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究竟在路上开了四天三夜还是四天四夜, 陈凤霞都蒙圈了。  

火车上的日子过得可真是没啥内涵啊,看到后面,窗外的景色都没办法让任何人激动了。车厢又是如此的狭窄, 大家连个活动的地方都没有。

就连前任客轮服务员都叹气表示:“人家火车列车员挣的比我们多,应该的。妈呀, 再让我坐下去, 我都要疯了,憋死人了。好歹开个车厢给大家看看录像带啊。哎,我们轮船除了慢点儿,真是什么都比火车强。”

看看, 车上吃的盒饭都是什么水平啊?又贵又难吃。

关于这点,陈凤霞等人倒是早有准备。他们从武汉出发的时候特地带了不少吃的,有泡了开水就能当面糊糊喝的面包干, 有可以泡茶的炒米和锅巴, 还有泡藕带和卤鸡蛋以及香辣小鱼干。尤其是最后一项, 田海燕亲手做的,绝对下饭神器,好吃到没朋友的存在。

除了这些, 他们还用保鲜袋装了黄瓜和香瓜上车,好歹维持了两三天的新鲜蔬果供应。陈凤霞相当讲究, 她带了柠檬干和蜂蜜上车,天天给大家泡蜂蜜柠檬水,直接断绝了列车员给他们推销饮料的希望,简直要气死个人。

等到这些库存吃完了也没关系, 因为后面停靠的车站都有人冲上来卖东西。

不知道是民族政策还是清楚他们无意逃票蹭车往前走,反正这回列车员没有再用拖把往外面赶人,而是反复提醒大家注意财产安全, 防止丢失贵重财务。

卧铺车厢的人团结一致,坚决不让这些穿着民族特色服装的人进来,但大家也出去买吃的。有人卖水,两毛到五毛的价格都有。至于水里到底加了什么,尤其语言不通,陈凤霞也没搞明白。反正她也不打算买。

她买的是哈密瓜,一袋子三个十块钱的哈密瓜。在弄明白价格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要了一袋子。

太便宜了,真的,不能比。这样一只哈密瓜放在江海卖,起码直接十块钱。

等到拿刀切开瓜,那扑鼻而来的甜蜜香气瞬间就叫人心神摇曳。娘哎,原本燥热的车厢都神奇地弥漫出一股清润的气息了。

陈凤霞招呼同车厢的工人:“吃吧,一起吃,瓜又不能放。”

那前任客轮服务员推辞了两句,到底抓起了哈密瓜咬了口,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奖:“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哈密瓜就是在新疆才有这个味儿。真好吃,武汉的哈密瓜就不行。”

大家一边品尝一边分析,最后一致认定肯定是为了方便贮存运输,要在哈密瓜没熟的时候就赶紧摘下来运出去,跟香蕉一样,所以味道不对。

他们正说笑时,外面车厢突然间传来焦急的惊呼:“钱包呢?我的钱包!我的钱包被偷走了。”

列车员似乎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被乘客抓着喊的时候也只是不耐烦地吼回头:“让你们看好自己的东西,耳朵聋了,没听见啊?”

丢了钱包的女工一肚子火呢,跟她吵了起来:“你什么态度?好啊,你跟小偷肯定是一伙的,你把钱包还给我!”

这就是在无理取闹了,旁边的人赶紧劝:“别闹别闹,人家之前的确提醒过了。你看车子都开了,人早跑了,你上哪边找去?”

身无分文的女工立刻哭出了声:“我钱都在钱包里啊,我下了车要怎么办?”

周围的乘客又开始教育她:“哎,你这姑娘真是的。出门在外,钱怎么能放在一处呢?你缝在衣服里面不行嚒。”

前面的话听着有道理,后者有点儿扯了。七月底,这温度,你穿几件衣服,缝那个衣服里面?又不是穿夹衣的季节。

女工丢了钱还要被人教训,哭得更加大声。

一直在卧铺上不停翻开资料做笔记的援疆干部也叫她的哭声给惊动了,居然在吃饭和上厕所以外的时间下了床,过来安慰她:“好了,别哭了。来之前我联系过兵团,那边食宿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带着人过去就行了。”

结果这女工相当彪悍:“你讲的,我身上来了我没钱人家会给我准备卫生巾吗?”

