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售塑料面具的小店临河,店门正对着一截台阶可以下到河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河边其实还有一条隐蔽的泥土路。

说隐蔽,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视线的阻隔而已,所以查立民按照便签条上的路线走在古镇上,并不用担心被发现。

以吴宏磊的智商,他或许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破绽,但到那个时候,查立民已经出古镇了。

他现在来到一座桥下,河对面就已不是古镇的地界,而岸边,停留了几艘白日里供游客游玩的乌篷船。

查立民自然而然地从口袋掏出了钱。

有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小河不宽,只有一箭之遥,乌篷船横过来差不多就能走过去,查立民花了五十元顺利抵达。五分钟后,他走上了市区的马路。

城市的感觉又回来了。样式死板的居民楼立在两旁。这些居民楼的沿街一层很多都改建成了门面,看标牌有铝合窗加工点、五金店、卖盒饭、小型超市,等等,大部分已经关了门,只夹杂着一两家兰州拉面之类的二十四小时店还在营业。

路灯昏黄,马路远远地延伸出去,几辆车飞速呼啸而过。查立民辨明方向,开始跋涉。

身后传来了隆隆声,查立民不是近视眼,很远就看清那是辆公交,以及公交顶上的路线号。4号公交车,没错,正是他要搭乘的那辆。

查立民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路边的公交车站跑去。

他和公交车同时到达了站点。

查立民迅速扫了一眼车内,车上很空,只坐了五六个人,他努力让扫视隐蔽,但很快发现多此一举,乘客中没有可疑的人。估计都是些上完中班的人,很疲惫,要么眯着眼打盹,要么呆呆地看着窗外。

广播里播报着站名,查立民抬头看路线图,心里在计算着站数。远方出现了一座高楼,高楼墙上的景观灯在黑夜里尤为显眼。查立民知道那就是目的地——西河大厦——这座城市最高的楼。

七八分钟后,公交车放慢了速度。车驶进站台,嘎吱一声停靠在了路边。查立民走到后门。这一站只有他一个人下车。车在身后轰轰而去,把他留在了异乡街头。查立民站定,前方是个遮雨棚,棚下有个长条椅子,椅子顶头坐着一个女人。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查立民幻想过很多次与林春园重新邂逅的场景:也许是傍晚,她敲响自家的房门;抑或在重回校园的路上,和她不期而遇;又或者毫无征兆地在路边相遇;再差,林春园因为失忆或者身体欠佳正在某个小城的疗养院疗养;总而言之,都充满了戏剧性的可能。唯一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之后,他们竟然如此平淡无奇地出现在彼此的对面。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查立民,就像是昨天刚刚会面,又像是情侣,甚至是夫妻,熟络得连寒暄都可以省去。她就这样把头重新低了下去,怜爱地抚摸着手中的襁褓。

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林春园低着头往侧边挪了挪,这意思仿佛是让查立民坐过去。

到了这一刻,查立民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话到了嘴边却又失语——没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

孩子不哭也不闹,查立民看了眼,随即吓了一跳,他狐疑地盯着林春园,这诧异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天、天气慢慢转凉了。”林春园轻声地说着,这语气好似是在唠家常。

“是——是啊,马上就要到深秋了,夜晚风起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寒意。”

“要、要多穿点衣服。”林春园自言自语道,“你,你——一切都还顺利吧。”

“顺利。”查立民点点头,“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林春园换了一只手抱孩子,没有回答查立民的提问:“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刚刚坐的那辆是末班车。”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可能是命中注定吧。”

林春园叹了一口气:“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她站起身来,“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街对面有家沙县小吃,现在还开着。

林春园没有征询查立民的意见,踱步向着马路对面走去。

进了小吃店,两人坐在靠门的桌子前,查立民问:“你要吃什么?”

“吃碗小馄饨就行了,”林春园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钱已经全花光了,你请我吧。”

查立民点点头,仔细打量着十年后的初恋情人,心中的疑惑愈来愈浓。

老板把小馄饨端了上来,查立民为自己要了一瓶可乐,一边吮吸,一边看着林春园喝馄饨。馄饨很烫,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腾腾雾气。她果真饿了,试了一下温度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快馄饨被吃了个精光。林春园打着饱嗝,有点羞涩地说:“谢谢,我一天没吃饭了。”

查立民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心中的怀疑却快要把他折磨疯了:“接下来去哪儿?”

林春园笑意微漾:“不着急,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跟你走可以,”查立民屏住呼吸,“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冒充林春园吧?”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虽然过了十年,容颜转变,没人能保持青春,可一个人固有的生理乃至行为特征,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眼前的这女人像极了林春园,可查立民知道,她不是林春园。

查立民以为她会解释狡辩,她却什么也没说。店门外一辆卡车飞驰而过,深夜里惊心动魄。林春园望着门口发呆地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这语气就好像查立民肯定会跟上来一样。

查立民皱皱眉,他似乎别无选择。

沿着大街东行,前方河西大厦的双子楼,像两个巨大的卫士,威严庄重地屹立在街角,查立民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就是去往那里。

会发生什么事儿,查立民也是有预感的。这次又是谁?“林春园”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目睹这个过程?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阴谋?真正的林春园在哪儿呢?

