楢林谦治双手各拎一只皮包走了进来,其中一只是旅行用的手提包,另一只是小型旅行提包,都闪着红茶色的光泽,沉甸甸的。

元子离开椅子站起来,迎视楢林和他手中的提包。从在汤岛“梅溪阁”里那次会见后只过了五天,院长那肥大的脸庞变得面黄肌瘦了。

S堂的茶厅里客人很少,桌上的小花瓶内插着鲜花,从窗帘隙间漫进来的早春阳光,柔和地照在花束上,温暖的气氛和上次来这里差不多。

男侍悄声蹑脚地走了过来。

“请来两杯咖啡。”元子订了咖啡之后,又把脸转向楢林:

“我也刚到。”

元子的语声好象故意让男侍听到,给他一种错觉,认为她和楢林可能是夫妇,也可能是情人,特意来这里幽会,一会儿就是从这里出去旅行,也是一块儿活动。

“呶,这就是。”楢林指着放在椅子上的两个皮包道。

“是吗?谢谢您啦!”元子深深鞠躬。

楢林怃然叹息,眼圈乌黑。

“您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挺重的嘛!”元子的目光一闪,瞟在两个包上。

“一捆一百万,共五十捆,都在里面,请点一下。”

“不,我相信没有错。”元子满面春风地笑着,又说:

“这些现金是先生从各个银行里取回来的吗?”

“……”

中冈市子护士长已经离开了医院,楢林只好亲自出马,因为他取的是假名和无记名户头的存款,不能随便找别人去代办。

“让您辛苦啦!”

“这没有什么,以后你不会再有什么要求吧?”楢林那带血丝的眼睛盯着元子问。

“这用不着担心,您就请放心吧。”元子把手提包拉到身边,从中取出一张纸来。

“这是收条。”

楢林接过收条,正在读的时候,男侍端着咖啡过来了,他慌忙把收条装进口袋里。

“我没有写保证书。”元子等男侍走去,笑盈盈地说。

“只要守约,不写也可以,”楢林绷着脸道。

“请您不要那么怕我。”元子脸上露出冷笑。

“也许我是多余,这笔钱,你是不是要存到银行里?”

“这笔钱数目很大,在支付外面的债款之前,是要存到银行里。”

“那你也用无记名、或是假名立户?”

除了这样讽刺挖苦,楢林已经黔驴技穷了。

“不,不那样存,银行最近不太愿意接受那种形式的存款。”

“你对银行的情況可真熟悉呀,就是在这之前说的话,我也有这种感觉。”

楢林说到这里,元子吃了一惊,说:

“唉呀,这是一般的常识呀,我既然开了酒吧店,就必然和银行多少发生一些关系,了解这么点情况,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元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把五千万元这么大的数额存到银行里去,以后要被税务署注意的。”

“我想税务署也绝不会相信我能在店里赚这么多的钱,他们若是追查来源的话,我就说是您给的,可以吗?”

楢林立即狼狈不堪。

“这一点也不必担忧,我已经想出了适当的理由……”元子不慌不忙地轻轻捧起了咖啡杯,接着道:

“上一次我和您分手后回到店里时,您的熟人桥田先生,正和他的朋友喝得烂醉,他开玩笑似地向我求欢。”

“那个家伙是酒色之徒。”

桥田虽然是“医科升学预备学校”的理事长,楢林却在谈话中对他表示轻蔑。

“听说那种学校的收入挺多,是吧?”

“大概是的。”

“院长,您和桥田不是朋友吗?没给那个学校当个顾问什么的吗?”

“我不干那种事。我是大学的评议员,所以桥田经常来找我。那种预备学校,经营上需要和医科大学取得广泛联系。我和桥田没有更特别的关系。”

院长抢先表白他和桥田没有特殊关系,反倒使元子怀疑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那么,下一个目标是桥田吗?”

院长的目光在元子的脸上一闪,来了精神儿。

“您准备忠告桥田先生吗?告诉他,元子是个危险的女人,少和她来往……”元子说到这一顿,笑了笑又说:

“是不是要把您的体会告诉他?”她边说边窥伺楢林的脸部表情。

楢林沉默不语。

元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说:

“那么,这些东西我就收下啦!”

“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吗?”

“怎么会,这么多人面前,怎么能那样哪?连这两个包一块带走吧,以后再寄给您也是麻烦,干脆一块送给我吧。”

“……”

“不过,我照价付您皮包钱,您是多少钱买的?”

