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和他相识,他用武藤的名字接近我,趁我稍有疏忽便用武力和我发生了关系。出事那天,也是他在前一天打电话约我去的,但我没有杀他,我到那里时他已经死了……”高村透过警察署那浑浊的玻璃窗,眺望着窗外开始泛黄落叶的悬铃木,反复思考着彩场治子的供词。

昨天傍晚,彩场治子被传讯到K署。她面容清秀明慧,但脸色苍白。开始时她一口咬定不认识内藤敏男,调查一课课长把内藤住宅里的两张照片给她看后,她大吃一惊,转过脸去,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淌。

过了片刻,也许听天由命了吧,她用格外冷静的声音坦白了和内藤敏男的交往。

约半个月前在露座寝茶馆和他邂逅,一星期后他突然造访,转瞬之间强迫她与他发生了关系,出事的前一天他用电话约她,威胁说如果她不去,他就要向她的丈夫告密,所以她迫于无奈地去了……治子承认和内藤的关系,但极力否认自己杀过人,说在309室发现尸体后就逃跑了,因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和内藤的来往——治子的嫌疑很大,过了午夜才放她回去,因为申请逮捕还必须进一步获取证据,而且她也无处可跑。

在搜查本部,70%以上的人认为是治子作案,然而少数人的意见也不能忽视,最大的理由就是,已经确定,刺进内藤胸膛的登山小刀是内藤自己的东西。

对女人来说,要从正面刺进男子的心脏部位并非不可能,但女人必须事先藏好凶器,趁人不备才能做到。治子进入309室的时间不超过15分钟,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又没有性交的痕迹,难道治子真能夺取内藤的小刀行凶?

高村一开始就对“治子作案”抱有怀疑,传讯治子亲眼见过她本人以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显得秀慧忠贞的治子怎会如此轻易地陷入内藤这号人的圈套?说是使用暴力强行发生关系,看来治子也有给人可趁之机的空隙。究竟是内藤手段高明,还是女人在圣洁的外貌下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淫性?

高村衔着香烟,但没有点上火。治子肯定还隐瞒着什么!他想。

这时,骨干刑警旱川进屋大步向高村的桌子走来。

“这是内藤以前同居过的女服务员……”早川的眼镜后门出兴奋的目光。“那女人现在还缠着彩场弘之。”

高村只瞥了他一眼,心中便涌出极大的希望。刚刚开过调查会议,课长去了警察署,房间里空荡荡的。

彩场治子作为最大的嫌疑犯被挂了名,但详细的调查仍在内藤的周围进行。

与高村的期望相反,在宫永建筑公司和关谷组的内部都没有发现线索。在道路建筑工地内,内藤和班长玉井好像不大对劲儿,但没有发现会发展到杀人的那种尖锐矛盾,和其他同事的关系也还过得去。

有关关谷组的工务主任野本慎司,高村对他以前在宫永建筑公司工作和去过东南亚的经历颇感兴趣,但结果也一无所获。5年前野本受关谷组提拔,后来关谷组和松平组合作组建合营企业,他便去马来西亚建设水坝。野本在马来西亚待了两年。

在富永建筑公司时,他和内藤的把兄弟、现任常务菅野不和,但也没有发现和案件有何牵连。

查明治子和内藤的关系的同时,疑点自然也集中到治子的丈夫彩场弘之的身上。

他没有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但也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值得怀疑他。

除了治子外,与内藤有关的女人还有三人。两人是不到20岁的少女,在酒吧和高尔夫球俱乐部里工作。另一人比内藤稍大一点,在俱乐部里当女招待,两年前和内藤同居过近半年。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铃田加根子。”早川答道。

“对了……这么说,加根子和内藤分手后,成了彩场弘之的情人?”