查立民紧紧跟随着她,所有问题的答案,现在就只剩下眼前唯一的这条线索了。

河西大厦是座商业大楼,南北两栋遥相呼应,和飞洲国际大厦几乎一模一样。其1~8层为购物中心,各类服装、饰品、化妆等品牌专卖店排列其中。8层往上,为办公用楼,汇集了众多公司。电梯上显示,楼高一共19层,但因为当地人忌讳,不设13层,所以只有18层楼。这个时间点,商厦已经关闭,虽然看不见巡逻的保安人员,但也无法从紧闭的大门进入。

大楼西侧倒是有个出入口,那里有直接电梯,直达8层以上的办公区域,可是大堂里灯火通明,三四个值班人员正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抽烟聊天。想要不被发现进入大楼是不可能的。

正当查立民揣测“林春园”接下去用什么计策的时候,她却拐了一个弯,绕进了大楼前的绿化带。顺着绿化带往前走,一个斜坡出现在眼前。那是大厦地下车库的入口。入口旁设有门岗,里面只坐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正低头阅读报纸。

“林春园”没有冒这个险。她再次偏离了主干道,带着查立民踏上了路边的泥土小径。小径呈弧线,却轻而易举地从门岗的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车库,显然,她事先做过功课。

停车库很空旷,查立民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有回声暴露行踪。“林春园”熟门熟路,从空着的车位间穿行,走进一个安全门,跨过台阶,来到电梯前。查立民小跑着跟上去,和林春园并肩进入。

查立民站在右侧靠电梯按键的位置,“林春园”正准备按楼层,却被查立民抢先了一步,他不假思索地按了最高层,“林春园”一愣,然后微微一笑,看来两人的默契已经初步达成了。

电梯平稳向上,很快到达了顶层。出电梯的时候,查立民侧身一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本能地抬起胳膊扶墙,却摸到了湿漉漉的墙壁。电梯门口有一摊水,原来大厦的顶层正在刷墙,工人们大概加夜班刚刚结束,所以留下的残局恰好让查立民差点栽跟头。

“小心点!”“林春园”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同时把手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没事。”查立民蹭了一手石灰,“你看着点地,滑。”

“林春园”搂住孩子,踮着脚尖如履薄冰地跨过水渍,到了楼梯口,确认安全了,才得以放松。

两个人继续顺着电梯走了半截,到达了天台的门口。

天台照例没有锁,推开门,他们已经站上了这座城市的制高点。满天星斗,今天天气还不算差,大概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晚风居然也停了,站在高处,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

如果是和林春园约会该有多好,查立民暗想。他知道,眼前的她,把自己带上此地,绝不是因为谈情说爱,接下来将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短暂的平静。

“真——真漂亮!”“林春园”抬头仰望星空。

“是啊,永恒不变的就是天空了。”

“如果人,人永远活在美丽中该有多好。”“林春园”垂下头,抚摸着手中的孩子,这话像是对孩子说的。

查立民看着发怔:“还回得了头吗?”

“林春园”摇摇头。

“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林春园”笑笑,指着怀里的孩子:“他会告诉你的!”

“他?”

“林春园”转身走向天台的边缘:“你来。”

查立民趋步跟上,两个人并排站立。城市尽在眼底,路灯、招牌的霓虹、民居里的灯火,这些在深夜依然闪烁的光亮,和天上的星星呼应,勾勒出了城市。虽然中间是大块的黑暗,可是这些光明,正如城市的脉搏,证明它还在呼吸,它正在入眠,明天清晨就会生机勃勃。查立民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是啊,要是永远生活在美丽中该有多好。

不,查立民的要求没那么高,他只希望没有遗憾就好。

“林春园”脸带微笑,此情此景下,如此安静祥和。谁能想象得到,就在不久前,她刚刚杀死了一个成年的男人,而今天,他们正在等待下一个受害者。

他会是谁呢?

查立民意欲开口询问,“林春园”却把食指竖在了嘴前。两个人安静而又诡异地等待着事件的发生。

他们看着对面的天台,不知道等了多久,受害者依然没有出现。远处,却有闪烁的警灯在马路上亮着。查立民有不祥的预感。

“我们在等什么?”

“林春园”保持微笑,始终不发一言。

警车疾驰而来,一排排停在了河西大厦的楼下。查立民心中诧异:“警察!”

“我知道。”

“你知道?警察来了,你今天什么都干不了了!”