楢林愁眉苦脸转向一旁。

两人一起从S堂茶厅岀来,在人面前,元子拎着大旅行皮包,院长拎着小手提包,佯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路旁等出租汽车。

“看我们这样子,真象要去温泉旅行啊!”

元子兴致勃勃地回头看了看楢林。

出租汽车一来,元子就上了车,楢林从车外把手提包递给了她,脸上露出无限的悔恨和无可奈何的表情。

司机认为男的也要乘车,不关车门等着。

“师傅,就我自己。”

“你爱人哪?”

“不,他不去……”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七点钟一过,元子在自己的店里,脸色苍白的波子一声不吭地从外面进来。这时候,店里的润子等女招待正在聊天,酒保在擦拭柜台等待来客。大家一看波子来了,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她。

“老板娘!”波子来到元子面前突然叫道。

“哎呀,是你来啦,可真是稀客呀!”

波子激烈地抖动着嘴唇象是要说什么,晶莹的泪花闪动着,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你好象有什么话要说,请吧,到这边来。”

元子把波子带到最里面的座席上去了。

酒保开始擦杯子,女人们也开始面对面地在柜台上叠餐巾。

波子这次化妆马马虎虎,衣服也不讲究了,头发蓬乱,看样子,连美容院也没去。

“你的店很快就要开业了,一切都很忙吧?”

元子注视着波子,轻轻笑着问。

“我的店吹啦!”波子绝望地叫喊着。

“啊?”元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波子:

“怎么啦?”她不眨眼地紧盯着问。

波子连手帕都没拿出来,只用手使劲擦眼泪。

“还不是因为你?”波子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看着元子。

“因为我?”元子用指头指着自己的心窝。

“对了,你干的好事,我的店开不成了。”波子好歹忍着呜咽说。

“这话我可担当不起,究竟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

“他不出钱了!”

“咦?院长先生不出钱?那又是为什么?”

“院长出事啦!”波子又擦着流出的眼泪说。

“怎么?院长先生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问他也不说,只是说没有钱了,要我原谅他。在最关紧要的时刻,他不出钱,不把我坑了吗?该给建筑司的钱,连一半还没付哪!”

元子心想,楢林可也真够吝啬了,从匿名存款户里取出五千万元,值得那样叫苦吗?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楢林可能是考虑到,波子的店在咖尔乃的头顶上,如果生意兴旺,准会使元子受刺激而焦急不安,那样,元子很可能再去找他的麻烦,提出苛刻要求。元子掌握了楢林的偷税资料,这是楢林的致命弱点,他是为了防止今后的灾难,才决心牺牲了波子的店吧。当然,他肯定也下了和波子一刀两断的决心。

元子心里这样想着,一边笑吟吟地注视着眼前抖动着肩膀的波子。

“预付了大量的钱,招齐了十二名女招待……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波子说不下去了。

“是呀,从你的准备工作来看,你的店可是相当豪华阔气呀!”

“这就是原因!”

“你说什么?”

“你唯恐我的店生意兴旺,不是吗?唯恐咖尔乃被挤垮。你是出于嫉妒和恐惧。”

“这个,我可一点也没想,你是过于多心了。”

“因此,你对他说了我的坏话,吹了我的冷风。”

“唉哟,这是哪儿的话,那不是你的凭空想象吗?再说,楢林先生能听我的话吗?只有你才是他最喜爱的,我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听我摆布。”

“你把他笼络住了。”

挥动着白布擦杯子的酒保也好,正在叠餐巾的女招待们也好,他们都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干活,一边倾听她俩的谈话。

“这话可不能由你说说就罢了,你说我什么时候把先生笼络住了?”

元子突然严肃起来,面孔板得生硬。

波子也恶狠狠地瞪着她。

“快!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没有错,一定是。”

“有证据吗?”

“用不着证据,是我的直感!”

“你是瞎猜,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疑。”

“不是瞎猜,是女人的直感,绝对没错。”

元子从和服袖口袋里抽出一支香烟:

“你爱怎么想就随你怎么想吧!可是,你凭着自己的胡猜,跑到我这儿来胡闹,我可受不了啊!”她在波子面前轻轻喷着烟雾说。

一开始,元子还在琢磨,自己和楢林的事,波子是怎么发现的。她怀疑楢林是否把那件事泄露给波子了?看样子不象。楢林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这种秘密轻易告诉她。

波子说这是她的直感,作为一个女子,有这样惊人的洞察力,元子从内心暗暗佩服。

“老板娘,我的前途,一切都毁在你手里了。”波子从嗓子眼发出了仿佛另一个人似的粗野的吼叫。

“你疯啦!”

