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那个男人最初出现在翠的身边,是今年1月10日。当时他在湖尻南边一点的叫‘麓馆’的旅馆里住了三夜,头一天抓住女服务员没完没了地问绿宝石饭店的小姐的情况。”

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的股长乌田一生警部补一边从西服的各个口袋里将皱巴巴的广告单和记事纸片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上边写的像是暗号般的文字说。要是将了解到的情况都记在笔记本上,到对各种情况进行比较或综合研究时,就必须从笔记本上撕下来重新组合。乌田一向主张,不如当初就一件一件地分别记在零散的纸片上。但是,他随便抓住一张什么纸片就写,写完就随便往口袋里一塞,这正说明了他大大咧咧的性格。

然而,他根据那奇奇怪怪的纸片所作的报告,却引起了坐在他对面的刑事科长佐佐木的认真听取。科长知道,这个喜欢单独行动,连集体运动项目都不愿参加的部下,一旦对什么线索进行追踪,却能发挥惊人的细心和执着精神。现在是3月17日早晨,正是等待县警总部特别搜查班长来这里召开全体搜查会议之前的紧张时刻。乌田接着说:

“‘麓馆’现在是一家不起眼儿的日本式旅馆,是湖尻一带最古老的旅馆,从业员很多是老人儿,熟悉周围的情况。而且,也许是事出偶然,那位客人住在二楼的一间能够从窗户看到绿宝石饭店的建筑物的房间。他一有时间就像是在观察饭店的情况。而且,大冷的天儿,他却开着玻璃窗户。”

“40多岁,说话是大阪腔吧?”

佐佐木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这位刑事科长有肥胖的身材、胖圆脸、金鱼眼、大耳朵,外表虽不甚英俊,但人品好,具备统率能力。

“他在旅客登记簿上写的姓名是池上驹男,住址是大阪,职业是著述业。但不知著述什么,也从没听说过这个著述家。反正这些都不可靠。”

“嗯,这个人,和第二天1月11日傍晚在绿宝石饭店的餐厅听永原翠弹钢琴,12日晚上又在酒吧和梅崎定男接触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吧。”佐佐木说。

“我看没错。这两个人的共同点很多,年龄相仿,都戴墨镜,说话都是关西口音等。他对梅崎说,他在琵琶湖畔经营俱乐部,并报了他的姓,但梅崎没记住。后来再找梅崎谈话时,他说肯定不是池上这个姓。”

一个影子般的男子,悄悄地来到了永原翠和久米悠子的身边……?

乌田的这种想法,最初产生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晨向被留在绿宝石饭店的梅崎定男了解情况的时候。

梅崎在向乌田谈了约两年半以前久米伦也煤气中毒死亡事件和永原翠曾受到怀疑被调查的情况以后说过下面的话:“说到这儿,我觉得最近像是对什么人提起过此事……”

乌田可没放过这句话。当再次向只是朦朦胧胧记得此事的梅崎问及此事,叫他回忆一下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他说以前到箱根来玩的时候,多半是1月12日夜里吧,在饭店的酒吧,一个说话关西腔调的人相当执拗地询问翠的情况。当时梅崎喝多了,无意中谈到了久米伦也的死和翠的过去……

乌田听了梅崎的这些话后,立刻回想起了事件发生后在永原家的会客室里翠的妹妹茜的谈话;可当时乌田没有将茜的谈话和事件联系起来。——当时,茜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乌田的提问说:“那是上星期五的事情吧……姐姐走在后山的路上……我在下边的马路上招呼过她。那时有一个男人紧跟在姐姐身后走着,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在那条路上,平时几乎没有行人。……那个人戴着眼镜,穿着很整齐……”

于是,乌田马上指挥年轻的搜查员,对从1月10日前后到事件发生期间在湖尻一带的旅馆和饭店投宿的男性旅客进行彻底的调查。结果,查出了一个在“麓馆”投宿的说话关西腔调的“著述家”。

“假定投宿‘麓馆’的著述家和梅崎定男谈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佐佐木用手指托着双下巴,用金鱼眼诧异地看着乌田的记事纸片说。

“这家伙对旅馆、对梅崎都隐瞒了他的身份吧。他说他在琵琶湖畔经营俱乐部,有必要调查一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当然,已经调查过了。”乌田以轻蔑上司的口吻说。

