葬仪社的人会来吗?”

“刚才我打电话了,应该会来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

孝史没有自信判断这种状况下,让外人进入是否妥当。

“总不能把大将大人的遗体就这么搁着吧。贵之说,在查明手枪的去向之前,不会请吊唁客来,不过就算只有形式,也得做好家属守灵的样子才行。”葛城医生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听说永田町台和赤坂一带的葬仪社忙翻天了。”

原本想问“为什么”,但孝史也想到答案了。还用说吗?一堆重臣才刚遭到暗杀啊。

望着医生一脸忧郁的脸,孝史忍不住想问了。“医生?”

医生正与雪道奋战中。“什么?”

“您与蒲生大将深交多年对吧?那样的话,您也和生病前的大将一样,是支持青年将校的皇道派吗?”

医生为了防止跌倒,正专心看着脚边,没有立刻回答。他嘿咻嘿咻地想办法避开积雪,来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后,说了:“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孝史笑了。“我不是间谍,也不是政治活动家,不要紧的。”

“什么话,我不是害怕秋后算帐才说难以回答的。”医生用认真的口吻继续说。“只是,不管是皇道派还是反皇道派,同样是军人这一点是不变的。我觉得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不管站在哪一边,结果都差不了多少。这次的骚动说穿了也不过是争夺主导权的内讧罢了。之前我也说过吧?”

“嗯,是啊。”

“军人的任务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战。而现在,我国为了不屈于来自各国的压力必须战斗。所以军人想要作战是理所当然的,国民也希望他们努力作战。因为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今后将无法获得石油、铁矿,经济会愈来愈萧条。”

“哦……”

“欧州和美国过去明明进行过那么多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却多管闲事地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插口亚细亚的问题。满蒙问题也是。那份叫李顿报告书的玩意儿,几乎没有采信我方的说词不是吗?根本用不着视察,结论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我觉得现在的日本和德意志根本就是一手承担了全世界的霉运一样。”

虽然不太明白什么跟什么,孝史还是应和着倾听。

“所以,战争也是迫不得已的。总不能不作战,默默坐视亡国的危机吧。”

葛城医生说道,却又板起了面孔。

“不过,战争的目的,应该不是战争本身,而是一种外交手段吧。有了确定的目的和估算,战争也才有意义。但是最近的军人好像搞不太清楚这些道理。所以嘉隆说,不能尽是胡乱挥拳头的意见,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医生苦笑。“姑且不论那个人的人品。”

“真的是呢。”

“就像你说的,正因为我和大将大人深交多年,所以更不能随意乱说。我可是谨守主治医生的分际,非常谨言慎行的。”

“在大将生病倒下后,到底改变了什么想法呢?”

“唔……大将大人的想法怎么样地改变,具体来说我并不清楚。”他想了一下,“不过,只要读了遗书,应该可以了解许多事吧。”

可是那份遗书,直到战后都不会公开耶——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是闹内讧的时候。”葛城医生说。“江户幕府瓦解时,全靠胜海舟和平开启了江户城,也因此才没有发生多余的内战,团结了整个国家,让我国免于沦为殖民地的命运。应该要学习前人才是。还有,文官也得更振作一些。”

“你说的文官,是指政治家跟官僚吗?”

“嗯。如果净是些被气势凌人的军人给骑在头上的家伙,实在不牢靠。得更站稳基盘好好地做事才行。不过那样一来,搞不好又会变得跟高桥大藏大臣一样吧。”

葛城医生露出未曾有过的严肃表情。

“这场起事之后,又会增加更多看军人脸色的文官了吧。大家都爱惜自己的性命啊。”

孝史默默地走着,那些旁白又在脑海里不断地重复。拥有强大武力的军部对国政的发言力愈见增长——没错,就像医生说的一样。

他忍不住嘀咕:“要是大家的想法都跟您一样就好了。”

“啊嗯?”医生笑了。“你说话真有意思。真是完全搞不懂你到底是脑筋好还是不好了。说真的,到底是好还不好?”

