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猛地回过神来。令她惊讶的是,事态毫无改变。地上满是血,血液表面开始凝固。宣子血淋淋的头仍在压扁的仓鼠笼上,脖子上伤口如故。旁边,雪子依然坐在那里。

这难以置信的事实令雪子惊诧、绝望。她本以为自己会马上醒来,坚信经过一段时间后自己会获救,心情舒畅地回到日常世界。然而,如今她仍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凄惨世界,伴随着令人绝望的臭气瘫坐原地。

她望了望阳台外,太阳行将落山。对面的树林还很亮,上空却一片昏暗。今天天气阴沉,看不见夕阳。

自己的连衣裙仍是红色,颜色已开始变黑。而手掌上的血,表面也变成了褐色。

时间飞逝,自己之前都干了什么,雪子全无记忆。也不知那时是恍惚出神,还是睡着了。

这时,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雪子无声地哭了。这次的眼泪流得十分平静。这是现实,鲜血淋漓的凄惨世界是现实。自己杀了人。这些现实令雪子痛哭流泪。

雪子心想,我没有得到救赎,上天没有拯救我,简直太冷酷无情了。真是老天无眼,明明没想杀人,上天却让我成了杀人凶手。都怪老天有眼无珠,不来帮我。我没做错任何事,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但凡对父母有爱,都会这么做。上天本应帮我,帮助我这个行得端做得正的人。苍天,你为何如此无情!

雪子怒火中烧,感觉眼里流出了别样的泪水——这回流的是悔恨之泪。为什么像我这样做得对的人总是遭到不幸呢!

哭了一会儿,雪子猛然一惊。不能再哭了,这样下去就危险了,太危险了。要是有人过来,看到这副景象……念及于此,雪子便不寒而栗。

不能开灯,否则左邻右合会知道我在这里。即便天黑,也不能开灯。

那首先该做什么呢……对了,先把房间锁上!

房间一直未锁,得赶紧锁上正门。之后就算有人来按门铃,也坚决不应门。

要是来人有备用钥匙呢?谁会有备用钥匙?如果有,也只能是宣子的男人有吧。可话说回来,这种性格恶劣的矮冬瓜会有男人吗?

雪子环顾屋内,这里不像有男人居住,找不到男人的杂志、男人读的书和高尔夫用品。

无论如何,必须赶紧行动。不能慌。我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办呢?不能急躁,要谨慎行事,否则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该如何是好?

雪子想,不要轻举妄动,先仔细想想。自己并非外行人,这种情况应该应付得来。

先锁门,再处理衣服。这件连衣裙血迹斑斑,根本穿不出去。必须洗干净,把血洗掉。现在即将入夜,只要把血洗掉,就能在黑暗的掩护下回家了。

对,赶紧走人,回自己家去,明天起平安无事地生活。自己何错之有,应该有这个权利。

这种女人活该被杀,犯不着因为杀掉这种人而被社会抛弃。我相信自己不会被逮捕,自己无非是做了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如何才能免受牢狱之灾呢?这可得动动脑筋。一定要想方设法,万无一失地渡过这个难关。我没杀她,没杀!要把杀人的痕迹和证据统统毁掉才行,而且在销毁时不能留下新的蛛丝马迹。

该怎么做?当务之急是先锁门,再洗衣服。洗衣服时也要摸黑,绝不能开灯,否则会暴露自己。除此之外,灯光也可能引来访客。

这样的话,可要抓紧时间了。要趁外边多少还有些阳光时办妥一切,不然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别人家的陈设布局,甚至连洗衣机的位置也找不到。

雪子心急如焚,想要起身。身子刚一动,却听裙子发出“嵫啦”一声——原来裙子被凝固的血液粘在了地上。

雪子踉踉跄跄地迈步而行,只觉脚下黏黏的,木地板上留下模糊的血脚印。见状,雪子暗叫不妙——居然留下了脚印。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冷静,待会儿得擦掉这些脚印。

玄关的金属门果然没锁。真是太险了。将椭圆形的锁把一拧,门便可锁上。雪子看了眼手掌和手指,上面满是血,多得看不见皮肤。她用双手的食指侧面夹住锁把,总算拧上了锁。这么做应该不会留下指纹。不过自己之前进门时,曾握过门把,过后也得擦干净。