这话直接让水利局的干部闹了个大红脸,说话都结巴起来:“你这个女同志,真是,好了,到地方以后我给你五十块钱,你去买卫生巾行了啊。”

女工撇撇嘴巴:“还干部呢,就五十块钱,不能给一百吗?”

援疆干部拉下了脸:“行啊,从你劳务费里预扣一百块钱好了。”

旁边人赶紧推她:“好了好了,给你钱就不错了,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陈敏佳趴在卧铺车厢门口一边吃瓜一边听外面的动静,回过头看自己的表妹:“你说的没错,观察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每个人都相当复杂。”

就好像刚才那个女工,本来她被贼偷了很可怜,可是她强行甩锅给列车员现在又近乎于讹诈那位扶贫干部的态度就很恶劣了。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活该她被偷的心理。

想想,似乎有点可怕。

郑明明啃完了手里的哈密瓜,正在抽纸擦嘴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刚才吃了他们瓜的下岗工人就嗤笑出声:“你们别理她,裹精一个。”

裹精是他们在武汉学到的新词,类似于搅屎棍胡搅蛮缠一类的存在。

卧铺上的工人似乎相当看不上那还在抽抽噎噎的同事:“还一百块呢,她家有没有一百块都难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花钱比谁都潇洒,每个月钱到手就花。两千块钱的大衣,眼睛不眨就买。”

陈敏佳惊叹:“那你们的工资可真高。”

前任客轮服务员嗤笑:“高什么啊,人家去公司预支了工资先买了再说。”

吴若兰趴在车厢门口看那个丢了钱包的女人,转过头,困惑地问爆料人士:“不是说你们公司年年亏损到现在吗?她好像年纪也不是特别大,怎么还没危机感?”

要是从八十年代客轮公司的辉煌时期走过来的,那养成了万事不愁一切由单位兜着的个性挺正常。可她又没经历过好年景。

刚才还满脸鄙夷的爆料人士忽而叹气:“谁知道说停工就停工了,都以为能干一辈子的。”

陈敏佳难以置信:“你们不知道亏钱吗?怎么还以为能干一辈子呢?”

女工下意识地辩解:“这亏的也不是我们一家。”

郑明明倒是帮她说了句话:“火车也亏,公交车也亏的。”

可是无论在铁路系统工作还是在开公交车的,除非临时工,否则大家都感觉自己端的是铁饭碗。倒不是他们不知道从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讲,他们时刻处于悬崖边缘;而是他们感觉自己的工作是如此重要,影响如此深远,政府不可能让公司破产的。

不仅自己这样想,周围人也是同一个说法,这就让其他的声音被驱逐出了他们的世界之外,留下的只有自我安慰的狼狈。

陈敏佳叹气:“感觉好像香港回归之前的股票,都说国家一定会兜着,绝对不会让股票下跌呢。”

结果呢,结果就像嬢嬢说的那样,国家该应你的?凭什么给你兜着啊!

女工跟着苦笑:“那时候哪能想这么多,我们都以为我们是国家的人啊。长江航运这么重要,连通东西,居然说停就停了。等米下锅就没米了。”

她虽然瞧不上那趁机讹诈援疆干部的同事,却清楚同样没存钱习惯的家庭很多。房子是单位分的,吃饭在船上和单位食堂解决,衣服都有单位一年四季发的各种制服鞋子皮带,孩子又上的是航运系统的学校。工资月月按时到账,不够花还能去预支;那你凭什么要求别人不潇洒人生,非要辛辛苦苦地存钱呢?