回到屋子,葛城医生立刻和贵之商量起事情。珠子说她不太舒服,好像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虽然被吩咐留意珠子的情形,意思也不是要他守在珠子的房门前站岗吧。鞠惠他们也还没有回来,这样看来,似乎还不用警戒也无妨。比起这些,孝史有必须先完成的事。那就是铲雪。孝史拿出铲子,开始动手。必须把雪清除,好让车子能够顺利地进到玄关才行。

孝史生长在北关东,冬季的干燥寒风虽然冰冷地快要冻结,却不会下起骤雪。铲雪这个工作,在抓到诀窍之前非常辛苦。不过很久没有像这样把脑袋放空,活动身体了。这让孝史舒服极了。特别是过去一天半来,脑袋又是空转又是逆转,更觉得许久未曾如此轻松。身体各处的烧伤和跌打损伤虽然还会痛,但比起呆坐着思考要好得多。孝史勤快地工作。

开始铲雪后,约过了三十分钟,葬仪社的人来了。有两组人马把道具堆在两轮车上载来。若不是他们恭敬的态度和身上的黑纱,孝史根本看不出他们是葬仪社的人。葬仪社的人说,短距离的话,两轮车比汽车更适合走雪路,所以去跟马车行借来了两轮车。

把雪大致铲完之后,全身也冒了汗。孝史回到屋子里,千惠跟阿蕗正跑上跑下的,看起来很忙碌。

“辛苦了。”阿蕗慰劳他。她的双手捧着像小行囊的东西。

“外头很冷吧?”

“一点都不冷,反倒觉得热呢。医生跟贵之少爷呢?”

“两人都在二楼。”

“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现在没有。你可以休息一下。对了,孝史,你肚子好了吗?”

孝史昨天受寒,拉了肚子,服了征露丸。

“好像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你出去之后,我就跟千惠姨说,应该借你缠腰布的。”

阿蕗笑着说,但脸色又马上暗了下来,“刚才,平田叔又流了一点鼻血。”

“真的?很严重吗?”

“不,只有一点点而已。现在好像又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嗯……”

平田的脑袋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就像熟过头的西瓜流出汁液一样,不断地渗出血来吗?

“对了,阿蕗,”孝史叫住正要上楼的阿蕗。“刚才出门前,我从珠子小姐那里听说了黑井的事。”

阿蕗眨着眼睛,“又是那件事”的神色,稍稍掠过了那双美丽的瞳孔。

“珠子说,她是个有点阴森的人。所以,你才会不喜欢谈黑井的事吧。听说黑井的脸色很差,就像鬼魂一样对吧?”

孝史在想,为了蒲生大将而不断穿梭时空的黑井,没有变成像平田那样吗?她不会流鼻血、昏倒,或者身体麻痹吗?

“她是个好人。”阿蕗说。“我并不是讨厌黑井还是怎么样。那个香烟盒,果然还是黑井的东西吧?”

“嗯。珠子也这么说。”

“不是珠子,要叫小姐。”

“是、是。”

阿蕗走上楼梯,而孝史走下半地下的房间。就像阿蕗说的,平田正在睡觉。鼻子底下留着淡淡的血痕。望着那痕迹,孝史觉得自己心里,一股名叫不安的鼻血也正逐渐地渗流出来。

孝史就这样在平田枕边坐了一会儿,多想无益的事也想得累了,差点打起瞌睡来。他心想这样不行,站起身来。去找点事做吧。活动身体是最好的。

汗水蒸发之后,喉咙开始渴了。孝史决定上楼,顺便绕到厨房去喝水。厨房整理得一丝不苟,早餐使用的餐具也已经收拾好,因此孝史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用。他四处张望,看到流理台边有一个小小的——大约是小桶生啤酒大小的——瓶子,旁边倒放着一根长柄勺,孝史用它取了水来喝。

为什么会有这种长柄勺?是用来汲取这里面的东西的吗?孝史打开盖子一看,瓶子里装了约一半的水。怎么看都还是水。明明有自来水,为什么还要特地储水?是有其他用途吗?

走到起居室一看,葛城医生面对桌子坐着,千惠拘谨地站在一旁。千惠一看到孝史,脸上浮现些许——接近若有似无的——生气神色。

医生对孝史说了:“千惠会陪着到医院去。”

“咦?为了舅舅吗?”

“没错。你的话,没办法照顾病人吧。还是需要女人家帮忙才行。贵之也允许了。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谢谢你。”

看到孝史对千惠低头道谢,医生笑了。

“道谢的话,去跟贵之说。”

千惠一副无视于孝史道谢的样子,语气充满不情愿地说了:“换穿的衣物还有手巾,就先借用这里有的。平田可以一个人如厕吗?”

“如厕?”

“可以一个人上厕所吗?”

“哦,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不用白布了。迎接的车子就快来了吧?医生,那我先去准备了。”

“嗯,拜托了。”

老妇人僵硬地离开起居室。细小弯曲的身子仿佛涨满怒意,脚步急促。

“医生,”孝史说。“你们巧妙地把千惠姨跟珠子分开了呢。对吧?”

