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澈虽是身份矜贵煊赫, 但同时也备受忌惮, 一个手握重兵,且又是先帝嫡亲血脉的先太子, 可想而知, 他的身份地位对皇权有多大的威胁。

赵澈手握三十大军, 朝中能与之抗衡的唯有郁大将军。

赵澈回京已经三年, 他这人性子阴晴不定、喜好不明、不近女色, 唇间虽总是似笑非笑, 但眉心从来都是蹙着的。

赵澈一到场, 郁将军起身相迎, “让王爷见笑了, 今晚无非只是家务事, 王爷请稍等, 待我处理一切,这便亲自款待王爷。”

赵澈微颔首,目光落在了郁棠脸上。

这张脸很漂亮, 甚至可以说是惊艳,是那种牡丹花一样的娇媚。郁家大小姐归来了,她又被人拿剑抵着脖子, 甚至已经见红了,这小女子却是一派泰然自若,宛若过尽千帆之后的卓然。

若非是年纪看着还小,都会让人以为她已修炼成精,竟能这般镇定。

赵澈一想到今晚在陆府抱着她时的感受, 他不由得眉头蹙的更深。

是巧合?

还是这女子别有心机?

为什么偏偏靠近了她,他就能免除一切狂躁?

赵澈往前走了两步,离着郁棠尚有一丈远的时候站立。

果然!

头疾隐约消失了。

他自幼可以窥听旁人心思,但这种能力并非是天赐,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极大的痛苦,只有在万分注意的情况之下才能窥听别人心里的话,可一旦那样做,他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故此,赵澈不会轻易窥听。

赵子翼咽了咽喉咙,对这位爷爷辈的皇叔祖,他自然是不敢招惹的,但为了郁卿兰,他必须要让郁棠答应让出血灵芝。

如今全京城皆知,血灵芝是赠给郁棠的,若是不经允许擅自强行拿走,必然会惹人非议。

况且……他也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当着表妹的面……

故此,赵子翼依旧拿剑架在郁棠脖子上,再一次威胁,“说!你立刻答应将血灵芝给我表妹!”

血灵芝……

赵澈眯了眯眼。

原来血灵芝真的在这小妇人名下。

这时,郁卿兰脑中飞速的转了一遍,她知道自己穿入了一本书里,而郁棠正是这本书的主角,她自己则是白月光女配,只有让书中的男主和男配们都喜欢她,并且整死郁棠,她才能扭转剧情,才能活下去。

有了这个认知,郁卿兰红着眼眶走了过来,她本就长的娇嫩,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如晨间绽放的娇花一样清纯可人,她仿佛受了惊吓,“表哥!你做什么呀?还不快放开姐姐,那血灵芝本身就是姐姐的东西,我如何能抢过来?姐姐不愿意给我,那便算了,岂能……岂能这样硬抢?”

说着,郁卿兰哭了出来。

少女容貌姣好,哭的面颊粉红,真真是我见犹怜。

郁棠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衬的她愈发明艳。

赵澈目睹了这个画面,神色一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这厢,赵子翼见心爱的表妹哭的这般楚楚可怜,更是对郁棠恨之如骨,剑锋又靠近了一些,威胁道:“你这个女子怎的这般恶毒?!我表妹乃将军府大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占了表妹的身份还不够,怎么能这般狠心对她?!你若不同意,我便直接去拿!”

郁棠就是不松口。

血灵芝是她的命,她不能答应。

郁棠淡定自若,她与陆一鸣对视,这个人是她喜欢了数年的夫君啊,她此刻性命有虞了,他还在站在那里毫无所动。

郁棠啊郁棠。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痴心妄想的以为,这个人心里可能有过你呢?

他不可能在意你的生死,不可能在意的。

你就连郁卿兰的一把伞都比不上,如今还执念什么呢?!

陆一鸣被她看的心里发酸,像是被人撒了一层醋,悄然无声的憋闷。

他吞咽了几下,也抬步上前,一手拉住了郁卿兰,似乎是担心她被赵子翼的剑无意伤到。

陆一鸣,“四殿下,你先把人放开吧,我自会劝说她。”

赵子翼冷笑,他将陆一鸣视作情敌,更是看不惯他盯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做派,“哼!陆一鸣,枉你曾是表妹的未婚夫,我表妹走丢这么久,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现在娶了别人了,还来管我表妹的事!”