“不,”“林春园”斜过身体,看着查立民,慢慢地握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我干得了。”

“你干得了?”

“我的时间到了。”“林春园”捋捋自己的发,轻轻地吻了一记婴儿的额头,“记住了,你所需要的答案,他全都会告诉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春园”摇摇头,查立民从她的表情中似乎看出了门道,“林春园”转过身子,将婴儿塞进了查立民的手中,然后咧开嘴笑着,随即仰面倒下,从19层高楼顶部坠落。

意外在一瞬间发生,快得查立民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早就来不及了。他张大嘴瞠目结舌地朝楼下望去,楼下的吴宏磊以同样的表情,正仰望着那个女人如风筝般飘落。

查立民呆若木鸡。意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天灵盖,把他脑中打成一片空白。查立民怔怔地看着楼下的警察围成一团。他们在维持秩序、处理尸体、呼叫帮手、决策行动,然后抬头看着查立民,蜂拥而入。一系列的动作干脆利落。

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已经彻底蒙然的查立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后退两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林春园”带他上来,竟然是为了自杀?她的行动轨迹和动机,让人既捉摸不透又不寒而栗。史申田事件曾在十年前让他身陷囹圄,改变了他的人生,而十年之后,同样的情境重演。

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作为“林春园”坠楼时唯一的当事人,查立民又将被当成嫌疑人,接受繁缛冗长的审讯和侦查。

他感觉身体正在僵硬,刺骨的寒意从脚跟子爬上脊梁。

很多事儿是经不起推敲的。“林春园”坠楼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这是一个致命的动作。从出电梯口滑倒,手掌蹭到了未干的油漆墙,最后在“林春园”的肩膀上留下一个鲜明的手印,这就是怕查立民“死”得不彻底啊。

查立民意识到一个问题,所有的偶然加在一块儿就成了必然。

这果然是个阴谋——阴谋的目的却是让查立民再次陷进百口莫辩的地步。“林春园”在让他目睹了一次诡异的杀人事件之后,又把他推上了杀人凶手的位置?!

查立民寻找林春园十年,对于高空坠楼了如指掌。他甚至比律师、警察、法律专家更明白这其中的标准。就现有的“掌印”来说,足以“证明”是他把“林春园”推下楼去的。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查立民在腹中怒吼。

警察正在飞速地赶来。是坐以待毙关押在看守所争辩自己不是罪犯,还是——还是现在就跑!

这个念头冒出头,查立民自己都吓了一跳。

跑?这等于是默认。

可是那些警察真的会相信自己所说的吗?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此“林春园”非彼林春园。这中间有太多空间,为查立民设计犯罪动机。就像当年他被学校开除一样,最后这案子到了一筹莫展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再次成为替罪羊?!

种种可能浮现脑海。

等等,查立民突然想起“林春园”说的话。

他捧起那个婴儿,婴儿不哭也不闹,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是啊,一个布偶娃娃怎么可能会有这些动静呢?

一直以来,假林春园就捧着这个没有生命力的假娃娃,和它说话,抚摸它,亲吻它,最后还把它托付给了自己!

查立民眉头紧锁,冥思苦想仍不得其解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遇到“林春园”之后,原来的疑问没有被解答,反而更加陷入困惑。他蜷缩着身子,脑子里全是大大的问号。

此时,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警察的脚步声。

最后一刻,查立民终于做出了决定。

查立民打起精神跑回楼里,楼道上的四座电梯,每一座都亮着向上的指示灯。他急中生智,侧身进入了安全通道。查立民沿着楼梯往下走。没走多久,就听到电梯哐当的开门声。第一批警察已经到了楼顶。

查立民两步并作一步,加快速度。很快警察就会发现天台上没人,然后找到这个唯一的通道。可查立民想得太好了,下到16层,听见楼下的说话人,有另一拨人马正沿着安全楼梯往上,彻底堵死了他的出路。

查立民腹背受敌。他停了下来,竖起耳朵打探动静,楼下的人似乎再有个三四层就到了。他没地方可躲,只得闪进16层楼梯口的门背后。现在只能指望他们粗心大意。人声已经近在咫尺,查立民屏住呼吸。

“这活干的,你说让我们从一楼往上爬,哪怕坐电梯坐到12层呢——也不怕把我们累死。”说话的是个年轻人。

“这不要争取时间嘛。算了,辛苦就辛苦一点,反正人是肯定跑不了了。”另一个嗓音沉稳的男人劝解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隔着门和查立民擦肩而过。百密一疏,也许是命令下得匆忙,还来不及做到面面俱到,让查立民钻了空子。

等到他们上了楼,查立民蹑手蹑脚地从门背后出来,继续朝楼下奔去。

想从大楼的正门出去是别想了,那边肯定有守卫,还得在地下车库那儿想办法。查立民到了底层,这才发现,车库里也守着人。一个保安和一个便衣,正站在主干道上。车库里视野开阔,稍有动静肯定会惊动他们。