“嗳,是啊。”医生抚摸胡子。“千惠是个令人钦佩的女佣,不过就算是忠心护主,也得看情况。抢先一步下手比较好。”

“不过,我觉得医生有点多虑了。”

“是吗?”

“嗯。就算千惠姨知道珠子小姐把手枪藏起来,准备要做危险的事,我想比起包庇她或帮忙她,应该更会拼命地阻止才对。千惠姨不可能让她疼爱的小姐去杀人的。”

“或许她会让珠子去做她想做的事,然后自己把罪名承担下来。”医生以平缓的语气说。“千惠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佣。再怎么说,她都是过世的夫人嫁到蒲生家时一起过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工作的人。贵之和珠子对千惠而言,是比她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那阿蕗呢?”

医生扬起眉毛。“那女孩怎么样我不晓得。她来到这里——嗯,大概四、五年了吧?不能拿来和千惠相比。”

可是,阿蕗看起来对贵之抱有好感——如果想要做什么危险的事的人是贵之的话,阿蕗或许会帮忙或包庇他。

“不管怎么样,贵之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主要关系者之外的所有人都赶出这个府邸。”

“什么意思?”

“贵之叮嘱我说,叫我先回家,等到正式的丧礼准备完成后,一定会通知我。不过,我是打算到医院去之后回家一趟,看看家人的情况,然后一定要再回来这里的。”

“我也会被赶出去吗?”

“应该吧。我原本想说照顾病人的事,要麻烦千惠,然后要你代替千惠留在这里工作,贵之却说不用在意,叫我把你也带去医院。他说你一定很担心平田的情况。贵之说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

再反对。”

“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嗯,拜托你了。”葛城医生一脸认真。“贵之的样子也让我很挂意。他好像在钻什么牛角尖,或是策划些什么……”

医生可能误会了,孝史想要坚守在屋子里,并不是为了珠子或贵之。因为平田说过枪在某人手中,小心。所以他想要确保阿蕗不会陷入危险之中。而且他也强烈希望,无论会发生什么事都想看到最后。

“车子真慢。”葛城医生说。他取出怀表,确认时间之后,皱起眉头。“不是都快十一点了吗?到底在做什么啊?”

葬仪社的人上午就回去了。贵之叮嘱他们在武装叛变结束之前,不可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并且包了些钱给他们。葬仪社应该是拍胸脯保证,只见他们不断地向贵之哈腰行礼。

上楼偷偷看了一下,蒲生大将的寝室已经完全布置成家属守灵的会场了。里头围起了淡蓝色和白色的帷幕,房间感觉为之一变。横躺的大将双手交叉,上头摆着除魔用的小刀,脸色平静而安祥。他的表情比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静谧。孝史试着想象,当这个人看到未来日本的时候,受到多大的冲击、想了些什么、又焦躁些什么呢?就算到处写信、会见别人,也无法改变现状;明知道等在未来的战争是如何地悲惨,却无法传达给任何人。孝史想象,被这样的焦急所笼罩的时候,这个人是否会像自己一样,认为时光旅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可是,日本之后也没变成多糟的国家吧?”

孝史在大将枕边悄声低语。

“这让你稍微放心一点了吧?”

当然,大将不可能回答,房间里寂静无声。孝史第一次对蒲生大将感觉到一丝亲近,满足地走出了房间。

用完午餐,珠子起床出来了。她说昨晚没有睡好,所以小睡了一下。千惠担心地照料她,但是珠子什么也不吃,只是一副畏寒地缩着肩膀,沉默不语。她一听到葬仪社已经来做好家属守灵的安排后,便一个人上去大将的寝室了。

一点左右,迎接的车子总算来了。那是一辆车灯形状圆滚滚的黑色大汽车。等得不耐烦的葛城医生劈头就斥责司机。对方拼命道歉,说是轮胎陷进雪里,好几次都动弹不得。

“而且,今天客人很多……”

“我们这里可是要运送病人的。不第一优先怎么行呢?”

司机在车子的行李箱里装了一堆木材。问他要拿来做什么用,他说要排在容易打滑的地方,好让车子过去。

在了解的同时,也觉得这趟路程堪虑。

“日落之前,到得了芝蒲吗?”

