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到最后, 陈老板和郑干部都没弄清楚到底是哪片云彩下的雨。

上面给出的解释相当冠冕堂皇,要树典型呢,当然得集中力量办大事。这还不用跟打造标兵人物似的, 得将其他人的事迹移花接木到标兵预备役身上,从而把人变成神。只要痛痛快快地砸资源, 众星捧月拱起一个文明窗口示范点就行。

逻辑很自洽, 委实没问题。

陈文斌在晚饭桌上感叹姐姐真是福运加身,随便弄个婚拍基地,(嗐,她那婚拍基地除了养殖蝴蝶的花棚外就基本上没投资了吧。)地方就能变成新生的旅游景点。到时候过去玩的客人一多, 那效益真是没话说。说不定不比“浪漫缘”差呢。

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如果没有姐夫这个市教育局的干部在,这些好事也未必轮得到洪家沟。

瞧瞧人家那个动作麻利的。他过去拖水芹菜时,人家修路队都已经进驻, 正在叮叮当当地敲石头浇筑。说是要在年底前完工, 绝对不耽误了新年到来。

陈文斌又羡慕又遗憾, 最后还有些小酸涩:“姐夫你也真是的,这现成的活交给我啊。我带的那帮人修过好几条马路了,那质量都是有口皆碑。”

他虽然走农业致富道路, 可他的建筑公司却没解散。开玩笑,现在江海工地遍地开花, 到处都需要建筑工人。他自己手上主导的项目是差不多陆续完工了,但他的人就是他的摇钱树,他怎么可能把队伍给解散掉。

最多就是和以前一样,还是接外包工程罢了。只要钱不少一分, 他管东西出来挂的是谁的牌子呢。

修路好啊,尤其是修这种项目资金已经下来,刚开工就付百分之三十劳务报酬的道路。等到十二月底工程一结束, 留下半个月的工程验收和给人打签报找领导签字给财务报销的时间,春节前公司就能顺利收到钱。

这样痛快的买卖,即便整个工程项目不过百万,也是块质量上佳的五花肉,谁见了不想咬一口?

陈文斌还在絮絮叨叨地小幽怨呢,小三儿突然间站在了椅子上,伸手拿勺子舀了块红烧肉,然后颤巍巍地送到陈文斌的碗里,咧开嘴巴笑:“爸爸,吃肉,五花肉!”

哎哟喂,这个小眼神闪亮的,连一向对儿子有些疙疙瘩瘩的陈文斌都突然间父爱爆棚,一颗老父亲的心瞬间融化。

他眉开眼笑,直接“哎”了一声,当场打包票:“乖儿子,吃过饭爸爸就带你去买……”

“想都不要想!”高桂芳直接打断了父子俩的痴心妄想,“不许吃冰淇淋!也不看看是什么天,这种季节还吃什么冰淇淋?外头的小卖部都没得卖了。”

可是咖啡馆有啊,好多漂亮的冰淇淋球球呢,可以用勺子挖的。妈妈骗人,有的卖。

小三儿撇嘴巴,眼看就要哭的样子。

吴若兰怕他嚎啕,直接堵他的嘴:“吃过饭给你做冰淇淋蛋糕蛋筒。”

小三儿惊讶地瞪大眼睛,喜出望外:“真的?又有冰淇淋又有蛋糕还有蛋筒?”

高桂芳不好拦着别人家的小孩,只能无奈地叹气:“你也太惯着他了。”

陈凤霞就哈哈笑:“烤箱做出来了,挺好吃。”

说话的时候,她还朝弟媳妇挤眼睛。啥冰淇淋蛋筒啊,不就是蛋筒外皮里面放的是烤好的小蛋糕,上面最多再抹层奶油罢了。

听着好听而已,就没冰什么事。

啧啧,也就是幼儿园小朋友不知人间险恶,还美滋滋地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声强调:“这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冰淇淋。”

郑骁趁着桌上的大人不注意,又偷偷往自己嘴里塞了块红烧肉。等到美味的肉肉下了肚,他才抬头看了眼弟弟:“当然了,上个礼拜姐姐不是做给我们吃过了吗?”

众人一怔,旋即将目光全都转移到郑明明脸上。

万众瞩目的少女无奈地咽下嘴里的饭,一言难尽地看着刚才还乐不可支的大人们:“是啊,小三儿很喜欢吃蛋筒皮。”

陈老板想捂脸。呵呵,小丑竟是我自己。这小家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奶油蛋糕蛋筒啊!