现在,真变天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大家都懵了。

郑明明倒是安慰了句这位大姐:“还好,大家不是自己站出来主动去新疆打工了嚒。只要愿意改变努力适应,总归还是有路走的。我妈经常讲,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姐姐你们这么多人主动报名去新疆,就能证明你们的精神啦。”

哪知道这位酷爱爆料的姐姐又扑哧笑出声,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以为大家是都真想去新疆当农民啊?那他们还不如去乡下承包地呢。我们武汉的田可不比新疆肥沃多了。”

三个姑娘来了好奇心,追着她问:“去新疆不当农民还能干什么?真没其他工作挑选的,干建筑工什么的更累,不比电子厂还累。”

前任服务员同志满脸意味深长,压低了声音道:“表态,表明我们能吃苦的态。大家都传言不会所有船都停掉的,还有这么多领导喜欢坐船呢,肯定得保留一两条旅游观光船,专门用于接待。这留船就得留人,留哪些人呢?得经过考核。报名去新疆干活就是考核方式。这个能证明我们吃苦耐劳锐意进取的精神。”

初中生们惊呆了,这都是什么神操作?到底谁在传播谣言啊。她们完全没听说过啊。

难不成外面的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奢望才登上西去列车的?那到时候他们会不会闹事啊?

仨姑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正津津有味吃棒棒糖的陈老板脸上,这棒棒糖她号称是给三小只同学买的,结果又借口小孩吃糖容易蛀牙,直接都揣她荷包里了。可见大人在孩子面前永远都能无耻得理不直气也壮。

不过她们管不了大人吃棒棒糖的事了,她们就关心这谣言的源头。

陈老板矢口否认:“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照她说,未必是有人精心策划,好让职工们心甘情愿背井离乡去干活,很可能是客轮公司职工一厢情愿的自我麻痹与幻想。

他们在船上干了一辈子,做梦想的都是船。所以不管上级有什么举动,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跟自己的本职工作捆绑在一起。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不过这些她不打算跟车厢里的职工分享,反而泛泛道:“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过去多干活总没错,人家计件工资,多做才能多挣钱啊。挣钱总不吃亏。”

陈大爹也给女工鼓劲:“是啊,凭什么的劳动挣钱,光荣!”

仨姑娘只面面相觑,一桩简单的劳务输出怎么叫她们咂摸出勾心斗角的影子了呢。果然不管是什么际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好在火车各种颠簸,终于在大家彻底发霉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小三儿同学夸张地吸了口车外的空气,大声宣布:“再不下车我就发芽了。”

张副县长亲自到火车站接人,他还要顺带着和援疆干部完成.人员交接工作,后者得赶紧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张副县长听了小三儿同学的宣言,笑着伸手摸这小家伙的脑袋:“我们是种子,要成长为参天大树啦。”

小三儿幽怨地看他,大人的理解能力怎么能这样弱呢,他的意思明明是:“我都闷成土豆了,再闷下去一准得发芽。”

周围大人都笑出了声,所以夹杂在里面的尖叫就尤其的刺耳。先前那位丢钱包的女工大喊:“哎,钱,说好给我一百块钱的,怎么能不给钱就走?”

叫她扯住了胳膊的援疆干部眉头紧锁,到底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十块钱给这人。

对方还不依不饶,居然伸出手自己从里面抽一百块钱的钞票,嘴上念着:“你们干部要体谅我们老百姓的不容易……啊!”

女人发出大叫,惊恐地瞧着自己的手腕被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给捏住了。明明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手,人家瞧着也不像是用力的模样,怎么她会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一样?

吴若兰面无表情地将那一百块钱抽了出来,重新还给援疆干部,冷若冰霜地吐出三个字:“要点脸。”

下岗女工瞬间崩溃:“你说谁不要脸呢?你说谁不要脸!”

张副县长皱眉呵斥:“你要不想干,直接坐车回去,这又不是包身工。谁也不会强迫你。”

女工又开始大喊大叫:“你们是一伙的,就想逼我走,呸,你们做梦!”

