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最忌说大话, 否则分分钟都风大闪了舌头。

待到出发时,陈老板又跌进了陈文斌的坑。

什么,陈文斌人还在香港没回来, 这事跟他没关系?

小三儿是不是陈文斌的种,没那家伙, 能有小三儿吗?

此时此刻, 迷你版本的陈文斌——小三儿正眼含两泡热泪,隐忍而控诉地盯着哥哥姐姐。

他们想丢下他,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哩。

郑骁跟蔚蔚互看一眼,都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不怪他们啊, 谁让弟弟小,弟弟还不到两岁半呢。爷爷奶奶要在家做生意,大家带弟弟出门就麻烦嘛, 万一到时候他晚上哭着要奶奶怎么办?所以嬢嬢才决定让弟弟留在家里的。

他们, 她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 哥哥已经上幼儿园了,已经不是小小孩啦。

可惜小三儿体会不到哥哥姐姐的良苦用心,更加不理解两岁四个月和三岁半以及四岁有什么天堑鸿沟的区别;他只知道哥哥姐姐趁他早上没起床的时候想要偷溜。

幸亏他被一泡尿憋醒了!

陈敏佳和郑明明看弟弟妹妹们的眉眼官司, 已经笑到浑身颤抖。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小三儿的表情绝了,那叫一个幽怨。

笑着笑着,两位小姐姐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小三儿同学已经扭过头,含着泪的大眼睛就这么委屈兮兮地盯着她们。

搞得陈敏佳跟郑明明都莫名心虚, 好像自己辜负了他一样。

可是天地良心,这事真和她们没关系。她们也是被携带出门的小朋友呢。

陈凤霞看这迷你版本的陈文斌的小样儿,只觉得哭笑不得。真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她就点小东西的脑门:“行了, 带你去。”

小谢则直接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喜欢得不行:“当然要你啦,你就是个喜娃娃。”

陈高氏还有点担心:“行不行啊,晚上会不会闹啊。小三儿,跟奶奶在家里好不好?”

小家伙立刻一脑袋扎进小谢怀里,就屁.股向人,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他从记事起就跟二姐待在一起,都是不觉得离开家可怕。相反的,他只有出门的兴奋。

陈敏佳趁机撺掇老人:“奶奶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嘛。出去玩玩多好,有山有水风景可美了。”

陈高氏完全不为所动。开玩笑,她一个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农民会稀罕什么山啊水啊?她看够了山水,这哪里有花花绿绿的钞票好看。

老太太立刻毫不犹豫地跟小辈们挥手道别:“早点走吧,省得太阳晒。”

就很人间真实。

陈敏佳只能摸摸鼻子,艰难地接受买卖人奶奶设定。

陈大爹倒是说了句:“吃不消就早点回来,别勉强。自己在外面注意,别往人少的地方去。”

这算是他当年在城里拉板车闯荡江湖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

小卢笑道:“大爹,我会注意的。”

郑国强到底不放心老婆一个人带着这些小孩出门,还是找了两个人陪同,刚好可以开展调研工作,看启动供销社促进农村经济发展的可行性。

上元县面积不小,差不多能赶上一个中等城市的市区大小,各个乡镇的经济发展状况不均衡,也有山里东西出不来的情况。

反正,算是公事也可以当成私事,小卢和小张这两位部队转业过来的年轻干部就和陈老板一块儿出发了。

其中小卢老家跟小谢一个省,两人是老乡。他过去也算是回家了。

县里的汽车将大家送到火车站,小卢跟小张帮忙拖行李箱。陈凤霞和小谢则分头行动,一个看着郑骁,一个管小三儿,两位小姐姐就负责蔚蔚。

陈老板满脸严肃:“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觉得这里都是自己人,小孩子不会出事的。管的人越多越容易麻痹大意,各人负责好各人看的小孩,千万不能放松警惕,知道不?”