矮子矮一肚子拐,才三岁半的小崽子,这心眼子玩的哦,跟他爹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陈文斌感觉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喂喂喂,这又有他什么事?分明他弱小无辜又可怜,完全被这小兔崽子当成工具人利用来着。这帮人,从阿爹阿妈开始,自上往下,都是好事从来不想着他,坏事第一个赖到他头上。

他就是传说中主角的对照组吗?

“反正好的都是姐夫的,坏的全是我的。”

郑国强哭笑不得:“说什么怪话呢,你现在不是做的挺好。”

“好什么啊,人比人得疯,货比货得扔。”

要说搞乡村建设,他在陈家庄的投资比洪家沟的建设早了大半年呢。他还出了成果,小龙虾供应了一个夏天,泥鳅和黑鱼还有澳龙也上市了,连再生稻都收割了两茬,电视台的摄制组都扛着□□短炮过来采访了,是市里的电视台,可不是以前在上元县电视台那样小打小闹的小栏目。

结果呢,结果他们老家政府如如不动,也不见谁给陈家庄修路啊。

陈敏佳给她爸分析:“是不是因为采访你的是江海电视台,咱们老家县里和市里感觉这事跟他们没关系,所以才没反应来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太平官罢了。要不爸爸自己争取申请试试看。杨店子村的那家养猪场扩大规模,就是畜牧局有个扶持农村家庭养殖的项目,刚好被他逮到机会了。”

说起来这事也是真的巧。

她们去洪家沟采风搜集素材完毕回来就开始设计手抄报。待到报纸完工,嬢嬢说是一张现成的宣传海报,就当成了宣传资料传真给各个供销社。

刚好就有个自家开小养猪场的顾客上供销社买衣服,听到社员讨论生态养猪场真能搞,一桩事能赚几桩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养猪场的小老板也是个会思量的,听闻之后就立刻追着社员问到底怎么回事。

社员嫌说得太累,索性将传真过来的资料拿给他看。他从头看到尾,越看越觉得自己也能来。

他家养猪场旁边就是一大片洼地,种庄稼没戏,全长了芦苇棒子,也没人承包,刚好可以挖了当鱼塘养鱼种菜。水芹菜他知道,他们当地也吃,批发价差不多一斤八毛九毛的样子,还有人家冬天不种越冬小麦,专门种水芹菜成了村里第一批万元户。至于黑鱼和鲶鱼,前者是公认的滋补品,尤其是病人,家里基本上顿顿给烧黑鱼汤。鲶鱼也不差,鲶鱼炖豆腐是街面上餐馆菜单上的基本菜色之一。

既然销路不愁,养殖种植的条件也有,他就动心想试试。可是他自己在心中翻了账本子,发现扩大养猪场规模再挖塘这些开支,差不多得有二十多万的资金缺口。再瞧那报纸上写人家是获得了政府的专项资金,他便大着胆子跑衙门。

县政府说他们没这个政策,让他去市里问问。市政府的门卫没放他进去,直接打发他去农业局,也未果;人家说养殖应该归畜牧局管。他就报着自己是只皮球,反正也被踢了这么多回不差多一趟的心态跑去了畜牧局。

嘿,说来也是他运道到了。刚好畜牧局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拿到了一笔上级下放的助农经费,差不多有五十万的样子。按照惯例,他们得在2000年底扎帐钱花完,不然那明年财政发放的预算就要砍掉。

要是平常,这位村里小养猪场的老板未必能摊上这种好事,但因为人家赶得急,又得立项目又得考察现场写报告最后建设完了还得有结项的报告写在年度工作总结里,所以不得不拼命追进度。

还考察其他什么啊,有人送上门,又是如此积极配合的态度;那就试试呗。

要是真能获得成功,那可以在农村地区作为特色加以推广啊。不一定要种菜,种水稻种麦子这些粮食作物也可以;不一定养黑鱼和鲶鱼,养泥鳅养小农虾都行;不一定是养猪场,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场养牛场养羊场这些也没问题。

关键是生态,现在重点强调的就是生态。走生态畜牧业养殖路线,往上面打报告要经费都比旁的批下来痛快。

于是畜牧局痛快地将他家养猪场当成了示范单位,不仅给了二十万的资金,还帮他申请了十万块的低息贷款,又拍了专业技术人员现场指导养猪场改造,忙得不亦乐乎。听说现在水塘都挖好了,正在下水芹菜的秧苗呢。

陈敏佳从网站那边得到这个消息时,笑得不要不要的,完全没想到她们一张小小的手抄报居然能发挥这么大的功效。

啊,真的是永远不要看清自己,你有你的大能量,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

陈文斌看女儿说得眉飞色舞,有些难以置信:“真这样?”