“但是,没有这个人。肯定是有人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到处探听翠的情况。”

乌田在和梅崎谈话的当天下午去了东京,首先到四谷警察署详细地了解了大前年10月发生的久米伦也死亡事故。确实是作为事故死亡处理的,但可以看出,久米的秘密情人永原翠当时受到了严格的调查。

接着,乌田给久米所属的新剧剧团“加尔丹”打电话询问了久米伦也的遗孀久米悠子现在的住所。

“在久米悠子周围徘徊的那个人同和梅崎谈话的人是否为同一个人,还不敢肯定。——不过,悠子身边的影子,不像翠身边的那个人那么清晰……”乌田说。

“你是指将《食品学会》杂志悄悄地放在了悠子住的偏房入口处的木架上那件事吧。”佐佐木努了努嘴说。

“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不过是悠子在整理久米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他的专业以外的杂志罢了。但仔细一看,那本杂志是今年4月号的,实际上是从2月下旬到3月下旬发售的,不可能是两年多以前去世的久米的遗物。”

乌田的第六感官对此产生了兴趣,于是继续问下去。当时悠子含着眼泪这样回答:

“……那是3月5日的傍晚,我在院子里烧废纸,回到屋里来的时候,发现这本杂志放在入口的木架子。可是,又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我就觉得是我丈夫显灵送来的,因而珍藏了起来。”

乌田谈了这些以后,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我在考虑,这位遗孀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呢……?”

想来,她的动机不外是以下二者之一:第一种是,悠子说的是事实,她的确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第二种是,她出于某种意图和打算,对刑警说了瞎话。

假定是后者的话,那悠子看起来很文静,实际上却很复杂了。

“……可是,不论怎么说,悠子不在作案现场这一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到她每周二、五去上班的镰仓的出版美术书籍的小出版社去调查的结果,有包括社长在内的三个人提供证言说,3月8日星期二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工作到6点,她离社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6点15分了。提供证言的人的态度没什么不自然,我觉得是可信的。从而,不得不放弃对悠子直接参与杀害永原翠的怀疑。”

“嗯……”

“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乌田一边用一只手把桌子上的记录纸片攥成一团塞进口袋,一边很随便地继续说道。他的脸上泛起了很少见的对事件本能地感到浓厚兴趣的舒畅的笑容。而且,很奇怪的是,在他做搜查报告并敞开思想谈论自己的思考过程时,听报告的人,总是佐佐木一个人。

“我听了梅崎的谈话以后,就去四谷警察署详细了解了两年半以前发生的事件。接着,去了解久米的遗孀的住址并会见了她。1月12日在饭店的酒吧和梅崎接触的那个男人,向梅崎了解了久米伦也的死亡情况,用他自己的方法调查了事件的详情,不久,他大概也坐横须贺线电车去北镰仓了。他为什么这样做呢?……至少有一个理由是,最初他不了解翠的过去,也不了解悠子和过去的事件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冒着眼睁睁地留下线索的危险,缠住梅崎去了解翠过去的情况。”

“但是,你说那个人走和你同样的路线,没有证据吧?”

“当然没有证据,不,是最初没有证据。第一,他不可能去四谷警察署要求看过去的事件的记录。关于久米伦也死亡的情况,要么他又用别的方法进行了调查,要么对梅崎定男谈的情况感到了满足。可是,假如他希望见到久米悠子的话——这只是一种假定——他采取的什么方法呢……?”

“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吧。首先问以前她住过的公寓,要是已经从公寓搬走了,他要么去区政府查居民登记表看她搬迁的新地址,要么去找她的熟人去了解……”

佐佐木的口吻,与其说他是自己这样想,不如说是想听听乌田的意见。

“是这样。因此,我又打电话问了一下……”

“给谁打电话?”

“给‘加尔丹’剧团服装部的佐伯女士。悠子说佐伯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我曾给剧团办公室打过一次电话询问久米的遗孀现在的住址,一会儿佐伯来接电话,很恳切客气地告诉了我。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唱歌一般,可以想象她一定是个美人儿……”

“你又给她打电话问什么了?”

