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过关彻底毁了郑明明的好心情和她对深圳的期待憧憬。

小学生愤怒地宣布, 她不喜欢深圳了。她更指着窗户外头大声喊:“他们应该在关口挂块牌子,上面写内地人跟狗不得入内。”

陈凤霞一阵头痛,小孩子果然什么都跟着电视上学呀。这话肯定是她看《精武门》的时候学来的。

郑明明还要慷慨陈词, 开车的小罗哥哥又变了脸色,只喊了一声:“快趴下。”

今天真是邪门了, 怎么老碰上武警检查?

陈凤霞眼明手快, 又一把按下了女儿的脑袋。

没有为什么,到哪儿就得守哪儿的规矩。这是她当了这么久农民工得出的生存经验。

没人会跟你讲道理的。

被拦下检查的车子不止他们一样。旁边的大巴车,武警是上车检查的。

因为这边车窗已经摇下来,陈凤霞甚至听到了外头的吼声:“边防证呢?下来!”

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突然间又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伴随武警气急败坏的咒骂:“艹, 你个老小子敢跑。”

自己这边倒是情况还好, 小罗再度递上两张边防证, 又是同样的说词。检查的武警没有再拦着,又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事脊背上全是冷汗,一句话都不敢吭, 一口气开着车冲出去,等到红绿灯前, 不得不停下时,他才抱怨了句:“今天真是撞鬼了。”

他开了窗户,还朝外头狠狠吐了口痰。

路边的出租车司机在兜售生意:“我带你们进去,150块, 再便宜就别想了。我也要冒险,我也要掏钱的。”

郑国强认得出来,这两位气喘吁吁的客人是刚才被武警追的人。他们没有边防证。

大概实在是跑累了, 这两人一边抱怨着的士佬太黑,一边还是坐上了这辆“黑车”。

□□事关上了车窗,生怕又受了委屈的领导家姑娘会跟她爹妈吵起来,索性放起磁带来:“我们听点歌吧。”

他放的歌曲足够保险,充满了社会主义的正能量,是一首老歌《血染的风采》。

郑国强跟着节奏拍起手来,笑着说了句古:“当年我们都做好准备去老山前线了,战前动员做了,遗书也写了。完了,走了一站路,前面传回消息喊我们直接回头,仗已经打完了。”

磁带的歌曲刚好唱到:“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郑明明突然间冒出一句:“狗屁风采,吃拿卡要的风采。”

从来不跟女儿说重话的郑国强突然间发怒:“明明!”

郑明明却梗着脖子,犯起了倔:“你要不想听我说话,我闭嘴就是。可你想要我睁眼说瞎话,休想!”

郑国强也头痛不已,只好招呼小罗:“赶紧把边防证领了吧。”

按照正常情况,这种春节放假的时候,他们想去办事处拿边防证根本不可能。

不过人情社会的特点在于有关系在,凡事都可以特事特办。

郑国强战友的战友退役之后,就在深圳的省办事处工作,已经安了家。

今年过春节,他就没再回老家,而是将父母一并接了过来。这两天,他老婆陪着公公婆婆带上小孩去香港看热闹了,剩下他驻扎在办事处,站好新年的岗。

这回战友电话打过来,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早早办好了边防证。等到郑国强他们的车子到时,证件就直接拿到了手上。

剩下的这段路程,郑明明一直都没吭声。到了现下,她才伸了脖子,嘀咕了一句:“原来良民证长这个样子。”

战友不知前情,闻声就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良民证?没错,就是良民证!抓在手里头,你就不怕警察查了。”

郑国强脸色发白,当着人面又不好骂女儿,只好打哈哈:“小孩子讲话嘴上不把门。”

战友完全不当回事,只挥挥手,招呼他们:“来来来,难得过来一趟,吃顿家常便饭吧。食堂师傅回家了,我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一块儿吃个火锅呗。不然我自己吃的话,就只能泡面了。”

陈凤霞笑了起来。火锅果然是中华美食,百搭啊。

郑国强没有再跟对方客气,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吃大户了啊。”

战友笑得更加厉害:“放心大胆地吃,这边别的不多,海鲜倒是不少。”

他请客的诚意十足,桌上不仅放着火锅,各种食材也一一洗好摆好,开了锅,随时都能烫着吃。

高压锅里的筒子骨已经煨好,倒进铜炉火锅里充当锅底。开了火,锅中雪白的汤汁翻滚,主人一道道地将食材倒进去,不时招呼大家一块儿吃。

现在不比20多年后,眼下在不靠海的江海是吃个海鲜不容易。陈凤霞也得说,这海鲜的确新鲜,吃到嘴里味道跟冻货大不相同。

肉食动物郑骁同学更加高兴,今天妈妈不逼他吃菜菜,他吃的全是肉肉。有虾肉,还有牛肉跟丸子,好吃的肉肉。

他们埋头苦吃,桌上三个男人则是一边吃一边闲聊。因为□□事要开车,所以只有郑国强跟战友喝酒。

有酒水助兴,两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这些年的境遇说到当兵时的趣事,说的时候他们还唱了起来,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整个餐桌,其乐融融。