“是不是真的和内藤分手还不清楚,但彩场先生肯定是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那么,假设加根子缠着彩场的同时继续和内在保持着来往,也许反而更要对内藤隐瞒她和彩场先生的关系,可是被内藤察觉,吵到最后,内藤威胁她要把他们两人的事告诉彩场先生……”

“可是很遗憾,经过调查,加根子确实不在现常下午1点之前是接客女的午餐时间,俱乐部里有三人证明那时加根子在高级公寓的地下餐厅里进午餐,电视看到1点多,和酒保一起闲聊……”

“嗯,”高村微微点头,“反正,要和加根子见见面。”

加根子居住的高级公寓处在街道的尽头,紧挨着批发部和仓库,行人稀少。这幢新建的四层大楼,底楼是美容室和咖啡厅。11点钟也许正是午餐之前,这里显得冷冷清清的。

加根子住在204室,门上没有姓氏牌。高村按了门铃,片刻,传出女人紧张的答应声。

“我们是K署的,想打搅您一下。”

沉默。随即,门上与眼睛齐高的小镜子发出响声。这小镜子其实是门上的猫眼。

加根子要确认一下来客。

门终于打开了。加根子穿着藤色长上衣,一副疑惑和警惕的表情怔怔地打量着高村,略微烫过的乌发一直垂披到肩上,柔润的脸蛋儿,松弛的面庞,含有一种少妇特有的文雅。但是,她脸色异样苍白,也许内心有点儿烦乱。

“我是K署的高村,想打听一些事。”

又来了——加根子不快地皱起一字眉,一边拢着披散在面颊上的头发,一边把高村他们请进屋里。看样子,她刚起床没有多久。

“您好像和内藤认识很久了吧?”

高村黯淡的目光盯视着坐在对面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的加根子。

“嗯……但是……”加根子神色张皇地转动着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最近没有来往?”

“没有,一点音信也没有。”

“可是上个月,有人看见你和内藤在咖啡厅里谈话。”

高村是故弄玄虚,不料加根子万分惊愕。

须臾,她突然好像很痛苦地闭上嘴,垂下了脑袋。

“那……是偶然见面才去喝点咖啡的……”果然没有断绝来往,高村窥察着她的面容。

“听说这公寓是彩场弘之买的?”

加根子低着头,看不出她的反应,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惴惴不安地发出“嗯”的声音。

“和彩场弘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记得是一年前,他是我们俱乐部的客人,和我……快有10个月了……”“嗯。”

经早川他们调查,这房子是彩场在半年前买的。他处于这样的地位,要买房子给他喜欢的女人是轻而易举的。

“你和内藤的事,彩场先生不知道吧。”

加根子缄默无言。她紧闭着嘴唇,双手拉着衣领,显得痛苦不堪。

“和彩场的事,也瞒着内藤?”

“……没有提起过……”

“但是,内藤发现了你和彩场的事,对方又是社长,你也沾足了光,所以内藤就威胁你要把他和你的关系告诉彩场先生,你走投无路,无法向彩场先生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于是……”“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她好像不是在辩白,是好不容易才讲出了这句不得不讲的话。

“我们知道,可是这不用你出面啊,你这样的女人,要让凶手驯服是易如反掌的吧,而且你知道内藤在引诱彩场夫人,还可以诋毁她,一箭双雕……”突然,加根子捂着嘴跑进窗帘的背后。高村随即听到那里交换大宗贸易的契约。

弘之赶到会社时已经快两点。但是,从12点15分到两点这段时间里,他在哪里?从宾馆到会社坐车只要十几分钟,平时他总是自己开车,自称这是适度的运动,但那天车正好去检修了,所以去参加忘年会的用车和司机是公司的。

关于12点15分到两点的去向,弘之说,他把契约书资料忘在家里,所以坐出租汽车回家取资料去了。到家后,因为时间还充裕,于是就在家里先把资料看了一遍后才去会社的。没有证人。

因此,对他的嫌疑没有消除,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和内藤有过接触,案发那天也没有人在现场附近看见过他。关于弘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同时,治子的嫌疑越来越大,这又冲淡了对弘之的疑问。

“……不过,请原谅,把内藤和加根子,加根子和您的关系连接起来,你的处境很不妙埃”高村犀利地注视着弘之,用略带抑扬的口吻说道。他认为对弘之这种既体面又有地位、头脑敏捷但意志脆弱的人,稍加一点儿压力也许就能得到些什么。

“我们也可以认为,你因为和加根子的关系败露受到内藤的恐吓,加根子又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更增添了对她的爱,产生了对内藤的憎恨……”高村的眼角变得柔和起来。

“当然,你如果能够爽快地证明你不在现场,自然就没事了。比如你乘坐的出租汽车……”弘之的眉间掠过一丝忧虑,他用深邃的目光盯视着桌边,突然又抬起头来,顾虑重重地说道:“其实我听说被杀的内藤是加根子的情夫时,自己也不相信……我想……加根子是为了使我和治子离婚,故意制造这种借口,指使内藤勾引治子……”

“那么你说,内藤为什么被杀?”