司机仰望阴天。“勉强可以吧。不过从早开始就一直阴沉沉的。”

葛城医生和孝史两人一起把平田从半地下的房间里抬出来。平田的左脚几乎举不起来,也无法支撑身体。医生鼓励他,把他扶到玄关的这段期间,孝史可是担心得不得了。不要动他是不是反而比较好?

即使如此,总算还是让平田上了车,葛城医生拿了提包,坐上邻座。千惠抱着一个大包袱,跟了上来。

“那么,开车吧。”

葛城医生对司机说,车子缓慢地开过孝史辛苦铲雪的前庭。孝史望进车窗内的眼睛,与葛城医生的视线对上了。医生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平田也望向孝史,但是那双赤红未褪的眼里,有的尽是无比的疲累,这让孝史感到难过。

——小心,枪在某人手里。

车子笨重的尾部上下摇晃开过雪道。目送着车子,站在孝史后头的珠子低声说:“平田会死吗?”

孝史回头。“他不会死的。”

“是吗?”一张脸比雪更加白皙的她,面无表情。“是这间府邸不好。待在这里,大家都会死。”

贵之站在旁边。在他开口说话前。珠子便转身进到屋子里去了。

“我去陪爸爸。”

漫长的午后,孝史在帮忙阿蕗工作的时光中度过。打扫、洗衣等,家中大大小小的杂事阿蕗拼命地逐一完成。孝史只是照着吩咐做事,却也忙得头昏眼花。

因为要更换床单、添加毯子,孝史又有了一次进入嘉隆与鞠惠房间的机会。脱掉的衣服扔了满地,烟蒂掉在地毯上面。孝史觉得这的确像是鞠惠的作风,露出苦笑。

机会难得,于是他把整个房间搜了一递。嘉隆和鞠惠拿走手枪并藏起来,也是值得考虑的可能性。不过就算如此,手枪也不可能会放在孝史找得到的地方。

不过,孝史有了一个发现。固定式的大衣柜里,藏着昨天在平田的房间里看到的大旅行箱。想象鞠惠惊慌失措地把它搬到这里来的样子,实在令人愉快。孝史一边笑着,一边更换床铺的被单,拍了拍枕头。

另外,今早送早餐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位于房间角落的化妆台旁边,有几张盖着防尘白布的画布和折叠收好的画架。也有颜料箱。虽说嘉隆假借绘画的名义频频造访府邸,但实际上好像也不是没有在画图。在孝史看来,这些作品超越了业余的水准,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还是感到佩服。蒲生家的血液里似乎隐藏着绘画才能。

全部都是鞠惠的肖像画。有穿和服的,也有洋装的,有束着头发的,也有垂下头发,只披着浴袍之类的模样。好笑的是,画里的鞠惠感觉上比真实的她更加优雅而温顺;不过素描非常精准,远近感适中,致密涂抹颜料的笔法也很有个性。有一张只用炭笔打了草稿的画布,从模特儿鞠惠的服装来推测,好像是昨天画的。

贵之和珠子的房间是阿蕗负责的,不过孝史瞒着她偷偷潜进去。贵之的房间里只有一大堆书,而珠子的房间则是塞满了洋装和和服。没有闲工夫慢慢找手枪,孝史只能拍拍枕头,窥看床铺底下,或打开柜子看看;但这种程度连“我找过啰”的自我满足都称不上。

说起来,就算枪在某人手里,也不一定会藏在自己的房间。可恨的是,这府邸实在太大了。孝史一边打扫,一边窥看或用手摸索所有看得见的地方,却连手枪的“手”字都找不着。

工作告一段落后,孝史和阿蕗在厨房会合。她说要出门买东西。

“贵之少爷说,今天交通虽然畅通了,但是不晓得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得趁现在把能够屯积的物品买一些回来才行。”

“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去……”

孝史左右为难。的确,看今天的街道上的情况,就算外出行走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即使如此,他还是担心让阿蕗一个人外出。可是,鞠惠她们是不是差不多要回来了?因为嘉隆说他们“黄昏会回来”。

“不要紧的。”阿蕗微笑。“我也不是去买多重的东西。就麻烦你留着看家,要是有什么吩咐,就立刻去办。”

“嗯,我知道了。”孝史点点头说。“阿蕗,你不害怕吗?”

“不会啊。你好像以为我非常胆小呢。”

“不是这样的。今天打扫的时候,你有没有试着找过手枪?”

“………”

“我找过了。可是没有发现。嗳,也不可能藏在一下子就被发现的地方吧。”

阿蕗没有回答。

“孝史,你不跟平田叔去医院,真的没关系吗?”