主人红光满面,又往锅里头倒牛肉片,招呼大家:“多吃点啊,摆到晚上就不新鲜了。”

他扫了眼众人的碗,瞧见郑明明碗旁边连个虾壳都没有,不由得笑了:“明明吃啊,到叔叔这儿来就跟在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的。别提你爸妈的,小姑娘当什么淑女?淑女就不吃东西啦。”

陈凤霞笑了笑:“没事,她年饱,没胃口而已。”

郑国强的战友却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哎哟,我都忘了,你等一下啊。我给你拿好吃的。”

说着他拿来了几袋方便面,撕了其中的辛拉面,将面饼放进火锅中,笑容中掩饰不住的得意:“想吃这个吧,小孩子都一样,我儿子也是。让他吃饭他不爱,吃起方便面倒是胃口好的很。”

陈凤霞可不愿意女儿吃方便面。她隐隐约约记得方便面里有个什么塑之类的,跟吃塑料没区别。

然而郑明明看了眼这位叔叔,还是伸出筷子,捞了面条到自己碗里。

于是战友便更得意了,还讲了句陈凤霞:“行啦,大过年的机会难得,就让孩子吃点儿喜欢的东西吧。”

陈凤霞只好跟着笑,调侃了句:“就是不晓得好歹,非得吃方便面。”

郑明明没抬眼睛看妈妈,吃了两筷子方便面之后,她就放下了筷子,坐在桌旁一声不吭。

还是主人细心,又招呼道:“吃完了就玩吧,要不要看电影?这边有好多碟片呢。”

郑明明对看电影毫无兴趣,不过她喜欢读书看报,这边厚厚的报纸杂志倒是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她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小房间里,就自己埋头看报纸,完全不出声。

等到她面前落下到人影子的时候,小学生也没有抬起头来。

还是陈老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声音低低的:“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吃拿卡要的风采呗。

陈凤霞放下小儿子,给了他纸笔,让他自己乱涂乱画玩。

人生苦从识字起,识的越多,越不好养。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儿子好打发。4大名著都看完了的大女儿却不好忽悠。

陈老板就只能叹气:“你爸是运气好才没上战场。跟他一批当兵分在陆军里头的,新兵训练完了就上战场了。咱们老家镇上的马爷你知道不?他跟你爸是同一年当兵的,他的腿就是那个时候被炸掉的。”

郑明明抬起头,眨了两下眼睛。

陈凤霞点点头,加强了语气:“那个歌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别扎你爸的心,这对你爸的意义不一样。”

郑明明咬着嘴唇,半天不吭声。她想她如果开口的话,估计会连妈妈的心也一并扎了。

那又怎样?国民.党当年不还抗过日嚒。耽误他们腐败了?

陈凤霞又开始叹气,伸手摸女儿的脑袋。大女儿的头发一直不算多,又细又软,脾性却正好相反,犟得要死。

“凡事咱们得全面地看。对,这边我们碰到的武警叔叔的确做得不好,这是贪污腐败,应该上军事法庭的。可你再想想,是所有的都不好吗?91年发洪水的时候,你还在老家,你告诉妈妈,当时是谁去圩埂上抗洪的?堵好口子以后,人家到咱们村里来了吗?天上还下着雨呢,人家就在圩埂上坐着睡着了。你说,要是给他们,咱们家是不是都被冲走了?”

郑明明咬嘴唇咬得更深了,就是不开口。

陈凤霞心中满是无奈,有的时候她也希望女儿能够更自私些,只管自己吃吃喝喝的小天地,不要关心外头的任何风雨。

可有的时候她又忍不住为女儿骄傲。伟人说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总要有人努力为了让整个社会更好而不断奋斗啊。

陈老板就一下下拍着女儿的后背,轻声细语道:“所以,瑕不掩瑜,不能因为旗子上有一块污渍,你就说整个旗子都是脏的。”

“那他们为什么都这样?”郑明明敏锐的很,“那个人收钱的时候,他旁边的人也在收黑钱,他们都一样。他们怎么可以都这么坏呢?”

陈凤霞苦笑:“这不是他们都坏。换个地方换件事,比方说有小孩落水了,他们还会去救。比方说这边也发洪水了,他们照样会去抗洪。”

她叹了口气,“坏的不是这个人,坏的是诱导他们纵容他们做坏事的那些人。”

那些人是哪些人呢?陈老板说不清楚,她没这样的能耐。

她只能告诉自己女儿:“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这样才能改变这些坏事。”

郑明明却疑惑地问妈妈:“只有厉害有用的人才能改变错误吗?普通人就不行吗?错的分明是他们啊。”

陈凤霞一时语塞,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了。她想了想,还是狠狠心开了口:“话语权,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但并不是每个人说的话都能被别人听到。你只有站得更高,别人才能看见你,才会听你说什么。”

