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的节奏干脆利落, 每个人的节拍都匆匆忙忙。一直到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已经吃过晚饭,准备将桌子让给后面等候的老餮时,梁艳红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梁老板不讲究, 甚至没有另外要饭菜,就拿剩下的半碗米饭, 直接泡了盆子里的酸菜鱼汤呼呼啦啦便吃了起来。

为了不耽误鲜上鲜的生意, 她还直接让出了桌子,就端着碗站在路边吃。

她不尴尬,因为旁边一排贵客,老中青三代人, 人手一只椰子,都插着吸管在吸吸溜溜地喝椰汁呢。混杂其间的梁老板很自在。

等到她汤饭吃完,大家手上的椰子汁也喝得差不多时, 小伙计就机灵地上前, 接过了空碗, 又奉上了西瓜,好让老板娘赶紧润润嗓子。

站在路边啃西瓜的贵客们也不尴尬,因为大家都这样。就连穿着洁白的衬衫, 脖子上打着领带的文质彬彬的客人,这会儿也捋着袖子。在路边摊上跟人对瓶吹, 还吆五喝六地划着拳。

这就是华强北的夜晚啊,热闹琐碎,浓郁的人间烟火气,你走在其间, 身上就沾染了它的味道。

郑明明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着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大海的气息和夹杂了孜然辣椒香味的食物的气味。就感觉整个人都饱饱的,连西瓜的清凉都没办法压下去。

又不一样的呢, 她他上次过来时的感受又大不相同。

邹鹏一边啃西瓜,一边跟自己的朋友抱怨:“都怪沙叔叔,非要说剃这个头发凉快,结果我感觉更热了。”

陈敏佳就嘲笑他:“你不是说废话吗?社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黑人的头发是卷曲的,这会形成一个隔热层,保护他们的头皮,假如光头真的凉快的话,那非洲大陆上应该到处都是光葫芦脑袋呀。”

陈凤霞乐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重生前曾经刷到过的一条新闻,上面说中国假发在非洲非常受欢迎,是当地有钱人的象征。好多到中国留学的非洲学生,就专门做倒卖假发的生意。

十几二十几块钱的假发,到了当地,到了当地金额数字不变,后面的人民币可以直接变成美金。也就是说,你30块钱买到的,能够30美金卖出去。这个暴利的生意真是让人惊叹。

假发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据说是因为紫外线太强大了,所以当地人的头发长不长,还特别粗糙,只能蜷缩成小卷,就跟钢丝球一样,而且到时候就会脱落。当地爱美人士出门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形象,都要戴假发。

想想世界真神奇呀,电商生意能够卖到非洲去,这个时候地球真的变成一个村落了。

陈凤霞一边想一边笑,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惊呼声:“出来了出来了。”

搞得她以为华强北也变成了灯市口,晚上吃个饭都有文艺演出可以看。

没想到万众瞩目的明星却是沙钢。

沙老板终于抽空匆匆忙忙地从后厨走了出来,从他露脸起,餐桌上的老餮们就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有人叫有人喊,还有人吹着口哨,大家目标一致:“恭喜啊,老板,请我们喝酒。”

郑明明正在发呆呢,闻声抬起眼,顿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沙叔叔好帅。”

天啦,眼前的人真的是沙叔叔吗?为什么感觉好像哪儿都没变,又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的呢。

他剃着短短的头发,短到近乎于光头的那种青茬。他的眉毛还是眉毛,眼睛还是眼睛,没有了头发的遮挡,原先浓眉大眼的五官显得更加突出了,就连有些厚的嘴唇摆在他脸上,都叫人没办法挪开视线。

就好像,好像珍珠突然间绽放出光华。

餐桌上吃饭的不少女客就这样用热辣的眼神看着他,还有人朝他吹口哨。可见大家都意识到了他的帅气。

陈敏佳和吴若兰还是第一回见到沙钢,没有对照组,就觉得这的确是位帅哥,惊叹倒不至于惊叹。因为帅叔叔不少啊,像郑明明的爸爸,方叔叔,甚至连陈敏佳的爸爸,只要刨除人品问题不看,也长得挺帅。

