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几秒钟前我就意识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微弱的啵啵声,听起来像是装了小功率马达的交通工具正在驶来。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什么。我必须老实承认,这声音让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预感到就要大祸临头,就像虎克船长看到那只肚子里装了表的鳄鱼走近所产生的那种类似的不祥预感。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起祸事居然如此之大。

虽然还看不到机动轮椅的影子,但能听到它有节奏的发动机声,在慢慢驶近大宅另一边。距离越来越近,啵啵声也越来越大,转过房子一角后,驶到我身后。我回头看了春,有什么东西转了个大弯,晃了晃,然后向我们这边直冲过来。威利·约翰森先生酒瓶子仍然举在唇边,斜着一只眼看过去。

我想,我还从没在谁脸上见过约翰森先生当时那种鲜活的恐惧表情。因为他戴着帽子,我并没有亲眼见证他吓得头发竖起,不过我猜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眼前的景象吓得他全身麻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为之动容。他恐惧的样子引得我也忍不住再次回头。

在要靠近的轮椅上坐着个熟悉同时又陌生的身影。来者的光头上戴了个我不认识的东西,后来听说叫月桂花环。月桂花环牢牢地戴在头上,就像赌马客脑袋上的圆顶礼帽一般,花环两端像两只角一样高高翘起。

来者圆滚滚的身躯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东西,看起来像是镶着深紫色边儿的纯白羊毛织物宽松地套在身上,只有右臂露在外面。这只光裸的右臂上也缠绕着,怎么说呢,所谓的黄铜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来者双脚放在轮椅踏板上,脚蹬平底凉鞋,右脚大拇指上还缠着绷带。他胖乎乎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挂在鼻子上方,嘴里还叼着一支雪茄,表情邪恶得让人畏惧。

接下来就发生了小小的混乱。

威利·约翰森发出了一声非人间的惨叫,声音响彻天际,我估计海湾里那艘拖网渔船上的人都能听见。他全身麻痹的状态只保持了几秒钟,跟着就放下酒瓶,再次了尖叫一声,把瓶子直接向刚刚出现的恐怖身影丟过去,瓶子的飞行时速起码有每小时二十英里。

接下来,说约翰森拔腿就跑都是严重的轻描淡写。他奔跑速度是如此之快,如果你盯着他看,保准会眼花缭乱。我依稀记得他跑到一半,不知从哪儿找了辆自行车,根据我的记忆,他停也没停,边跑边跳上车。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怎么说呢,简直是达到了人车合一的最高境界。

不过更让我关注的是其他事。

一个酒瓶子冲自己头顶直飞过来,哪怕是最高贵的古罗马公民也无法泰然若素。

酒瓶嗖的一声掠过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头顶,落在正快速跑过房子一角的克拉夫警长和保罗·费雷斯中间。费雷斯手里还抱着一堆衣服,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

瓶子飞来时,亨利·梅利维尔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放开了方向操纵杆,突然间失去操控的轮椅拐了个大弯。而轮椅马达此时仿佛有了生命和意识,突然邪恶地加快速度,载着亨利爵士像快速列车一样向悬崖边缘笔直地冲了过去。

“快转弯!”费雷斯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转弯!小心悬崖!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

幸好亨利·梅利维尔体重可观,而悬崖边的红土又十分柔软,这才救了他一命。他身后留下了两道又深又长的车辙印,手杖都飞了出去。发动机猛地轰鸣了两下,终于熄了火。轮椅猛然一斜陷得更深,凭借一点最后的爆发力向前冲了冲,终于完全静止下来,刚好停在悬崖最边上。他穿着凉鞋的脚已然伸到悬崖外,悬在了半空中。

暖洋洋的秋日艳阳下,周围一片寂静。

还是费雷斯打破了寂静。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搭在胳膊上的长裤,像拿鞭子一样拿着裤子背带,重重地抽打着地面。

“我说,”他说,“这一切都够了!”

“你想把我的裤子怎么样?”坐在悬崖边缘,面朝大海的人厉声怒吼道,“小心我的长裤!虽然我不能回头,但我听得出你在糟蹋我的裤子。你到底把我的裤子怎么了?”

“没怎么样,”费雷斯强忍怒火说,“比起我想对你做的事情来,这不算什么。听着,阿皮亚斯·克劳底亚斯,如果你该死地非要自杀,干吗不干净利落地冲自己崩上一枪?我再也受不了了。”

“别动,先生!”克拉夫警长惨叫道,“不管怎么样,千万别动!”