郑明明摇头,相当坚定:“这不对,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陈凤霞笑容中多了苦涩,她拿脑袋蹭了蹭女儿的小脸,声音唏嘘:“所以你要站高了,告诉大家这个道理呀。”

“可这是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事啊。”

“知道不代表会去做。”陈凤霞想了半天,才找到有可能被女儿接受的例子,“你看,你当班长,你说什么班上的人是不是都愿意听?一样的,离开了学校,事情的本质也没变。”

郑明明其实并没有被母亲说服。她还是很生气。不过吃饱喝足的弟弟要嘘嘘了,她就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带着弟弟去上厕所。

姐弟俩经过外面房间时,那位招待他们吃饭的战友叔叔正在跟爸爸感慨:“没错就应该取消,83年搞的东西,到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完全不适用。

咱们省还算好,好歹还有驻深圳的办事处,人在这边办边防证也行。有的省没办事处,要人家隔一个月就回户籍所在地重新办一次边防证。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谁一天到晚闲的要死,钱多烧的慌,有钱又有闲来回跑?这不神经病嚒。

今年我们有代表去京里开会,咨询我们的意见。我们都提了,其他的事情搞起来可能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边防证,想要撤掉,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看就看他们有没有决心。”

郑明明又高兴起来。啊,深圳果然是深圳。大家办事的决心和速度都很厉害。

她带着弟弟上完卫生间,回到房间时又宣布:“我喜欢深圳了。”

陈凤霞搞不清楚五年级的小学生的思维路线,也习惯了孩子一天一个主意,就点点头:“那好吧,咱们去找你梁阿姨。你不是带了礼物给邹鹏跟李教练吗?”

郑国强下午还有事,他来深圳是出公差的。

所以战友没有勉强他再留下来吃晚饭,就送他们出门,挥手道别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喊:“有空过来玩啊,我对这边熟,想去哪儿玩我都能带你们去。”

郑明明又开始好奇,叔叔不是说他正在值班吗?值班的时候可以离开单位吗?不对吧,碰上爸爸值班,他连家都不能回。小猪猪都直接跟着外公外婆睡了。

可是车子已经开走了,她根本来不及提问。

这一回大家手上都有边防证,偏偏又没人拦车检查了。

□□事看着街上的武警,忍不住骂了句:“这会儿他们倒安生了。”

郑明明还心平气和地替人说了句话:“他们也是工作职责之所在,他们没收钱。”

小罗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他们不是50块钱可以打发的,等把你送到了银湖看守所,那是几百块钱才能解决的事。再往后面去东莞,3000块,我前几天捞了个人,花了足足3000块。”

陈凤霞真是恨不得翻白眼,她赶紧打岔:“还有多长时间到啊?我怕他们等急了。”

“快了快了。”

□□事没说虚话,她车子开得灵活,眼下大概是因为回工潮还没有到来,路上车辆行人都不算太多。

车子又开了不到一刻钟,就停在个铺面门口。他解了车锁,朝外面喊了声:“梁艳红,人给你送来啦。”

郑明明下了车,好奇地四下打量,原来这就是妈妈说的华强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她还想再四处看看,里面就传来邹鹏的咆哮:“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妈妈!”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回事?母子俩好几个月没见,好不容易过年聚两天,居然也闹得鸡飞狗跳?

陈凤霞直接挥手,招呼丈夫:“你忙你的去吧,这边有我呢。”

郑国强也不打算掺和。母子俩吵架,他一个外男说什么呀。

他就点点头,叮嘱妻子:“你好好劝劝,大人孩子都不容易,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大过年的还吵架。”

说着,他挥挥手,跟小罗一道逃离战场。

陈凤霞喊了一声:“艳红在吗?我是凤霞。”

连着档口的门出来个人,梁艳红烫着波浪卷的头发,脸上还画着妆,瞧着挺精神,就是神色有些狼狈。

她看见陈凤霞还没打招呼,她的身旁就蹿出个男孩。

邹鹏穿了一身新,小皮夹克套在身上可真是精神又帅气。小伙子的神色却跟帅气两个字没关系,他脸蛋通红,两只眼睛噙着泪,一呲溜往外头跑。

陈凤霞满头雾水,赶紧追问跟出来的李教练:“教练,这怎么回事?”

李教练瞧了眼梁艳红,急得跺脚,就冒出句:“哎哟,你真是。”

梁艳红面上虽然焦灼,听了这话却一点儿也不示弱:“我怎么了?我对不起谁了?”

两人的话都没头没尾,听得陈凤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是郑明明抢先一步知道了关键信息,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拖住邹鹏:“干嘛啊?你跑什么跑?是不是寒假作业没写啊?”

邹鹏看见自己的小伙伴,终于找到了可以倾泻委屈的出口,直接哭了起来:“我妈要给我找个后爸。”

啊?

郑明明傻眼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哎,你妈动作还挺迅速。”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呀。

就好深圳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更正一下。那个边防证是05年开始不收费,08年正式取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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