郑明明跟陈敏佳立刻保证:“Yes,madam!”

陈凤霞哭笑不得:“行行行,赶紧上车吧。”

人多,路远,郑国强给他们买的是卧铺。现在没高铁也没动车,更加没有自主选票这一说,他找人托了关系,好歹把这堆大人孩子全都塞进了一个包厢。他们要在这特快车上待一天一夜呢。

从上火车开始,三个小的就彻底疯了。无论车窗外经过怎样的风景,他们都能发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呼。

鹅鹅鹅,是过了水库。

车车车,是火车过大桥。

鱼鱼鱼,毫无疑问,窗外波光粼粼,是漫无边际的大江大河。

得亏这辆车上人不多,包厢里更是只有他们一行人。不然就这吵闹的程度,绝对会被人投诉。三个小东西真是疯了,就趴在车窗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们吵闹得再厉害,也不影响郑明明拿出自己奥数题,开始津津有味地刷题。

陈敏佳真是服了自己的这位表妹,她怎么就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唉,好吧,那她还是听英文歌啊。

小升初考试中,她没能进入江外,不过爸爸塞了钱,将她安排进去借读。

陈敏佳感觉有些难受。

妈妈打听过了,江外有内部招生。中考前学校就根据初三一年的综合成绩外加一次他们自己的选拔考试筛选出前一百名直接升入高中部。

也就是说,这些被内部保送的人连中考都不用参加。而江外又是以高中保送大学而著称了,因为小语种优势,他们的毕业生参加高考的人一半都不到,大家在高三时就能拿到各个学校的保送名额。

啊啊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踏上了大学的直通车,意味着他们不用和其他学生一道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意味着他们有康庄大道。

难怪大家都削尖了脑袋要进好学校。

陈敏佳越想越惆怅,她家里花了大钱让她进江外,她将来自己却还是得参加中考高考,早被人甩得远远的了。

算了,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英语听力上。江外初中部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小学升上来的。他们的基础比自己强多啦。

陈敏佳先是听了段英文名著《金银岛》,对照着读本来的。然后她又听了首去年简直红到没朋友的英文歌《我心永恒》。不知道是歌声催眠效果太强,还是晃荡的车厢就跟摇篮一样,反正她是被嬢嬢推着胳膊才睁开眼睛起身吃午饭的。

啊,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睡着了。

嬢嬢也呵欠连天,嘴里抱怨:“早上起得太早了。”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看管理学书直接看睡着了。催眠效果实在太好了。

小谢在边上羡慕得不行,夸奖郑明明道:“你真厉害,一直都在做题。”

她就差远了。她每次上夜校课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开小差的。

郑明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就茫然地“啊”了声,然后摸了下脑袋:“我昨晚睡得早啊,所以不困。”

火车上盒饭质量不佳,基本上是又贵又难吃的代名词。

陈凤霞去餐厅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吃的,索性回来问孩子们的意见。结果大家反而兴奋,积极要求吃方便面。

陈老板哭笑不得:“你们就不能要求吃点儿好的嚒。”

她带了不少吃的上路呢。什么水果小菜,还有豆干跟蒸熟的腊肉香肠,都是阿妈担心他们路上没吃的,特地塞给他们的。

两个大小孩跟三个小小孩异口同声:“方便面。”

小谢还满心欢喜地加了句:“加火腿肠!”

陈凤霞无奈地摇头,拿出了方便面跟火腿肠。火车上的热水免费供应,正好可以满足大家的需求。

她泡好方便面,拿出袋子里装的熟香肠和腊肉,又拧开鲮鱼罐头,打发小孩们吃午饭。

等到忙完孩子,她才回过头跟小卢和小谢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俩想吃什么?”

