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和郑国强就眼观鼻鼻观心, 完全没有参与陈家庄领导班子组建的意思。

看玩笑,他俩户口又不在陈家庄,有他俩啥事。

倒是陈文斌, 他户口在江海啊。不过没关系,有房又有车的成年人, 孩子户口都在江海, 他户口落到哪儿也不重要了。

能迁回村里最好,现在农转非要钱,以后非转农你塞钱都别想办成。

陈文斌大概是真心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了,推辞一番, 再三谦虚自己能力不足,担心会耽误了村里的发展,说了一通什么二十一世纪很关键, 其他地方也就无所谓了, 自己村里哪里敢马虎之类的话, 最后终究推辞不过,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最后要送人出门的时候,他还无比为难地强调:“这个事情要大家伙儿表态的, 我一个人哪里能说上就上。”

大队书记一副生怕他推辞的模样:“说你行你就行。我可记得真真的,你小时候就说将来要当大队干部的。”

陈文斌咧嘴笑:“那时候不是大队书记家有大米饭吃嘛。”

不管放在哪个年代哪个地方, 当官的日子都肯定要比平头百姓宽绰。

当然,那会儿他原话是要当个公社干部。因为大队干部割资本主义尾巴,把他家的板车和缝纫机还有家里的粮食都扒走了。所以他要当个更大的官,当大队干部不敢在他家面前龇牙。

送走了大队书记, 陈文斌回到饭桌上,连剩下的半碗饭都顾不上吃,就一个劲儿地询问家里人的意见:“我是不是也该扩大养猪场的规模啊。我感觉现在捞的二十头猪仔实在太少了。哎, 我应该也搞烤乳猪的,听着就气派。”

郑明明都听不下去了:“舅舅,你不是要把龙虾卖出去嚒。你都烤乳猪了,难道是卖小猪?”

结果陈文斌居然眉飞色舞:“好主意,小猪也不错。”

搞得陈大爹都听不下去,赶紧喊停:“你别急吼吼的,贪多嚼不烂。养龙虾养鱼就先好好养起来,整个村都养都种。我就不信会比现在差。你盖房子不也是给人包工开始的嚒。”

这回倒是没人骂他,大家虽然拦着他发癫,却都兴高采烈的,替他高兴。嗐,其实大队书记根本就没行政级别,压根算不上官。可大概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染了人,就连陈凤霞都忍不住嘴巴往上翘。

嘿,还真叫他心想事成,当上了村干部。

郑明明、陈敏佳和吴若兰既不想上楼去写作业也不想上床睡觉了,她们围在陈文斌身旁,叽叽喳喳地帮忙出主意。现在养鱼种菜的挺好,可陈家庄也有荒地,完全可以开发利用。

一个说要种樱花,一个说要养孔雀,最后折中变成樱花林里养孔雀。

陈凤霞都怀疑樱花树会不会被孔雀直接啄秃了。不过她还是秉承不掺和原则,没有加入讨论的队伍。

要真养起来也不错,本来洪家沟是打算养的,但是后面金银花的事情有眉目了,村里讨论过后认定在林木下种植金银花比较稳当。毕竟万一孔雀飞走了怎么办,林地不好管啊。还不如养殖大白鹅。

她跟郑国强回房休息了,躺上床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你这是趟出路来了。看看,这才多长时间,连陈家庄的大队书记都晓得洪家沟了。”

郑国强笑着睡在妻子身旁:“他啊,我估计是听在灯市口打工的人说的。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呢,别说挣钱,连贷款都还没还清。再说就是有功劳,那也是你的功劳。啊,陈老板,没听出来啊。人家指望你给陈家庄引起新项目呢。”

陈凤霞立刻傲娇起来:“呀,我又不是散财童子,能干什么?难不成我也在陈家庄养殖蝴蝶?嗐,到时候我卖给谁啊。”

项目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她哪里搞得清楚陈家庄最适合搞的是什么。她自己的事业都是摸石头过河呢。

还不如先跟阿爹说的那样,好好打造陈家庄龙虾这张名片吧。

第二天一早,大家围坐一桌吃早饭的时候,郑明明突然间问舅舅:“舅舅,你什么时候修路啊?”

陈文斌脱口而出:“我修什么路。”

话说完之后,他就感觉桌上氛围不对,人人都对他死亡凝视。就连三小只同学都皱着眉毛,表情无比严肃。

喂,幼儿园的小朋友,你们凑什么热闹?