“你不但抢去了我的情人,还毁了我生死攸关的酒吧店……你好厚的脸皮呀,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眼前吸烟!”

波子随着那尖锐高亢的叫声,两手激烈地哆嗦起来。

“什么?抢你的情人?哼!真不害臊!你还是少说这种难听的话,冷静一点吧!”

“我能冷静得下来吗?”

波子的眼睛里燃起了怒不可遏的火焰,冷不防,伸出手去,从元子嘴上夺下了香烟,一折两截,摔在地板上。

女招待们闻声欠身转过脸来。

“你想干什么!”元子随声站起来。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女流氓!”

波子连哭带骂,泪水满面地朝元子扭打过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扑到元子身上,压得弹簧垫子吱吱响,桌子也强烈晃动起来。

波子用红指甲撒泼地抓向元子的脸颊,又把头发揪在手里狠命地拖拉,元子大声呼叫着,前倾着身子拼命打击波子的前胸。她的脸颊被抓破,鲜血汩汩往下淌。

撕打间,波子被推了一个趔趄,她稍稍站定了身子,接着又扑上来揪住元子不放。

“快来人哪!”

元子一喊,酒保奥山马上从柜台下面钻过来,一步窜出去,从波子背后把她的两臂搂住了。

波子还在焦急地挣扎,忠实的酒保从后面殴打她的头,这一次她发出了悲哀的叫声。

女招待们这时也都跑近前来,美津子和明美插进波子和元子中间,保护元子。里子和润子叉开双腿站在波子面前,阻挡她的进攻。

“波子,你太过份啦!你想把老板娘怎么样?”

过去的同伴都来责备她。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闪开!”

波子大吵大叫地哭喊着,想把双臂从酒保手里挣脱出来。她的头发竖了起来,满脸被泪水抹糊得皱皱巴巴。

“疯子!”元子骂。

“你骂谁!”

“正是来客的时候啦,赶快把这个女疯子轰出去!”

奥山从后面抱着波子朝门口走去。

波子前胸的衣服散乱着,打着坠坠不肯出去,满口乱骂:

“走着瞧!你这个臭娘们儿,你尝尝我的厉害吧!”

元子用手帕捂着半边脸,凝视着去远了的波子,另一半脸上露出了笑容,故意怄气说:

“波子小姐,你在那个店上花了那么多的钱,若是不舍得的话,我买下也行啊!”

“哼!”波子在门口叫喊一声:

“谁卖给你!我

倒要让你在银座街上没有立足之地!”

“那好,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吧!我等着你。”

元子掩紧衣领,毫不示弱地回应波子。

元子和中冈市子约定,下午两点钟在驹场元子的公寓里会见,可是过了三十分钟,中冈市子还没来。元子焦急地等着,每有走近房间前面的脚步声,她都竖起耳朵听,连电视机都关闭了。

中冈市子本来知道今天有重要事要商量,照理不应该迟到。是不是临时有其他急事脱不开身?如果是的话,她应该通知一声,可是也没来电话。莫非出了什么事故?元子放心不下。

一直等到三点钟,好不容易等到市子来了。她拎着一笼水果作礼物。

“我迟到了,很对不起!”市子一见元子就先道歉,可能是因为走得急,有点儿气喘呀吁。

“刚要出来的时候,来客了。”市子进一步解释来迟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什么了,我还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呢,所以放心不下。”

“真对不起。”

市子虽然又一次低头道歉,可是元子发现她的脸色发灰,无精打彩。今天的事,应该是市子高兴的事,实际上,打从上一次帮她计划开茶馆以来,再每次见面,市子都是喜悦的。

“房地产介绍人在四点半和房主会见,改建店的设计师也去,咱们也马上去吧。”元子看着表说。

元子本以为市子马上就会站起来,可是相反,她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不动。

元子眉心一紧,看着市子的举止,等着听她说话。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骚动起来。

“原口小姐,我对不起您。”市子突然两手伏在榻榻咪上。

“……”

“我没有信心开茶馆了。”

“市子小姐,到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突然?”

果然不出元子所料。

“我实在对不起您,元子小姐。您对我如此亲切关怀,我本不应该说这些。”

“市子小姐,你起来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详细地说一下。”

市子把双手抬起来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实际上,上一次我就这样想过,想告诉您,但是没说出口来,我几次试着想鼓起勇气说出,但还是不行,一直挨到这个紧要关头,我才不得不说,太对不起您了。”

“开个茶馆做生意,不是没有什么困难吗?再说,又有您侄女来帮忙,那不是最好吗?”