“嗯。我要代替舅舅工作。”

阿蕗一脸想要发问似地,困惑地望着孝史。但孝史还是不知道她想问什么。结果阿蕗说:“你去帮老爷书房的壁炉添点柴火。贵之少爷一直在那里。”

贵之面对蒲生大将的书桌,坐在大将的椅子上。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成册的文件等。他的手里拿着粗钢笔似乎在写些什么。

孝史一走进房间,他便露出极为警戒的眼神。

“柴薪够吗?”孝史出声。

“啊?哦,壁炉吗?”

火变得相当小了。孝史一边添柴,让火烧旺,一边频频地窥看背后的贵之的动静。他伏着脸,动着钢笔。

“贵之少爷。”

孝史出声,贵之的动作倏地停下。好像在等待孝史要说些什么。

“我听葛城医生说了。听说你在怀疑珠子小姐。”

贵之绷着肩膀,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后,他“呼”地吐了一口气。

“医生也真多嘴。”

孝史绕到桌子前面,正面看着贵之的脸。感觉他那全神贯注于写作时特有的眼神正近看着自己,但是整体来说,贵之很冷静。

“为什么他连这种事都对你说了?”

“医生很担心。因为你想要把医生赶回去。”

“你也去医院就好了。”

“就算我去了,也不会照顾病人。”

贵之放下钢笔,阖上文件册子。看来像是在避免被孝史看到。

“你这家伙不是逃亡之身吗?难得现在交通也自由了,趁机会远走高飞不是很好吗?”

“我在这里的事,只有舅舅知道。不会有人追来的。而且让阿蕗一个人做全部的家事,太可怜了。”

贵之嗤鼻一笑。

“大将自决了——”孝史说。贵之抬起视线。“这是你得到的结论吧。”

贵之点头。“没错。原本就有遗书,不可能不是自决。因为没有手枪,害我莫名地慌张了一下。”

“大将的遗书在哪里?”

孝史还没有看到实物。

“我代为保管了。用不着你担心。”

“那就好了。”孝史耸了耸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跟你说一声。”

正当孝史在为壁炉添柴的时候,突然脑海里想起一些事。

“昨天,当我还隐身在府邸里的时候,在起居室看到了大将。”

贵之好像吃了一惊。

“看到父亲?在楼下的起居室吗?”

“对。听说难得见他下楼。”

“嗯……自从行走不便之后,他就几乎不会下去一楼了。”

“他在起居室的壁炉里烧东西。”

“父亲他?自己吗?”

“对,没错。是他本人。很奇怪吧?壁炉的话这里也有。如果要烧废纸之类什么,在这里烧不就行了?可是他却特地下去起居室。”

贵之仿佛在寻找答案似地,在椅子上转动身体,回望壁炉。

“可能那时候,这个房间里有谁和他在一起。”孝史说。“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人,但是大将可能是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写了什么东西。或许也不想让那个人知道那些东西要作废,必须烧掉处分吧。所以他才特地走出房间,到楼下烧掉。”

贵之保持沉默。

“那时候有谁在这里呢?让大将警戒到这种地步的人,会是谁呢?”

孝史想起嘉隆的脸。他想要告诉贵之,说嘉隆掌握着大将的把柄,会不会是嘉隆拿它来对大将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你觉得如何?

贵之露出笑容。意外可爱的笑容。这是孝史第一次看见他笑。他吃了一惊,忍不住盯着贵之的脸看。

“我来正式雇用你这家伙好了。”

“你中意我吗?”

“正式雇用你的话,就可以把你开除,赶出家门去了。”

贵之做出赶开孝史的动作。

“滚开。我已经受够你那自以为聪明的揣测了。别来烦我。”

孝史静静地退开了。贵之脸上的笑容消失,朝着虚空皱起眉头。

约莫一个小时后,阿蕗回来了,只见她的耳朵冻得通红。孝史和她一起整理买来的东西,此时起居室传来鞠惠叫唤阿蕗的声音。

“您回来了啊。”

阿蕗急忙赶到起居室。孝史也跟了过去。

嘉隆和鞠惠把手伸在壁炉前。珠子从刚才就在起居室,热中于复杂的西洋刺绣之类的东西,现在手里也拿着针,对于回来的那两人,完全无视于他们的存在。

鞠惠很高兴。她接二连三交代阿蕗,说她刚去买东西,等一下会有三越的人送东西来,还有她已经吃过晚餐,所以不用准备等等。

“把茶端到我房间来。还有,毯子帮我添了吗?房间烘暖了吗?”