查立民被围困在了楼梯间。他在想对策,起码要先动脑子躲一躲。当楼上的警察发现自己不翼而飞,那么紧跟而来必然是更大规模的搜查。三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塑料垃圾桶,这给了查立民灵感。

他猫着腰,俯身小跑到垃圾桶旁,趁着那两人别过头去的一瞬间,打开桶盖,爬了进去。

一股酸臭味,差点让查立民窒息。他开了一条缝隙,把尽量多的新鲜空气放进来。果然,没多久,更多的警察就集中到了车库里。他们在那边商量,大概是在揣测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查立民一动也不敢动,他干脆把桶盖拉严。也不知道这样坚持了多久,到了后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大概已经亮了。查立民睁开沉重的眼皮,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经历了什么。脑子昏沉不堪,在刺鼻的垃圾桶里待了一夜,吸入肺内的刺激性气体,足以让他思维迟钝。

查立民像虾米一样,在小小的垃圾桶里蜷缩了一夜,现在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感觉行动困难,艰难地抬起手臂,放到脖子后搓揉,让血液尽快流动。等了十几分钟,才慢慢地恢复。

查立民尝试着转动身体,用脑袋把垃圾桶盖顶起了一条缝隙,望出去,车库好像又恢复了平常。没有警察,也没有巡逻的保安,倒是赶来上班的白领,把车停在车位,西装革履地匆忙上楼。

查立民警惕地观察,确定已经安全,才慢慢地调整身姿,顶开桶盖。他跨出一只脚,然后腰部使力,抽出了另半边大腿,成功地落地。他像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狗,站在原地上下抖动,想要把身上的异味和晦气全部抖落似的。干完这些,正准备走,余光瞄见了身后有一个人正看着他。

是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体面的小西服,应该是楼里的员工。她正惊诧看着从垃圾桶钻出来的查立民,小嘴微张,手里还拿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查立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倒是对方也意识到这样的对视并不礼貌,置身事外地继续赶路。查立民转过身,但他感觉得到,女人怀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背脊。

查立民原先以为路过停车库门岗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走到附近,才知道是自己杞人忧天。门岗的门开着,可里面没有人,保安不知道去哪儿了。电脑控制的车栏,自动地在为进入的车辆开启。他低着头,缩着脑袋,轻而易举地走出了地下车库。

今天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走过一段斜坡,他已经来到了清晨的城区。大楼右手侧有个广场,数十个大妈,正在伴随着音乐,大跳广场舞。安全系数在增高,融入人群之后,查立民也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他感到异常饥饿,而且尿意盎然。两种生理本能交替折磨。查立民看见街对面有一家肯德基。

他在肯德基的卫生间里小解完,站在盥洗台前,好好清洗了一把,擦脸、搓手,把那些垃圾桶的泥垢清除干净,然后捋平了褶皱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才走回餐厅。

他要了一份牛奶、两个汉堡,外加一份热粥,找了个空位子,狼吞虎咽起来。这感觉如此相似,在史申田坠楼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喝着粥。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力量,它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们重复着过往的悲喜剧。

吃过了饭,查立民望着窗外思考。

现在,估计有很多警察正在外面蹲守着自己,事情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查立民不得而知。逃跑就意味着这事儿已没有回旋的余地。更要命的是,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他突然发现,这样漫无目的地逃亡,比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根本好不了多少。

查立民让自己冷静,把事情的经过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在上海的飞洲,“林春园”让他目睹了一场谋杀,当年史申田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办法害死的;之后,又带他来到西塘,正当查立民以为又有下一个受害者的时候,“林春园”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如果仅仅是因为陷害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向他透露真相呢,最后还把这个布偶娃娃递给了他?

查立民想不通。

他进入了一个迷宫,眼前有无数条小径,每一条小径都代表着一种可能,也或者是个死胡同。这些小径在他的面前纵横交错,相互交织,一走进去就像进入了蛛网,根本理不出头绪。

查立民中指和拇指捏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慢慢地,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个“婴儿”。

“婴儿”,依然笃定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查立民侧过脸,仔细端详这唯一的线索。他把孩子抱起来,解开棉被,完全不考虑周遭人的眼光。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偶了,是手工缝制的,穿着蓝色的衣服,短发,显然是个男孩。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查立民捏着玩偶,轻声地问着。

他手上有点异物感。玩偶的身体里好像有东西。查立民摸索着感觉到一个方形的玩意儿,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查立民检查线头,然后顺着纹路拆掉玩偶的缝制线,里面是棉花。棉花中包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打开皮包,竟然有一张身份证躺在里面。

查立民瞪大眼睛,身份证上的照片正是“林春园”,下面是她真实的名字。

她叫邓莞千,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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