“可我这关键人物却胆小怕事,不知怎么回事,越想越害怕。我明白了,自己除了当护士之外,一无所能。”

“可是,我想您也不能当一辈子护士啊!我看眼下开茶馆正是个好机会,您可要拿定主意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辞退了医院的护士工作,再改行去开茶馆,应酬客人,看来需要一定时间。”

“是吗?”

“我过去的工作对象,一直就是和病人及她们的家属打交道。现在要我改行开茶馆迎客人,我没有把握适应这一心理变化。”

市子想把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曲折回来,并用了点力气。指尖发红了。

元子一听市子的这一席话,马上想起里子的妹妹和江的报告:“护士长中冈市子在医院里是个小皇后,护士们都怕她。”

而且,作为护士来说,病人在她们观念里并不是客人。病人和家属因为需要护士的照顾,所以他们对护士都很敬畏。护士在病人面前是以高傲的姿态出现的,有时对任性的病人还给以训斥。

长期从事护士工作的中冈市子,现在要转业开办茶馆,强作笑颜去谄媚客人,讨好客人,非常不习惯,所以她说需要一段适应时间,元子完全可以理解。

“若是那样的话,开店后先让您侄女代管一个时期,这段时间,您慢慢适应一下不就可以了吗?怎么样?我觉得如果在酒吧店里当女招待,侍奉客人,当然不容易应酬,但是开茶馆,却没有这种必要,心情一直是愉快的。”元子劝市子。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怎么想,我还是觉得难以胜任这种工作。到了现在才对您说出来,实在对不起,请您原谅。”市子向前伸着脖颈一个劲儿地道歉。

“您实在不想开茶馆,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就给房地产介绍人打个电话,告诉他,租买房子的事就此停止,好吗?”

“对不起,就拜托您了。”

“为租买房子而立契约花掉的手续费就白丢了。”

“那手续费是原口小姐您给垫支的,由我来还给您。”

元子扭头看看讲话的市子,站起来朝电话机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从马路上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元子打完了电话,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市子面前来。

“我在电话上对房地产介绍人说了,租买房子的事暂时不办了,对方因为变化很突然,表示很惊奇。”

“谢谢了,很对不起。”市子缩了一下肩膀。

“市子小姐,刚才您说的话,怎么对不上岔啊!您说要还我垫支的订钱?”

“是的。”

“我已经收下了,十万元。”

“不,我还没还您。”

“市子小姐,请您把这个收下。”

市子一看,一个礼品似的四方布包放在她面前。这是元子去打电话的时候,从别的房间里拿出来的。

“咦?这是什么?”市子一边看着布包,一边盯着元子的脸问。

“您在楢林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吧!因为是和院长先生吵架才离开那里的,也搞不清他给不给退职金,所以我就去从他那里给您要了退职金来。”

元子的这番话,市子一听,瞪大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除了退职金,还有慰劳费,两项一共是九百万元。”元子补充道。

“……”

“这个数目是随意计算出来的。如果找律师用法律和楢林争辩,可能还要多些。不过,我估计您是不喜欢把事情乱嚷出去的,是吧?如果经过司法审判传出去,很可能在新闻上登出来,也可能在周刊杂志上登载。”

“不,我不希望那样。”市子身子发抖,拼命摇头。

“对吧!所以我直接从楢林先生那里给您要来九百万虽然不多,也将就一下吧。”

市子象遇上了一件意外的事一样,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您就放心好啦。我要院长先生拿出九百万元给您,他也同意了,我在帮您筹划开茶馆的吋候,已经借给您资金一百万元,我把这个数扣下了,还剩下八百万元在包里,请您收下。”

元子把布包推给市子,又说:

“还有租买房子立契约时,我替您垫支了十万元的订钱,也扣下了,实际上,这包里还剩下七百九十万无。”

“不过,那……茶馆已经不开了,所以……”

“现在是不开茶馆了,可是以后总要干点什么事吧?到那时候不也需要资金吗?”

“这些钱我不要。”市子把布包推给元子,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决。

“啊?为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院长的事,那时候因为一时的恼恨,看您对我亲切,就把医院里的内部收入,以及在银行的假名、无记名存款,都告诉了您。可是……”

“那有什么关系?事实就如此嘛!”