锁上门后,雪子暂时稍稍放了心。宣子这种欢场女子谨小慎微,权衡利弊的意识很强,所以八成不会干出把备用钥匙交给他人这种事。

玄关有个鞋柜,上面是装饰架。架子上也摆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插着一枝花。看来宣子很喜欢小花瓶。鞋柜旁的墙上有电灯开关,但雪子不想碰它。

雪子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了客厅。木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她想,我再也不会迈进这里了。不过即便不下此决心,她也实在不愿走在上面。

宣子的脑袋依然枕在压扁的仓鼠笼上。笼底有个黑色金属盘,好像铺着报纸,里面积满鲜血。雪子想,这个笼子也得扔掉。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得把手上的血洗干净。这并非出于道理,而是出于生理欲求。手上沾血,很容易到处留下指纹。想到这里,雪子来到厨房的水池前。她刚要隔过不锈钢水池,把手伸到水龙头前,却蓦然停下了动作。

鲁米诺反应!雪子以前想当律师,曾在法律事务所工作,备战司法考试。但主任律师想纳她做情人,令她最终没能通过考试。她有机会看过几次杀人案的现场调查卷宗,怎料这次竟亲身卷入了命案。

警方的现场勘查人员赶到命案现场时,会在水池检测鲁米诺反应。检测人员将鲁米诺试剂滴在不锈钢水池上,用紫外线灯照射。即便洗得再干净,哪怕血液的附着时间只有一小会儿,该处也会发出白光。这种痕迹十年都不会消失。

但仔细一想,为了防止测出鲁米诺反应而不在这里洗手也没什么意义。虽说不在这里洗去血迹,到邻家或外面的木曾川洗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在这里测出鲁米诺反应,只能表明杀人凶手在此洗去了血迹,警方不可能仅凭这点锁定自己。

为了不让警方锁定自己,最重要的就是擦掉指纹。指纹绝对留不得。不光手指的指纹,脚趾指纹也要擦掉。所以现在能不走就不走,能不动就不动。若要往返,返回时也要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

接下来要注意的,就是所谓的微小物件、头发、衣服纤维、化妆品、香烟、烟灰、体液等物的遗留。这些万万不可留在现场。警方会将所有蛛丝马迹编成一份详细的清单。当然,手提包和落在里面的物品另当别论。

从此意义上讲,现在不宜光脚走路,否则会在地上留下脚底的血指纹。尽管过后会擦掉,但即便肉眼看不见,事后也可能会在检测鲁米诺反应时被紫外线照出指纹。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呢?与其费劲巴力地擦掉,倒不如在上面撒血。

警方和检察官调查现场后,会制作证据文件,用于日后审理。上面详细记载着在现场捡到什么,发现了什么,并列出名单。这份文件还会向辩护方公示。

关于指纹,文件会详细记录发现了几处。其中若有沾血的,则记为“血指纹”;而血指纹中无法清晰辨认其“纹”者,则只会记作“血液痕迹”或“血泊”。因此,在可能留下血脚印的地方滴上血,或用沾血的布擦两下,让血覆盖其上反而更好。如此一来,这些足迹就会变成单纯的血迹了。

碰巧了解这些知识,实在非常幸运。多亏当年在法律事务所干过一段时间,雪子才会知晓警察和检察官会如何为审案做准备。绝不能让警方作出那份证据文件——确切地讲,是指证雪子是凶手的证据文件。

在厨房的水池洗掉血迹也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还是把能测出鲁米诺反应的地方集中在一处为好。想到这里,雪子去了浴室。洗衣机放在更衣间,附近还有盥洗室。

洗衣机旁有只塑料桶,雪子用毛巾裹住手,把桶放到浴室的瓷砖地上。随后拧开水龙头,把热水放进桶里。她手上裹着毛巾,打开洗衣机上方的架子一看,上面有洗衣粉和漂白剂,难得的是,旁边还有浴帽。雪子赶忙戴在头上,以防头发掉落,而后把洗衣粉和漂白剂倒进塑料桶,慢慢脱下血迹斑斑的连衣裙。在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前,最好先用洗衣粉浸泡一下。

