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上了船, 大家就感受到坐船出游的优势了。

比起火车和汽车憋仄狭小的车厢,坐在采光良好,面积宽绰的客船上真是舒服又自在。无论甲板还是走道, 都是这样的宽敞。开放的环境决定了空气都无比清新,起码比永远带着臭脚丫子气味的绿皮火车强多了。

客船上不仅有餐厅, 居然还配了活动室, 里面装了乒乓球台呢。好家伙,真的能打球啊,就好绝。都有成龙、黎明他们演的那个豪华游轮上的电影的味儿了。

更妙的是船上挂着阅览室牌子的房间里就在放录像带,外面小黑板上写着《城市猎人》。看录像是一个人收两块钱, 不算贵,可以打发船上的无聊时间,所以进去的人不少。也没人开票, 就是在门口.交一份钱进一个人, 估计这个营业项目不会有谁交税。

陈凤霞他们对看录像带没啥兴趣, 直接穿到船尾看白花花的江浪了。

陈大爹满意得不行,一直点头,还指着过道追忆往昔:“那个时候真穷啊, 我背着山芋干买不起最便宜的五等舱客票,就买了张散席船票上来。比火车好多了, 席子一铺,躺在过道上就能睡一夜。火车汽车哪有这条件,那是坐船好。”

陈高氏却拆他的台:“噢哟,哪个讲的蚊子差点儿把你抬着丢进江里头去了?”

陈大爹强行挽尊:“你讲的好像火车上没蚊子一样, 火车闷死了,哪有这凉快畅快?”

旁边的游客围坐在一起打牌,随口接话:“挺好的, 就是太慢了吃不消。”

小三儿立刻跳起来指着窗户外面强调:“不慢!”

小同学倒不是非要和大人杠起来,而是你坐在船上,的确感受不到行船缓慢。

相反的,瞧见被船身激荡起的白色水花,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只会叫人忍不住想起那两句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真的,船在水中行,人在舟上走。大家才能正儿八经意识到原来长江不仅仅是长,还宽阔无边。

尤其在黄昏时分站在甲板上看落日的时候,看着苍茫江水被夕阳余晖染出大片的金时,大家甚至能够产生一种漂泊在海上的错觉。

大概天底下的小孩就没有不喜欢水不热爱船的。从太阳西斜,江上晚风荡漾起,三位小同学就在甲板上奔来跑去,嘴里不时发出欢呼。他们碰上了同船的小孩,还趴在甲板上跟交换小浣熊的水浒卡,用猪肉脯换人家的炒米糖吃。

平常这三个小东西不缺零食,吃的糖都是奶糖和巧克力,而且进嘴巴的都是牌子货。这会儿倒是炒米糖也是宝贝了。

三人吃的时候还偷偷扭头看大人们,尤其是姐姐。有的时候,爷爷奶奶还有孃嬢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姐姐不行,姐姐都好严厉的。每天都限制他们吃糖的数量。

只不过此时此刻,一向最爱盯着弟弟妹妹的陈敏佳却没心思。因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表妹的手机上了啊。

嗐,江上的手机信号又不好,她还在那里啪啪摁个没完,到底有什么好讨论的?

再说小宇哥哥难道不忙吗?他不是忙到晚上常年在办公室行军床上睡觉嚒。难道现实生活中的霸道总裁也跟言情小说一样,成天闲得无所事事,专门二十四小时等待女朋友的召唤?

呃,想想就好恶寒。

别说忙到约会都是一人手上一本笔记本啪啪啪加班的的曾老师和小赵姐,就连姜杰那家伙都知道待在厂里盯生产线呢。

小宇哥哥真会如此不思进取吗?