“您把我告诉您的事,当作材料胁迫院长,要来了这些钱,是吧?”市子脸色苍白,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看着元子。

“我?”元子的表情没有变化,又说:

“不,我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您是知道的,原来在我店工作的波子迷住了楢林先生,波子辞退了我店的工作后,楢林先生就支援她独立开店,和我的店在同一幢楼里,更甚的是就在我的头上,在五楼,非常豪华,据说先生为地花了一亿多元。同一幢楼的事情,绝对不会错。”

“……”

“因为这个情况对我很不利,我就去访问了楢林先生。波子辞掉了我店的工作,他最近也不常到我店里来了,所以我只有去找他。我对他说,院长,您做的太绝了,在您这里当过护士长的中冈市子可是我的老朋友。”

市子听到这里吃惊地抬眼看着元子。

“可不是,我要不这样说,就不合情理了。”元子仿佛安慰市子的样子继续说:

“我对他说,我的那位朋友从青春时期就在您院里当护士,您给了她多少退职金?听说一分钱也没给?我就这样逼他。”

“……”

“先生当时吃惊地说:‘原来不知道中冈市子和老板娘是朋友。’于是,我狠狠地挖苦他说,您既然肯在波子身上花了一亿多元,那么,不给市子一千万元以上的退职金,就太说不过去了。结果他说:‘既然是老板娘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那就给她九百万元吧。’楢林先生对喜欢的女子,向来是挥金如土。可是理应花钱的地方,却格外吝啬。我这么一揭短,他说:‘老板娘,别说了,请宽怒我。’”

“……”

“先生还说,我再也不想见到市子了。您看,他不想您了。他说得可挺坚决。”

市子的眼睛一直盯在榻榻咪上。

“……先生说,他因为不想见您,才让我把九百万元转给您。他所说的不想见您,实际上是他感到内疚,不好意思见您。第二天,他就悄悄把九百万元现金送到我店里交给我。那是他认为您把医院里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了我,送这九百万元来,是表示认输了。”

元子好象在观察市子有什么反应,她注意着市子又说:

“所以,根本也没用我在他面前透露匿名存款的事,他是觉悟到对不起您,才拿出这些钱给您,快请收下吧。”元子带着轻快的笑声说。

——元子信口开河地胡诌了一通。要让市子相信她没有恐吓楢林院长,也只好这样说。

中冈市子因为恼恨楢林谦治,不可能再到他那里去,楢林院长也不想再见到她。两人正处于憎恶和厌弃之间,元子捏造的这点小小的谎言,不必担心被看出破绽。再说,楢林也早已觉察到,是中冈把他的漏税材料泄露出去的,因为除了他和护士长市子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在偷税漏税这个严重事实面前,元子的小小谎言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如果他考虑不周,一味纠缠此事,势必引火烧到偷税漏税的问题上来,很可能公开化。所以他不论听到什么,都只好保持沉默,他会一口咬定,从来没被恐吓过。

楢林谦治如果抱着这种态度,中冈市子当然就不会从他那里了解到事实真象。

市子的态度终于渐渐缓和下来,那个布包也不执意推向元子了。

元子的话,市子仔细想了想,虽然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可是由于她从青春到中年,一直关在妇产科医院当护士,缺乏分析问题的能力和经验,没有发生特殊的怀疑。再说,她现在没有收入了,眼前的八百万元现金也对她产生了很大的诱惑力。

“您既然不想开茶馆了,那今后干什么呢?”元子改变了语调问。

市子低垂着眼帘说:

“当然不能玩啦,总得想点什么事干。”她的语调也和刚才不同了。

二人中间,放着那包包着八捆一万元的钞票,其中只有一捆少了十万元。市子等于是白拣地收下了。

“您说想干什么,有目标吗?”

“象我这种女人……”市子凄凉地笑了笑,又说:

“我只能靠原有的技术生活。眼前考虑,最好能找到临时护士工作。说实话,现在在市内的三个企业医务室里,我部可以找到工作。”

市子带来的水果笼上盖的玻璃纸,反射着从窗上射进来的光芒,元子隐隐约约看到了印刷在上面的商店的名字。

“市子小姐,您这次新搬的公寓,是在五反田的吧?”元子以查问的眼神看着市子。

“是的。”

中冈审子在妇产科医院工作的时候,住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自从辞退了医院工作后,她就搬到五反田了。她是决心和楢林彻底断绝关系,开始新生活。

“那您刚才是直接到这里来的吗?”

所谓这里,就是驹场的元子的公寓。

“是的。”

“真的吗?”

