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说到做到, 第二天就打发睡地铺的小伙子们去工地上干活。

为啥欺负人,让人打地铺?

麻烦去各大工地上看看,大家都是睡工棚。这还在屋子里头, 钻的是睡袋,开的是空调呢。当初老板我露天睡田埂的时候都没少过。

为啥女娃娃们不用打地铺, 她们一来就有床?

那怪谁?谁让你们一声招呼不打就跑过来了。老板我还得带你们去体检, 花的全是老板我的钱。别看,全从你们工资里面扣,别一个个以为我是冤大头好讲话。

也不出去看看,满大街都是找工作的人。人家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拿着硬纸片求职, 何况你们外来户。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对, 还要给你们买衣服。大冬天的, 你们穿的这样单薄过来, 存的是什么心思啊。连衣服都算上了?

闵老师尴尬到脚趾头能抠出马里亚纳海沟,赶紧解释。他们当地冬天没这么冷,他们在家乡就这样穿的。

陈凤霞就呵呵, 也不说话。

吓得心虚不已的闵老师赶紧跑过去,帮老乡一块儿整理菜地。

是的, 现在砖头还没拖过来,不需要搬砖人,只需要种菜人。不种菜不行啊,老板说了, 以后干活的时候,米油什么的,她能从外面买。但是, 蔬菜得自己种植,不然就盐水泡饭吧,她不管。

至于为什么女娃娃有现成的菜吃?因为人家就是干的屋里活啊,小区又不能种菜。自己种菜吃多新鲜,城里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陈大爹在县城开过荒,他的几分菜地全是自己和老伴一道一锄头一锄头地整理出来的。现在四季瓜果菜蔬不断,桌上就没缺过新鲜菜。

那点儿地都能产那么多东西,何况是现在这一大片。照陈大爹讲,这里种庄稼都可以了。没有水田就种旱稻,农科院的教授不是宣传过了嚒,江海也可以种旱稻的,刚好可以试试。

陈凤霞感觉在心狠手辣这方面,自己好像遗传到的成分更高些。

陈高氏还在教育年轻人:“你看你们条件多好,旁边就是现成的水井。想要浇菜,都不用去挑水,直接打井水就好了。我跟你们讲啊,不能随便乱放自来水浇菜。到时候水费超标,也从你们工资里面扣钱的。”

吴若兰认真地看着郑明明和陈敏佳,严肃地强调:“难怪你妈你爸都是资本家,这是骨髓里流淌着资本家的血。”

错不了,看看奶奶,这口气多么的老板娘啊。

陈敏佳耸耸肩膀,完全不care,本来就应该这样嘛。这才是正常老板对待农民工的态度,她奶奶已经很温和了。她爸工地上的工人都未必有这待遇。

对啊,应该让爸爸来管教这些山民。爸爸管惯了工人,他工地上的人从来不闹事,而且也没出过大的安全事故。就得让爸爸来培训他们。

盖学校,嬢嬢掏钱买地买材料,姑爹跑前跑后跑手续。爷爷奶奶帮着出主意,就连妈妈都允诺到时候学生宿舍的床单被套凉席棉胎等等卧具,她全包了。

爸爸呢,关键时候爸爸就不伸头了。哼!先前他还说要跟嬢嬢一块儿买下这块地。现在,肯定是因为嬢嬢要盖学校,他想卖大钱,所以就临时撂挑子了。

不行,爸爸不能置身事外。这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事业。他这个时候当缩头乌龟,好丢脸!

陈敏佳立刻跑去找陈凤霞:“嬢嬢,喊我爸来教他们吧。省的到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反而搞出事情来。”

陈凤霞不动声色:“哦,那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吧。是该职业培训的,干什么都得讲技术。”

说着,她直接摸出手机按下按键,等到接通以后就开口道:“哎,文斌啊,我跟你讲,这边我有四十三个工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但没上过工地。你带带人,到时候别耽误工程进度。”

隔了不到两个小时,厂区里就开进了辆半新不旧的小面的。徐副总从车上下来,笑着同陈凤霞大招呼:“哎呀,大姐,陈总说你这这边工人要培训,就喊我带人过来了。”

徐副总以前也是经常出入陈家的人,陈敏佳立刻迫不及待地追着对方问:“徐叔叔,我爸呢?”

