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七号地铁,在科罗纳区的第一○三街车站下车,再往下两站就是希叶球场。两个街区外的罗斯福大道上,科罗纳保安公司占据了一幢两层砖造楼房的二楼。一楼是家童装店,橱窗里有一堆布玩偶。

大部分保安公司都是由退休警察经营的,大部分退休警察也会找这方面的工作。科罗纳的老板马丁·班扎克的外表好像应该在楼下卖连身衣裤给学步的娃娃。他是个小个子,六十来岁,圆肩秃顶,无框的双焦眼镜后面一对忧伤的蓝眼珠,小圆鼻子下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髭。

我身上带着两种名片,第一种是我戒酒的辅导詹姆斯·费伯送的,上面只印了我的名字和电话。第二种是可靠侦探社给的,证明我是他们公司的侦探。我给班扎克的是侦探社的名片,结果引起一个小误会,他一看到名片就跟我解释,科罗纳保安公司大半只提供制服警卫和汽车巡逻警卫,很少雇用我这种有经验的侦探。可是他们的确需要定期的调查员,所以我可以填写他档案里面的某张表格,这样就可以偶尔从他们那里接点儿工作。

我赶快澄清,解释自己的身份和来这儿的目的。

“詹姆斯·肖特,”他说,“能否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对肖特先生有兴趣吗?”

“几个月前有起事件,”我说,“他是福瑞斯特山一桩街头犯罪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所以——”

“哦,当然,”他说,“真可怕,工作认真的生意人在回家途中被刺死。”

“我想你的员工可能注意到那天晚上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有什么陌生人。”

“我知道警察后来问过他。”

“我相信,但是——”

“整个事情让肖特非常困扰。可能还引起其他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班扎克先生?”

他透过镜片的下半截看着我。“告诉我,”他说,“詹姆斯·肖特到你们公司求职吗?”

“找可靠侦探社?哦,我想不会吧,不过如果他去试过的话,我也不会知道。我不是那里的管理人员,只是偶尔抽出几天替他们工作罢了。”

“你现在不是在替他们工作?”

“不是。”

他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刚才说过,那件案子曾经非常困扰他。毕竟事情发生在他值勤的时间,其实这一点也不表示他就应该防止那件事情的发生。我们每个巡逻人员所负责的区域都很大,目的是透过最大的能见距离,达到最大的威慑力。罪犯看到有我们标志的巡逻车,就知道这个区域有固定的巡逻人员,对做坏事也会有所顾忌。”

“这样别的地方的犯罪率会不会因此提高?”

“政府警察或私人警力又能怎么办呢?我们无法改变人性。如果有人认为我们能减少一个区的犯罪,就会雇我们去保护,我们只是尽职做事罢了。”

“我明白。”

“不过,我想肖特一定觉得有点责任。这也是人性。而且那对他也是个震撼,亲临犯罪现场,发现一具尸体。还有不同警察轮番询问。我不敢说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很可能是因此引起的。”

“引起什么?”

他用肢体语言回答,把手肘弯起,手腕从上往下划,就像放下一杯酒似的。

“他喝酒?”

他叹了口气。“喝酒就得开除。我们的规定是这样,没有例外。”

“这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还是破例一次,”他说,“因为他所受的压力太大了。我告诉他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结果又发生了第二次,就没办法了。”

“那是什么时候?”

“我得查一查。我想命案发生之后不到一个月吧,顶多六个星期。那家伙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一月底?”

“二月初。”

“我想他是在三月中旬离职的。《三月中旬》,”他吃惊地说,“那是一本小说,你看过吗?”

“没有。”

“我也没看过。那本书就在我书架上,我母亲买的,她过世后把这本和其他几百本我没看过的书都留给我。不过我老是会不经意看到这本书的书脊。《三月中旬》,乔治·艾略特的作品。我确定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去看的。”他摇摇手打住这个不相干的话题,“我有詹姆斯·肖特的电话号码,要我帮你打吗?”

