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了细剑,常清静身形摇摇欲坠。

或许也是察觉到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下来,常清静低下眼,伸出手,怔怔地看着指尖上的血色。

那原本冷峻又高洁的脸上,泥渍与血泪斑驳,乌发披散在腰际。

转身对上杜大娘一家担忧的视线,常清静嗓音沙哑:“多谢。”

又走出了杜家村。

动了动唇,常清静缓缓地走到了月老祠前。

走到了那棵桃花树下。

搜魂镜中倒映出的姑娘,面红耳赤左顾右盼,做贼心虚般地踮起脚尖,努力想把手上的许愿符给挂上去。

常清静沉默地看着。

他看到了他。

镜子里的他打扮得一丝不苟,神情冷肃,微皱着眉。

“桃桃,我来帮你。”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了,能轻而易举地怀抱住她。

宁桃仿佛被火烫到了一般,话说得都有点儿不利索。

“不、不用了!!”

春风乍起,风吹动了搜魂镜中的桃树。

也吹动了面前这颗苍劲的桃树。

乱红纷纷,桃花如雪。

“起风了!”身旁有少女低呼了一声,“这风好大。”

风吹动少女的罗裳,桃花如雪,吹落满头。

枝桠上鲜红的许愿符被风吹得左右欹斜,在风中乱舞。

看着面前这颗桃花树,常清静瞳仁骤然收缩。

四周的行人惊讶地看着这修士打扮的少年,突然用手挡住了眼睫,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原本紧攥在掌心的细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桃花落尘。

有好心的姑娘睁着眼,好奇地看着这少年。

虽然衣着狼狈,但身形依旧挺拔清俊,挡不住的气度出尘。

是落难了吗?

“你没事吧?”姑娘关切地问,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细剑想要还给他。

却被这常清静这鲜血淋漓的模样怔在了原地。

“你眼睛流血了!!”

常清静的眼神是茫然的,眼里没有焦距,血泪缓缓淌下来,随便接了行不得哥哥,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那高傲的脊背,好像在这一刻被打折了,打弯了。

姑娘愣愣地循着方才他视线看去。

其中一面许愿符被吹得打了个旋,于是那灼灼桃花中便露出了一行熟悉的,清俊的字迹。

“喜欢小青椒,想嫁给小青椒做新娘子。”

原来,桃桃一直偷偷喜欢着他。

他从来,从来都不知道桃桃竟然对他生出了这种感情。

这是一个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绝望的爱意。

一开始,常清静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此刻,那个高高在上蜀山小师叔终于,彻彻底底的崩溃了,疯魔了,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桃桃,对不起。”

“求求你回来。”

搜魂镜没有放过他。

常清静双目充血,仿佛受虐一般,死死地盯紧了镜子里的那一幕又一幕。

豆大的雨水,陆陆续续砸了下来。

她狼狈地站在廊下,愣愣地看着他,眼含担忧。

而镜中的他,垂着眼,站在月洞门前,木然地任由雨水落满身。彼时,他孑然一身,思绪纷乱。

然而还有一个人在忧心着他。

不过几丈远的距离,他却没有看到她。

冬青树前转夕阳,落了一地桃花残瓣,于是,这些真诚灼热又绝望的感情便在缄默中悄然逝去。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另一件事。

他看到了桃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出了凤陵仙家,看到了被苏妙和柳易烟包围着的苏甜甜。

他看到苏甜甜垂泪默认了宁桃挖墙脚一事。

常清静浑身发抖。

面无表情地看着搜魂镜里的苏甜甜,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一晚,那个温暖的影子被撕碎,他对苏甜甜大失所望。

喝下忘情水后一切重头来过,没有苏甜甜,没有那些因缘巧合的误会。

他们坐在石阶前,一起看夜雨,看雨打芭蕉,看落了一台阶的海棠花。

而在这之后,他又看到了那场烟花。

常清静指尖微微一动,觉得胸前一阵翻涌,目光仍然死死地落在了搜魂镜上,却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镜子里的宁桃,捏着伤痕累累的掌心。

人群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烟花升空又落下,紫的、黄的、红的、绿的、橙的,如流金溅玉,在空中倏然绽放,又如同流星般拖着尾巴急速下落。

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行人的头顶。

她逆着人流走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哭,眼泪没入了袖口。那些人来人往都与她无关。