徐副总立刻一脸崩溃的样子:“别提了,陈总这段时间一直在陪客户要工程款。钱不到手,我们哪有工资发给工人。昨晚喝到半夜三点才三场,陈总到现在酒劲还没缓过来呢。”

陈大爹面黑如锅底:“喝喝喝,早晚有天喝死他!”

徐副总苦笑:“大爹哎,陈总也是没办法。人家直接说了,一杯一万块,你能喝几杯就结几万块钱的账。哪个能不喝?全都捏着鼻子喝。我们现在招毕业生都要能喝酒的。不然我们几个肝都不够用。”

陈凤霞看他眼睛中难掩的疲惫,疑心那个喝到半夜三点的人是他。她赶紧打圆场:“那徐总,你麻烦你了,后面你多带带这些小孩。都是肯吃苦的小伙子。”

徐副总跟她走到旁边,才小声道:“陈总把那事往私人感情上靠了。”

当初为什么带二奶去参加聚会?其实是想彻底甩了这个害自己被捅刀子的恶毒女人。后来她跟了副省长,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当晚他跟人谈生意来着,散场的时候没见到人,他估计这捞女是钓到金龟婿了,就没在意。

给国家干部送情妇?

那不能,那天的聚会就是做生意的朋友张罗的。当时去的有好几个是单身,离婚的,死老婆的都有。女的也不嫌男方年纪大,就想找个经济条件好的。当初她跟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单身。他哪知道后面她会变成那样,直接给人当二奶了?

对,他是陪她做过产检,但那是女方威胁他,说她活不下去了,他要是敢不管,她就挺着大肚子吊死在他公司门口。他又不能拿孕妇怎么样,只好虚与委蛇。

当时女的说小孩是大人物的。他还以为她吹牛或者是被人白玩了受刺激过度,完全没当回事。

为什么送对方去香港待产?因为女的神经兮兮,一直恐惧计生办会上门拖她去打胎,非得他想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前女友,他怕她闹腾起来,讲不清楚,只能敷衍不行就想办法去香港生。

房子不是他找的,可查出入境记录。人是他送去医院的,生育费用也的确是他掏的。因为孩子爸爸一直不露脸,他看这女的可怜。好歹人家也跟过他。除此之外,也就是给她小孩买了点奶粉和小衣服而已。香港的奶粉不贵。

他真没贿赂,他到后面才晓得小孩的爸爸是副省长。可他真的没从副省长手上拿过工程啊。

为什么要陪同副省长前往香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都到这份上了,他哪里敢得罪领导。假护照不是他做的,他哪有这能耐。他还以为领导干部为了保密需要有另外的身份掩护呢。

反正那一回,他也跟副省长摊牌了。瓜田李下,他以后不会再过去看那女的。他都已经和老婆复婚了,到时候老婆孩子面前,他讲不清楚。

要他说,这事他是真冤枉,他就不该下不了狠心。

陈凤霞听了徐副总转述内容,眼皮子直跳。

陈文斌是想把自己从这事里完全摘出去吧,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副总叹气:“陈总说了,反正他不会连累家里人,他豁出去也得脱身。不然小孩以后档案上不好看,会影响考干部的。”

陈凤霞心中就是一个呵呵,这会儿他就想让小孩将来考公务员了?早点干什么吃的!平常多精明的人,关键时候没数。

她咬牙,跟人道谢:“辛苦你了,徐总。这个事情我们不好插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徐副总赶紧摆手:“不不不,陈老板,陈总不要你们再做什么。他感觉很对不起大姐你和姐夫,连累你们了。但是请你们放心,这事他一定想办法尽快解决。”