“哈,这就是——”亨利·梅利维尔说,“我称之为超级大白痴的蠢建议。看在以扫分上,你认为我还能怎么样?向前走两步,飘在半空中?”

“我的意思不过是——”

“向人扔威士忌酒瓶!”亨利·梅利维尔恼火地冲着大海说道,声音被海风吹回来犹如鬼魅一般,“你好好地刚绕过房子一角,突然间有人冲你脸上扔来一个威士忌酒瓶。你知道吗,孩子,本地不光是狗群发狂,人也一样。我说,既然好戏都看完了,你们俩还不赶快行动起来。你们是打算让我像克努特国王似的一直坐在这儿,还是打算把我拉回去?”

克拉夫警长疑虑重重地端详着他。

“先生,我不知道敢不敢动手拉你。”

穿着古罗马宽袍的亨利双手放到月桂花环上,把花环向下压广压,看起来好像在控制自己的怒火。

“个人而言,”他说,“没有什么比海景更让我欣赏。而且我承认,此处海景无与伦比。不过再美的风景四十八小时之后也会稍稍褪色,而且万一我想上厕所怎么办?见鬼,你们为什么不能把我拉回去?”

我们三人此时都走到卡在悬崖边的轮椅旁。亨利·梅利维尔甚至放开了方向杆,放任它远远仲向大海。

“这个,先生,”克拉夫说,“轮椅几乎连车轴都陷进了软泥地里。我们随便拉一拉根本拉不出来,必须握牢了之后使上劲。不过如果我们太使劲,我怕会把你震到海里去。”

克拉夫深思了半晌,说:“你能不能试着慢慢挪动,自己挪出来?”

“挪动?”亨利·梅利维尔重复道,“好主意。你真是帮了大忙。见鬼!你以为我是什么,一条该死的蛇?你们俩能不能别再满嘴傻话,认真想想可操作的办法?”

“话说回来,”克拉夫试图安慰地说,“情况比现在可能糟得多,即使你掉下去了关系也不大。现在正好是涨潮,你掉下去刚好落到水里。”

亨利·梅利维尔后颈都气红了。

“不过,让我来告诉你我们能怎么办。”费雷斯提议道。

亨利·梅利维尔极度缓慢地、极端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和小部分身子,目光勉强能瞟到我们。他头上的月桂花环飞速滑到耳边,雪茄也松松地叼在嘴角,看向费雷斯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费雷斯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差点笑出声来。海风吹拂着他的金发,一双绿眼睛中闪动着促狭的光芒。他仍然握着裤子背带,用长裤悠闲地一下下抽打着地面。

“我来告诉你我们能做些什么,”他大声说道,“我们可以去找一截晾衣绳,把他绑牢在轮椅上。”

克拉夫点点头说:“这主意不坏啊,先生!”

“当然,然后我们想怎么使劲都可以,他不一定会掉下去。”

“我最喜欢的是,”亨利·梅利维尔说,“‘不一定’这个词。这下我完全放心了。不管你们信不信,老实说在我自己听来这话也挺别扭,但我在游泳的时候,宁愿身上没绑着一台两百磅的电动轮椅。知道吗,你们两个小子想出来的把戏简直能羞煞胡迪尼。

“我们不会让你掉下去,”克拉夫保证道,“如果这也不行的话,你又有什么好建议?”

“我不知道!”我们尊贵的罗马公民怒吼道,开始用拳头敲打着轮椅抉手,“我只希望你们能动动脑筋,哪怕你们能有上帝赐福的亚述猴子那么聪明,还有——”

“小心,先生!”克拉夫髙声叫道,这时轮椅又向前滑了两英寸。

亨利·梅利维尔喷出雪茄,雪茄高高地弹射出去,落到了悬崖下面。然后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到了我。

“如果我没看错,那真是克劳斯里医生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老头子,那家伙干吗要冲我扔酒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我还给了他十先令。哦,这简直是扯淡,你给了一个人十先令,他用这钱卖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回来把空酒瓶冲你脑袋扔过来。如果这都不算感激,孩子,我才不信。”

“约翰森肯定把你当成尼禄皇帝了。”

“把我当成谁?”

“他昨晚去看了场电影,好像是《你往何处去》还是什么,电影中演到尼禄皇帝,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你必须承认自己刚刚转过那个拐角时,还真有让人呆若木鸡的气势。”

让我吃惊的是,亨利·梅利维尔闻言,面色居然平和了许多。

“这个……要说的话,也许真有几分相似,”他承认道,“我告诉过你了,不是吗?费雷斯在帮我画肖像,画中我扮成一个古罗马元老。”

“没错,”费雷斯说,“不过那是另一回事。如果我们把你从这里拉回来——”

“如果你能把我从这里拉回去?”

