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路过的学生远远地看见两个男人把一个看来突然昏迷的女人塞进车厢,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事不寻常。

男学生朝那两个男人叫唤,“喂,你们于啥?她怎么了?”他边嚷边从陆佑堂跑过去。

那两个男人闻声迅速地砰砰地关上车门,开动引擎。

另一个同时目击的女同学也赶着跑过去。

房车毫不犹疑地“嗖”一下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向下只是一拐就消失在眼前。

“打劫啊,打劫啊……”

男女学生边嚷边追。他们已经肯定对方是绑匪,被掳走的女人一定是学校里的同学。

沿车道转弯,一眼就看见停在薄扶林道闸口的车子,警卫正在查对停车证。

两个学生大呼小叫奔跑下去。

“打劫,不要让他们走……”

“他们是绑匪,打劫……”

霎时间,警卫呆楞了一下,到醒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房车已经加速,轰地一下惊天动地冲断闸杆驶进薄扶林道。

警察巡逻车就像服务承诺一样,在十二分钟内赶到香港大学,绑匪的特征和车牌号码立刻通传到街头巡逻的警员和警车上。三十分钟后,重要的交通要点纷纷建立检查站,一个专家设计的天罗地网布置完成。

露天茶座侍应和不少目击者指出,受害人被绑之前常常和那个绰号“睡猫”的警察在这里见面。石勒立刻接到通知,率领重案组第一队赶来的时候,现场侦缉警察已经确定受害人是医学院精神学系心理分析高级讲师,警队刑事鉴证科特别顾问章子盈。

石勒目光迷乱,搜索着不久之前曾经坐的地方,那张椅子的后面,灿烂的海棠依然如旧,不同的是五脏六腑在身体里面燃烧。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狗杂种真是疯了?难道他们真的像威廉斯说的,会绝不手软地清除通向霸权道路上的任何障碍?逐一杀光有胆量质疑他们、反抗他们的人

不过,他觉得他们会用章子盈威胁他,警告他——他知道那些检查站和巡逻车一定找不到“绑匪”因为,那两个人像自己一样接受过专业训练,熟悉警方的所有工作策略,懂得怎样模糊面貌特征,令目击证人无法真实描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胆敢光天白日在公众场合掳人,就已有全盘计划,如果他们转乘一辆准备好的警车,所有的检查站和警员都想不到那广东话叫“肉参”的人质会被藏在车上……

愤怒在心里搅动,粗话不由自主而出,他悲愤地低声诅咒,利伯恒!你他妈的还是男人?你敢祸及无辜?他妈的,我跟你拼了!大不了脑袋开瓢,同归于尽,吹灯拔蜡!他拍一下腰间手枪,转过身——一张张恚愤面孔等着他。对呀,他想到的答案,忠心的部属也一定想到。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曾经一次次和章子盈一起讨论、吃饭,一起分担压力和欢笑。忠心的手下跟踪过疯子,看到疯子和韦文忠在一起的照片,知道谁是幕后黑手,知道疯子绑章子盈的目的是警告重案组适可为止“长官——”

梁熊眼眶含泪,“我们跟他拼了!”石勒眼里晃动着一张张面孔模糊,悲愤的部属缄默地分开,下定主意的上司前面出现一条不归路……

“长官。”

刘陶提高声音。

石勒身子略为一挫,他听到警长的焦急和忧虑语调。

警长站在他前面,目光坚决,像镭射光一样罩着上司。再次一字字重复说:“石长官!”这几个字就像暮鼓晨钟,几下就把督察的滚热脑袋敲醒过来——我,我想干什么?想这样掣枪率队冲上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这是最不为人同情的叛变,是有口难辩的以下乱上罪行,不正是疯子正等待的结局吗?如果他像对方期望的鲁莽,毁灭的不是重案组第一队,而是数十个家庭,上百名父母妻儿子女的幸福生活。

他朝小刘点点头,停下来思忖了一下,紊乱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澄。

过了一会,石勒作个手势,把手下带进已经封锁清场的陆佑堂。灾祸把人的距离拉近,手下自然而然地像一群受到袭击的蚂蚁一样,紧密地围拢着他。督察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说,“他知道章博士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不会放过他!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把谁是疯子的消息从不同渠道泄漏出去,然后,我们明目张胆盯住他不放,他不放人,甭想有好日子过……”

“操,”

梁熊忍不住骂了出来,气愤地说,“重案组还有什么时间盯住他?他逼咱到死角,章博士危在旦夕,我们只会在这里开会?有话等去追悼会上说……”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盯着梁熊的青筋直暴胀红脸孔。

“小梁……”

督察黯然说。

“你,你不感觉像被他耍猴吗?”眼泪从梁熊脸上淌下,“你讨好他他会放过章博士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是一次到位的时候,一剑封喉才能救人。我自己找他去,不会连累你们……”