肖特的电话没人接,班扎克把号码连同一个位于曼哈顿东九十四街的地址一起抄给了我。我在一个意大利快餐店匆匆吃了点东西,乘地铁回市中心。在大中央车站转列克星顿大道的快车,然后在八十六街下车。我又打了公用电话试试看肖特家,响了六声,还是没人接。

差十五分就五点了。如果肖特找到新工作,现在可能就像这个城市绝大部分的劳动人口一样正在上班。另一方面,如果他还在做同样的工作,我也不会知道他的上班时间。他可能穿着保安制服在日落公园区负责运送现钞,或者在长岛市的某个仓库守夜。我无从知晓。

有时候我会在口袋里面塞一份聚会时间表,可是那本册子太厚了,里头列出整个纽约所有匿名戒酒协会的聚会时间地点,而且我常常不带。今天就没带在身上,于是我把两毛五硬币再度塞进投币口,拨了联络中心的号码,一个义工告诉我,五点半在第一大道和八十四街交会口一家教堂的地下室有个聚会。

我提前到了,发现那里没咖啡——有的团体有,有些则没有。我到对面的杂货店,碰到两个也要去参加聚会的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在我偶尔会去的西区中午聚会上见过。我们带着咖啡一起过街回到会场,然后在几张长形餐桌之间各自找位子坐下,刚过五点半,会议已经开始时,又有几个人陆续进来。

总共只有十二个人——这是一个新团体,就算我带着那本会议小册子也找不到这里,因为还没登记上去。一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戒酒刚满一年,花了快一个小时细述她的故事。她跟我年纪差不多,家里上一代和上上一代都出了酒鬼,她小心地跟酒精保持距离好些年,只准自己在社交场合喝一杯鸡尾酒或葡萄酒。后来她丈夫死于食道出血——当然,她嫁了个酒鬼——于是到了四十来岁,她开始喝酒,然后就好像这件事等了她一辈子似的,紧紧地抓住她,再也不肯放地走。沉溺杯中物的过程又快又突然又狂野。她很快就失去一切,只剩下有房租管制资格的公寓,和足以让她付房租的社会福利金支票。

“我曾在垃圾堆里找食物,”她说,“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而且往往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我是教养良好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长大的,以前除了我丈夫从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觉。我记得有一次失去记忆,我没法告诉你们自己做了什么,或者跟谁做了什么,可是我脑袋里只想到,‘哦,玛格丽特,修女们现在可不会以你为荣了。’”

她讲完之后,大家传着篮子丢钱并轮流讲话。轮到我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谈起自己在寻找一名保安人员的事情,还有他因为喝酒而被解雇。“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我说,“我自己是在辞去警察工作之后开始喝酒的。如果我继续喝酒,就会像这个人一样丢掉后来的工作,而且也会喝掉自己的一切。我并不真的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也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想着他的事情,我忽然明白,如果我没发现这个团体的话,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很高兴我在这里,很高兴自己戒酒了。”

聚会之后,我跟几个人一起出去喝咖啡,非正式地继续聚会上的经验交流。到了咖啡店之后我拨了一次肖特的电话,十五分钟后又试了一次。离开那家店之前,我试了三次,此时大概是七点多,那枚二毛五硬币再度掉到退币口时,我拿起来打电话给埃莱娜。

没有我的留言,她说,信件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告诉她截至目前的进度,又说我可能大半夜都会在外头。“如果他有应答机的话,”我说,“我就会留言给他,等过一两天没消息再打过去。可是他没应答机,我又在这附近,而且这一带我不常来。”

“你不必跟我解释的。”

“我是跟自己解释。而且看起来他不太可能给我任何答案。我想问的问题,福瑞斯特山的警察都问过了,所以他能给我什么呢?”