“我问她最近有没有人像我一样问过久米悠子现在的住所。”

“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有,还有一个人在3月4日星期五晚9时左右打电话问过久米悠子的住址。她并且详细说明了记得那个时辰的理由。”

据佐伯说,听说话的声音,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沉着而有礼貌。当佐伯问他是否是久米先生的朋友的时候,他说是,并有点儿慌张地说,他长期住在外国,不知道久米已经去世了……。说完就放下了话筒。听他的声音,有点儿九州口音。

“这次是九州口音吗?”佐佐木说。

“模仿关西腔和九州腔并非难事,连稍微有点经验的电视演员都能做到。重要的是3月4日这个日子有问题。”

“发现了翠的尸体以后,永原茜是怎么说的?”

“她说3月4日的傍晚,翠去后边一家教钢琴,她从下边的马路上喊翠的时候,曾发现有一个戴眼镜的眼生的男人向翠的背后靠近……”

“是的。”

“还有,3月5日中午以前,久米悠子突然在偏房房门入口处的木架上发现了那本杂志。还有,绿宝石饭店柜台管事提供证言说,同一天,即3月5日下午3点左右有人打来电话问永原翠下次什么时候来饭店弹钢琴。”

“是呀,这样一摆情况,得出的印象是,1月10日到12日和3月4日到5日,有一个或是两个中年男人到处探听翠和悠子的情况。”

“多半就是一个人。”

“嗯……翠被杀死了,悠子呢……”

“我觉得那个诡秘的男人还要去接近悠子……”

“为什么?”

“不清楚。原以为是受悠子的委托杀死翠的,但若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特意向梅崎打听翠和悠子的情况了。”

“是不是还要杀死悠子呢?”

佐佐木说这种话好像也没什么可靠的根据,但乌田却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

“但是……找不到杀害两个女人的动机呀。可是,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男人一定还要去接近悠子。”

“要监视悠子。”佐佐木斩钉截铁地说,像表示决心似地站起身来。

在那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的酒吧间里,史子用成熟、温柔的声音对大湖说:

“我觉得我们两人现在已经像是一个人分成的两个身子了,但愿你也有同感。”

“当然,我非常……”

“谢谢!——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

史子说完,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大湖的面颊,留下摩擦地毯的微弱的脚步声,走了……

史子曾在心中发誓,从那个瞬间以后再也不提两人的共同体验了吗?

假如大湖不遵守这一誓言,就是说他若再次向史子提起相认的证据的话,她会断然不予回应吗?

为什么呢?……是相信那天夜里两人已默契了犯罪计划的史子,那么细心地决心互相自律吗?

但是,现在在这微暗的、人很多的餐馆的一角,两人之间有什么语言以外的沟通方法吗……?

久米悠子这种过于小心谨慎的态度,是来自对第三者监视的警戒吧?

一想到这点,大湖突然不安起来,翻着眼珠巡视起挂着老式枝形吊灯的餐馆内部来。

每个餐桌都有一盏小灯,由于这种复杂的灯光作用,使得几乎坐满了这个不大的餐馆的客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每个餐桌的人都在一边谈笑一边吃勃艮第菜肴的晚餐。离大湖有三个饭桌远的地方,有两个中年男人一直在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不过,这也许是座位的位置和角度的关系……

穿白上衣的服务员撤走了悠子面前的几乎没有动过的酒焖子鸡和生火腿。另一个服务员用小刷子打扫了面包渣等物,整理好桌布,然后将苹果馅饼和小杯浓咖啡放在那里。

悠子仍然半低着头,坐在大湖的面前。她的表情很拘谨,客气中夹杂着

困惑。抹着杏子果酱、散发着兰姆酒香的馅饼虽然就放在眼前,但她那浓睫毛下边的眸子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她那潜藏在纤细的身体内部的惊人的胆量和坚强的意志呢……?

