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介带着中西来我家,但聊没几分钟就走了。我像平常一样说话,他们也像平常一样说话,但他们说接下来要打工,所以一下子就走了。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想一个人独处也觉得刚刚好。我总觉得圭介好像要跟我说什么,但也或许是我想太多。他始终面带笑容,最后说改天一起喝酒吧。

我拿出手枪,仔细擦拭。很难得的,看到手枪,竟然感到恐怖。这时吉川裕子刚好来电,我为此吓了一大跳。她问我,要不要去站前的咖啡店?于是我就直接去了站前的咖啡店。我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似地走着,走到一半不知为何觉得想吐。我判断,这是香烟抽太多的关系。到了咖啡店,吉川裕子坐在里面喝红茶。她看到我的脸就问:“你怎么了?”我想可能是我的脸色很樵悴吧,我回答:“我没怎样啊。”她沉默了片刻,持续看着我的脸。

隔壁桌坐了一对年轻情侣。只有女方单方面在说话。她说昨天在Danny''s餐厅和朋友聊到深夜,遇见国中时代的男性友人,一脸很怀念的样子。这位男性友人每个星期六在池袋的夜店当DJ,今天刚好是星期六,她一直叫同桌的男子和她一起去。男子回答得很含糊,眼光抛向经过旁边、穿着短裙、染了一头褐发的女服务生,这位女服务生是要来我这桌点餐。我点了咖啡,点燃香烟,看着眼前的吉川裕子。隔壁桌的男子说:“这是在撒谎耍帅吧。”把女孩惹火了。女孩不断地说:“才不是呢!他本来在纽约,因为发生恐怖攻击才回日本来!”

“喂,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吉川裕子这么说,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问你,你是在寻我开心吧?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做这种事。我说真的,我觉得你是在戏弄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明说嘛。你要不要说明一下?我这个人的个性,这种事一定搞清楚才行。”

吉川裕子这么说,看着我眼睛,又继续说。

“喂,可是,这是很过分的事哦!我说真的,喂。你有没有在听啊?你说说话会怎样啊?比方说你讨厌我了,或是本来就很讨厌,怎样都好,你倒是说呀你!”

不知为何我有一股冲动,想把我即将要做的事告诉她。如果我现在有带枪,我想立刻把枪亮到桌上来,虽然很愚蠢。不过,即便我把事情告诉她,我也不认为她能理解,最重要的是,对我而言,这也不是我能清楚说明的事。更何况,要是我跟她说了,她大概会以为我疯了,会阻止我,倘若阻止不了,可能会去报警吧。这对我来说,毕竟是很困扰的事。为什么会困扰呢?我已经不知道了,反正就是很困扰。而实际上,我说不定真的疯了。这时,我突然莫名地想哭,喘过不气,这是这几年没发生过的。然而,当然,在这种场合,我是不会哭的。我只对吉川裕子说,我所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至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喂,西川。”吉川裕子说。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她现在叫的是我的姓氏。“我觉得你怪怪的哟!嗯,真的很怪哦!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喂,你是怎么了?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怪,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你真的不对劲哟!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该不会是……喂,你倒是说话呀!”

“妳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说。

“对啊,我不知道。”

“这种事,不重要吧。”

“什么?我听不见。”

“我是说,这种事,不重要吧?要不然要怎样呢?怎样都好吧?没错,就是怎样都好!这理所当然的吧。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就算我死了,就算妳死了,就算我父亲死了,就算哪里的什么人死了,或是不想死,其实都不重要吧。不是吗?这世上根本没有重要的事。压根儿就没有。这种事根本不存在。我觉得,就算了吧。总之,我,不,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也无所谓了,就算那个,在这里做了什么,就算,这张桌子,这张桌子……”

说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很羞耻。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羞耻什么,总觉得无地自容,或者说,我希望能有无地自容的心情,我自己也搞不懂。总之我想离开这里,就这样直接起身离席了。我将千圆钞票放在店家的收银台旁边,向女服务生说声“谢谢招待”,就走出店外了。

走着走着,手机响起,是吉川裕子打来的。这时,我想把手机扔掉,就往排水沟扔去。手机发出轻微的声响,彷佛在柏油路上滑行滚动,掉入水沟中。我想抽根烟,却想起烟放在咖啡店。为了让心烦气躁的自己冷静下来,我故意稍微使劲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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