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黄昏时候,石勒驾着车绕薄扶林道香港大学教授宿舍转了两圈,后来,他决定把车停到访客位上,颓然地坐在那里,脑里空白一片。

过了一会,他突然用额头狠狠地撞了方向盘几下,好像希望能把头颅撞出一个洞来,让憋在心里的那股悔恨和悲伤有地方渲泄出去一样。

我为什么要找她?为了那一点该死的思念?为了那股愚昧低能的原始欲望?干么非要她牵涉到这种危险的案件中他知道谁是疯子,他知道她落在疯子手中,可是,他不敢去为她拼命!他一次次问自己,那些说服手下避开的“圈套”、“陷阱”理由是不是像疯子说的是恐惧的借口?那些“计划”、“行动”是不是出卖她的掩饰如果不是他的话,章子盈现在已经回家。他可以想她像那些年轻的学生一样,胸前搂抱着一堆书本从车道前面走过去,快乐令绯红的脸孔容光焕发。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正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女儿缠着母亲撒娇,丈夫坐在她身边喁喁细语。

他朝仪表板上重重地捶了一拳,心里真的很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能这样伸出手,像那根拨水器一样,抹掉眼前的恶魇。

警卫好奇地走过来的时候,他紧闭嘴巴点点头,跨出小汽车,穿过一列六株的高大葵树,朝章子盈住的那栋大厦走去。

石勒从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女儿,也没有来过这里,只知道她的丈夫也在大学任教。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他乘搭电梯上到六楼,摁了门钟。

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模样老成、两鬓泛白、衣着头发打理得很妥贴的男人朝他看了看,“你找谁?”“是刘先生?我叫石勒。”

“噢,是石督察。我听子盈说过你,她还没回来。”

他打开门,热情地说,“请进来坐,这时间她应该要回来了。”

石勒脸色发白,愧疚不安地来到屋里。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这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和阳台,光线充足下的古色古香的家具看起来挺有生气,这种设计上乘的高级教授宿舍接近二千平方尺,比石勒住的高级警官宿舍舒适自在得多。

刘先生亲自端来两杯茶,请石勒坐下,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归谬法’对你们有没有帮助?”“啊,你就是刘博士?你任教物理系?”石勒顿感愕然,但笑不出来。

“章博士没说刘博士就是她先生。”

“我是刘愈,”

他作个手势,说道。“是我要她不说的。怎么样,是不是在落实这个理论上觉得有点困难?”“不,不是这回事……”

悲伤又像波浪一样把石勒卷了进去,他黯然低下头,“章博士——”

脑里在搅动着,选择着适当的字句。

刘愈的脸上变色了,“你不是想说子盈有什么意外吗?”“三十分钟前,疯子掳走了她。”

石勒满脸疲惫和灰心。

刘愈呆住了,不相信地盯着访客,眼睛空空洞洞。

过了一会,那是令石勒痛苦和无法忍受的时间,刘愈才彷佛弄清督察的意思,问道:“我要怎样告诉女儿?”他用一双手掩住耷下的脸,声音像哭泣一样,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石勒难过得无言以对。

刘愈终于抬起头,悲伤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有没有把握救她?”“疯子要用她来威迫重案组就范,她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刘愈嘟囔着打断他。“但你不会束手就范?你是警察,不会对威胁低头?一定追究到底?”“我……”

“为什么会这样?”刘愈悲戚万分,潸然泪下,样子像突然衰老了十年。

“子盈坦坦荡荡,怎会落得这个下场?石督察,这是怎样的世界啊?”石勒颓丧地回答,“有一个警察曾经告诉我,我们生活的现代化进步文明社会相信武力能制造真理,力量代表公义,落后就应该挨打,贫穷就是愚昧活该。相信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想法是封建文化包袱……”

石勒没有告诉他,讲这种不合时宜道理的警察已经死于非命,代表进步文明道德的法律已经宣布他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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