郑明明先不满起来:“舅舅你什么意思?我们糊弄你做什么。权益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谁也不会送上门啊。”

陈文斌摇头:“哎,我跟你们说,不是舅舅倚老卖老,是他们都看人下菜碟的。你爸是没找上人说村子里面修路的事,可人家县里过来修路的人一瞧,就会自动把事情给做了。大家都要讨好领导的。等领导开口,那像什么话?一定要想在领导前面,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

吴若兰突然间冒了句:“那不就是跟《促织》一样?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

陈文斌只听说过蟋蟀,连促织是个什么玩意头都搞不清楚,更何况那一堆文绉绉的话呢。他也不怕小孩子嘲笑他,只茫然地睁大眼睛:“啥?”

郑国强文化程度比小舅子强多了,现在连大专文凭都拿到手正在上本科课程,将来还想连研究生都一并读了;理解蒲松龄的文章自然不在话下。他笑着摇头:“不至于,我前面就想跟你讲了,这事跟我没关系。人家就是要讨好也讨好不到我头上,县里不比区里,一般都不买市里的账。”

陈文斌不甘心,又想到了侯局长:“那就是卖侯局长面子唻,正好全须全尾,一百步也不必走九十九步半。”

郑国强还是摇头:“侯局也不清楚这事,应该是他们县里自己有想法,越好越好,索性树立一个山村不砍树也不盖小化工厂小造纸厂同样可以致富的典型。他们县的丘陵地带可不少。这个模式可以复制到好多村。同样的,稻田养殖这一块,整个陈家庄乃至整个公社甚至整个县城,咱们老家都能来。我真觉得你可以去要政策,这是大好事。”

丈夫说话时,陈凤霞就偷偷觑女儿的神色,想瞧出点儿端倪来。

结果郑明明表现得比爸爸更激动:“是啊,舅舅,现在你连江海电视台的节目都露过脸了,有现成的优势。县里就不需要宣传吗?肯定要把你树立为宣传标兵的。到时候,好资源肯定都像你倾斜,你拿贷款都比别人快。”

得,看来女儿也搞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

就是不知道这事是的确跟姜杰那个小孩没关系还是真像《促织》一样,他都没意识到有人讨好了他又或者这孩子还算有点儿内涵,能沉得住气,不至于一点儿小事就尾巴翘老高,屁.股撅上天。

要是第三条,陈老板还真对这小孩刮目相看了。

也是,见多识广的小孩其实多半沉稳,不轻易咋咋呼呼。

老母亲就怀揣着这样一颗复杂的心吃完了周末的晚餐。等她起身要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陈文斌恨得不行,当场抱怨:“姐,你是不是跟人说好了,每当这种时候你都有事。”

晚饭是姐夫做的,现在他姐不收拾碗筷了,剩下的主要劳动力不就是他了吗?高桂芳甚至还提前一步离席先走了。她有批订单客户催得很急,她晚上得回厂里陪工人一道加班。

吼,这些女同志,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

陈凤霞直接“呸!”,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我不接电话,洗锅刷碗也是你的活。不信你问你姐夫,做菜的时候我是不是帮忙了?”

“好意思!你总共就剥了头大蒜掐了把小葱,你这也叫帮忙?”

陈凤霞直接翻白眼,完全不理人,只对着手机道:“喂喂,林小姐,是不是信号不好啊。你等一下,我到阳台上接电话。”

那头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不是,我听到了你们说话,真好真热闹。”

她甚至还听见了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奶奶的小男声拼命地催促:“快快,我要吃蛋糕冰淇淋。”

旁边年纪听上去大一些的女孩则嫌弃:“完蛋了,你肯定会吃成小猪。等过年的时候就杀年猪了。”

小男孩惊恐:“不要,有小猪,我是人类,过年我们吃小猪。”

然后是女孩子们醍醐灌顶般的惊叹:“对啊,除了养大肥猪,还可以养小乳猪啊,专门卖给做烤乳猪的人。啊,店里这个可受欢迎了,说不定比卖大肥猪还划算。”