对于郑明明的心态,她们的反应就是,很正常啊,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

呃,就是这个衣装衬人,似乎有点儿说不出口。因为这位沙老板身上穿着的是厨师服,而且还不是电视广告呢,那种白得发亮的厨师制服。

毕竟中餐馆里,蒸的煮的煎的炸着烤的焖的样样来,空气里面流淌的都是油烟的气息。你再干净的衣服进去,出来的时候,上面都染了一层油污。

就靠这样的衣服,来衬托人的帅气?呵呵,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那大概只能归因于这位帅哥本来就长得好。

陈凤霞摇头,相当肯定:“不是衣服的问题,是人的精气神。最美的是人的眼睛,热爱生活,憧憬生活,享受生活,对生活充满希望的眼睛。是劳动创造了人的美,赋予了人的价值。劳动人民最美丽。”

以前的沙钢是傻子,被所有人嘲笑,戏弄的傻子,就连深爱他的父母,也为他的将来忧心重重。他是累赘,他是负累,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现在的沙钢是老板,他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从无到有,从路边的小吃摊到街上生意兴隆的大饭店。他被人热爱,他被无数老餮期待,他被需要,他的生活有意义,他的人生有价值。

这样的沙钢,自然就变成了破开表皮的和氏璧,一下子成为大家眼中的珍宝。

陈敏佳听了嬢嬢滔滔不绝的赞叹,深深地怀疑嬢嬢又看了表妹的作文,所以才如此文艺。这些话,绝对是明明写在作文本上的。

她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赶紧追问表妹:“明明,新概念作文大赛你参不参加啊?听说获奖的人可以保送上大学呢。”

陈凤霞一噎,感觉自己的确是老阿姨,完全跟不上当代初中生的思维节奏。这个话题跳跃度未免也太大了点,刚才大家还在说帅哥呢。

吴若兰微微皱眉,突然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我们是不是也在教育商品化,知识商品化,参加作文竞赛,获奖就能保送大学。”

陈凤霞头皮发麻,哎哟,这又跳上了一个台阶,小姑娘们,作为初中生,你们是不是应该先考虑自己的高中在哪里呀。

邹鹏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商品化?”

女同学们倒是挺热情的,立刻为他答疑解惑:“我们在1975年的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文章,简直神了。”

初中生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高大上的话题来。

搞得还在看帅哥的老阿姨感觉自己很肤浅。

好在帅哥同志本人并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看他,因为从她走出来开始,他的眼里只有梁艳红。仿佛还在啃西瓜的梁老板的姿态,是多么脱俗出尘的优美。

梁艳红落落大方,叫人盯着也没耽误她啃掉西瓜皮上的最后一块红瓤。她丢了瓜皮,掏出面纸擦擦嘴巴和手,才挑高眉毛开口问:“吃过饭了吗?”

“吃了。”

“生意做完了吗?”

“没有。”

梁老板立刻柳眉倒竖,当场教育起人来“那你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做生意呀。”

周围响起了巨大的嘘声,喂,梁老板,有没有搞错,这位是你的未婚夫,你明天就要结婚啦,怎么能够这样?

就连陈高氏都不赞同地摇头,伸手想拉一拉这姑娘。就算是二婚,好歹也注意点儿啊。

然而沙钢却出奇听她的话,立刻乖乖地转过身往里面走。一直走到店门口时,他才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梁老板,难得害羞了:“那个,明天我们结婚啦。”

天啦,在场的人都激荡了。这口吻,活像旧时候对婚姻充满了憧憬的新嫁娘。妈呀,从个五大三粗的丈八高大汉口中听到这话,实在太过于反差萌了。

假如现在空气是弹幕,那上面肯定漂浮着一排排的awsl。

大家目光齐刷刷如激光灯,集体照在梁艳红脸上,等待着明天的新娘给出回应。

大概是众人的目光太过于执着,很有她再欺负沙老板,众人就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势,向来识时务的梁老板点点头:“好了,知道了,赶紧做生意去,晚上我过来接你。”

