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挂在天上,风缓缓吹动盘腿坐在戈壁石滩上之人的长发。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只是习惯性的盘腿而坐,身体微微向前弓着,手肘搁在膝盖上。

“我不杀你。”了缘轻声道。

那躺在戈壁奇形怪状的风化岩石之下,吐出一口鲜血的人瞪着他,月光照在他身上,到是显得那脑袋格外的亮堂:“明嗔呢?”无愁强撑着伤体,质问道。

了缘叹息:“原本以为你是个粗枝大叶的,谁知道,法号是无愁,却是个整天操心的主。”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叫无音的,特别会念叨,叫了尘的,一身尘灰……”

“叫了缘的,孽缘难尽。”

他侧过脸来,嘴角终于微微噙了一丝苦笑:“安心吧,我不杀你们。”他从岩石上跳下来,蹲下身揪住无愁的领子,一双原本清明的琥珀色眼睛却在清朗的月光下,透出了一丝诡异的鲜红,“我只想要你们……替我从塔林寺里取来那药师佛舍利。”

无愁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渐渐瘫软了下去。

了缘松开了他,站了起来。

“我的仇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做的,只有复活我的小蛮。”像是轻声呢喃一样,他道,“你们有用,我自然留着你们的性命。”

从风化岩的后面转出来一个金瞳的女人,辉夜有些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这个疯子:“你魔功到是学的快。”刚刚了缘所施展的,正是幽冥宫的魔功功法——摄心魂,这疯子资质极佳,居然看她施展一遍便学会了,实在让人忌惮又嫉妒。

了缘没有看她,只是背着手,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可找到他二人的踪迹了?”

辉夜咬牙:“在南拓国。”她手下的邪修正巧有人在南拓王宫之内,西域不比中州,有不少邪修,魔修混迹于各国之间,除了佛修话语权极大之外,暗地里魔修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辉夜多年前就将自己手下的魔修,邪修投放到西域各国的王宫潜伏着,等待着一举拿下整个西域的机会,现在这个疯子要找无音,这无音便出现在了南拓国,倒也是天意注定。

“我只要那个小姑娘,无音你想要便拿去吧。”他不喜欢这个看似清润,实则咄咄逼人的小和尚,大约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一些影子的缘故吧。

辉夜咬牙,她极不喜欢这疯子和自己说话的态度,好像施舍一条狗一般。

若不是这人有着准舍身的实力,修为境界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她……她还用受这鸟气!若是给洛尘知道了,一定会变本加厉讥笑于她,她堂堂一个魔君,不要面子的啊?

“你气不过?”了缘有气无力道。

他自从从寒潭里出来,说话的方式就一直是这样有气无力,唉声慢调的,像是极没有精神,但是若和他动手,却又立马能知道他到底是个何等人物。

辉夜噎了一下,金眸里满是不忿:“自然是不敢。”

魔修以实力为尊,她当初还是个弱小的练气修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她强大的修士的折辱,现在她强了,能从那些人身上把账变本加厉的要回来,成了万人之上的魔尊——这种被人斜着眼,用眼角看的感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了缘别过头,又将目光放回了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上:“那便等着吧。”

明月下沉,朝阳给南拓国的房顶都镀上了一层金。

无音皱着眉看着手上由青鸟送来的,南拓王室的回复书,温宁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转个身撑着手臂凑到坐在床沿的无音身边:“有回信了?”

那上头用一种细长如龙蛇交缠的文字写了一行又一行,温宁愣是看不懂。

无音卷起贝叶书文,摇摇头:“被拒了。”

“?????”温宁眨眨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会拒绝佛子啊?”他送上去的文牒的身份都不会是假的,难道是因为他带着自己的缘故,别人以为他是冒充无音圣僧么?毕竟全修真界都知道,无音圣僧是个不近女色,也不会和任何女孩子举止亲昵的木头疙瘩……

温宁想了想他这几天对自己过分亲昵的举动,连忙摇头:“要不要再发一封过去?”

“不必了,此事不简单。”无音微微皱眉,看着手里的贝叶文书道,“昔年我和师父来此的时候,不曾受到阻拦,却在这节骨眼上为人所阻,其中关节必然不是‘怀疑我不是真的无音’这么简单。”

温宁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所以呢?佛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能留你一人在这小客栈。”无音道,“我要带着你,强闯塔林寺。”

温宁:……

佛子?!

“我会拖你后腿……”温宁摇头。

“无事,只要能闯入塔林寺舍利塔大阵,你就是安全的。”无音摸了摸她的头,“塔林寺的主持迦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但是……”温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无音闭目,过了一会又缓缓睁开眼,将手指放在温宁唇上,堵住了小姑娘的话头,“若是你遇到无愁,或者和他一样来自慈济寺的僧人,一定要远远躲开。”

他现在从南拓国出发,也已经赶不上了,对于了缘来说,无愁他们有用,一定会留着他们的性命,借助他们进入大塔林寺夺去药师佛舍利,最坏的情况,极有可能是无愁他们已经被他所控制。

药师佛舍利可温养佛修灵龛,也可用来护卫灵魄,对于驱散魔功带来的影响,清明神志也颇有效用。

温宁自觉自己不算太笨,骤然听到无音这么说,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过了一会才明白他为何要自己远着无愁他们:“他们不会有事吧?”