大湖渐渐地焦躁不安起来。这甜点心,还有那用红葡萄酒煮的鸡肉美味主菜,都是大湖精心挑选的,然而……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大湖想问问悠子是不是不喜欢吃法国菜,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若是不喜欢吃法国菜,为什么一个人去象塔尔宫餐馆吃饭呢?酒焖子鸡是典型的勃艮第菜肴,苹果馅饼也是那里的名品。特别是生火腿,他清楚地记得史子说过她爱吃……

“啊,说实在的,在给您打电话以前,为了找这个餐馆,我可费了点劲儿呢。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九州人,对东京不太熟悉,而且能够吃到地道的勃艮第菜肴的餐馆又很少。还有就是要招待夫人,就要找一个能够使夫人想象出我和久米先生共同相处的往事的处所……”

因为是一边考虑遣词一边说话,所以大湖说话的腔调显得有些不大自然、流畅。同时,因为悠子的警戒架势出乎意料地持续不衰,大湖只好继续保持“久米先生法国留学时代的朋友”的姿态。然而,他在用语的字里行间还是隐藏着给鲛岛史子的信号。这就是说,大湖必须进行一种复杂的演出。

“我丈夫一定得到了您很多帮助吧。”悠子俯首致意。

大湖一边将咖啡杯子拉到眼前,一边将稍稍出汗的脸转向餐馆的庭院。

用中世纪风格的带尖的铁栅栏围起来的庭院里,非常繁茂的树丛在庭园灯光的照耀下,被和煦的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的公寓建筑物的塔样的部分,使大湖感到像是砖瓦建造的酒的贮藏库。

在这里,当然不能期待有巴比松村那样的暴风雨和雷鸣突然来临,但若是要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再次重逢的话,眼前这个环境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湖从福冈自己家里给北镰仓的久米悠子打电话,是在三天前的3月18日夜里。

在给悠子打电话的前两天,大湖在大学的后门旁边遇见了福冈县警察署的古川警部。

大湖听到古川说那个出现在结婚披露宴上的诡秘女人好像手里有富士五湖或箱根的图画明信片以后,便开始为他急迫的渴望而焦躁不安起来。

必须和史子再见一面。在警方还没有追究绿宝石饭店,即还没有将吉见的死和翠的死两个事件联系起来的时候,大湖和史子秘密再会,应该说危险不大。如果能够和史子再见一次面,将史子真实存在的形象铭刻心底之后,再忍耐一段和史子相互隔绝的时间,大湖自信是能够承受的……

在大湖的意识里,久米悠子的形象和史子的形象自然地重叠在一起了。

问题是选择什么地方作为他们重逢的场所。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因为他预感到悠子不会轻易地将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这其中有出自警戒心的成分,还有就是谨慎、羞涩、使男人着急的恶作剧的心理在起作用。但良好的环境可望使这个过程大大地缩短。女人是容易为气氛所左右的。

大湖思索了一整天之后,给在东京任大学副教授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先粗略地谈了一下象塔尔宫餐馆的气氛,然后托朋友务必物色一处与此类似的法国菜肴餐馆。还有一个麻烦条件,就是最好是饭店附设的餐馆,或者餐馆附近就有饭店。

不一会儿,对方回电话说,麻布狸穴街苏联大使馆后身的幽静地区有一家合适的餐馆。

这里原来是一家很像样的饭店,内部有一家传统的勃艮第菜肴餐馆,但后来饭店为时代潮流所冲击走向衰落,现在只有餐馆顾客盈门,仍保持着往年的兴旺景象。

大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当夜就试着和悠子进行联系。

大湖将电话打到将偏房租给悠子住的房东家里,请房东主妇传呼一下。一会儿悠子来接了电话,她说话的声音,正像大湖所想象的那样,沉着而又文静。

“突然给您打电话,失礼了……我叫大友,当年您丈夫在巴黎留学时,我们两人关系很好……我也在巴黎留学,但我们的专业完全不同,我是专攻卫生学的……您没听他谈到过我吗?”

大湖是看到久米伦也的经历,才知道他在母校大学任讲师期间曾去过巴黎大学留学一年,专攻演剧学的。在10年以前的当时是否有去巴黎专攻卫生学的留学生虽尚属疑问,但无论如何,“卫生学”这个词汇,一定会引起悠子的注意。

然而,悠子却以沉着的语调回答说:

“不……我们是在久米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第二年结的婚。”

“是吗?……其实,我也曾回来过,但马上又去巴黎了。前几天才彻底从巴黎回来了。所以,久米君不幸逝世的事,我未曾知道,实在是……”

大湖又说,久米伦也在巴黎时放在他那里的书籍和衣物,他一直保存着,这次终于带回来了。久米去世了,这也是贵重的遗物,想交还夫人。

悠子很受感动,兴奋地说道:“谢谢,离多远我也要取回来。”

