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单人牢房,等到看守在走廊一路巡视过去,巴纳德便在洗手池前蹲了下来。单人牢房的水泥墙被漆成了淡绿色,乍一看,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异样,一点也看不出是用纸浆泥伪造的。手法相当精妙。

换气孔呈长方形,堵在里面的铁网怎么看都像是货真价实的。大概这个铁网本来就是个真家伙。可细瞧的话,长方形的外框是木质的,框子的四周和它外围的墙壁明显手感不同。因为这是用纸浆泥伪造的。

包括换气孔在内,墙面上有一处高十英寸、宽四十英寸左右的地方略微向外突出,整个部分恐怕都是移花接木的结果。他捏住突出来的左右两端试着往前一拉,轻轻松松地就摘了下来。

把框子放到一边,原先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很大的洞,刚好能容下一个人的身子钻进去。洞的边缘裸露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墙体,明显是用勺子一点点地抠出来的。

哈利所言不虚,自己的单间里真的有这样一个密洞。亏得自己和它朝夕相处,竟然从未察觉。他连忙将伪装物放回原处,重新用胶水粘好。

为了稳定一下受了惊吓的情绪,巴纳德躺到了床上,眼前浮现出粗体的“越狱”两个字。自己从未在这上面动过脑筋,尽管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可却不由分说地被强拉入伙。这将是一次能使自己的人生就此毁灭的铤而走险,也意味着在这里和尼基、巴兹他们新结成的友情行将终结。

他这样躺了很久,直到听见了敲打铁栅栏的铿铿声,这才猛地抬起头。

“巴尼。”尼基压低了嗓门喊着他的名字。

“什么事?”巴纳德回应道。

“听哈利说了,你要跟哈利他们一块儿逃走。”尼基悄声悄语地问道。巴纳德长吁短叹了一番。

“你没事儿吧?怎么六神无主的啊?”

“唉,身不由己啊……”巴尼嗫嚅般地应道。

“哈利和鲁比他们撺掇你越狱,对吗?”尼基的声音越来越低。

“嗯,可不是嘛……”

“听我一句,趁早收手吧,你会送命的。”尼基揪心地说。

“嗯……”巴纳德应了一声。他觉得这话一点儿不错,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自己从没动过越狱的念头,一秒钟都没有过。才被关进来不久,这里的生活甚至都还没有习惯,离萌发越狱念头的时候还早着呢。

“那帮疯子不可能有胜算的。他们的脑子不太正常啊,想女人想得智商都没了。他们到底想出了什么高招呢?”

“他们在这里凿出了个密洞。”

“这里?你那屋里?!”他甚感惊讶。

“是的。”

“密洞?!这怎么可能?”

“是哈利打通的,花了一年的工夫。他用勺子把墙抠掉……这个房间以前好像是哈利的……”

“嗯,那倒是……可是,这个洞是怎么掩藏起来的呢?”

“他用纸浆泥做了假墙面和假换气孔,贴在墙上当伪装。他们似乎蓄谋很久了。”

“我可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是这样……那么说,是因为你住了进去,所以他们才要拉你入伙了?”

尼基也似乎是茅塞顿开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不是异想天开嘛!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没法拒绝,何况还有唐……”

“我说,你想入伙?”尼基的声音带着震惊。

“不,我还没拿定主意。”

“就让那二位折腾去好了。你可不能跟着他们一块儿挨枪子儿。不怕你不爱听,你不是干这个的料。雷普利的下场,监狱长都告诉你了吧?”

“只有两个人恐怕是不行的。他们说,半道上会路过一处换气孔,开在离地面很高的天棚上,必须把堵在里面的铁篦子撬开钻到上面去。无论如何也得需要三个人。”

“往后呢,打算怎么过海呢?”

“他们说拿雨衣的防水料子改成了三个救生圈。”

“嗬,想得够周全的啊。这么说,你有点动心了吧?”

“如果我拒绝,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会怎么报复我。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先假装答应他们,我是说,等到钻过了天棚上的换气孔,我就和他们两个分道扬镳,一个人折回来。”

“哎?!”尼基又是一声惊叹,“听着真新鲜!”

“他们真正需要我的地方,不过就是协助他们钻过换气孔。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需要三个人。往后两个人行动反而更方便,既灵活,又不容易引人注意。我回来后,就把纸浆泥做的伪装照原样粘上去,然后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有这么个洞就是了。其实以前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两个人会答应吗……哎,真是胡闹!想想就觉得不靠谱。巴尼,在这个地方太老实巴交的可不成啊。该说不的时候就得说不!”