竟然在戒严的时候去购物,真服了她。孝史一阵目瞪口呆的时候,贵之跑进起居室来了。

“怎么这么慢?”他责备地对嘉隆说。

嘉隆揶揄地望向贵之。“我不是说要黄昏才会回来吗?而且距离约定好的时间,不是还有三十分钟吗?”

孝史望向起居室巨大的钟摆时钟。快要五点半了。记得嘉隆跟鞠惠出门的时候,贵之对他说“请务必遵守时间”。所谓“约定”,是什么的约定?

“茶的话,到楼上再喝就行了。”贵之说。“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葬仪社的人来过了。请快点上来。”

“知道啦。真是个急性子的家伙。”嘉隆苦笑。“丧礼什么的都无所谓啦,青年将校的那场政

变,搞得股价下跌,把我给害惨了。可惜经济白痴的军人的家人,是不会了解的吧。”

贵之没有回嘴。“总之,请你们到书房来。”他撇下这句话,离开起居室了。

孝史也对他异常着急的模样感到不对劲。虽然也在意他要和嘉隆与鞠惠谈些什么,不过,有必要急成那样吗?

嘉隆和鞠惠离开起居室后,阿蕗抱着他们湿掉的大衣,想要跟上前去,却被默默刺绣的珠子给叫住了。

“我也想喝茶。”

像发呆、缺乏抑扬顿挫的口气。她的眼睛望着毫不相干的方向。

“我马上准备。”阿蕗应道。

“我来弄。”

孝史说,想要走去厨房,珠子却突然站了起来。“你不会弄吧?”

“不,茶的话,我也会泡。”

“我来准备。不管这个,你——对了,你去多拿一点柴薪进来。要不然夜里还要走出去柴薪小屋的话,你也觉得很辛苦吧?”

实在可疑。贵为小姐的珠子为什么偏在这种时候说要亲自泡茶?而且,这种眼神恍惚,仿佛梦呓一般的口气——

搞不好她等一下会说要把茶送到楼上去,然后趁那时候,偷偷把枪带过去?

“我会准备的。”阿蕗说。但珠子毫不停步,往厨房走下去。孝史感觉不妙,也跟了上去。

但是就算到了厨房,珠子似乎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她说“得煮开水才行”,在瓦斯炉边晃来晃去。孝史觉得她简直就像患了梦游病。

此时,阿蕗小跑步回来了。她可能也觉得珠子的样子不对劲,立刻就轻轻抓住她的手,柔声地说:“这里很冷,请您待在起居室。我马上就端茶过去。”

珠子微笑。“不好意思,阿蕗。”

“哪里的话。”

“今天你们也累坏了吧。”珠子轮流望着孝史和阿蕗说。“接下来要准备晚餐吧?在那之前,一起喝杯茶吧。把点心也拿出来。”

“好的,谢谢小姐。”

阿蕗用眼神向孝史示意。孝史点头,跟着珠子回到起居室。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要不要直接对本人说呢?——振作一点,要是你藏着手枪的话,不要做危险的事,把枪交给我。

可是,回到起居室后的珠子,坐回原来的椅子,开始把玩起刺绣道具来了。她的脚边放着装了五颜六色丝线的笼子,她从里面取出一捆美丽的鲜红线卷,开始把线解开。

孝史从起居室来到玄关厅堂。他也在意楼上的情况。如果贵之手里有枪的话,和嘉隆他们面对面谈话的机会,也正是绝佳的狙击时机。他是不是就是在等待这个时候?贵之还是珠子?到底是哪一个?不逮到现场就束手无策,这实在令人焦急万分。

孝史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来到书房前。门是关着的。门板很厚,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为了预防珠子离开起居室,还是待在这里警戒好了。

不一会儿,阿蕗捧着托盘来到玄关厅堂。孝史跑到楼梯中间处拦住她,接下托盘。

“我拿过去。你不要离开珠子小姐身边。”

阿蕗似乎很不安。“孝史,你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不要让珠子小姐一个人落单比较好。”

进入书房,贵之坐在大将的书桌前,鞠惠和嘉隆则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鞠惠正在打哈欠。

“哎呀,这女佣怎么是男的?”嘉隆对孝史说。“一点儿都不养眼呢。”