周围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嘘声,怎么能这样呢?新娘和新郎都拿错了剧本了吧,这都不是交换剧本的问题了。

还有人直接起哄:“梁老板你这样不行啊,要结婚的人今天晚上怎么能见面,你就不该过来的。”

梁艳红多泼辣的个性啊,直接两只眼睛斜,他,似笑非笑:“屁话,这大晚上的我男人我不见,我见你呀。”

敌强我就弱,想要调侃人反而被调戏了的客人立刻怂了,引来周围同伴的一阵哄笑。

梁艳红拍拍手,招呼自己的客人:“走吧,先去我那儿,他这边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再说他有什么好看的呀,走走走。那边都是他爹妈在张罗。”

她又转过头招呼小伙计,“有凉皮吗?给我拿几份凉皮,牛肉和鸡丝都来些,再切1/4只鹅。待会儿小敏跟小妹过来,记得喊她们吃过饭,上我那边去。”

朱凯在旁边抽烟呢,这会儿就抬头笑:“别老叫小妹了,人家改名,叫李惜今。”

用的是谐音,你珍惜明天,是对自己的告诫。

从小妹起意改名开始,她就为自己找了一大堆名字做备选,有充满诗情画意的,有清新活泼的,还有寓意深远的。她甚至一度想改名叫秋瑾或者鉴湖女侠。

结果到最后,她用自己的名字立了个flag,从此与既往一刀两断,只活在当下。

梁艳红也笑:“对对对,是小今,小今跟小敏过来的话,记得和她们说一声。”

陈高氏对此充满了好奇。大家回去的路上,她就问女儿:“小今她们家同意她改名字?”

在灯市口时,她也隐约听说了这姑娘的家事,当时她和老头子都觉得气愤得不行,能考出来的小孩为什么不让人上学呢?

同样是乡下地方,他们陈家村就重视教育。只要小孩自己肯学,能考出去,她就从来没见过哪家不让孩子上学的。

你说陈凤霞为什么没念高中?嗐,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是推荐上大学。普通老农民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工农兵大学生的好事都轮不到你头上。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点下田挣工分呢,反正以后都是这个出路。

就上学这件事,陈高氏感觉自己跟丈夫没亏待过女儿,所以问起小今的家事,她也半点儿不心虚。

至于假如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高中生,当初陈凤霞和陈文斌同时要上高中,她会让谁上这个问题,没发生的事情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的烦恼已经够多,没必要额外再为自己增加一些。

朱凯在旁边笑:“小今拍了3000块钱,跟他爹妈说,要么同意拿钱改名字,要么就什么都别想。”

陈敏佳吃了一惊,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她回家了啊,她怎么不怕她爸妈把她绑起来,将她卖了换彩礼钱呢?”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报纸电视上都有看呢。

朱凯直接笑喷了:“你想什么呀?她爸妈又不是人贩子。”

现在的小姑娘们,天天都看的是些什么东西呀?一开口就要吓死人。

陈敏佳振振有词:“她爸妈做的那些事情跟人贩子有什么区别?他们贩卖了小今姐姐和她姐姐们的青春来供养儿子。”

吴若兰想了想:“软刀子割肉吧。就是当妈的不停地在女儿面前哭,当爸的就不住地唉声叹气,然后女儿心软了,觉得应该卖了自己给这个家做贡献。还上什么学啊,要么嫁人换彩礼钱,要么出去打工供养弟弟,不就是那么一套吗?从头到尾都不用动刀动枪,都是你自愿的。”

陈敏佳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自愿呢?心里头根本不愿意的事,怎么就能够自愿了呢?看来人还是要狠一些啊。

郑明明点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区别不过在于伪装的还是没伪装的。是打你一巴掌给颗蜜枣,还是不停地揍你。本质都一样。”