“没错。如果我们把你拉回来,你必须保证穿上正常的衣服。而且再也不许坐上这可怕的轮椅。否则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把你留在这儿,直到你变成一座雕像为止。”

“看在撒旦的分上,我怎么离得开轮椅?我行动不便啊。”

“废话,”费雷斯反驳道,“医生今天早上就取下夹板了。他说如果你动作轻柔点,完全可以下地走动。”

亨利·梅利维尔再次重重地捶了捶轮椅。

“有些人,”他立即评论道,“也许认为卡在舒适的悬崖边是耍嘴皮子的好时机。也许你就这么汄为,也许萧伯纳会这么认为。但该死的,我可不这么看。让我跟你直说吧,孩子,我感觉自己在演宝林历险记第三部,再这样下去我这个老头子可没法儿保持镇静了。我说孩子,你到底是要把我拉回去呢,还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这么干?”

“你会保证穿上自己的衣服吗?”

“好吧!行了!只不过——”

“小心,先生!”克拉夫嚷道。

“我们现在刚好需要,”亨利·梅利维尔说,“一场惊心动魄的、壮观的山体滑坡。告诉你们吧,我感觉到轮椅下的地面在动!你们现在对我做的事情恶劣至极,不难想象,你们会毫不犹豫地在婴儿奶瓶里投毒,或者从瞎子手中偷走几个便士。”

费雷斯好像满意似的点了点头。他最后一次把亨利·梅利维尔的长裤在地上抽了一下,从裤子里掉出一些钱和一个钥匙圈。然后他把手里抱着的衣物堆在地上,转向我。

“跟我来,医生,”他说,“厨房里肯定能找到晾衣绳。”

虽然没有玛莎的帮助,我们还是很容易地在橱柜里找到了晾衣绳。我们用绳子把亨利·梅利维尔牢牢地绑在椅背上之后,小心翼翼地使劲一抬,然后就向后猛拉轮椅。在此期间亨利爵士一直对我们大声辱骂着。椅子一度突然倾斜了一下,不过我们还是安全地把他拉了回来。替他松绑时,每个人都有点反胃作呕。

而现在,唯一丝亳未受影响的就是我们尊贵的罗马公民本人。他派头十足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夸张地跛着右脚来回走了几圈,罗马宽袍随风飞舞着,天幕下的身影分外惊人,吓得海面上两个渔夫一哆嗦。他恶狠狠地盯了费雷斯一眼,刚刚才捡起衣服,玛莎就从后门走了出来。

我想没有什么能让玛莎流露出惊讶表情,甚至连亨利·梅利维尔也不能让她有分亳动摇。不过她传口信的声音倒是有些许敬畏。

“打扰一下,”她说,“苏格兰场来电话找克拉夫警长。

”阳光普照的悬崖边陷入一片死寂,让人寒毛直竖。我没话找话地说:“这么说电话修好了?”

“哦,太好了,”亨利·梅利维尔吼道,“现在,我们也许能听到些掐断电话那小丑的消息了。跟我来,全都跟我来。”

费雷斯把手杖交还给他,然后我们一起走进大宅,穿过厨房和餐厅进入客厅。电话就放在收音机不远处,上周六晚,四人曾一起坐在收音机边听过广播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因为阳光目前直射大屋另一侧,客厅里光线阴暗。我们都坐下来——我差点说趴下来——之后,克拉夫拿起听筒。

“是我,”他说,“请讲。”电话里的人好像开心地笑了。克拉夫那只独眼转向亨利·梅利维尔:“是的,是的,他现在就在这里,坐在我旁边。”

亨利·梅利维尔猛地坐起来,问道:“电话那头是谁?”

“马斯特斯总探长,”克拉夫用手捂住话筒说,“你想跟他说什么吗?