陈大爹绷着脸:“你不修路,到时候等着拖拉机都陷在烂泥坑里面吧。看你这个大队书记还怎么当的下去。”

陈文斌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那老小子没那么好心,合着是在这里等我呢。”

从他回乡搞农业开始,村里就一直磨他想让他掏钱修路。他当然不会答应了,他又不是冤大头。结果这帮家伙看他不接路,索性将整个村子都打包塞给他。

陈文斌恨死了,只怪他昨晚过于激动,居然着了道。这群老狐狸,不粘毛都是猴。

郑国强咽下嘴里的银耳粥,笑着接话:“不然哩,谁还没个念想。其实这事你也不一定要自己掏腰包。你这边现在又不是没成绩,电视台都采访过,直接申请专项资金吧。这样,后天老秦应该会回来,他们全家都要回来祭祖迁坟。他堂哥在县委办公室,应该有个专项资金。到时候过去问问情况,尽量争取。”

陈凤霞也发话:“等拿到款项之后,你也别额外找多少人了。到时候差不多小麦油菜割了,水稻也栽下去了,大家手上没多少事,刚好可以安排修路。人家吃住在家里,要比你从外面喊人便宜的多。”

况且大家也默认离家近的工作工资低点正常。

看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显然昨晚没吭声不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而是关起门来张罗事情要怎么办了。

陈文斌心里头爽死了,嘴上却还要哼唧一番:“不种水稻。今年除了之前种水芹的人家已经栽了再生稻之外,我这边都不种了。”

这又是一颗重磅炸弹,原先不是种的好好的嚒,今年还要扩大规模来着,怎么又改主意了?哎哟,这人,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

陈文斌赶在大家轮番上阵攻击前赶紧强调:“再生稻适合缺乏劳动力的地区。那种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老的老小的小的地方种再生稻当然没问题,省事呗。但我们陈家庄没必要啊,我们是劳动力过剩,一堆人找不到事情做。再讲前面稻米能卖出五块钱一斤的高价,纯粹是噱头。现在好几个有机大米都在做宣传打广告了,什么富硒大米,什么能控制血糖的大米,扯的嘞。人家一斤不过两三块钱,我这边有什么竞争优势啊。咱们这一片都属于大江南,大米不缺,噱头玩个两回差不多了,后面客人就不会买账了。种粮不如种菜。我找蔬菜研究所打听过了,水芹茭瓜轮作,养殖小龙虾和澳龙都不受影响,效果不比种水稻差。种双熟茭瓜,夏秋各收一茬,一年差不多有两三千斤的产量,等到十月份收完了再改水芹,这一年下来刨除成本怎么着也能一亩田万把块钱。”

水芹—茭瓜轮作,套养小龙虾、澳龙还有泥鳅,一亩田里的东西多了,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可以防止富营养化,最重要的是能规避风险啊。今年不管哪样东西的价格跳水,有其他产物作为补充,就不至于损失的过于惨重。

对农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郑明明郑重其事地点头:“舅舅,你一定能把陈家庄打造成华夏第一村的。”

陈文斌直接摆手:“那不可能,你要仔细研究过目前发展好的村庄就会发现,人家基本上走的都是工业路线,靠办厂起来的。”

可惜他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先在一亩三分地上打转转。

陈高氏说儿子:“慢慢来,你这后面地方大了,自己搞加工厂。就像洪家沟马上种金银花,他们还张罗着自己弄个厂专门生产金银花一样,不也是厂子嚒。”

就是这厂的技术含量似乎没那么高,但解决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工作问题,你上高科技项目,人家也整不明白啊。

陈敏佳突然间问:“有樱花茶吗?”

她们昨晚讨论半天,终于决定在樱花园旁边养孔雀,大家各自美丽。金银花可以做饮料当茶喝,那樱花呢?

陈凤霞还真没听说过樱花茶,不过她吃过樱花饼。好吃不?好吃的部分跟樱花没啥关系,关键是听上去好听罢了。

高桂芳都笑了起来:“你当是泡菊花茶呢。”

春天燥,她这段时间忙,有些上火,一直在喝菊花茶,故而就是这么一说。

谁知道郑明明的眼睛立刻亮了,兴高采烈道:“对啊,舅舅你可以在樱花树下套种菊花,这样春秋都有花看了。”

之前他们讨论过樱花种植最大的问题是木本植物栽种下去出成果的时间长,得套种或者套养点什么当年能瞧见效果的东西才能不至于亏损得太严重。陈文斌都琢磨着要去周家取取经,人家五亩桃园玩得滴溜转,收拾得可井井有条了。

这会儿听了外甥女儿的话,陈准大队书记就相当有范儿地点点头:“行,这也在参考范围内。”

陈敏佳积极为表妹背书:“真的,种菊花不错。到时候采菊花就跟采棉花似的,可以吸收大量劳动力,老人小孩都能做。菊花能开好几个月呢。”

吴若兰吃完了一碗粥,默默地问出了关键词:“都种在哪儿啊?”