“也许你能从他那儿获得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意思。哦,那个法国教堂有场演讲和幻灯片展示,我可能会去,如果莫妮卡想跟我去的话,或许我们之后就会进行女生夜游。你大概也会忙到很晚,对不对?”

“可能。”

“因为你本来打算去找米克的,不是吗?这样你明天晚上才能去‘玛丽莲小屋’。”

“你还是想去?”

“在昨夜我们共度那段时光之后吗?”我可以想象她脸上的表情,“现在更想去了,你可真是够热辣,斯卡德先生。”

“现在取消吧。”

“‘现在取消吧。’你知道你讲这些话听起来像谁吗?杰克·班尼。”

“我正是想模仿杰克·班尼。”

“哦,这样的话,你模仿得不太像。”

“你刚才说——”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我爱你,你这老熊,你应该怎么回答我?”

八十六街北边,上东区是一个过渡期地带,它不属于约克维尔也不属于东哈林,而是让你联想到两者。街道对面,豪华的公共管理公寓在低收入的公共计划住宅间昂然矗立起来,两类建筑的墙上都有着难以辨认的喷漆涂鸦。往北的人都是提着公事包和达戈斯蒂诺超市包装袋的人;另一边,人并不少,只是前往相反的方向,人们则是拿着奶昔纸杯、喝着四十盎司瓶装纯威士忌,或者抽着亮晶晶的雪茄,有如萤火虫在闪烁。

肖特住的那幢建筑在第九十四街,介于第二和第三大道之间,是一幢六层楼的砖结构出租公寓,我在门口数了数,有五十几个电铃,每个电铃旁边都有住户的名字。其中一半没标示,肖特的名字也不在上头。

一开始,这幢建筑每层应该有四个房间,但历经多年,屋主把房间隔开,论户出租的公寓就变成了论房间出租了。过去多年来我已经进出过几百次这类地方,就算有什么不同,本质上也还是一样。门廊和楼梯间的烹调气味随着住户的种族而改变,但其他的气味则永远充斥在整个城市,而且多年不变。尿臊味,老鼠味,还有堆积废物闷出来的恶臭。偶尔这些鸽子笼里会出现一个明亮通风、清洁整齐的房间,但建筑本身永远黑暗、阴沉、肮脏。

这类地方曾经可能是我离开旅馆后的落脚处。如果我没有戒酒,等到我付不出房租,又没法说服房东让我拖到有收入再补缴的话,我就得搬到这种地方了。或者不管有钱没钱,我会喝到再也没脸天天经过楼下柜台,另外找个地方安顿。

我问一个向外走的男人认不认识詹姆斯·肖特,他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继续走路,速度并没有放慢。我又用同样的问题去问一个往里走的小个子灰发老太太,她手里拄着拐杖,手上的编织袋里装着采购来的日用品。她说公寓里的人她半个也不认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人都很好。她的气息里有薄荷味和酒味——我猜是荷兰薄荷杜松子酒,或者是用薄荷调味的杜松子酒。

我走到第二大道,在角落的一个公用电话再试一次肖特的号码。没人接,我忽然想到,如果他现在没在工作,非常可能在哪里喝酒,这附近要喝酒太容易了。第二大道上靠九十四街的两个街区就有半打酒馆。我一个个进去,向酒保打听詹姆斯·肖特。他在这里吗?他早些时候有过来吗?没人认识他,至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欧巴尼恩酒绾吧台后面的那个大胡子说,他过去几年听过几次这个姓和这个名。“我只知道,他可能是这些小伙子的其中一个。”他说。

我在想要不要叫叫他的名字。“詹姆斯·肖特?詹姆斯·肖特在这里吗?”但这样我还得回头去我问过的那几家酒馆重复一遍,我可不喜欢。大家都喝多了。

那么,到第一大道的酒吧试试看呢?我该去那儿打听踪影难觅的肖特先生吗?