“是的。告诉这只賍狗,我希望他呛死。”

“亨利爵士向你致以最诚挚的祝福,总探长……你说什么?是的,我当然清醒着呢!……是的,他脚指头好多了……这个,不,不。我不敢说他过得愉快。”

“过得愉快?”亨利·梅利维尔说,“接连两天我都差点送了命,他们居然还问我是不是过得愉快。我说,把话筒给我,让我跟这个该死的笨蛋说两句。”

克拉夫再次用手遮住话筒说:“你现在火气太大,而且——你要说的他们都明白了。”

电话中的人说个不停,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清。没人说话。费雷斯靠在铺满软垫的椅子上,颜料痕迹斑驳的法兰绒长裤包裹下的双腿交叉着,双手深深插进灰毛衣口袋里。他衬衣领口开着,可以看到喉结上下移动。他注视着壁炉上方丽塔的画像,眼神中有一种怜悯,甚至抱歉的神情。然后他闭上了双眼。

克拉夫警长变得和他那只玻璃眼珠一样没有表情。他边听电话,边用手从内袋中摸出笔记本和铅笔。他把笔记本放在电话桌上,飞快地记录起来。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说了声多谢,然后挂上了电话。当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森可怖。

“好吧,先生,”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说,“看起来你是对的。”

“我当然是对的,孩子。”

“而且也许,”克拉夫看看我说,“医生也没说错。”

“什么没说错?”费雷斯睁开眼问道。

“继续说,孩子!”亨利·梅利维尔不耐烦地催促道,“我住在这小子家里,我了解他,他不会泄密。

”克拉夫看了看笔记本。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问道,“一本叫《聚光灯》的戏剧刊物?“

“当然。那是推广演员的渠道之一。怎么了?”

“苏格兰场到处都找不到巴里·沙利文的照片。最后他们终于在《聚光灯》上找到一张老照片。今天上午他们把照片送到格罗夫纳广场的美国领事馆。”

克拉夫看着铅笔尖,唇边流露出担忧,同时显得有些可怕。他等了半天才继续说。

“领事馆记录中没有巴里·沙利文这个名字。但看过照片之后,美国护照部门的一个姑娘突然认出他来。领事馆存档中有照片,还有他右手拇指的指纹——这是战争爆发后的新规定——所以我们很容易核对身份。”

“巴里·沙利文真名叫雅各布·麦克纳特,1915年出生于美国阿肯色州小石城。我把详细资料全都记了下来。”克拉夫敲着笔记本,抬起眼说,“不知道你们注没注意最近的报纸新闻,知不知道美国班轮华盛顿号本周将到达哥尔韦港?”

“是的,”我说,“我听阿莱克·温莱特提过。”

“该班轮将把愿意回国的美国公民及家眷带回美利坚,这你知道吗?”

“知道。”

“雅各布·麦克纳特,也就是我们的巴里·沙利文,”克拉夫慢慢说道,“不久前在华盛顿号上替自己和妻子预订了位子。”

事实真相在我脑海深处一晃而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浮上心头。

“他妻子?”费雷斯重复道。‘克拉夫缓慢地,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找不到溫莱特夫人的照片,”警长解释道,“不过根据我们的描述,美国领事馆一位先生认出丽塔·温莱特就是他‘妻子’。我想不会弄错,因为他亲自替丽塔·温莱特办了美国签证。”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她持有英国护照,护照上的名字是丽塔·杜拉莉·麦克纳特。护照下面的官方注释为‘美国公民配偶’。你瞧,根据法律——美国法律——和美国人结婚的英国女人当然不会取得美国籍。所以她仍持有自己的英国护照。”

“不过丽塔,”我反驳道,“没和沙利文结婚,不是吗?”克拉夫嗤之以鼻。

“他俩肯定举行了结婚仪式,这样她才能弄到那本护照。”

“丽塔本来就有护照!我刚刚还在楼上梳妆台的抽屉里看到过!”

克拉夫说:“那本护照对她毫无用处。你瞧,医生,班轮只接受美国公民及其家眷。如果她想从过去的生活中消失,开始新的生活,也必须换个新的身份。所以她弄虚作假重新申请了一本。”

亨利·梅利维尔玩弄着手指,向我解释了一番。

他耐心地说:“你瞧,医生,你是这幕悲剧的目击者,但对事实真相丝毫没有察觉。那两个人,丽塔·温莱特和巴里·沙利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杀。所谓殉情只是他们的幌子,经过精心计划,精心设计以及小心执行。该死,这还真让我佩服!这个幌子不止是为了骗过阿莱克·温莱特,而是要骗过整个英格兰。

“那女人——你看不出来吗?——汄为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是真爱着自己的丈夫,不忍伤害他。但她同样无法放弃自己的小男朋友。所以她富于幻想、歇斯底里的小脑瓜子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计划。她没办法单纯地与巴里·沙利文私奔。但如果她丈夫还有全世界都以为他们死了,那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想干吗就千吗。

“绝妙的主意,典型的丽塔所为。名正言顺地逃避了责任。难道到现在你没弄清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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