听说现在“吃什么”的竞争压力也很大呢。有网站通过降低加盟费的方式跟“吃什么”抢客源,还有网站也在培养自己的外卖员队伍,试图抢占市场。

为了保证盈利,这段时间“吃什么”上下就没员工申请休年假。

她怎么知道的?月仙婶婶讲的啊。月仙婶婶这趟之所以放弃来武汉玩,就是因为心疼小宇哥哥,想要多照顾点为了工作废寝忘食的儿子。

如果大家都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的时候,小宇哥哥还在远程陪伴女朋友,其他人估计会气到头掉吧。

陈敏佳到底没能控制住膨胀的好奇心,趁着郑明明抬头摇晃脖子的功夫,她终于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哎,你们聊什么呢?嗐,眼见为实,言语最苍白。咱们还不如多拍两张照片,到时候发给他们看。”

郑明明满脸懵:“聊啥?我没说话啊。”

“我是说手机,你跟小宇哥哥发短信说什么呢?”

郑明明更加茫然:“我没发短信啊,江上基本上没信号,船员都是通过无线电联络的。”

陈敏佳无语,那你还一直抓着手机?

吴若兰也点头,就是,她看得清清楚楚,从送完姑爹回来,她先是坐着发呆,然后跟随爷爷奶奶游览整艘船的时候,她也一语不发。等大家一块儿上甲板吹晚风看落日,她索性抓着手机点个没完。

亲,你到底想干嘛?你这个表现很不合群你知不知道?

郑明明笑了起来,表情轻松,直接将手机递给小伙伴看。

草稿箱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什么江水托着太阳像是不堪其重,终于跌入了碧波中,染了半江的红。

吼,搞了半天,她居然在写作文。

郑明明还奇怪:“你们班没要求吗?十篇作文六十篇日记,记叙文三篇议论文三篇说明文四篇。”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正确,这的确是压在每一个可怜的初中生头上的泰山。可是,陈敏佳只感觉悲愤:“那你干嘛不写在作文本上,你又不是没带书包出来。”

郑明明理直气壮:“江上落日,当然是在甲板上观察角度最好啊。这里又没东西可以当桌子,我总不能捧着作文本写吧。还不如拿手机打个草稿,一会儿回舱再誊抄。”

陈敏佳还是感觉自己跟被耍了一样,愈发悲愤:“你前面想那么久,你不跟小宇哥哥好好聊聊?”

郑明明更加奇怪:“我在想客船的兴衰啊,我答应了编辑姐姐这次出来玩要写游记的。那我当然除了记载游玩的细节外,还得有自己的感想。”

这回连吴若兰都要晕倒:“你就想这个?”

郑明明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不仔细观察在心里打好草稿,回头下了船就不记得细节啦。”

嚯,俩姑娘面面相觑,小丑竟是我自己?

郑明明狐疑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眯起眼睛开始摸下巴:“你俩老实交代,今天为什么奇奇怪怪的。”

陈敏佳大大的一个白眼翻给她,鼻孔里发出声“嗤”,姿态高的很:“是我们奇怪还是你奇怪啊。谁让你跟小宇哥哥哪有那么多话要说。你不觉得你们好奇怪吗?你俩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最多二十次吧,你们到底哪儿来的话题。”

别扯什么有的没的,比方说你们已经认识五年之类的。拜托,我小学时的朋友一块儿上了六年课,毕业通讯录上写了那么多“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的好朋友”,结果现在还有联系的,一只手五根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你俩好了,年龄相差那么多,一个在上初中,一个大学都休学了搞网络,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世界;到底哪儿来的话呢?

郑明明直接举起手来:“你的理论逻辑不通,伯牙子期不说,《笑傲江湖》里曲洋和刘正风还是知己呢。再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跟小宇哥哥有话说不很正常吗?”

陈敏佳和吴若兰对视一眼,同步摇头,不,亲,这一点儿都不正常。你要仔细想想,这里面究竟饱含了什么样的深情厚谊。

郑明明盯着她俩,突然间邪魅一笑:“你俩听说过没有,人的情感有投射。比方说我们班的吴雅丽要参加舞蹈汇演在控制身材,然后她最超级喜欢看我吃东西。为什么?因为她馋啊,她也想吃,但是她不敢,她怕吃了就发胖。所以她超级喜欢撺掇我吃东西,好过眼瘾。”

她将手机揣回兜里,两条胳膊往前伸,拍拍朋友的肩膀,一本正经道,“你俩的心态呢,跟吴雅丽差不多。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哪个少女不怀春,夏天也不能阻挡。我理解。”

说和,她又拍了两下,抬脚往餐厅走。打铃啦,吃饭的点儿到了,她终于可以品尝客船上的饭菜咯。

陈敏佳和吴若兰叫落后面了,两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然后她俩感觉头顶上像是劈了闪电一般,瞬间清白。

卧槽!郑明明你个家伙,甩锅真是一把好手。你跟小宇哥哥分明就是有问题!