张副县长已经不理睬她了,只招呼人:“动作快点,大家跟我走,今天先去团部把东西放下,吃过饭再去田里采西红柿。多采多拿钱。”

陈凤霞等人也赶紧跟上,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连语言都未必通。真要走丢了,那麻烦可真大了。

工人们上的是大巴,浩浩荡荡一排车子才装下这么多人。陈老板一家跟着张副县长坐上了吉普车。

郑明明他们落座的时候,看见之前那个又哭又骂的女人终于耷拉着脑袋,满脸不忿地还是跟着同事上了大巴车。

嗐,真不明白她到底要闹腾什么。

郑明明默默收回了视线,伸手摸出手机,在上面敲下了一行字:在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在乌云压顶的时刻,我是否也会用哭泣耍赖来反抗命运的不公呢?

她没有发送任何信息,而是将它存储在手机的草稿箱里。

手机倒是振动了下,收件箱里出现了新短信,来自于姜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有大惊喜等着你。

郑明明迅速敲下一行字:我们到新疆了,每天都在面对惊喜。

可惜这里的信号大概是时有时无的,反正她的短信发不出去了。嗐,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副县长点完车上的人,追问了句陈凤霞:“陈老板,大雪小雪呢?这回没一起过来?前段时间她们老说要过来采风来着。”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们克斯县也有优惠政策的,到时候要是开个制衣厂什么的,我保证能争取最优厚的条件。我们这边的刺绣同样很有特色。”

陈凤霞都叫他的话给逗乐了,笑道:“哎呀,张县长你可真是不挑啊,啥都要。”

张副县长半点不含糊:“对,就是不挑,我啥都想争取下试试。”

他忽而感慨道,“你们看到就知道了,这里特别美,就应该好。”

这话逻辑不通,很有外貌协会的嫌疑。然而当车子行走在新疆的土地上,大家看着窗外的美景时,就彻底理解了张副县长的感慨。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这个瓜果飘香的季节,四处都是鲜花绿地。窗外的天空是如此的湛蓝,天空中的白云又是这样的洁白。

郑明明都忍不住开了车窗,她要拍照,拍了照片当电脑屏保当桌面,这样打开电脑时的心情都会很好。

张副县长笑道:“不急,等你下车了,会发现相机不够用的。”

其实不用等到下车,大家就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如此妍丽的色彩,让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像是油彩作的画,美好而不真切。

还是郑骁的惊呼声打破了这份恍惚,他指着外面的四条腿生物大喊大叫:“驴驴,是毛驴!”

蔚蔚和小三儿立刻瞪大了眼睛,表现得比哥哥更激动:“阿凡提,是阿凡提!”

然而骑在毛驴身上的不是翘胡子瘦瘦的阿凡提,反而是位身材敦实的大叔,瞧着更加像巴依老爷。

他还朝车子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跟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啊,这就是美丽的边疆啊。

陈大爹笑了起来:“这是库尔班,他跟库尔班长得一模一样。”

郑明明好奇:“库尔班是谁啊?”

她可从没听老人提起过他还有在新疆的朋友。

陈凤霞哈哈大笑:“库尔班是骑着毛驴去北.京见毛.主席的人。”

孩子们惊呆了,陈敏佳直接惊呼出声:“他真骑着毛驴到北.京了?那不可能吧,太远了,骑自行车还有希望。毛驴要吃要喝,毛驴会累死的。”

陈凤霞摇头:“他是想骑毛驴过去来着,被他们县里的领导给劝下来了。后来是自治区领导安排他跟着参观团去北.京见到的毛.主席。”

她小时候,小学课本都说过这个故事。

郑明明赞叹:“这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啊,可以无视一切现实的困难。”

张副县长笑了起来:“这事在这边流传的很广,马上还要拍电影来着。”

大家好奇:“哪个公司拍的,谁来演啊?”

张副县长也不知道,不过大家没什么心思再追问了,因为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们终于看到大片的西红柿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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