“这我不知道。”

“加根子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埃”

弘之咬着嘴唇沉默了。

“彩场先生说的那种想法……”片刻,赤司刑警瞥了高村一眼,插嘴道,“我们当然也会考虑的,而且还有更进一步的理解。”

弘之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你为了制造和夫人离婚的借口,通过加根子指使内藤引诱夫人,可是在整个计划中,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谁杀死了内藤……”弘之憋着气瞥了年轻的赤司一眼,又睨视着高村,但他一感到高村在审视着自己,便又把目光落在桌子上,脸庞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的。他窘迫地皱着眉思考着。

不久,他好像下了决心似的望着高村,用意外平静的声音说道:“你们这种解释的前提,必须首先承认加根子怀上的是我的孩子……确实,如果真是我的孩子,我也许会考虑让加根子做我的妻子,但……加根子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是内藤的?”

“这我不知道。只是加根子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却说是我的,这是事实。”

“你为何能这么肯定?”

弘之咬着嘴唇,好像是在孤注一掷。

“我去做过检查……加根子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我,说是我的孩子……当时我想也许是偶然的,但为了谨慎,我还是去检查了身体。在城之内医院检查的结果,仍然说我没有生育的能力。因为妻子以前就是在那家医院分娩的,加根子多少也知道我有缺陷,但我没有讲过病因,所以她还以为有怀孕的可能……这女人颠沛流离了一辈子,想安安稳稳地得到一个妻子的名分。我轻率地把心许给了这看来很稳重的女人……”“嗯……”

高村抱起了手臂。这话虽然要经过城之内医院的证实才能确定,但弘之也不像在说谎。

现在他是端本三合板会社的实权者,个人资产也很丰厚。众所周知,这本来就是靠着治子的亡父才有的地位,所以他不大可能与治子离婚。作为加根子,为了达到做弘之妻子的目的,不择手段……

“我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是加根子指使内藤造成妻子的不贞。”

弘之一开口讲话,表情便渐渐趋向和缓了。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封信。

“出事前一天,我接到这样一封信。”

高村接过信,取出信笺。

——拜启,在您袖手旁观之际……明天11月30日下午1点,如果您去查访昼彩度旅馆309室……贵夫人和那个男子一定在那里——“难怪……”如果这信是可信的,也许是加根子指使内藤邀请治子,同时想让弘之抓住他们在一起的确凿证据。

“那么,你去现场了?”高村的声音有些紧张了。

“不,没去,刚要去……出了些意外,没去成。”

“回家拿资料是说谎吧?”

“实在抱歉……因为下雨路滑,我坐的出租汽车在去旅馆的东侧道路上和客车迎面相撞,那时还不到1点钟。事故不算大,但司机下车办交涉时,时间已过了1点,我因为两点有客人要来会社,无论如何要赶回家;所以1点15分时,我狠狠心决定不去旅馆了,便搭乘回市区的轻型客货两用汽车回来,中途换坐出租汽车回公司的。出车祸的是哈美公司的出租汽车,我回来时,警察也来了,你们可以去调查……”

“起初为什么不讲实话?”

“……这条道只去昼彩度旅馆,要不就通向道路工地,如果我说那天去过那条道,你们肯定会说我是去昼彩度旅馆的

,倘若再一追查,我怕会害了治子。”

“嗯……”

高村缓缓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在信上。

“这信,看了第二遍才看出些味来……第一封信能让我看一看吗?”

弘之回头愣愣地注视着高村的目光。

“第一封信不留神烧掉了。”

“是吗?那就毫无办法了……希望能借用这封信鉴定一下笔迹。”

“请随便。”

高村把信放进口袋以后,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你们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请原谅……”

弘之露出尴尬的笑意,支支吾吾地歪斜着嘴唇,把脸转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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