“那么,对不起,您能到麻布的真诚饭店来一趟吗,我不久就要回故乡去,现在我暂时住在那里……”

在约定好连休日第二天的21日傍晚见面以后,大湖说到时候一定要请悠子吃顿晚饭。

“在那个饭店里边有一家有名的餐馆。那里的气氛,正好同过去我和久米君一起吃过饭的一家餐馆相仿佛,到时候我可以对我和久米君一起吃饭时的情况作一番回顾……”

大湖本想说和象塔尔宫餐馆的气氛相仿佛,但他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口来。

悠子最初还推辞,经大湖再三恳请,最后坦率地同意了。那种坦率,在大湖看来,是对方对一切默契的理解。

他预约了饭店的房间和餐馆的座位。21日下午6时,久米悠子准时赴约。

因为彼此从未谋面——实际上是近似如此大湖在桌子上放了一本他的专业的书作为标志。

他在5点40分左右占了一个面向庭院的席位等待着。当穿着春意融融、浓淡有致的蓝色图案的和服的悠子走进来的时候,他犹犹豫豫地举手相招。

悠子像是刚刚在美容院作了发型,黑黑的长发卷了起来,穿的是外出用的盛装和服,一身娇艳的少妇丰姿。

大湖和悠子初次见面,互致寒暄。大湖为眼前的悠子高贵的美貌而惊叹,但又感到一种微妙的错谬。

他一直自信,只要他见到真正的史子其人,在一瞬之间,两人就会心有灵犀般地产生共鸣。

但是,现实是,眼前存在一个自称久米悠子的美丽女人,大湖一时却判断不出眼前这个女人是还是不是鲛岛史子。

然而,他的心还是接受了悠子。他的理性愿意肯定她就是史子。

她的气质和女人特有的文静、温柔,和他的“史子”完全吻合!

这样相吻合的女性,不是史子本人又是谁呢?

在象塔尔宫暗黑的环境中,是大湖的直感洞察了史子的一切之后,才燃起了对她的热情。而现在,冷静的理性以新的激情开始认识她的一点一滴。

这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可祝福的爱的完成吧!

悠子之所以始终采取把自己封闭在硬壳之中的态度,一定是出自对外部监视的警戒之心。她也许把坐在从这里数第三张桌子那里的两个中年男人看做是刑警了吧。

从表面的样子来看,她像是对自称是亡夫在巴黎时的朋友,却没有提出任何一个具体事例的“大友”,逐渐感到了失望和不满。她的这种态度,使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发窘。

大湖意识到应该迅速结束这种状态,于是果断她说:

“……可是,我和久米君专攻的学科不同,我年龄又比他大四五岁,平时两人比较客气,后来有一次由于某种机遇两人在巴比松村相聚,谈得非常投机,两人之间的界限一下子全然消失了。”

然后,大湖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悠子的眼睛,含情脉脉地说:

“那是10月中旬的事情,巴黎气候反常,傍晚时分暴风雨突然降临,雷声隆隆,村中突然停电。我们两人在暗黑的酒吧间里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互相谈了很多事情,那是两人唯一真实的心灵契合……无疑这时决定了两人至关重要的命运……”

大湖的眸子,突然失掉了焦点。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象塔尔宫餐馆酒吧间外面狂吼的风声。史子的无比高贵的气息,历历在目地重现在眼前。

“去年秋天您也一个人去巴黎旅行过吗?”悠子没有回答大湖的问话。

当大湖再次将视线移到悠子的面庞上时,发现她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异常紧张的光芒。她瞪着眼睛凝视着大湖的胳膊肘那里。那里放着刚才悠子来到桌旁时大湖随便推到一边的那本《食品学会》杂志。

悠子扬起睫毛时,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悠子稍微皱了皱眉,嘴唇动了一下。大湖深切感到她要有所诉说、有所要求。一种疯狂般的渴求向他袭来。

“您丈夫存放在我这里的书籍等物,就在我的房间里,您来看看吧。”大湖平静地说着便站起身来。

一会儿,温馨的黑暗即将使两人的灵魂得到解放吧……

大湖的房间在楼下走廊的尽头,面向饭店的庭院。大湖强作轻松的样子快步走在前面,悠子拖着草屐擦着地毯走在后面。

大湖打开锁,开开门,打开电灯,以手势请悠子入室。

“请进,这是一所老饭店,房间不怎么漂亮。”