市子尽管点头回答,可是被元子这一叮问,脸上反倒露出了不安的情绪。

“您带来的水果,那包装纸上的商标是原宿的水果店。”

市子的脸刷地出现了狼狈相。

“您来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到原宿去了?您不会专门到那儿去买水果吧!”

从五反田到驹场来,走原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市子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她那急红了的脸

作了不回答的回答。

“你是到青山的楢林医院去了吧?”元子的眼神和语调都变得严厉起来。

“不,我没到医院去,只在外面稍微看了看。”

市子仿佛被勾引说走了嘴,吓得马上把头低下。

“见到楢林先生了吗?”

在元子那严厉的目光盯视下,市子紧张得全身僵硬,轻轻地摇着头。

“你特意到青山去,是想找楢林先生,还是去看医院的房子?”

元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市子,越来气越大。

市子虽然在楢林那里倒了霉,可是她还要自己跑去找他,可见她是藕断丝连,很难忘掉楢林。

楢林之所以对市子有如此的吸引力,缘于两人之间的肉体关系生活。枕边放着台灯,两人沐浴在暗淡的灯光下,女人被男人揉搓着自己的身体,完全陶醉在情欲的满足之中。他们两人这种夜间的异性生活持续十年之久,勿宁说,已经浸透到她的体内,很难轻易忘怀。

市子下眼皮拉耷,赘肉象个小袋,眼角上的小皱纹,脸颊肌肉的松弛,这些初老的特征,元子在近前看得清清楚楚,并想象到,这就是她和楢林的秘密性生活带来的结果。其实,女人就是过了四十岁,皮肤整洁的也很多。而市子的皮肤,却使元子感觉象扔掉的渣滓一样污浊。市子的唯一情夫就是现在又和波子勾搭在一起的楢林,加上了波子这一层关系,元子就感到市子格外肮脏。

“哟,时间到了,我有点别的事,事先约好了的。”元子特意看了看手表,又尖声尖气地说:

“今天就谈到这里,请回去吧。”

市子垂下脑袋,什么也没说。她在站起来之前,又把两手扶在榻榻咪上,对元子为她要来的钱,低声简短地道了谢,又把放在面前的七百九十万元的布包拿在手里。她站起来,抱着布包,要走出门的时候,又突然回过头来,两眼燃着怒火,猛地说道:

“原口小姐,女人的真正心情你并不懂。”

晚上六点钟左右,元子上班走在银座的林荫路上,突然听到路旁有人喊:

“咖尔乃的老板娘,晚上好!”

元子寻声一看,是几乎每天晚上都在这一带逛荡的兽医牧野。

“喔哟,是您啊,晚上好!”

元子回答了地,要走过去的时候,兽医迈着女人的步子追了上来。

“老板娘,据说贵店两层上面的‘巴登巴登’店不开了,您听说了吗?”他说话也女里女气。

“好象是的。”

“那个店的女主人,听说就是原来您店里的女招待波子。”

“是呀。”

“她为什么突然又不开了呢?是‘这一位’……”他悄悄竖起了拇指:

“是不是她的‘这一位’钱上出了问题?”

“那些事我可不知道。”

“她的‘这一位’不是妇产科医院的吗?那种地方不是收入很多吗?”

“哎呀,先生,怎么,您也知道吗?”

“别看我是兽医,也算医生的同行啊!”

“噢,对不起,我失礼啦!”

“波子和‘这一位’关系不妙,听说前几天她还找到您门上算帐去了?”

牧野每天晚上在这一带踱来走去,什么事他都能听到。

“真讨厌!先生,您是听谁说的?”

“喀,嘻嘻嘻。”

“波子并不是找到门上来算帐,她只是来发了一点牢骚。”

“波子的店好不容易筹备的差不多了,半途吹了,真可惜呀!听说现在还没有着落,是吗?”

“我不清楚。”

“老板娘,波子留下的那一切善后,您把它全部接管下来怎么样?”

“不敢,不敢,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力量!”

两人站着说完话分了手,兽医的话对元子留下了某种暗示。那个医科升学预备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他那低矮的身材又在元子眼前浮现出来,在这之前,桥田就屡次诱惑过她。现在,元子想到这里,不觉产生了新的灵感:

“我最讨厌那种没有爱情的乱搞。”

“我是真心的,老板娘。”

“我想要个证明。”

“你想要什么证明?”

“在我店头上相隔二层楼上,波子的那个店不是不开了吗?您给我买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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