陆一鸣噎住。

郁卿兰是他看着长的小娇娇,他至今还记得她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声喊着“陆哥哥”的样子。她幼时那般可人,粉团一样的小人儿,他抱着她都舍不得撒手。

后来她走丢了,他自然是焦心竭虑,可后来……

陆一鸣看了一眼郁棠,突然不太喜欢她脸上淡淡的从容笑意,又对赵子翼道:“四殿下,你现在这般行事,对谁都不好。”

赵子翼就是一个愣头青,从小就喜欢郁卿兰,现在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回来了,他是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对她好,别说是威胁郁棠了,他甚至可以为了郁卿兰去杀人。

陆一鸣看见了郁棠脖颈上溢出的血痕,他再也没有等,伸手就去夺赵子翼手中的长剑。

而就在这时,赵子翼本能去挡,两人争执之时,郁棠被当场甩开,赵子翼手中的长剑也挥了过来,整个过程仿佛被无限的放缓、变慢,她看见陆一鸣将郁卿兰拉开,护在了身后,然后一掌推开了郁棠,他眼神里的关切和在意实在是明显。

只是,他的在意和关切统统给了郁卿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郁棠又看见了陆一鸣眼中的震惊,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懊悔。

他不救她就算了,还将她推开……只因她方才碍了他护着郁卿兰了。

他似乎要开口说什么。

下一刻,当郁棠以为她今晚定然要摔个够呛时,腰身却是突然被一条铁臂圈住。

这感觉有些熟悉,甚至那淡淡的薄荷香也是如出一辙。

待她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又被晋王赵澈给抱住了。

这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郁棠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她能预料到,可这人的屡次出现委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赵澈眼神微眯。

要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呢?

耳边一切杂音消失殆尽,他仿佛是躺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任由四月春风荡过……

又或是其他目的?

郁棠的心跳猛地快了一些,她面不改色,“王爷谬赞了,小女子这点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小女子还得感激王爷今日出手相助,否则小女子也难以这么快就洗脱嫌疑。”

赵澈似笑非笑,这人的相貌明明俊美如俦,却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或许,有些人天生具有威慑力。

郁棠尚且不知道,他那两晚抓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吃了赵澈的血灵芝,还得每天给他抄写一个时辰的经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澈淡笑,“棠姑娘不要忘了抄经书的事。”

郁棠:“……”

抄经书肯定是个幌子,他处心积虑将自己骗到晋王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图/色?

他明明不行。

图人?

那是更不可能!

郁棠淡淡的回以一笑,“小女子自然记得。”

陆一鸣的脸色冷到了极致,他曾经以为无论发什么事,郁棠都会留在他身边。他也一心以为,他对郁棠十分了解,但如今看来,就连郁棠和晋王之间的纠葛,他竟然一无所知。

一旁的郁卿兰脸色也稍稍变化,她怎么不知,郁棠和晋王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行!她一定想法子要制止!

此时,郁长东走了过来,一开始郁棠被人陷害杀人,他也很震惊,到了后面郁棠仅在半个时辰之内就破了案,就让他惊艳了。

他这个养女,从小就没有让他失望过。

只是如今……

郁长东将匕首递了过来,“棠儿,这把匕首留着防身用,你到底欠了晋王殿下何物?为父替你还。”

郁棠莞尔一笑,她知道郁长东对她还算好,但也仅仅是建立在不损害郁卿兰利益的基础上。

他对自己的好,永远不可能像父亲对亲生女儿一样。

郁棠不埋怨,她也自知没有资格埋怨,将军府能养大她,她已经欠了郁家的了。

未及郁棠开口,赵澈伸手接过了匕首,道:“郁将军有所不知,几天前本王将血灵芝赠给了棠姑娘,棠姑娘作为回礼,就将匕首赠给了我。”

提及血灵芝,郁长东脸上一阵尴尬。

陆一鸣亦然。

几人沉默着,前厅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由于发生了人命案,寿宴今日到此结束了。

郁长东打算带着郁卿兰回府,又对郁棠道:“棠儿啊,你出阁之后,还未回门,若是有何难处,定要告之为父,得空多回府看看。”

郁棠点头,她不是一个胡闹的人,于情于理,郁长东都是她的恩人,“棠儿知道了。”

众人连续开始启程离开归德侯府。

郁棠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明远博,而与此同时,明远博也在看她,但他只是点头示意,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郁棠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明远博有问题!

她一定要寻了机会查个清楚。

……

归德侯府大门外,数辆马车鳞次栉比的排列着,见自家主子从侯府走出,各家的车夫纷纷驾车上前。

郁棠迈出了归德侯府大门正准备上陆家的马车,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闪开!统统闪开!都给小爷我闪开!”

马背上的人是四皇子赵子翼,他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但似乎并没有降服这畜生,竟由着它疾驰而来。

这马甚有灵性,随着它疯狂的跑来,巷子里无数匹骏马开始骚动。

就在这时,一辆华盖缨穗马车骤然开始行驶,前面的两匹马俨然是不受控制了,直接朝着侯府门口的众人狂奔而来。

眼看着疯马逼近,郁棠心叫不好。

她准备转身避开时,陆一鸣朝着这边狂奔,随即长臂伸了过来,然而他没有抓住郁棠,却是将郁棠身后的郁卿兰一把抱到了身侧。

整个过程被无限的放缓,郁棠能看清陆一鸣眼中的焦虑和恐慌,她眼睁睁的看着陆一鸣抱住了郁卿兰,又眼睁睁的看着疯马朝着她踩了过来。

这一刻的郁棠深刻的体会到了命运无常。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她不能瞑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内心在一瞬间涌上无尽的愤恨与恼怒。

她不想装大度,更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活菩萨。

她恨陆一鸣!也恨郁卿兰!更是恨命运!

就这样死了么?