但是,与近年的大饭店的现代化的房间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宽松舒畅。房间里有一个面向庭院、左右对开的玻璃门,褪了色的丝绒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玻璃门外边是树木葱郁的庭院,只是这里的庭院和餐馆前的庭院稍有不同。可能是因为客人很少涉足,装饰在这里的庭园灯的玻璃罩已经破碎,灯也没有亮着。但大湖对此却十分满意,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意外的幸运。

室内有一张罩着葛丝床罩的双人床、贴着瓷砖的壁炉台,还有和窗帘一样也褪了色的、橄榄绿的、坐上去可能很舒服的沙发和椅子……

悠子站在门口稍事踌躇之后,低声说了声“对不起”便走了进来,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大湖回身将自动上锁的门关上。

悠子仍然带着稍显不安的神色环视室内。桌子上有两三本大湖的专业方面的书。于是她问道:

“我丈夫托您保存的什么东西呀?”

大湖没有回答,面向黑暗的庭院站在那里说道:

“现在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耳目。我们可以自由回忆过去,倾心交谈,你也有同感吧。”

“……”

“……在象塔尔宫的酒吧间,你临走时说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一句也没忘掉——‘我们今夜在这里遇到了幸运之神……这种奇迹般的相遇恐怕不会再来了。我们如果能够在巴黎或东京再次相遇固然很好,但是我担心今夜上帝特意赐予我的纯真与勇气,到那时恐怕将遭到损伤,啊,太可怕了。……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温一下过去的共同体验呢?你说过上帝曾赐予你纯真和勇气。可是,我们不是已经使纯真与勇气充分实现了吗?……啊,你用你纤弱的身体完成了那么艰难的事情!我一想到这里,简直感动得五体投地……”

悠子沉默无语,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们之间的约定都已经实现了……还有我对那个食品公害事件的回答,你也看到了吧?”

沉默片刻之后,悠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到底是你在我家入口处的木架上放了一本《食品学会》杂志吧……?”

“当然是我放的,那天我只看了看你的背影就离开了,因为我想起我们临别时你说的话。像裴璐璐小姐和象塔尔少爷那样,在忍受了残酷的痛苦之后,我们的灵魂现在应该得到解放了吧。”

那天夜里的“陶醉、狂热、圣洁的感情”……又在大湖的每一根血管里复苏了。

“求求你了……只这一次就行,把你那天夜里的表现重复一次。此后我能够忍受任何残酷的沉默等待着……”说着,他向后退了两三大步,摁了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屋子里全黑了。

庭院的灯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进屋里一点微弱的光,室内的人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对方的轮廓。令人怀念的黑暗和寂静包围着他们二人。

大湖悄悄地靠近沙发,坐在悠子的身旁,用双手从后面抱住了悠子的肩膀。那天夜里,穿着丝绒衣服的史子,轻轻地背着脸坐在了大湖的膝上,继而扭过头来,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

悠子惊恐失色,全

身痉挛般颤抖起来:“史子小姐……我不知梦见过你多少次了……”

大湖正要拥抱她的时候,悠子赶紧转过身去,两手向前一伸防备着他。这时,大湖听到了悠子急促喘息的声音。

“史子女士,我是大湖,你回想一下那个夜晚……”

悠子使尽全身的气力用双手推向大湖的前胸,自己不觉打了个趔趄,然后用挎包捂着前胸向房门口跑去。

“请你等一下,史子……我今天晚上好不容易……”

悠子摆脱开想拉住她的大湖,叫喊了一声。在大湖就要抓住她的衣袖的时候,她打开了房门,拖着和服的底襟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大湖呆呆地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坐了很长时间,他虚脱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寒冷使他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是出于对重返现实的本能的抗拒反应吗?他忍受着难耐的寒冷,仍然呆呆地继续坐在那里。

突然他听到了敲门声。

又连续敲了两次……

从急促而有力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敲门的人肯定不是悠子。另一种寒气侵入了大湖的脊梁,刚才在餐馆不时窥视他们的那两个中年男子的形象,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湖弹簧般猛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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