可能吧,不过首先我再去试一次他的号码,这一次他接电话了。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说我从警方那里打听到他,又从科罗纳公司的班扎克先生那儿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已经被问过很多遍了,”我说,“但如果你能给我几分钟,我会很感激的。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所以如果我能过去见你——”

“嗯,我们找个地方碰面吧。”他提议,“第一大道转角有个不错的地方,叫蓝色独木舟。那里很适合谈话。十分钟之后怎么样?”

蓝色独木舟用镶板装潢,看起来很像圆木小屋。墙上挂着几个兽头,吧台后面的镜墙上方陈列着一个马林鱼标本。那里的灯光经过反射之后很柔和,播放着爵士乐

和柔和摇滚。里面客人不多,而且看起来水准比整个区要高。

我站在门口一会儿,四处张望,然后走向在一张桌子边单独饮着啤酒的男人。我说:“肖特先生吗?”但我其实已经知道他是。之前我在他公寓的对面等他出来,然后跟踪他到酒吧,再给他一点时间坐下点杯酒,最后我自己才进来。

我想,这是死都改不掉的老习惯。

我们握手,然后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我心里想象过他的样子——是会这样的,脑袋里凭着你对某人的感觉,凭空塑造出来一个形象。通常我见面后会发现那些人跟我心目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也不例外。他比我想象的老一些,肤色更深一些,而且,没错,比我猜想的要矮一点。我估计他快五十了,五英尺八英寸,很壮,有一张圆脸和一对深陷的眼睛。鼻梁扁扁的,鼻尖翘起,嘴唇不宽。没留胡子,不过染深两颊和下巴的胡子一定有两天没刮了。暗色头发,在蓝色独木舟的朦胧灯光下是黑色的,剪短了在圆圆的脑袋上往后直梳。他穿了一件T恤,前臂和腕背毛发浓密。

“发现沃特森的尸体时,”我说,“你一定很震惊。”

“震惊?上帝,没错。”

女侍者过来,我点了杯可乐。然后我拿出笔记本,开始谈他的故事。

收获不多,他和皇后区刑事组以及一一二分局的警探都已经谈过很多遍了,就算还有什么没说,经过快五个月也差不多忘光了。没有,他没在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他早些时候没看到艾伦·沃特森从公共汽车站往家里走。没有,他想不起任何事情,半点都想不起来。

“你怎么会现在才来追查呢?”他很好奇,“你有线索了吗?”

“没有。”

“你是别的分局的警察还是什么?”

他假设我是警察,之前我就是希望他这么假设的。但现在我告诉他,我是私家侦探。

“哦,”他说,“不过不是科罗纳保安的人吧?”

“科罗纳保安公司?不,我是单干的。”

“调查福瑞斯特山的一桩杀人抢劫案?雇用你的是谁?受害者的遗孀吗?”

“不是。”

“别的人?”

“他的一个朋友。”

“沃特森的?”

“没错。”

他等女侍者朝这边看时,又点了一瓶啤酒。我不怎么想再喝可乐,不过我还是又点一杯。肖特说:“我想有钱人看事情的眼光不太一样。我刚才在想,如果我有个朋友在街上被刺死,我会雇侦探去追查凶手吗?”他耸耸肩,笑了,“我想不会。”他说。

“我不能透露客户的资料。”

“哦,我了解。”他说。女侍端饮料过来,他说:“我想这是你自己规定的,值勤的时候不喝酒。”

“什么意思?”

“比如说,如果你是警察的话,值勤的时候不能喝酒。当了私家侦探也一样,因为你是替科罗纳保安这类的公司做事。但如果单干,你就可以自己判断是否应该喝酒,对吧?所以你只点可乐,我猜想这是你自己规定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

“或者你只不过是喜欢可口可乐罢了。”

“还可以,不过不会很迷。呃,我不喝酒。”

“哦。”

“可是以前喝。”

“是吗?”