他俩这趟是出公差,有伙食补助,不过对火车上的盒饭也没兴趣,只买了只列车员推销的德州扒鸡,便同陈凤霞一道拿玉米馒头夹香肠片吃,就着开水,香喷喷。

就连因为只被允许吃一小口方便面而眼泪汪汪又开始委屈脸的小三儿,在吃到泡开了的玉米面馒头时,也高兴地宣布:“好好吃,好甜。”

陈凤霞笑道:“那当然了,你二姐小时候就爱吃大米粥泡馒头。”

郑明明已经要忘了这一茬:“啊,我喜欢吃方便面。”

也是,好吃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家里完全不缺吃的。只要不是山珍海味,但凡孩子爱吃想吃的,都能得到满足。女儿自然也就不记得当年馋的不行白面馒头了。

吃过饭,陈凤霞又给大家洗水果,一人一颗大甜桃,保证维生素的摄入。

等到晚饭时,她不许孩子们再吃方便面,而是给他们用自己带上车的面包片、西红柿还有芝士片做了三明治,好给大家换换口味。

小谢朝老板竖起了大拇指:“老板你真厉害,安排的东西都不重样。”

她自己坐火车时都是吃从家里带出来的锅巴,也不用开水泡,就这么干嚼,渴了就喝两口水。有的时候嘴里没味道了,也会吃根火腿肠。

陈凤霞笑道:“你们没赶上好时候。像十多年前,明明她爸爸经常出差。那时候火车餐又便宜又好吃,满满一饭盒,里面的菜能占据三分之一的江山。油水足的很。而且不要粮票,直接掏钱买饭票就行。”

这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奢侈享受,因为粮票都是定量的啊。甚至有人为了吃火车餐而特地去坐火车。

现在想想真不可思议。

陈敏佳感觉更不可思议:“那为什么现在火车上盒饭这么难吃啊?”

“因为被私人承包了啊。”小卢笑道,“资本家逐利,当然得想办法挣更多的钱。所以原料缩水,做菜好吃的厨师也不用请了,反正人在车上,你爱吃不吃。”

郑明明反对他的观点:“私人的未必不好。我觉得是因为垄断,车上就他一家,没有竞争,所以做的再差,人家要吃热饭热菜的,还是得吃他家的。”

她还举例子,“就想小宇哥哥他们学校食堂。上学期就一家卖面条的,所以味道很一般。这学期又来了两家卖面条的,味道就比灯市口也不差了。所以,垄断导致绝对腐败。”

小卢跟小张都笑得厉害,立刻拍起了领导家小孩的马屁:“不愧是郑主任的千金,虎父无犬女。”

陈凤霞赶紧强调:“嗐,这也跟不同时期火车的定位有关。往前数的年份,不是所有人都能坐火车的,大部分都是公家人出差才坐火车。自然配套标准就不一样。现在嚒,火车就变成大路货,谁想坐都能坐。这就好比高级餐厅变身为路边摊,保准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时间倒是不难捱。等到外面的天色全黑之后,陈凤霞就催促还在用充电灯看书的女儿:“行了,早点睡吧,明天咱们还得转车呢。”

小卢跟小张也提醒小孩子们:“下了火车,可就没舒坦日子过了啊。”

陈凤霞躺在哐哐作响的绿皮火车上,心道,这还叫舒坦日子啊?唉,绿皮火车停运后,一堆人缅怀留念。那纯粹是情怀作祟啊,其实一点都不舒服。她真怀念高铁跟动车啊。

到第二天一早下了火车,郑明明等人就明白什么叫没舒坦日子过了。

他们先是转大巴,然后变成中巴,再然后就是改装的农用车。等到了镇上,干脆连农用车也没得用了,直接变成了骡车。

没错,就是那种驴跟马杂交的后代——骡。

这下别说是几个孩子了,陈凤霞都稀奇得不行。这个时代还有骡啊,骡马还能充当交通工具?哎哟,这骡子脾气可真温顺,大家都围着它,它也不发脾气。

小谢的哥哥谢军过来接他们的。他是个块头中等,身材有些瘦削的农村青年,皮肤晒得黝黑,所以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尤其白。