从江海到武汉走船是上水,他们花了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抵达汉口。要下船的时候,三个姑娘都惊讶得厉害。不是说坐船慢吗?她们以为起码得花上三四天的功夫呢。

陈敏佳最沮丧,她以为时间宽裕不着急,所以早晨没爬起来看日出。结果明日复明日的后果就是直接拖着行李箱下船。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风景。

小梅姐姐笑道:“那你可以一路坐到重庆,保准过足瘾。”

她也在汉口港下了船,一直到将陈凤霞等人送到过来接客人的她哥哥手上才跟他们挥手道别。

小梅的哥哥叫周平,华科大毕业的高材生,以前在汉口船厂当主修,现在自己开了家汽车仪表传感器厂。

他中等个子中等身材,天生一张笑脸,瞧见陈凤霞等人就赶紧帮忙拎行李往车上送,还自我介绍:“当年我跟我妈随军来着。我记得郑叔叔还教过我写作业呢。”

陈凤霞赶紧道谢:“真是麻烦你了,大夏天的还让你跟你妹妹忙前忙后的。”

周平随意挥挥手:“阿姨你别客气,我爸刚好今天出差,晚上才回来。到时候你们务必赏脸来我家吃饭啊。放心,不吃馆子,就在家里吃顿便餐。”

本来郑国强的老领导是坚持要让陈凤霞等人住在他家的,还是郑国强再三表示陈老板到武汉还有公办,恐怕不方便,所以周书记才作罢,只让周平将老部下的家属安排在他们单位的招待所里。

说是招待所,大家一走进去就感觉跟星级酒店差不多了。房间宽敞,窗明几净,门锁也是感应磁卡。

陈高氏拿到门卡的时候还笑:“上次我们去北.京就不知道钥匙还能这样做,结果愣是不晓得该怎么办,叫人看了好一顿笑话。”

周平跟着笑:“我以前也不懂,第一次见这样的还是在船厂的时候出差,然后我跟我们工程师就站在门口发呆,还不好意思问人,怕被人笑土老帽。”

大家放下行李,再返回招待所大堂时,余佳怡和朱凯已经等在服务台前。

周平看人同陈凤霞打招呼,便主动开口:“阿姨,那您忙您的,我带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们就在附近逛逛。中午你要回来吃的话,跟服务台打声招呼就行。”

陈凤霞赶紧跟他点头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不过她中午恐怕无法回招待所吃饭了。因为武汉太大了,招待所在武昌,梦巴黎想接手的店开在汉口,基本上跟跨越城市也差不离了。

这家名叫魅影新娘的婚纱影楼是1995年台商来武汉投资开设的。那一年也是台湾婚纱摄影大举进攻大陆市场的一年。不过当时大部分人的着眼点还是东南沿海城市,能跑到位于中心位置的武汉开设婚纱影楼,可见老板的魄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魅影新娘的老板姓徐,身材颇为高大,相貌斯文儒雅。他给陈凤霞提供的转手婚纱影楼的理由是家族要扩大在电子制造业方面的投资,所以才打算处理手上的产业。

“你看了就知道,我们店的地段非常好,客源也是不用担心的。在黄道吉日,我们一天要招待好几百对新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武汉待的时间久了,徐老板说话的台湾口音倒不重,还带着点热干面的气息。