陈凤霞在旁边笑,经过两辈子,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理解了,其实pua这种事情不仅仅存在于男女之间。父母对儿女,上司对下属,甚至儿女对父母,都有可能pua。

对付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心够硬,或者更具体点讲,就是始终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一旦被pua的对象人格独立,正视自我价值,那么所有的花招就派不上用场。

因为知道自己尊贵的人,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啊,更加不需要以牺牲自我伤害自我的方式去讨好别人。我已经足够美好,我热爱我的美好,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就像小今,她不再认可父母说的那一套,他她痛恨唾弃父母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再接受他们的情感绑架。她选择离开,脱离让她窒息的原生家庭。

她改了名字,迁出了户口,她在深圳买了房。她拥有了崭新的生活。

即便会有很多人骂她心狠,即便会有很多声音说她刻薄。她也不在乎,她为自己而活。

自己吃白菜的时候,操心别人吃不吃得上鲍鱼,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谁过得好,都没自己过得幸福圆满重要。

大部队到了梁老板的档口,伙计还在看店,梁老板冲他们笑了笑,将加了牛肉和鸡丝的凉皮递给他们,又送上了盐水鹅:“回去早点休息吧,不要出去瞎胡闹。好好干,瞧见了吗?现在客人越来越多,学到真本事了,后面你们一人负责一个档口。”

两个不过十六七岁的伙计赶紧跟老板道谢,拎着吃的,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大家坐下来简单对了下明天的婚礼流程,梁老板还是从太子山庄出发,到时候是陈老板来当全福人。因为论起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儿女齐全,事业有成,常规世俗能够想到的关于福气的定义,她都占得妥妥的。

她不当这个全福人,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呢?

陈老板毫无意见,当了全福人,她不仅可以带着一家老小过来免费蹭吃蹭喝,不用包红包,她自己还能拿个大大的红包呢。

多划算的买卖,但凡是生意人,就绝对不能错过。

明天一大早,小敏过来给化新娘妆,小今负责跟拍婚礼全程。大家要办一个美美的婚礼,将梁老板嫁出去。山里郎也决定在婚礼上好好表演,让大家共同感受新人喜悦。

就连小敏的母亲匆匆忙忙跟着女儿赶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太好了,看到你们今天,我真高兴。”

高兴的不仅仅是日子终于过好了,更高兴的是即使曾经经历不如意的生活,还是能够站起来,咬牙往前进,还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很难,比做买卖更难。

就像她自己,其实她不比梁艳红大几岁,她现在也专门从服装批发市场上淘货,然后挂在网上,卖给全国各地的客人。她每个月挣到手的钱,不比一般的生意人差,更别说普通工人了。

她甚至靠着自己的钱,自己在深圳买了房,是不大,但那是属于自己的窝。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对家庭生活充满了恐惧。不是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结婚,而是她害怕她不敢,所以她宁可不触碰。

只要不碰,就不再会有未知的风险。

她是这样,她的女儿也一样。

可现在看到梁老板,她又觉得瞧见了希望。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用自己给自己画一道牢房。

陈凤霞也感觉梁艳红经历过前夫给她的心理阴影还能再结婚,当真勇气可嘉。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说说而已。

她跟人说掏心窝子的私房话,结果梁老板石破天惊:“我怕什么?我又没跟他领证。以后他就是欠一百亿都跟我没关系。”

啊?!

陈老板惊呆了,舌头都打结:“你你你……”

“嘘——”梁艳红警惕地东张西望,然后才告诫陈凤霞,“当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的,不许跟任何人说。”

陈凤霞傻了:“你你你,你这是干嘛?”

梁艳红双手一摊:“不干嘛。我根本就不需要婚姻,是他家老头老太太有心病了。人家对我不错,糊弄糊弄他们过得去就行。这也不是原则上的大问题,何必让他们在亲戚面前挂不住脸呢。”

陈凤霞要晕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来电了,于是我们更悲伤了,我们本来都问领导今天没电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了。感谢在2021-02-24 07:33:44~2021-02-24 13:3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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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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