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么敢?蒋权的目光有些通红,仿佛濒临死亡的困兽。那女子笑颜如传说之中的曼珠沙华,美丽而残酷,仿佛从森森白骨中长出的美人画皮。而腕间鲜血滴滴答答,无声的在雪地中氤氲出一大片花朵,她却仿佛没有丝毫痛感。

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怎么会被小小的孝字困住?这一刻,蒋权便知道,蒋阮不准备回头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光亮是恨,她恨这座尚书府,也果真是深深厌恶着身体流淌着姓蒋的血。这一刻,蒋权竟是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举动,只能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蒋阮。

直到那地上的血迹几乎已经染红了蒋阮站着的小块地方,她的脸色也越见苍白,忽而听到自远而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人影夹杂着被风激起的雪花几乎是瞬间闪到蒋阮面前。那人大约是从军营中刚刚赶来,还身着一身戎装,眉目冷硬而落满风霜。蒋信之一把拉过蒋阮,怒道:“阿阮,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她身边,萧韶目光冷的出奇,只淡淡的瞥了一眼蒋权,什么话也未说,蒋权却是感到一阵深刻的压力。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拉起蒋阮的手,接过暗卫手里的药瓶和绷带,小心翼翼的给蒋阮上药。

他什么话都未说,紧紧抿着唇的模样认真而俊美,周围有年轻的姑娘便认出了他来,纷纷议论起:“那不是锦英王么?想来是此番专程来为王妃撑腰的啊。”

“不对,”有人就反驳:“那锦英王可是个无心冷清之人,你看他待王妃的模样,也实在太温柔了。哪里有什么冷面的说法。”

蒋阮见萧韶这么快就赶来,不免有些心虚。可今日之事她势在必得,即便萧韶在也是无法改变她的决心,便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总归要还他这半身血的。”

这话说的十足讽刺,可她刚说完,一边的蒋信之便迈了一大步上前,他虽说容貌继承了赵眉的明朗俊逸,可这些年在军中生活的日子愈是久,越发的锻炼出了一种钢铁般的冷毅气质。此刻在风雪中,如雕像一般,立刻就像一座山一般的护在了蒋阮面前。他目光不动的逼视着蒋权,蒋权在这利剑一般的目光下也忍不住有些心虚。只听得蒋信之忽然一笑,道:“妹妹做这件事情怎么不叫上我?我也是蒋家的儿子,身上也流着蒋家的一半血。同样的,我也对此十分厌恶。我既是个男人,断没有让自家妹子流血的说法。”他朝着周围的人群拱了拱手:“烦请各位做个人证,我妹妹的血,我替她一并还了!”

说罢,蒋信之就毫不犹豫的夺过蒋阮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他下手比蒋阮重,血几乎是喷溅了出来。蒋阮不由得心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替他包扎伤口。

人群安静了几秒,忽然就有人拍手喝道:“好!果真是男子汉大丈夫!”

“快哉!这般护着自己的亲妹子,不愧是大锦朝的战神!”

蒋信之在百姓中本就有极好的名声,此刻这一番话下来,神情自是光明磊落一派坦荡,而护着妹妹不受委屈的行为更是让众人心中赞叹不已。若说方才蒋阮的做法还让大家觉得有些稍微过头。可换了蒋信之便是大不一样。众人便觉得,能让这位公正君子的战神也如此厌恶,这尚书府的确不是个什么清白的地方,怕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蒋权几乎要被蒋信之起了个人仰马翻,他望着面前高大的年轻人。记忆中那个总是怯怯的想要讨好他的幼童已经不见了,如今的蒋信之锋芒毕露,身为朝臣,连他也要震摄于蒋信之的威名而下。可这两兄妹联起手来一起对付他,实在是犯了蒋权的大忌。他一手捂着胸口,喘着气指着蒋信之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蒋信之面上闪过一丝不屑,这样的父亲,即便是不要也罢。自出生以来,他没有一日尽到父亲的责任。他给予他们母子三人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眼下竟还要用孝字来压倒蒋阮,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妹妹,竟是被逼得不惜自残身子也要和蒋府划清关系,既然蒋阮想要如此,他怎么会不同意?

蒋阮皱了皱眉,她未曾想到蒋信之会来的,蒋信之这般做无可厚非。可他身为一军主帅,今日这般举动难免日后会被朝中同僚拿来说道。若是有人故意想要落井下石,也许会拿此事做筏子也说不定。想到此处,不免有些自责。应当之前寻个由头将他瞒住的,不想这么快便走漏了风声。

正想着,萧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蒋阮抬头看着他,萧韶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他一身黑衣在绯色衣裙的蒋阮身边竟然一点也不会格格不入,黑色与红色交缠,竟是显出一种冷艳的华丽来。蒋权不想与他正面相撞,却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语气不善道:“萧王爷是有事要告诫老臣吗?只是老臣教导自家子女,家务事便不劳萧王爷费心了。”

“阿阮是我的妻子。”萧韶仿佛没有听到蒋权的话,淡淡开口道:“夫妻本一体,她要还蒋尚书的血,本王替了。”这话刚说完,就见他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一转,就对准自己的手背轻轻一划。

蒋阮到嘴的话一顿,萧韶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她,更多的却是隔绝了日后有人想要拿此事来挤兑蒋信之的可能。因为有锦英王在,蒋信之便不会成为众人攻击的苗头,至少天下人不会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兄妹的咄咄逼人。

两个男人并肩立在雪地中,地上是氤氲的血花,一人秀美绝伦,清冷贵雅,一人明朗俊逸,刚毅如山。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大雪无声的落下来,人群中就有感性的女子湿了眼眶,捂着嘴喃喃道:“得此兄弟,得此夫君,夫复何求。”

蒋阮慢慢的垂下眸去,手上的伤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心中却是觉得酸酸的,涩涩的。这世间如此优秀的两个男子都为了她而流血。这一生她何德何能令人为她牺牲至此?

再抬起眼时,蒋阮目光已然恢复了平静。她似笑非笑的瞧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蒋权,微微一笑道:“父亲,今日这血还够了后,我们兄妹二人便与蒋家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蒋家的人了。父子仁义已尽,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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