无音只是浅笑,也不正面回答她:“你信我吗?”

“我自然是信佛子的。”不然又岂会对着他这般坐卧不忌,亲近自如?

“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无音摸了摸温宁的头,“所以,你只需要躲好便是。”

舍利塔大阵如同迷宫一般,温宁往里一躲,就像是鱼儿躲进了江河,了缘要抓她,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温宁还在思考强闯大塔林寺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有可操作性的时候,无音已经挥手一道结界施加在了门上,搂着温宁的腰,抱着她从窗户跳出了小客栈的上方。

——若不是之前先在柜台上结清了住房的灵石,温宁都要以为这是住霸王店逃跑了。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街上还没有几个人,无音打横抱着温宁,足下轻点,便在南拓国的房屋之间飞檐走壁,轻巧的像只红色的燕子。

温宁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间,只听见耳边强风簌簌不绝,比坐过山车刺激。

待到风声暂停,温宁才抬起脸来,无音看着她,松开一只手,让她站在地面上,温宁脚踩在地上差点一软,扶着无音才站稳。

他们正站在一处峭壁之上,往下看,便是一处凹陷的盆地,里头佛塔林立,相互遥望,上头闪耀着颜色不一,亮度不一的舍利子光辉,竟然织就一处如网大阵,供着佛塔大阵尽头那镶嵌在山体之中的寺庙。

温宁被这壮观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却见峭壁之下,一队僧人正在前行,像是要往那塔林尽头的庙宇而去。

温宁这次看清了:“这不是……佛子的师弟师侄们么?她认出了前头带路的无愁,“可是,佛子不是说,他们要再两日才能到此处,为何早早得就到了,还比佛子更早拿到王室的许可?”

“王室之内有魔修。”无音皱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拿出你的小桃木剑。”这么说着,他便一把将温宁推下了峭壁。

温宁刚从储物袋里拿出桃木剑,就被他推了下去,差点吓得六神无主,还好早有准备,念动御剑法诀,在半路被小桃木剑拉住了,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温宁:……QAQ

就算是早有准备,佛子你这也太狠了。

也许是因为要迎接来自塔林外头的客人的缘故,塔林的舍利大阵并没有对掉下来的温宁发动攻击,反而由着小桃木剑稳稳的拖着温宁落地。

——就在无音推落温宁的那一刻,他回身以涅槃法阵化作柔盾,金光相交,发出清脆的金玉相撞声,无音向后一步,双脚在悬崖上摩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玉,是石佛舍利。

金,是孔雀明王。

无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踩在一小块玉璧上,手持孔雀明王的前辈,抿唇浅笑:“前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

“你居然真的推了。”了缘也笑,他笑起来看着挺虚的。

“总比落在前辈手上好得多。”无音道,“阿宁能护住自己,我信她。”

了缘叹气:“我之前就不喜欢你,如今更不喜欢了。”

尤其是他这张嘴。

无音不答,涅槃自成阵法。

“先前,我在慈济寺,知你在那小姑娘身上放了数颗佛珠,以为你是个不顾自己也要护她周全的……如今一看,一百零八,个个不少,你竟如此放心她么?”了缘的嘴角挤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无音阵法不乱,却浅浅一笑——如云,如水,如春风:“她视我如珠如宝,若知我面对前辈这般大敌,还要分神将佛珠系于她身,置自己于险境,怕不是先要被她大骂一通。”

被强塞狗粮的老鳏夫了缘:……

二人对视,顷刻之间,便各自出手!

温宁在塔林之间,看不到无音的战斗,她能做的仅仅是掏出自己储物袋里的隐身符,贴在脑门上。

若是无愁他们被控制了,她要先一步前往塔林寺,求取药师佛舍利。

只是这塔林跟迷宫一样,她没走几步就晕了。

就像是知道小姑娘在头疼些什么一样,舍利塔上的光突然大盛,温宁盯着那舍利塔看了一会,又看看不远处一齐放出万丈光芒的舍利塔,双手合十:“多谢各位前辈指路。”便顺着光指着的方向飞奔起来。

有舍利塔指路,温宁的速度反而比无愁他们更快,她一路飞奔,来到塔林寺的石门前,却见那石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个老和尚,手上捧着一个佛龛。

他似乎看不见,两眼无神,可是那“眼神”却又是切切实实落在温宁的身上的:“老衲守护药师佛舍利一千年,今日终于等到有缘人了。”

温宁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却见那老和尚走上前来,将佛龛向前托出:“有缘人,还不接下。”

温宁:??????

可是,她并不想出家啊?

此时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温宁伸手接下装着药师佛舍利的佛龛,才刚要说什么,却听得左边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撞进了山壁里。

烟尘散去,温宁抱着药师佛舍利,却看到一幕让她惊骇至极的画面。

那孔雀尾翎做把,闪着寒光,缠绕着魔气的宝剑——

穿透了无音的肩膀,将他狠狠的钉在了山壁上。

了缘踩着玉盘,缓缓落在光芒大盛的舍利塔大阵上方,将目光落在了温宁身上。

“虽然躲入舍利塔大阵,便是如鱼入水,可惜,鱼儿也会吃饵,咬钩。”

“你这嘴巴讨人厌的小和尚——做饵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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