尼基的喃喃声中充满了热切之情,他真心实意地为巴纳德感到担忧。

“嗯……”

“风险太大了啊。还是一开始就别行动的好。”

“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就在快到海边的时候溜走,向狱方投降。”

“那样也不保险哪。你怎么让人家知道你是要投降呢?瞭望塔离得很远,在夜里根本看不清你。就算你举起手来,也照样会吃枪子儿的。”

“没办法,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巴纳德说道。

淋浴日那天,巴纳德在更衣室从哈利手里接过了纸浆泥做的道具人头。他起初担心会被唐撞见,可到了最后也没看见他的人影儿,想必是有鲁比守在一旁的缘故。

回到自己的囚室后,他将道具人头拿在手里,重新返工。按照哈利教给的方法,他用胶水和纸浆泥加固,使其立体成形。做完了一看,发现有几处的毛发过于稀少,便拔下自己的头发粘在上面。随后,他用小镜子比照着自己的肤色给假人头着色。颜料和纸是他跟看守说想画画要来的。吭吭哧哧地花了很长时间后,一个完美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得意的假人头完工了。

他把它藏进墙角的衣服堆里,可一想到从此有了这样一个秘密,心里便不免焦虑起来,担心万一计划不能尽早进行,露馅就是早晚的事了。一旦狱警点名时进房查看,是会被当场戳穿的。囚室小得可怜,藏到哪儿都不保险。

在食堂里,他尽量不跟哈利和鲁比碰面。用餐时,巴纳德照例是和尼基、巴兹和克拉克坐在一起。

七月里的一天,乌云遮天蔽日,空气里寒意十足。放风时间站在操场上望天,只见云层厚厚的,压得很低。云层的变化预示了一场暴雨就要来临。海上吹来的风冷飕飕的,夹裹着浓浓的湿气。这样的日子总给人一种即将风云突变的感觉。

他刚走到墙边站定,哈利和鲁比便直奔他而来。只见他们拨开人群,横着穿过操场,脸上的神情依旧不苟言笑、谨小慎微。

“嗨,兄弟……”哈利远远地打来招呼,口气听上去兴致勃勃。可到了跟前,他便立刻又换成了往常的那种压低嗓门故弄玄虚的腔调,说:

“刚才听看守说了,今天夜里有雷雨。”

巴纳德起初是听者无心,只是点了点头,心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其实,事情远非这么简单。

“听说这雨好像小不了,肯定是场倾盆大雨。反正这个鬼地方不让看报,也不让听收音机,天气预报怎么说我们根本没法知道。”

然后,他用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巴纳德:“倒是没太起风,这一点还算是万幸。要是海上起浪可就麻烦了,毕竟我们还得游水呢。”

巴纳德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得煞白。游水?这么说,难道是——

“要是外头暴雨倾盆、雷声大作,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对咱们来说,这就叫天赐良机。撬铁篦子,钻通风管,难免不会弄出动静,那帮看守的耳朵灵着呢。”

鲁比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时辰已到,机不可失……”哈利说。

“你们这是……”巴纳德有了某种预感。

“对呀,兄弟,就是这个意思。”哈利狠狠地说道。听得巴纳德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容易啊,兄弟,万事俱备,千载难逢。里克那小子在地牢关着,再没有哪个笨蛋能碍手碍脚的了。今天夜里整个岛上将会雷电交加,为了这一天,我们脖子都等长了。”

“就是啊。”鲁比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就能见着花花世界了。嗯?怎么样啊巴尼,等不及了吧?你看我都要抖起来了,忍不住啊。今天晚上就要跟这个鬼地方拜拜了,哈哈哈,痛快吧?”

只有在这一刻,哈利才头一次露出了笑脸。

“哦对了,今天晚上就要行动了。灯一熄,咱们马上就到B栋顶上放救生圈的地方集合。听好了吗?你可要沉住气。”

哈利闷声闷气地说完这最后一句,照着巴纳德的肩头啪地拍了一下。完后,他噌地向右一转,疾步走开了。鲁比也跟了过去。

只剩下了巴纳德一个人,他呆呆地站着,一脸黯然神伤。这一天终于来了。无法抗拒,不容分说,需要搏命的这一天就这么轻易地来了。

犯人们的喧闹声渐渐远离,周围仿佛变成了无声的世界。尼基、巴兹,还有克拉克,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吗?

紧接着,巴纳德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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