脱下衣服后,雪子发现胸罩和内裤也沾到了血。她顿时一惊,当即摘下胸罩脱掉内裤,赤裸全身。以前曾听说经血遇到热水会凝固,所以她用冷水冲掉了内衣上的血。洗衣粉配合热水效果最佳,她便把所有衣服一股脑地塞进了盛着洗衣粉溶液的桶里。

接着,雪子用热水冲洗全身,洗掉手脚上的血。她看了下手背,血已止住。严格地说,现场也混入了雪子的血。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雪子想,最后下定结论—血量甚微,不会有问题。雪子还打了浴液,但没用搓澡巾。她仔细清洗了手掌和脚底,有体毛的地方则没有洗,以免体毛掉在现场。

看着流入排水孔的血水,雪子做好了从排水孔测出鲁米诺反应的心理准备。这也没有办法,测出就测出吧。奇怪的是,此时她突然想到,美国的O.J.辛普森没准不是杀妻凶手,因为他家浴室的排水孔没有测出鲁米诺反应。

洗完澡,雪子用更衣间的浴巾仔细擦拭全身。

一边擦,一边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不要把自己的湿衣服装进塑料袋,借身宣子的衣服回家——

不行!雪子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二人体型、尺码相差悬殊。首先身高就差很多,雪子一米七零,宣子却很矮,或许连一米五零都不到;雪子身材瘦削,宣子身宽体胖。两人的衣服根本无法换穿。

况且这么做可能留下疑点。警方会发现宣子的物品中少了一件衣服,如果日后搜查雪子家,就会找到那件衣服。要避免这点,必须把它扔掉,可究竟扔到哪里好呢?

然而,有件事比这些都要棘手,那就是雪子现在住的公寓地处商业街正中。水果店、蛋糕房、面包房、肉铺在公寓前鳞次栉比。这些商店的女顾客和雪子都是熟人。雪子如今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出门时穿的衣服一定被她们看到了。尽管她打算等各商店关门后再回家,可不知会在什么地方被她们看见。要是看到她回家时穿的衣服和出门时不一样,不知她们会说什么,搞不好还会惹出流言飞语。看来不能换衣服,风险太大。

不过,相比这个理由,说到底还是生理上的厌恶使然。雪子不禁眉头紧皱。她实在受不了穿着接触过那种女人肌肤的衣服——而且还是贴身穿着,简直恶心死了。

雪子不想再留下脚印,便拿起更衣间的两块毛巾,分别裹住脚踝以下的部分,系好后向卧室走去。

宣子住的是两居室,即两室一厅,其中一间用作卧室。卧室的家具是清一色的黑色,兴许宣子还为此沾沾自喜呢。

雪子用裹着毛巾的手拉开衣柜抽屉,里面塞满了内衣和牛仔裤等衣物。衣柜也有专放内衣的抽屉,但雪子视而不见,一心翻找冬天穿的厚袜。要想不留足迹,必须把脚包上。

雪子找到袜子,穿在脚上。见旁边还有手套,也拿来套在了手上。即便从上面掉下纤维碎屑,也不是自己的,所以问题不大。雪子全身赤裸,只戴着手套、穿着袜子回到客厅,手里拿着解下的毛巾。她戴着手套捧起宣子的头,抽出下面的仓鼠笼,而后直接把宣子的头放到了地上。

雪子拿着盛满血的笼子,脚步缓慢地返回浴室,把笼子放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然后拿裹过手的毛巾一头蘸了蘸盘里的血。血液表面已经凝固,但捅破表膜,里面还是黏糊糊的液体。雪子尽量接触血液上部,以免沾上仓鼠毛。

之后,雪子回到客厅,擦遍所有她认为用沾血的手指碰过的地方,和目光所及之处。就连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走廊上自己踩过的地方,也巨细靡遗地擦了个遍。

涂上血后就不用理会了。早早擦去的话,由于有时间差,血液会渗入下面的地板,所以只能擦去上面的血。进行鲁米诺检测时,下面的指纹仍会显现。这样一来,雪子的意图和所做的手脚极有可能被勘查人员识破,但他们应该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这手脚乃功德院雪子所做。

回到浴室,雪子把这条毛巾也扔进桶里,濡湿后拧干,将没有沾血但自己碰过的地方擦了一遍。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这个可恨的女人家里打扫卫生。