除了这场烟花。

没有人知道,这是她偷来的一场美梦,梦醒了,她也该埋葬自己这场卑微的,无望的暗恋了。

而那一天呢。

常清静缓缓阖上眼,心痛欲裂。

那一天,他恢复了记忆,终于下定决心与苏甜甜重新来过,他们打算成亲,他忘记了他和宁桃决裂的初衷,忘记了苏甜甜对她的那些诋毁,忘记了阶前的海棠花。

在“恢复”了这错乱的记忆后,这些“甜蜜”的日常,都让他一阵接一阵的恶心。

那时,他甚至为了苏甜甜,有意避嫌与桃桃淡了距离。

如果说,前面那些零碎的记忆对常清静而言如同凌迟,而眼下镜子里倒映出的这一幕,却如同锐器狠狠地捅入了心里,捅得他口中的鲜血近乎浸湿了衣裳。

镜子里,宁桃跌坐在门前,她在哭。

她说。

“小青椒,求求你了——”

“求求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门之隔,就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可是门内的他没有回应。

到最后,宁桃终于麻木了,站起身,又回到了雁丘山。

最后,是雁丘山。

天际一轮夕阳如血

她踉踉跄跄地背着斩雷刀。

她绝望地哭嚎,眼泪和鼻涕一道儿淌了下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最后,镜子里的少女死在了他的手上。

女孩胸口被万剑洞穿,茫然睁大了眼,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一颗真诚的,通红的心,被鄙弃被伤害。

她只是想让她的朋友回来而已。

夕阳的火舌燎上了她的裙摆,她整个人好像也被这旷野的火烧尽了。

常清静怔在原地,目光狰狞,指甲深深没入血肉,渐渐地,一颗心好像也被这夕阳烧成了灰烬,烧尽了,烧尽了。

昔日的蜀山小师叔,天之骄子的常清静终于疯了。

据说,常清静本来是和心上人苏甜甜,好友吴芳咏一道儿,去为宁桃搜魂的。

但到了偃月城的时候突然走火入魔,砍了苏甜甜一只手后,跌跌撞撞地孤身离开了偃月城。

等到回到凤陵仙家的时候,常清静这模样,就连孟玉真他们也不敢认。

他披头散发,落魄如乞丐,浑浑噩噩,转身就走。

这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时间,常清静渺无音讯。

……

常清静双目赤红,蓬头垢面地走在街上,那雪白的,包裹着修长小腿的长靴,早已不知散落何处,他赤着脚,缓缓走在这污水四溢的长街上。

临门有妇女在倒水,污水顺着青石板淌开,一直流到了他脚掌下。

这几天连日的阴雨,脚掌没入了烂泥里,踩起来又湿又滑。

他精神恍惚,没走几步,就跌倒在了泥潭里,又抿着唇,垂着眼睫爬起来。

看了眼鲜血淋漓的手掌与脚趾。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只知道一直走,一直走,走得越远越好。

眼睫微颤,常清静能感受到过路人或诧异或嫌恶的目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目光了。

幼年,舅舅一家刚惨死没多久,他孤身一人前往蜀山,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落魄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他没处梳洗,身上长了虱子,等到蜀山的时候几乎都臭了。

那时候,过路人就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他在蜀山待了太久,作为蜀山小师叔,作为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小神仙,被架得太高了,架上了云端,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出生。

一朝跌入泥潭,常清静嘴角猛地一颤,额角青筋暴起,狰狞如鬼。

他本来便是普通人,本来就是这烂泥里爬出来的,究竟从何而来的傲气。

记忆中那个一丝不苟,总是板着张冷肃的脸的小道士,沉声喊出了:“三百万”。

他为情入魔,固执地以为自己是这全天下最痛苦的人。

他骄傲自大到,理所当然地忽视、伤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从哪儿来的傲气、自大,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

然而就是这样高傲自满的小道士,竟然还有个姑娘默默惦念着他,担忧着他,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想的也依然是——想要把最好的朋友拉回来。

这三年里,他不停地走,走遍这天下,想要找到宁桃的残魂。

可是没有,任何地方都没有。

他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被打落谷底。

他无数次蜷着身子睡着,梦里又梦到了她。

他想见她,发了疯一般地想见她。

想和她说对不起,想求她回来。

常清静动了动唇。

曾经,他并不懂这些男女情爱,但他忽然就明白了。

在王家庵的时候,他是喜欢过她的,当时他不懂,也害怕,更不敢吐露自己的心意,慌乱地固执地就将这好感打作了“友情”。直到苏甜甜的出现——

那红彤彤的许愿签,好像在嘲讽着他,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没有想到,原来宁桃也一直暗恋着他。