比起眉头深锁、闷不吭声的贵之,嘉隆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可以说是兴高采烈。

“千惠怎么了?”鞠惠问。孝史一边奉茶,一边说明原委后,她红色的嘴唇便张得圆圆的。

“哎呀,不过是个下人,而且来到这里之后根本就还没做过什么事,平田这个人还真是得宠呢。贵之,你对下人太放纵了。”

孝史第一次听到鞠惠直呼贵之的名字。他忍不住去看贵之的脸。贵之绷着一张脸,把红茶杯子端到嘴边,只说了句:“不能丢下病人不管。”

“哎呀,是这样吗?人家说不工作者不得食呀。”

鞠惠说完便狼吞虎咽地吃起点心。孝史心想:你才是。

虽然孝史故意把动作放慢了许多,但是奉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在书桌旁磨蹭着不走,被贵之斥责了: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已经够了,出去。”

虽然被贵之以严厉的眼神斥喝,但是孝史觉得他又在注意时间了。大将的书桌旁边的边桌上,放着一个小时钟。贵之频频瞄那个钟。

还有五分就六点了。贵之在挂意些什么?时间代表什么意义?“贵之说有复杂的事要谈。”嘉隆啜饮着红茶,抬头看看孝史。“不是一介下人可以听的。”

嘉隆朝鞠惠一笑,“喏,对吧?”

“是啊。”鞠惠“哼”地笑道。“虽然也不是什么得急着说的事,不过还是快点说完吧。”

“是关于这府邸今后的处置吗?”孝史问。

鞠惠爽快地回答:“嗯,是啊。”几乎就在同时,贵之怒吼:“啰嗦!”

鞠惠吓得跳了起来,对于惊吓一事,她毫不客气地表现自己的怒气。“干嘛啊贵之,用不着吼人吧!”

“你也别嚷嚷。”嘉隆插进来。“冷静地谈吧。你叫尾崎是吧?总之,这事和你无关。用不着担心我们会在里面打起来,出去吧。有事的话会叫你的。这是命令。”

被斩钉截铁地这么宣告,孝史只好无奈地离开房间。他一面向后退,一面注视贵之的脸。贵之撇过脸去。

来到走廊后,孝史发现自己的心跳剧烈。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角色可笑,却也疑惑自己还能够再做什么?开始有点自暴自弃了。说起来,就算贵之想要射杀嘉隆跟鞠惠,或是珠子掏出手枪来,那又如何?跟我毫无关系吧。我和葛城医生不一样。对孝史而言,最重要的只有阿蕗的人身安全而已。

不,可是——还是会在意。有人拿着手枪。有人想要做什么。平田不是叫我要小心吗?

接下来一定会出事。

孝史在走廊上屏息以待。他把全身都当成了耳朵似地贴在门上,期待多少能听到一些对话。他也在意起居室的情况,不过如果珠子上楼,他马上就会知道。况且还有阿蕗帮忙看着。

就这样不知等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不,更久吗?门的另一边是无尽的沉默,当然也没有传出枪声。或许根本不需要担心。孝史有点倦了,吁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珠子爬上楼来了。

珠子并不匆忙,而是徐徐地爬着楼梯。她一只手搁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按着裙摆,很优雅的走法。孝史挡在门前。珠子微笑走近。

“你也在意吗?”珠子温柔地说。“我也很担心。哥哥和叔叔他们,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珠子小姐……”

珠子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安静。喏,我们进去看看吧?把门打开,吓他们一跳吧。”

“最好不要这样。”孝史委婉地把她推回去。“我来出声问问里面,看看有没有事好了。”

“可以麻烦你吗?”

孝史对珠子点头,确认她离开门边后,瞬间——真的是短短的瞬间——孝史转身背对她。他的注意力转移到门把上。

此时,他感觉背后有股异样的气息。全身探知到危险。孝史想要回头。太迟了。有东西猛地撞上头部。眼睛冒出火花来,脑袋侧边痛得快要裂开。

被射中了?我被射中了吗?