他嘴里所说的好几百对新人估计是个虚数,不过影楼里也不是门口罗雀,还是有好几位客人在等待化妆,瞧着挺热闹。

只是提着婚纱从摄影棚出来的新娘看上去满脸不高兴,已经近乎于吼的姿态:“哎,你们要这么多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婚纱一样,背景一样,化的妆都一模一样,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把我们叫过来折腾半天,还不如直接我们提供两张证件照,把我们的头接到你们的样片上好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不停地鞠躬道歉,却没能让客人的情绪好一点。最后对方提出要免费加照片。主管和她沟通了半天,她还是不肯松口,主管请她去办公室谈,她坚持就在大厅里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徐总的眉毛都皱起来了,却没有上前解决问题,而是领着陈凤霞参观整间影楼。

同样的事情,他昨天已经对着余佳怡和朱凯做过一遍。按照这两位影楼高管的话来讲,就是他们初步印象可,所以才电话请老板坐飞机赶过来亲自考察的。

陈凤霞一路上只带眼睛和耳朵,瞧店里的装潢布置,看服装间的婚纱礼服,观察摄影棚的背景。从婚纱和背景上沾的污渍来看,那位在大厅暴跳如雷的客户大概不算无理取闹,因为无论是婚纱还是背景,魅影新娘恐怕都没做到常换常新。

而女孩子拍婚纱照,很多时候是闺蜜间互相介绍。我心头滴血花了大价钱又辛辛苦苦被摄影师折腾着这样那样脸都僵了,完了你给我拍的照片跟我闺蜜没差别?你逗我玩呢!

不过这些在陈凤霞眼中都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问题。布景陈旧,换就是咯。婚纱老三样,更新就可。这两样虽然花钱不少,但却是必须的投资。况且如果应用得当,比方说直接从厂家拿婚纱,成本未必有那么高。

最重要的是,这边距离江滩不算远。如果要拍外景的话,会相当方便。

陈凤霞心中有了思量,便叹气惋惜:“这边婚纱全都要换哦,这可是笔大开销。影楼得重新装修,布景也得重弄。看来不比另起炉灶方便啊。”

她话音刚落,大厅里那位发脾气的新娘声音更大了。因为情绪激动,她的武汉话说的又急又快,陈凤霞都没听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应当不太友好。

徐老板倒是没生气的意思,做买卖就是这样,对方一声不吭,这桩生意十之八九就黄了。可要是对方开始挑刺,那意味着她有接手的意思。只不过,总要压压价钱。

两边从坐在一起吃午饭开始谈判,一直谈到晚上影楼下班都没能达成一致的数据。对,这家婚纱影楼的确够大,光是影棚就有两层楼。但是八位数的投资也不小是不?最后双方在一百万的金额上形成了胶着态势,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暂时先休息,等下一轮谈判。

其实徐总有意请陈凤霞等人再吃顿晚饭,中午就一道武昌鱼和肉糕,似乎太过于简薄了。最好在晚餐桌上就解决问题。

可是陈凤霞再三推辞,她答应了去丈夫老战友家吃饭,当然不能失约。

三人走出魅影新娘,上车的时候,陈凤霞问余佳怡:“什么感觉?”

余佳怡直接笑:“水土不服,徐总虽然在武汉发展早,但是好像一直没找准定位,还是沿用台湾婚纱影楼的状态。从顾客进门到最后,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接待。这不适用于人口密集的武汉。他如果可以细化分工,按照现在的市场状况和影楼的面积,他的营业额翻一番可能都不是问题。可他这样,生意还不错,可见武汉的婚纱摄影市场其实处于饥渴状态。”

陈凤霞点头,这种情况当初余佳怡也碰到过,她就是从台湾婚纱影楼培训回来的。后面陆续过去进修的店员也指出过大陆与台湾市场的不同。大家一致认定,等到大陆地区的婚纱摄影市场饱和,进一步发展小众特色的婚纱摄影工作室时,这种一对一的模式可能才会更适合。

朱凯笑着问陈凤霞:“那老板你下决定了没有?要是定了的话,吃过饭我还想请你再见一位朋友。”

陈凤霞惊讶:“什么朋友?”

“批发婚纱的朋友。”朱凯笑容更深了,“我从第一眼瞧见他家店里的婚纱就受不了,刚好有人找上门,想打包买了手上的货,我就先看看了。”

哎哟,瞧瞧,人家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来的武汉。这店都没拿下,就已经先预定婚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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