陈凤霞到底没忍住:“他管好自己就行了。”

上午带新工人体检,下午领他们到工地熟悉环境,等太阳下山了,陈老板还得把人拎回灯市口。

没法子,天寒地冻的,这边没开工,连活动板房都没有,真让他们睡在仓库里,那就不是资本家剥削工人而是人贩子贩卖农奴了。

陈老板只好将住在灯市口的绣娘们晚上暂时安排去上善人家和小姐妹暂且凑合一块时间,好空出房子给这些心民工打地铺。

其实她不是没考虑过直接在楼梯口装防盗门,男女生分开住。但是,她又害怕有小姑娘心软放人上楼,以至于祸害所有姑娘。

还是彻底分开比较好。

当然,陈老板还是要给胡萝卜的。她将人送进屋子时,又开始画饼:“以后你们好好干活,将来也能住上漂亮房子。谁要是敢偷奸耍滑,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绝对不留。”

陈大爹和陈高氏将刚刚从街上包子铺买的两大袋子老面馒头放在桌上,郑明明和陈敏佳一人放下还冒着热气的烧肉,一人放下素烧鸡。陈凤霞叮嘱:“自己烧热水喝,不许喝自来水。每人三个馒头,菜自己分着吃。今天先凑合着,不许进房间翻东西。我装了报警器的,你们乱闯,警察会当你们是小偷,过来把人抓走的。”

她半真半假连哄带骗,可算是忽悠住了这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得亏山里的男孩基本上都念过书,虽然普通话说的不咋样,文化水平也基本上集中在小学,初中都没多少;但好歹能听懂陈老板的话。

他们也感受到陈老板对女孩子跟男孩不一样,不敢多吱声。

陈凤霞又催促楼上的少女们:“动作快点,吃过饭就收拾东西过去。”

陈大爹满脸严肃,跟女儿保证:“没事,你先回去,我看着她们出去再走。”

郑明明等人也感觉得留下来给老人涨声势,不然那肯定会压不住这群人的。

陈凤霞清清嗓子,示意大家差不多得了,别搞得跟防流氓强盗一样。

“那个,赶紧吃饭吧。吃过饭在小区里逛逛也行,知道是几栋楼吧,别到时候不认识路。”

她招呼父母,“那行,阿爹阿妈,我先回家把饭煮上。晚上简单点吃。”

外面天都发灰了,再不煮饭,大家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

陈凤霞赶紧自己先往家去。

也得亏她单独回家的,因为她进家门时,迎头撞上了上元县的副县长和办公室的唐主任。

陈凤霞立马和人打招呼,笑着邀请:“都这时候了,留下吃顿晚饭吧。家常便饭,你们别嫌弃啊。”

可是副县长和办公室的唐主任都拒绝三连,跟逃跑似的慌忙往外走:“不麻烦了不麻烦了。你们吃饭,我们回去还有事。”

陈凤霞瞧他们的形状,心中立刻咯噔一下,他俩过来传递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等房门关上,郑国强就朝妻子笑笑:“没什么,就是处理结果下来了。我保留原职级不变,不再担任领导岗位职务。”

陈凤霞急了:“他们凭什么?你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了?这年头还搞株连啊?”

郑国强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笑:“计划生育,我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

各地农村计划生育政策不一,有的地区第一个小孩是女孩允许生二胎。有的地区则是一刀切,一对夫妻一个孩。

当初县委都知道郑国强是从外地农村来的,所以对他家有两个小孩完全不惊讶。但是这回组织全面调查郑国强的问题,就发现里面有文章了。再仔细一摸,嘿,这人居然钻户籍制度的空子给小孩上户口。

鉴于当时具体经手办事人黄大发已经死亡,此事便只追究郑国强方面的责任。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身为国家干部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过当时他生二胎时还是农民身份,那综合考虑下,县委还是决定免除郑国强的领导干部职务,以避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陈凤霞脑袋“嗡”的一声,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让你耍小聪明,看吧,现在坑死郑国强了。

郑国强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抓住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啊?”