谢军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们道歉,一直强调他们一路辛苦了,又谢谢大家对他妹妹的照顾。

陈凤霞赶紧表示麻烦他了才是真的。

她主动提出:“我们走走吧,让孩子上车就行。”

这连着谢军在内,五个大人五个小孩,再加上三箱行李,就一辆骡车,哪里能拖得动。

谢军却认真地跟她强调:“没事的,我的骡子力气大的很。”

他还真没吹牛。大家都上了车之后,骡子就“哒哒”往前走,似乎丁点儿不费力。倒是叫大家相当惊喜。

谢军又一次表达对陈凤霞的感谢,多亏她照应自己妹妹。

“小谢很好,我们都喜欢她。她学东西快也肯学。”陈老板大方表示,“她不是打算在这边也开个婚纱影楼嘛,我支持她。”

不过开在镇上是不现实了,没那么多客流量,安排在县城还差不多。

倒是风景的确好,骡车晃悠悠地在乡间小路上行走,一路经过稻田和玉米地都显出了宁静的温柔。夕阳的柔光罩在它们身上,像笼了层婴儿的被子。田野间扛着锄头的农人也显得姿态悠然。

不远处的青山叫夕阳变换了色泽,金黄色的光芒简直就是一副现成的油画。

小谢学摄影,对于光线敏感得很。她立刻就拿出相机,对着远处拍摄。按完了快门,她还发出赞叹:“真美啊,我的家长真好看。”

郑明明和陈敏佳也看醉了,原来乡间美景随便一截就是一幅画。可听到小谢的话,她俩都笑得东倒西歪,还唱起了《谁不说俺家乡好》。

这是她们暑假跑到灯市口夜市玩,听新来的卖唱艺人唱的。

这不是本地民歌,却丝毫不影响大家跟着一块儿唱。出乎陈凤霞意料,小谢哥哥居然也会唱。问起原因,是因为他们小时候公社下来放电影,经常放老片子《红日》,里面的歌曲他们耳熟能详,渐渐就都学会唱了。

哈,果然艺术是没传播界限的。

骡车一路晃悠悠,承载着夕阳和一车的客人抵达村里。

一路上,他们碰到的人都跟小谢兄妹俩打招呼:“回来啦?妮子越长越水灵,是大姑娘咯。”

还有人打趣小谢:“你哥哥讨媳妇了,下面该轮到你嫁人咯”

陈敏佳跟郑明明立刻强调:“早着呢,小谢姐姐还要开店呢。”

起码得等到店上了正轨再考虑结婚的事。不然到时候怀孕了,那真是被绑架啦,什么事都甭想再做成。

陈凤霞也笑,摸着年轻姑娘的脑袋:“不急,好饭不怕晚。我那会儿二十四才结婚呢,你现在三十岁结婚都不算晚。”

谢军也笑:“我要多留妹妹几年的。”

骡车沿着村里的大路往前。越朝里面去,路就颠簸得越厉害。难怪不用农用车呢,估计会更不好走。

好在骡子灵便,不多时就停在小院前。正在院子里收东西的老人就拄着拐杖过来给他们开门,口中还表示欢迎。

这是抚养谢家兄妹三人长大的爷爷。

陈凤霞下车时才发现老人的腿很奇怪,说是瘸子吧,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他倒是不避讳,还笑着主动解释:“得了病,两条腿不对,小腿是歪的。那时候主席派医生给我们看病,就把我一条腿的膝盖锯掉了,大腿跟小腿再接起来,这样我瘫子变瘸子,好歹能起来走路了。”

客人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神操作?天底下还有这种治病方法?

老头儿倒是乐观的很:“不是很好嘛,看,我能走了。我家盖楼房我还能帮忙打下手呢。”

哈,两层小楼,美得很。

老头儿笑容满面:“明天我还要看我孙子讨媳妇呢。”

嗯,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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