他用力撇甩那些放在肩膀上安抚他的手臂,踏前一步离开大家,气昂昂地打量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一个年轻的警员大步走到他身边,然后是第二个……

刹那问,石勒脑里乱成一片,这,这是从来没有的失去控制——我宁愿要一个不受管辖的部属,也不愿意面对一场叛变——不听指挥不是背叛是什么?他感到身边的那些身体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看到那些应该是忠心的手下开始有意别过头避开上司目光,相互瞪视,希望从同僚的眼里看到取舍意向……

手提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屏幕上现出来电号码未能显示的英文句子。

“是他!”石勒说。他已经有和疯子通话的经验。

督察的耳朵和电话维持距离,让迅速围拢过来,头抵头凑前的部属听到从送话器里的疯子声音。

“你好,睡猫。”

疯子轻松地打招呼。

“你他妈的听着,”

石勒恶狠狠地说,“只要章博士有丁点损伤,我们不会放过你,我们认得你!”疯子干笑几下,声音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嘿嘿,大言不惭!跳蚤能抗拒二十倍的地心吸力,跳高身体一百倍距离,但它还是一只跳蚤。就算你们知道我是谁,又奈何我?你们准敢来找我?”热血又一下子冲上所有警探的脑袋,手提电话边的十多副脸孔刷地胀红。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这件事跟章博士无关,你这个只会欺负女人狗杂种!”石勒的声音在颤抖,狂怒之中带着无奈。

“嘿嘿,赫鲁晓夫说得对,缺乏力量的人叫得最响!”疯子冷冷地说,“姓石的,汪孝尔公然侮辱你,取笑你是睡猫,你又不是无可奈何?你什么时候才会有点男人的反应?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讲话来对付藐视?你知道吗?害怕、疼痛、震惊都会令脑神经释放出神经分泌物质,把新经验加载脑细胞,保留在记忆中,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善意教训,让你们学懂何时适可为止,我的底线划在什么地方。”

“告诉我,你留下场域方程式,那是什么意思?”“嘿嘿,凭你这点才智懂得什么场域方场式?看来,你全靠这小妞吧?她脑袋不简单,我应该对她仔细研究研究。”

“你敢!”石勒雷霆大喝,“以为我不敢动你?”“斯宾诺莎说,为真理而死难,为真理而生更难。你们的问题是连真理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说老实话,我一直没有小看你,一直防着你。因为你有现在的人都没有的愚蠢良心,不相信最快成功的方法是为成功的人服务。告诉你们,你不愿意追求权力,就没有走向成功的动力。不愿意成为成功的人的奴隶,你就永远无法成功。你们有胆量,有本事,现在就来找我!”石勒心弦紧绷,攥紧电话的手冰冷麻木,“你他妈的真毒,布这个圈套,就是要我踩进去!”“嘿嘿,睡猫,你的脑袋有限,想储存的东西太多,能储蓄的地方太少。再告诉你一个常识,有六十条触手的箱水母才是世界上最毒的生物。”

“你布置了以下犯上的集体叛变罪名等着我们,”

石勒声音冷酷,令听到的人毛骨悚然。“反抗正中你的心意。你在办公室走廊还是大厦前面设置引诱我们拔枪的机会?然后乱枪射杀,血流遍地,一下就地解决重案组第一队!你期望着办公室外铺卧着尸骸?用重案组弟兄的鲜血涂刷新的红彤彤景象?制造香港历史从来没有的血案?”疯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就是你吓唬手下的借口?就是你像女人一样畏惧、退缩的理由?告诉你,就算你愿意逆来顺受、韬光养晦、忍受凌辱,你不是我的人,我也不会等你养精蓄锐爬上来成为敌人?嘿嘿,你为了自己荣华富贵,用这种怕死理由出卖爱上你的女人,哄骗你的手下。你够无耻哕!……”

石勒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我有她摸着你手掌的照片,只差一点就在公众场合亲上了。奸夫淫妇暗地里怎样干没人知道。但你出卖了你身边的人,假公义以济私情,卑鄙无耻……”

“我,我……”

石勒气得结舌。

“你怎样都不能!睡猫。我要杀你是举手之劳,你的一举一动走不出我的眼睛。告诉你,我扣着你的心肝宝贝只有一个简单理由,她是我的护身符。你们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一诺千金记录良好。从现在起,只要重案组像猫头鹰睡觉一样只睁着一眼,我拿到十三亿五千万那天,保证把姓章的小妞原物奉还。”

电话挂断了。

几只有力的手臂同时按住气得浑身发抖、肌肉紧张、激动的上司。石勒艰难地张大口吸了口气,身体一歪,打个踉跄。

面对上司的扭曲和痛苦面孔,警长和几个同僚相视一眼,他们同时立正敬礼,警长坚定地说:“我们等着你命令,长官。”

“还有我们,长官。”

大部分手下同时立正敬礼。

梁熊和身边的几个人也紧接着立正敬礼:“还有我们,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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