“我喜欢喝酒,”我说,“大部分喝威士忌,但是那些醉酒的日子里,我大概也喝了很多啤酒。你以前当过警察吗,肖特先生?”他摇摇头,“哦,我当过。我曾经是警察,警探。不值勤的时候我会喝酒。”

“这样可以吗?”

“我从没因为喝酒误过事,”我说,“都不是直接的。但我想要走自己的路,我离开警界,离开了工作,离开太太和孩子,还有我整个的人生……”

我看不出他能提供我什么,之前我告诉埃莱娜。或许你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她这么说。

或许可以。

戒酒的运作方式非常简单。一次戒一天,不要喝酒,去参加聚会,分享自己的经验和力量,和你的酒鬼朋友们一起祈祷。

然后坚持下去。

戒酒不是靠说教或传福音,而是借着说自己的故事——以前怎么样,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变得怎么样。这就是开会的时候演讲人做的事情,后来大家轮流发言时也是这样。

于是我说出我的故事。

我说完之后,他拿起杯子,看着酒,又放下。他说:“我在科罗纳保安公司工作时,只在下班时间喝酒,但我想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过。”

“发现尸体还有后来的种种,把我给打乱了。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懂。”

“所以那阵子我就喝得多一点。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没错吧?”

“会这样的。”

“通常我不会喝那么多的。”

“据说问题不在于你喝多少,”我说,“而是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我必须说,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他说,“让我放松、缓解,产生安定感。这就是酒对我的影响。”

“嗯,那么酒又对你产生什么坏处呢?”

“哈,”他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吧?”他又拿起杯子,再度放下。“我想你很拥护匿名戒酒协会,嗯?”

“它救了我一命。”

“你戒酒有一阵子了,嗯?两三年?”

“超过十年了。”

“上帝,”他说,“中间没有小假期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

他点点头,思索着。“十年。”他说。

“一次戒一天就行,慢慢就会累积起来了。”

“戒了这么久,你还是继续去参加聚会?多久去一次?”

“一开始每天都去。早些年有时还一天去两三次。现在只要我觉得想喝酒,或者压力很大的时候,还是会天天去。偶尔我会一个星期去一两次。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一星期会去个三四次。”

“过了那么多年还这样,你哪来的时间?”

“哦,以前我永远找得到时间喝酒。”

“对,我猜喝酒是不计时间的,不是吗?”

“而且要找配合时间的聚会很容易,这就是纽约的好处之一,二十四小时都有聚会。”

“是吗?”

我点点头。“全市都有,”我说,“哈德孙街有个团体每天午夜有一次聚会,凌晨两点又有另一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聚会的地方是多年来全市夜间酒吧最多的地方,那些酒吧都开到很晚,到现在还是这样。”

他觉得很滑稽。我离开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时顺便打了个电话。我很确定在东八十二街有个夜间聚会,但我想知道确实的时间和地址。我打到联络中心,接电话的小姐不必查阅就告诉我了。

回到我们的桌子边,肖特还在瞪着那半盎司啤酒看。我告诉他这附近十点有个聚会,我大概会去。我告诉他,我有两三天没参加聚会了,这是谎话。我又说,去参加聚会会有帮助,这是实话。

“你想去吗?詹姆斯?”

“我?”

还会有谁?“来吧,”我说,“跟我做个伴。”

“天哪,我不知道,”他说,“我才刚喝这些啤酒,之前我还喝了一两杯。”

“那又怎样?”

“不是要保持清醒才能去参加吗?”

“这样你才不会大吼大叫或摔椅子,”我说,“不过我看你不会做这些事情,对吧?”

“对,可是——”

“又没什么花费,”我说,“而且咖啡和饼干还是免费的。你还会听到很多人说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我站起来。“不过我不想逼你,如果你确定自己喝酒没有任何问题——”

“我可没说过。”

“对,你是没说过。”

他也站起来。“管他呢,”他说,“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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