得,到现在大家都是纸上谈兵,居然还没实地考察,当真是罪过。

趁着这会儿时间还早,从村外过来的游客们基本上都还没到,一家老小赶紧锁了大门往外走。

一路上碰上村民,有人主动打招呼:“文斌,我家的腊鸭和腊肉还没吃完,我今天煮腊肉糯米饭可以卖啊。”

陈文斌就喊:“行啊,到时候你过去跟人讲。”

去西山头的荒地,要先穿过大沟上的石拱桥。这边早些年是生产队种芝麻种棉花的地方,后来就分给各家当自留地。但是因为离村里集聚地远,加上坡地浇灌不方便,已经有不少田地抛荒了。

五月天就像姑娘十八岁,怎么看都是美的。且不说蓝天白云和风丽日,就瞧瞧这漫山遍野的野花,这翩翩起飞的蝴蝶,这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挂着的白色花苞,看得陈凤霞一阵眼热,中午一定要吃槐花麦饭。哎哟,自打上次在洪家沟吃过一回后,她真感觉惊为天人。

那个清爽香甜,拌上佐料,真是绝了。

话说她在江海市面上看过卖香椿头的,却从未瞧过卖槐花的,当真是可惜。

陈文斌对吃的兴趣不大,就比划着伸手示意给大家看:“一分为二,水沟这边变成樱花园,到时候我们也卖苗木。这边就养孔雀,养好了以后,要么吃要么卖到其他园子里给人观赏,比养鹅养鸡都划算。孔雀吃的不多。一天饲料钱就几毛钱,成本不高。”

嘿,这人连孔雀吃啥都搞清楚了,看样子不管大队部主不主动,他都早就盯上了孔雀养殖这个项目啊。

郑骁皱着小眉毛问舅舅:“会不会臭啊,养鸡场好臭。”

上个礼拜,幼儿园组织小朋友们去参观养鸡场。大家一开始很兴奋,到最后全都捏着鼻子,因为真的好臭好臭。

陈大爹也点头:“是啊,你喊人过来看花,到时候先把人熏跑了,那还看什么?”

陈文斌得意洋洋:“姐姐在洪家沟的养猪场怎么搞的,我就怎么弄这边的孔雀养殖园呗。这个沟我要再扩扩,完了从里面抽水冲洗孔雀园。孔雀粪便可是中药,又是上好的肥料。我到时候用这肥水种水上的菜没问题吧。刚好,种出来的菜我也不拖出去卖了,直接给孔雀当饲料就好。”

啧,这人到底惦记了多久,居然啥问题都想到了。

不过要做这些,头一步还是老问题,流转土地。这边的自留地虽然抛荒严重但还是人家的地,得把地集中到一起,才能起大动作。

郑国强笑道:“那你可得跟毛书记好好取取经,在如何流转土地这方面,他也经验丰富。”

正说话时,他的手机响了。

陈文斌开玩笑道:“呀,姐夫,你一念人家的名字,人家就立刻找你了。”

然而郑国强看到了来电号码,表情却立刻严肃起来,接电话的语气也恭谨:“你好,书记,对,我在我老丈人家呢。……好的,我马上回去。”

电话一挂断,所有人都看着他。

陈大爹发话:“国强你有事啊,有事就赶紧回去吧,工作重要。”

郑国强没客气:“嗯,是有事,阿爹阿妈,我先回去了。”

看大家紧张的样子,他又宽慰了一句,“工作上的事,不是我的事。”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经过了郑国强在上元县的折戬,人人嘴上不说,但大家其实都有心理阴影了。就害怕他莫名其妙成了两派斗争的牺牲品,又被扫了台风尾。

陈凤霞也抬脚:“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刚好去房交会上看看。”

原本按照既定计划,她是今天中午吃过饭再出发,明天再去房交会现场帮忙。不过既然丈夫回城公干,刚好两人一辆车解决问题。

陈高氏赶紧喊:“你俩把桶里的黑鱼和冰箱里的菜带上去,别一忙起来就对付着吃饭。”

陈凤霞挥挥手应下:“晓得了,那我们先走了啊。”

大家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陈敏佳疑惑地皱眉:“姑爹有什么事啊?”

说起来姑爹是教育局的副处长,很牛掰的一个身份。但实际上他们都心里有数,他是边缘人物。在教育局,他除了协调兴办农民工子弟小学之外,其实没啥具体工作。所以他才能将大量时间花在洪家沟的扶贫事业上。

现在,还在过节呢,单位突然间一个电话过来,难道是政府主办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大家心中就笼上了阴云。

这回又是陈大爹发话:“别瞎想,要真是学校出事,你姑爹还能这么冷静?没事的,五一学校不放假啊。”

这倒也是。

但,还能有什么事呢?

同样的疑虑也萦绕在陈凤霞心头,她发动车子的时候就憋不住问丈夫:“到底怎么了?”

郑国强叹气:“不是我现在的工作,是上元。漂流出事了。”

陈凤霞“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出事?出什么事?”

“一条皮筏翻掉了,上面四个人下落不明。”

陈凤霞心中顿时一惊,脱口而出:“不对啊,这才几点钟?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八点半吧。这么早就漂流?我记得上元的漂流怎么也得十点钟往后吧。这才五一呢。”

郑国强也变了脸色,是啊,这么早的时间漂流没开放,但是已经有人出事了。那出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起码也是昨天。

昨天有人漂流时翻船失踪,今天喊他过去不是搜救,而是寻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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