常清静缓缓阖上眼。

可他却一次一次被骗,亲手推开了她,杀死了她,摧毁了她。

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如果从前在王家庵的时候,他若是胆子大一点儿,他若是没有那么骄傲,没有那么自负没那么愚蠢,他若是能主动开口。

主动向她表明心迹……

他们或许会继续结伴走下去,牵着手一起走过天南海北,春夏秋冬,一道儿去除妖,一起去捉泥鳅,一起去行侠仗义。

她会教他练字告诉他那个世界的种种,他会认真地教她蜀山功法,他们能从江南走到漠北,能“乏洞庭,上衡越”。

他们会高举着芋头叶子一道儿躲雨,他点了篝火,她脸红得像是能冒烟,抱膝坐着烘衣服。

直到回到蜀山,他会郑重地向她求亲,想让桃桃她做自己的新娘子。

而那时,桃桃肯定会打扮得很漂亮,穿着嫁衣掀起盖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像是葡萄。而并非像搜魂镜中倒映的那样,她穿着如血的嫁衣,走进了墓室。

可是世事变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曾经在王家庵那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双向暗恋,迅速被世事变化的流水冲淡了,一片狼藉,露出狰狞裸露的河床,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她已经死了。

天下之大,却根本没有她的残魂。

她的魂魄散落各方,不得安息。

收回了视线,常清静继续往前走,身形孤孤单单,衣裳褴褛,偏偏脊背又格外挺拔,在这闹市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走得太入神,一不留神撞到了个衣着华贵的胖高个男人。

对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这衣裳褴褛的穷酸道士身上,立刻动了怒。

“臭道士!你没长眼睛是不是?!”

常清静平静地移开视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被他这如魔似鬼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脏污的乌发下面,竟然是一双极为漠然好看的琉璃眼,脸俊美得不似人间人,只是眼神泛着点儿红血丝,寒意冷得透彻。

胖高个吓了一大跳,但刚刚这一嗓子喊得有点儿大,不少人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他要是这时候认怂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顶着众人看热闹的目光,胖高个沉下了脸色:“说你呢!走路没长眼睛是不是!”

“你看我这衣服!!”又抖了抖衣角,这绸面的袍角上的确多出了一团黑乎乎的污渍。

常清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垂着眼又继续往前走。

胖高个这回真的有点儿火了,一把摁住了他肩膀,又嫌弃的甩甩手。

“撞了人还不道歉?!你这就想走?”

“怎么道歉。”常清静平静地问。

这什么鸟态度?

胖高个勃然大怒:“怎么道歉还要我教你吗?!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赔得起的!”

“给爷我跪下来道歉!!”

跪下来道歉这几个字落入耳畔,常清静脸上并无多大反应。

胖高个又推了他一把,这一把推得他一个踉跄。

眼看这少年只是容貌生得俊,气势看着唬人了点儿,实际上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胖高个眼里立刻多了几分轻蔑之色,心神定了定,更加耀武扬威起来。

“跪下来,听到没有!”

“今天要不跪下来给爷道歉,就别想走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助长了胖高个的气焰,胖高个愈加得意起来。

常清静没有说话,这浅淡的眸子在日光下像冰雪一样冷漠,看得胖高个心里无端打了个突。

然而,下一秒,常清静的动作却让胖高个连同围观的众人一道儿惊呆了。

围观的过路人抱着的无非是看人倒霉的看好戏心态,谁也没想到,常清静竟然真的垂下了眼,撩起破损不看的道袍下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少年竟然真会下跪!

胖高个被他吓了一大跳,也没想到常清静竟然真的这么干脆利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免有点儿下不来台。

“就这?!就这样?”

看这人好欺辱,胖高个冷笑连连使劲儿伸出脚,往常清静身上替了一脚,勾着他下巴:“这能看得出什么诚意,要是你能像狗一样给爷擦鞋,爷就饶了你。”

围观众人不由皱起了眉,又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常清静要作何反应。

是真的替这胖子擦鞋,还是勃然大怒,不堪受辱,转身就走。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伸出了手。

破烂脏污的袖口,探出一只修长如白玉般好看的手,拎起袖子,不声不响,顺从又细致地将这胖高个的鞋从鞋面一直擦到了鞋底。

看到这少年竟然真给这胖子擦了鞋,围观众人大感唏嘘。

都做到了这地步,胖高个终于觉得舒心了,在常清静将靴子捧在心口擦的时候,突然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眼里的鄙薄几乎漫了出来。