陈凤霞掉下了眼泪:“又是我害的你。”

郑国强毫不犹豫地反驳:“你讲什么怪话,当初也是我同意的。再说当时交了罚款的话,我们哪里还有钱过日子啊。而且交了罚款,那也还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要找这事的理,总归都能找出来。”

他伸手搂住泪流满脸的妻子,轻轻叹气,“行啦,没什么的。我还是国家干部身份嘛。大不了等学校盖好了,我就辞职,一心一意干这个校长。你看,咱俩把明明和小骁养的这么好,哪个看了不夸我们有福气。我教学生,肯定也带不出坏的。”

陈凤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脸,隔了老半天才说出话来:“好,咱们不当这个倒头官。哪个稀罕哦。”

她家郑国强这么好这么能干,在哪里不能发光发热?他们不识宝,是他们没这个福气。

郑国强笑着拍她后背:“好了好了,阿爹阿妈还有明明他们呢,怎么还不回家。哎哟,我烧饭了啊,我们今天吃雪菜肉丝面怎么样?我加点青菜,再美人煎个鸡蛋。”

陈凤霞抽噎着点头:“好。”

郑国强笑她:“那你赶紧洗脸,喊阿爹他们回来吃饭吧。这个快的很。”

陈凤霞勉强笑:“好。”

她去卫生们拧开热水,仔细洗了脸又往脸上抹润肤霜。

郑国强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微微叹气,拿出冰箱里的鲜牛肉开始切成丝。

陈凤霞出来家门,在冷风中站了会儿,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镇定下来才往宿舍方向走。她没进门,就听见小骁夸张的声音:“啊,像活的一样,和美术书上一模一样。”

陈凤霞满头雾水,见屋里全是人,那些绣娘也没走时,她不由得提高嗓门:“曲比沙红,这是怎么回事?”

郑明明却激动地过来拉妈妈:“妈妈你看,她也会刺绣。”

陈凤霞走近了,才发生是“他”而不是“她”。一位脸上带着婴儿肥的男孩正坐在桌旁,认真地飞针走线。他手下的蝴蝶已经成形了一只,他正在绣第二只。

旁边有个女孩有些紧张地跟老板解释:“我弟弟,从小就绣鞋垫。”

当地人赶集时也会拿绣好的鞋垫换钱。这个也叫阿依莫的姑娘的弟弟小时候看家里女性长辈绣多了,便也跟着有样学样。后来大人跟姐姐忙不过来时,他也会伸手帮忙。久而久之,他的绣活居然比村寨里的姑娘都出挑。

最厉害的是,他会自己设计图案。不用看到实物,也不用描摹,他的绣花针就是画笔,随着针尖的上下飞舞,就勾勒出美景。

曲比沙红也在旁边解释:“拉诺被我们称为花郎,我们也听说过他的。”

因为他绣活好啊。

只是作为男孩,花绣得再好,在村寨中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男娃娃怎么能做女娃娃的事?

陈凤霞心念微动,拉诺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才十四岁,当然不可能是这里面哪个待嫁娘的丈夫。他们把人送出来,也许就是为了想给这个孩子找条出路吧。

她缓缓吐出口气,夸奖道:“很好,好好干,我会像送你姐姐上学一样也送你去上学。从明天起,你跟你的姐姐们一样专门刺绣。你可以单独绣作品,我给你摆在网上卖。不要害羞,有很多优秀刺绣大师是男人。你好好努力,将来也可以当大师。”

她抬起下巴,扬高了声音,招呼其他男孩,“还有谁会做绣活的?会的人都留下好好刺绣。”

可惜男绣工太稀奇了,剩下的男孩都摇头。

陈凤霞轻声叹气:“可惜了,那你们继续在工地上除杂草吧。将来掌握了新的技术,我再给你们找其他事做。”

嗯,不管男女,是金子就得让它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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