真真是不甘心啊!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身影突然而至,他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一手拉着缰绳,强行调转了马头。

郁棠倒地时,方才那匹疯马恰好转了一个角度,致使马车没有从她身上轧过去。但后背依旧狠狠撞在了石阶上,疼的她面色发白。

她躺在那里,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方才的画面。

陆一鸣离着她那样近,但他却选择去救更远些的郁卿兰。

明明早就下定决心放下了,可心原来还是会疼的。就像是被人在原先破损不堪的心房上又撒了一把盐,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好不伤人!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侍月吓哭了,连忙将郁棠扶了起来。

她的发髻乱了,衣裳也脏了,内里更是伤的满目疮痍,郁棠站直了身子,背后的疼痛让她有些神情麻木,“我无事。”

就算是有事,谁又会在意呢?

郁卿兰抓住时机,撇开了陆一鸣,急忙跑来,她抓着了郁棠破皮的手,言辞之间十分关切,“姐姐,你没事吧,可有伤到?方才表哥也是一时情急之下才救了我,表哥定然以为姐姐不会被撞到,否则表哥定然会先救姐姐的。”

这理由真是牵强的让人想笑。

郁棠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陆一鸣,“是么?”

陆一鸣喉结滚动,好几次想要说话,最终却只是道:“你没事吧?”

郁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呢?”

陆一鸣无言以对,他甚至不敢看着郁棠,只是下意识的看着她的手,已是血迹斑斑。

郁棠容貌美艳,可一双手却是算不得精致,她幼时吃了太过的苦,进了将军府的大门之后,又是勤学苦练,手上早就生了茧子。

“放肆!你可知罪?!”赵澈一声爆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赵子翼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平时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的四殿下,被赵澈这般一吼,双膝就开始发软,“皇、皇叔祖,我知错了!我……我不过是想赶过来见见表妹,岂知这马竟然疯了。”

赵澈一手放在身后,高大的身段显得十分威压,“这匹马是进贡的战马,你有什么资格动用?还不快给本王滚回去!”

赵子翼颜面大失,奈何半点不敢对峙。

他闷声准备离开,又悄悄的看了几眼郁卿兰,只见表妹双眸莹润微红,样子怯生生的,也不晓得有没有被惊吓到?

这时,赵澈又低喝了一声,“站住!给棠姑娘道歉!”

赵子翼方才也看见郁棠跌倒了,他心有不甘,可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棠姑娘,我错了。”

“不够诚意!”赵澈又喝了一声。

赵子翼被他一斥责,顿时站直了身板,“棠姑娘,我错了!”

赵澈:“再说!”

赵子翼:“棠姑娘,我错了!”

赵澈:“再说一遍!”

赵子翼:“棠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郁棠:“……”

整条巷子都听见了赵子翼致歉的声音,赵澈才罢休,仿佛是在向所有人示意,他是郁棠的靠山。

原来……他对她岂止没有感情,就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

郁棠唇角溢出一抹自嘲,陆一鸣一开始对她好,不过对她的怜悯,又或是看在她长的像郁卿兰的份上。

这些年他所谓的对她好,无非是对郁卿兰的念想无处安放,才设施给了她。

少女虽然梳着妇人发髻,目光清冷,但这张脸依旧稚嫩,她笑了笑,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委屈诉苦。

她说:“血灵芝之前的确是在我名下,但在大婚之前并没有交到我手上,况且今日郁卿兰一回来,血灵芝就被将军夫人扣下来了。陆一鸣,枉你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为何郁卿兰会知道血灵芝在我名下,又为何她一回来就索要血灵芝?”

郁卿兰走丢多年,一回到将军府难道不应该与她的父母好生团圆,纵使她身子有恙,需要名贵药材调理,又怎会偏偏看中了血灵芝?

太多的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

对上陆一鸣的眼睛,郁棠又说,“我患有心疾,血灵芝毁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今日在将军府,郎中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血灵芝是被人调包了,而能随意进入将军府,并且从库房拿走东西的人会是谁?我郁棠自认没有那个本事!”

陆一鸣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不是一个庸人,甚至于心智远在旁人之上,郁棠说的这些,他此刻完全可以想通。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陆一鸣看着郁棠平静如水的眸子,她的泰然和冷淡超乎他的预料,“郁棠!你究竟想说什么?总不能是将军府的人掉包了血灵芝!”

男人在官场历练了数年,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他身上自带一股威压,朝着郁棠靠近。

郁棠红唇一扬,“怎么?陆大人还想再给我一巴掌?”

闻言,陆一鸣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她脸上,那五根手指印痕实在是醒目狰狞,他喉结滚动,言语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打已经打了,他无法收回。

郁棠又道:“陆大人你尽管打就是,我扇我一巴掌,我也定然会还给你。”

“你!如若不是事出有因,我岂会与你动手?!”陆一鸣广袖一拂,再一次转过身,不去看少女潋滟的水眸。

那眼神太过清冷决绝,他并不是很喜欢。

沉默……

无比的沉默。

须臾之后,郁棠目光木讷的看着燃烧的火烛,“陆一鸣,我就问你,在你心里,我郁棠到底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红包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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