他们是如此的温馨又热闹,连陈老板跟她一向不太对付的弟弟斗嘴都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就算看不到人,光听电话里传出的欢声笑语,站在窗前瞧着外面一片漆黑的林小姐也能感受到那份一家人欢聚一堂才有的幸福与喜庆。

然而,这些永远和她没关系了,她再也不会拥有。

“弟弟走了,过了七七,弟弟彻底走了。”

陈凤霞差点儿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了?然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弟弟究竟是谁。

是云云的小孩,当初她在江海跟着李老板当二奶时生的孩子,去了台湾之后查出了白血病的小孩。

林小姐未必真认他当弟弟,而是当地人好像有管家里的小男孩叫弟弟的习俗。

但她爱这个小孩是真的,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也是真的。去年秋天台湾地震,林小姐的母亲和那个姓李的王八蛋死了之后,林小姐也没放弃这个小男孩。她继续照应怀孕的云云,等待着新生儿的脐带血来拯救小男孩的性命。

可惜的是,即便是同父同母的孩子,配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过差不多25%左右。比起普通人,这样的概率已经高到吓死人。但是对于急需救命的小孩而言,如此概率又实在太低。

最终,这个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小孩没能成为少数派幸运儿。新生的小妹妹的脐带血并没有和他配型成功。再又经历了大半年的痛苦治疗过程后,他没有等到新的配型希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小姐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也想,是我的自私给他造成了这么多痛苦。如果不是我固执己见,也许他能走得更轻松些。”

最后这几个月的时间,无论医生还是云云本人都无数次劝她要她放弃,云云甚至跪下来求她让她放过孩子。太痛苦了,她这个妈真的看不下去。可是她没有监护权,她的话不作数,没有人会听她的。

平常再温情脉脉,如同真正的家人一样守望相助,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彼此的地位就一览无遗。

陈凤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林小姐的偏执。毕竟她也是希望再坚持一下就会有希望,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

林小姐的执拗也不是毫无缘由,因为云云后面生的这个小妹妹的脐带血虽然没能和哥哥配型成功,却意外救了另一个跟她哥哥就住在同一个病区的小男孩的命。

奇迹就发生在你面前,你又如何能够不追逐奇迹?

就算这个追逐的过程所有人都痛苦,她也会咬牙强硬坚持下去啊。

陈凤霞深吸了口气,最终只说了句:“不要自责,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只能说你做的都是你当时认为最好的选择。弟弟不会怪你的,因为你拼尽了全力想留住他,他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珍惜。别想太多,出来散散心吧。我有好几个风景特别好的地方推荐给你,你需要放松。”

站在窗户边上的林小姐无声地苦笑,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建立脐带血库,让每个新生儿都能保留脐带血。这样,再发生弟弟的事,我也不用逼着云云再生小孩了。大家就可以在血库里寻找合适的配型,然后救弟弟的命。”

电话挂断之后,陈凤霞也久久难以平静。

郑国强正在帮孩子们烤蛋糕,他在厨艺上有天赋,深受小朋友们的信赖。连陈大爹和陈高氏这对老丈人跟丈母娘都摇头,女婿啥都好,就是心太软会惯小孩。

陈文斌快怄死了。他洗了半天锅碗瓢盆也没落到阿爹阿妈一句表扬,现在他们批评姐夫大前提居然还是姐夫什么都好。

委屈的小陈总踱步到露台边上,没好气地说陈凤霞:“锅碗我都洗了,你要得意就得意好了。”

陈凤霞上哪儿得意去,她心里也不好受啊,她甚至连怼都没兴趣怼陈文斌了,意兴阑珊道:“林小姐的弟弟走了。”

陈文斌反应比他姐快,立刻明白是谁,他完全不惊讶。从云云再生下来的小孩跟那个配型失败开始,他就知道这娃不行了。

“林小姐想建立脐血库,将来可以为更多的患者提供帮助。”陈凤霞叹了口气,“也好,做点事就没那么难受了。”

陈文斌却目瞪口呆,圣母啊,这是。他真没瞧出来林小姐居然也能这样圣母。这是从小爱蔓延到大爱的境界了,他还以为这种企图当观音菩萨的行为就陈凤霞会做呢。啧啧,果然一碰上小孩的事,女人人均圣母。

陈凤霞狠狠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以为呢?在推动社会进步这方面,女人比男人做的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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