事毕,雪子再次回到浴室,脱下袜子,摘掉手套,把仓鼠笼底积存的血洗净,冲进了排水孔。这时,铺在底层的报纸和木片露了出来,雪子只把上面的血迹冲干,打算将其另行丢弃,便放在一边。做完这些,她把底部的盘子和金属笼也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雪子拿出笼里的饵料盒、盛水盘,洗净后放回笼中。幸运的是,饵料盒里只有少许饵料,好像是向日葵的种子。于是她把饵料和血水一道冲进了排水孔

。仓鼠毛或许也一起冲走了。做完这些,她未用其他工具,徒手擦干了瓷砖上沾到的少量血迹。

之后,雪子拿出泡在桶里的连衣裙,将染血的地方又用手仔细揉搓了一遍,毛巾和内衣也一样。由于浸泡时间较长,衣物上的红色去了大半。雪子将这些衣物轻轻拧干,放进洗衣机。随后又拿出一条毛巾擦拭身子,也放了进去。接着再次倒入洗衣粉和漂白剂,启动了洗衣机。

洗衣机发出的声音很是恐怖,吓得雪子心脏狂跳。不过洗衣机运行并非什么怪事,应该不会惹人起疑。

此时的雪子只戴着一顶浴帽,一丝不挂地在更衣间静静等待。现在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尽管她已非常小心,用手套和袜子遮掩了指纹,但这时走动很可能留下其他痕迹。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宣子的衣服最好也不要穿。她的衣柜已被雪子翻乱。总之,房间的陈设尽量与平日保持一致。要是有什么变化,定会引起调查人员的怀疑。

雪子感到口渴,便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自来水喝了两口。屋里的杯子不能用,这点毋庸置疑。喝完水,雪子回到更衣间,全身赤裸地静待洗衣机完工。其间,太阳终于落山,屋里渐渐陷入黑暗,最终漆黑一片。

洗涤结束,洗衣槽开始转动脱水。站在旁边,只听“轰轰”声响彻浴室,地面猛烈震颤,甚是恐怖。

这时,“啪嗒”一声,全自动洗衣机完成工作,自动断电了。紧接着,蜂鸣声响起。雪子闻声跳了起来,这才切身体会到洗衣机竟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平日几乎听不见噪音,或许是这次站在旁边的缘故。

声音虽吵,却标志着大功告成。雪子舒了口气,同时烦闷起来,因为这家没有烘干机。衣服只是完成了脱水,仍不能穿。

到附近找找自助洗衣店,用那里的干燥机——雪子寻思着。但她不想引人注意,否则直接穿宣子的衣服回家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洗衣服呢?

见身上已干,雪子穿上袜子,戴上手套。这时她发现盥洗室有吹风机,看来只能用它吹干衣服了。可这么做很费时,况且自己又不愿在宣子横尸、鲜血四溅的房间待上几个钟头。想到这里,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说不定有人会来串门,此地不宜久留!

难道只能不顾宣子那矮冬瓜身材,借她的衣服逃离这里吗?正想着,雪子突然察觉到一阵轻微的噪音,登时一惊。

此前身旁的洗衣机轰鸣作响,所以一直没有察觉。仔细一听,那声音像是“隆隆”声。是什么声音?雪子不解。此时她身体劳顿,精神受创,头脑不太灵光。思来想去,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那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啊!雪子一惊,那声音莫非是——她赶忙起身走到客厅,赤裸的身上只穿戴着袜子、手套和浴帽。屋里漆黑一片,但她仍然小心谨慎地避开了血迹和血泊。

果然不出所料!雪子心想。她站在阳台前的玻璃门旁,鼻子凑近玻璃。只见外面大雨滂沱,风声沙沙,不时夹杂“呼呼”声。黑暗的空间彼端,木曾川河滩一带升起白雾,一片朦胧。远处的树林也已看不到轮廓。

雪子顿时茫然,随后渐渐明白了这场雨所包含的巨大意义。

真是天助我也!这是上天在帮我啊!外面、外面下起了雨。

下雨的话,不就能穿湿衣服出门了吗?

即便被看到,别人也不会想到这身湿衣服是刚刚洗完的,而会以为是被雨淋湿的。这样一来,就能穿自己的衣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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