“行了行了,我就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没用的孬种。”

被一脚踹翻在地,半张脸都浸没在了泥水中,四周或鄙薄或同情的议论声也好像渐渐地远去了。

常清静眼睫一颤,泥水顺着那张如玉的脸滑落了下来。

可他反而轻松了。

这几天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好像在这一刻散尽了。

这几天,他如腹中、喉口吞炭的饿鬼,心火燎原,仿佛被每一秒都被大火焚身,不得安宁。

痛到一定地步,便不觉痛了。

那一刻,他好像也同记忆中的人,和宁桃一样感同身受了。

常清静冷冷地垂着眼,缓缓收紧了手指,无动于衷地俯视着泥潭里的倒影。

泥水淋漓,又脏又臭,也令他作呕。

他的确自私,愚蠢,自大又瞎了眼。

那一刻,常清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厌恶这样的自己。

人群看着这少年宛如一条落水狗一样趴在泥潭里,乌发遮住了眼,好久都没有动静,终于觉得无趣渐渐散开。

这几天,他自甘堕落,和野狗争食,自我放逐,终于麻痹了自己,终于不再想她了,再也不觉疼了。

常清静缓缓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继续往前。

他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也被人认出来,肆意围堵嘲笑过。

他甚至和城里的乞丐相熟了。

“诶,”又瘦又黑的小乞丐,叹了口气,一双大得格外吓人的眼神盯着他看,“我说你明明长得就很俊,看着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不论他怎么说,说什么,常清静依然无动于衷,沉默地趺坐在墙根下。

小乞丐自觉没趣,嘟囔了两声。

“我要是你,我准要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利用这幅皮囊骗个什么富家大小姐。”

就在对方认为常清静就这样放着自己这大好皮囊不用,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有人终于找到了他。

时至元宵,城里大放烟花。

有好心人给了小乞丐他们一点儿酒,小乞丐喝了不少醉醺醺的。

就连常清静也就着破瓷碗喝了一点儿。

砰!砰!砰!

破庙外忽而接连两三的响起几声哨声,火树银花漫天坠落,橙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光洒落人间,如彩星四散。

如惊雷疾雨,旋空飞散。

“看——放烟花啦!”

“好漂亮的烟花!!”

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们,从破庙里拥挤着冲了出来,喜笑颜开,神采飞扬地看着天。

常清静被拥挤着冲出了庙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烟花飞上夜空,星芒散落在鬓发间,

那红的,橙的,黄的,紫的光影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搴着裙子的姑娘身上。

姑娘梳着双髻,穿着绣柿蒂花的襦裙,侧脸柔和,圆圆的脸,挺翘的鼻子。

咻——

烟花飞蹿上夜空,越升越高——

他这一颗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桃桃。

越升越高——

常清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冲到一半,又仿佛猛然惊醒,刹住了脚步。

紧抿着唇,看着月色倒映下的自己。

他个子蹿升得飞快,昔日的道袍已经不合身了,露出半截手腕与脚踝,下颌生着淡青色的胡茬,糙得令他都觉得厌恶。

犹豫了一下,对着倒影,他缓缓地,扯了扯袖口,又垂着眼理了理鬓角的发,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快要跳出了喉咙口。

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耳畔,像蝴蝶落在一朵花上,蝶翅微颤般轻柔。

越升越高——

砰!

蓄力到了极致,终于在夜空轰然炸开!!层层的花瓣在夜色中铺展开!如银河抖落的星,纷纷扬扬落下。

烟花照亮了树底下的影子。

常清静浑身一颤,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再往前看时,哪里还有那个搴裙的身影。

好像有无数根一指粗细的钢针,密密麻麻,深深地刺入血脉里。

缓缓地,他难堪地闭上了眼。

【桃桃,我——我——】

【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想起来,想起来甜甜!】

“这烟花真好看,真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就在绝望几乎将他吞噬的那一刻,耳畔突然又响起了个熟悉的身影。

常清静半边身子都好像僵住了,缓缓转动了一下脖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忽而又出现在他面前的,近在咫尺的宁桃。

宁桃闭着眼,双手合十,脸色很认真,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絮絮叨叨。

“这烟花真好看,真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常清静猛地抬起头,呼吸也忍不住放慢了,他心跳如擂,却蓦然看见

那些游光落在她裙裾,如同灵活的游鱼,勾着裙边摆尾倏忽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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