孝史踉跄,一屁股坐下去。他用手撑地,勉强抬起头来,看到珠子站在前面。她的手中——刚才都还藏在裙子褶摆里面的手,现在握着壁炉的拨火棒。

“对不起唷。”她俯视孝史说。“我不想要被打扰。都是你不喝红茶,我只能这么做了。”

珠子把拨火棒立在墙边,滑动双脚,穿过孝史身边,打开书房的门。看得见她的行动。看得见,可是视线一下子清楚一下子模糊。整颗脑袋轰轰作响。使不出力,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门打开了。珠子踏进书房里。孝史爬着追上她。他的身体挤进书房的门隙缝,看见里面的状况。

珠子背对孝史站着。她移动手,从上衣内侧取出手枪。一把暗青色,可以藏在掌心里的小手枪。

果然是在她手上——

即使珠子取出手枪,书房里的三个人既不惊讶,也没有发出叫声。三个人都倒了。贵之趴在桌上,嘉隆埋在扶手椅里,鞠惠的上半身掉出椅子扶手,无力垂下的手触碰到地面。

——死掉了?不,是睡着了。

是那些红茶吗?是在茶里下了药吗?是珠子干的吗?可是,怎么办到的?

视野开始旋转,渐渐无法抬起头来了。珠子举起拿着枪的手,枪口对准嘉隆。住手!孝史试着叫出声,却无法出声。像水一样的东西流进左眼,他看不见了。血从头上流下来了。疼痛剧烈,他的面目变得狰狞。

“再见了。”珠子呢喃。枪口对准嘉隆的头。

就在此刻,微弱的钟声响起,仿佛在回应珠子的呢喃。孝史拼命撑住快要朦胧的意识,探看四周。这是什么声音?时钟?对了,是那个放在边桌上的时钟在响。六点了。

钟响完时,某处传来了声音。

“小姐?”声音从壁炉那里传来。明明刚才都没有人的地方——壁炉的前面,现在却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蓝色的老旧和服,绑个发髻的大个子女人。

女人很吃惊。硕大的脸上点缀着两颗小而圆的眼睛。女人的那双眼睛睁得老大,呆立在原地。

脸和身体都很硕大,但是乍见之下,女人却像个病人。她的脸色苍白黯沉,呼吸痛苦急促,像是忍耐着痛楚,蜷着背往前屈。

“黑井?”珠子说。“你是黑井吗?”

黑井——平田的阿姨!

珠子拿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下。她吃惊得连声音都变沙哑,节节往后退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里进来的?你真的是黑井吗?”

被称做黑井的大个子女人好像也非常吃惊,而且不亚于珠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井扫视倒下来的三个人,嘴唇颤抖。她抓住贵之的肩膀察看。“少爷——少爷!”

珠子摇着头,紧咬不放似地盯着黑井。

“你做了什么,小姐!”黑井说,摇摇晃晃地想要走近珠子。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只是睡着了——睡着了——”

黑井把脸凑近确定贵之的有无呼吸。然后松了一口气似地,眼角下垂。

“真的,是睡着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珠子梦呓似地呢喃。“走开,不要靠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黑井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痛苦的悲伤表情。她伸出大大的手,想要触摸珠子,却看见珠子吓得缩成一团,于是又把手放下了。

黑井再一次扫视室内。悲伤的视线捕捉到孝史的脸,她充满疑心地打量他。她望向珠子一副想询问的表情,但又可能改变了想法,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近鞠惠和嘉隆。

她抓住两人的手。左手抓着鞠惠的右腕,右手抓着嘉隆的左腕。

刹那间,孝史醒悟到黑井想要做什么了。

黑井望着珠子开口了:“少爷明白全部的事情。少爷醒来后,应该会向小姐说明吧。说实在的,我原本什么都不想让小姐知道的。结果事与愿违,实在是太遗憾了。”

珠子踉舱着倚着墙壁。她的脚踏到了勉强保持意识的孝史的右手。孝史的视野被鲜血遮蔽,连黑井的话听起来都又远又模糊。

“不用担心这两人。”黑井继续说。“请转告少爷,说黑井完成了约定。好吗?请您务必转告。”

黑井的眼睛湿了。只见她的嘴唇颤抖,接着就听见她沙哑的声音。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差错——约定——贵之知道——

“这么重大的任务,我也是第一次。”黑井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再回来一次,不过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再回来。”

孝史的头碰到地面。黑井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请转告少爷。说黑井照约定前来,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黑井用力抓住鞠惠和嘉隆的手。她大口喘着气,眼睛就像个勇敢的孩子绽放着光辉,扬起头来,拼命松动失去光泽的脸颊,努力对珠子挤出笑容。

“小姐,祝您幸福。”

然后她消失了。转瞬之间,犹如烟雾。鞠惠和嘉隆也一起消失了。

手枪从珠子的手中掉落。孝史拼命伸手抓

住手枪。顷刻间,珠子身体一垮,倒向孝史身上。

随着“咚”的一阵冲击,珠子身上的香水瞬间掠过孝史的鼻腔。孝史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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