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乒乓球拍, 轻而易举带走了郑明明的好心情。

整整一早上的时间,小姑娘都哭丧着脸,还不时抽一下鼻子。

陈凤霞淘米煮饭, 准备做今天要卖的寿司。

少年宫的课程安排的相当丰富多彩, 什么美术音乐科技发明甚至还有航模课,大家自由组合搭配。

不过郑明明只报了电脑课,一天三堂, 上午三四两堂课的理论, 下午是一节实操课。

平常早上妈妈准备去少年宫前头卖的吃食时,小姑娘要么一边帮忙烧火一边看书,要么就是带弟弟玩, 反正忙得不亦乐乎,嘴里头还会哼着走腔走调的歌,永远都是那么的快活。

今天的郑明明却格外沉默,就连小肉球弟弟过来抱她的腿,她都没有跟往常一样逗弟弟玩。

陈凤霞一开始还没留心,因为她真没把女儿丢了乒乓球拍的事放在心上。可久久没听到女儿的声音, 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再看大女儿瘪着嘴巴垂头丧气的模样,当妈的人开口安慰道:“没事, 下回注意就好。”

她不自觉地带上了上辈子重生前的眼光, 一副乒乓球拍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哪知道她不安慰还好, 一安慰,大女儿直接哭了出来:“三十五块钱呢,七斤猪肉,我们家顿顿都能吃上肉了。”

呜呜呜,都怪她, 脑袋晕了。旁边人夸几句,她就飘飘然,把乒乓球拍都弄丢了。

陈凤霞看到女儿哭,心痛得不得了。

她没想到大女儿会为这点小事这么难过。

明明上辈子大女儿网购衣服上身效果不好,都懒得退回头,就这样丢在柜子里随它去。

散漫的不可思议。

陈凤霞赶紧擦手,伸出胳膊搂住大女儿安慰:“没事,不是大钱,没关系的。”

郑明明却自责得无以复加:“三十五块钱呢,咱们家本来就没钱。”

陈凤霞一愣,旋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女儿为什么对钱这样在意,还不是她这个当妈的天天在面前念叨的嚒。

没钱,所以什么时候都得小心翼翼,任何事情都不敢碰,怕要花钱赔钱,到时候对付不起。

“没事。”陈凤霞帮女儿擦眼泪,认真道,“昨天晚上爸爸妈妈挣了一百块,整整一百块,是三十五块的三倍了。没关系的。”

这个钱,她家损失得起。

郑明明小声抽泣:“一百零五。”

“啊?”

“三十五的三倍是一百零五。”

陈凤霞哑然失笑:“那好,我们今天再努力多挣五块钱。”

郑明明这才破泣为笑,用力地点头:“今天我要帮妈妈努力挣钱。”

陈凤霞立刻拍女儿的脑袋:“行了,先去打水洗脸吧,都成小花猫了。”

郑国强推着三轮车回来,看到女儿眼睛红红的,颇为奇怪:“哎,怎么了?你是打碎碗挨你妈骂了?”

郑明明低下了头,小声懊恼:“我弄丢了乒乓球拍。”

郑国强完全不当回事,他这人在孩子面前从来不走严父路线,身上有两个钱的时候更是对孩子出手大方。

“哎哟,多大的事,爸爸今天再给你买一副。”

陈凤霞想翻白眼,感觉自己倒无缘无故成了坏人了。

“厉害哦,老板,你挣了多少钱?”

郑国强立刻嘿嘿笑,得意的不行:“我跟你说,我今天还真挣了十块钱,不在包伙的钱里头,是挣的大学生的钱。”

包工头跟食堂协商了,他们工人不进食堂吃饭,但得借用一个灶头专门烧饭。到时候他们的人把饭推出去给工人吃。

“我不是煮了麦仁玉米碜子大米粥,又摊了两种饼,蒸了山芋馒头嘛。结果我这边都要结束了,有大学生过来买早饭,一眼就相中了我做的,直接掏钱买了。”

送上门的买卖,郑国强哪有不做的道理。他立刻做了个安排,两勺粥,一块饼子外加一个馒头是一块钱。要是单两样的话,那就是七毛。

“今天东西少,就卖了十块钱。我估摸着要是再多点儿也能卖掉。”郑国强美滋滋地跟老婆算账,“这又是一笔进项。”

陈凤霞也高兴,不过高兴的点儿偏了。

“要是能长久做下去,我们承包了大学食堂,哪怕就一个窗口,那也是旱涝保收,不愁没生意。你想想看,现在暑假,学校里能有多少学生,最多就是考研的跟留下打工的。等到开学,得有多少人。”

郑国强不敢想这么远,只摇头:“再说吧,现在也就是放暑假,学生吃饭的人少,才能匀个灶头出来。等到开学,人家肯定不乐意的。你晓得学生食堂挣钱,他们就不知道了?吞进肚子里头的肉,人家愿意吐出来才怪。”

陈凤霞有些悻悻:“那就得想办法哎,我看人家大学食堂也是要分好几个口子承包的,垄断必然导致腐败。竞争才有活力。”

郑国强噗嗤笑出声:“你新闻没少看啊,晓得的还怪多的。我先烧锅,把你的饭煮出来。”

做那个寿司的米饭得晾凉了才好卷起来。

他们煮好饭,等米饭凉的时候,刚好灶台可以空出来做陈凤霞中午要卖的东西,时间统筹的蛮好。

结果陈凤霞这边刚把饭煮熟了盛起来,上菜场买了菜回来,就看到有人在厨房烧火。

瞧见郑家人进屋,老卢两口子嘻嘻笑:“哟,你们今天要敬祖宗啊,弄这多菜。”

陈凤霞看厨房里烟熏火燎,大女儿委屈地抱着弟弟在门口皱眉头,心里头立刻有数。

这是有人气不过,也要用厨房呢。

呸!这两口子倒是轻省,还用她跟丈夫辛辛苦苦驮回来的稻子壳,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陈凤霞立刻扭身出厨房,一路走一路喊:“房东奶奶,这怎么回事啊,不是讲好了吗?厨房我家租下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房东正在看电视,听了动静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张绿色的钞票塞到了自己手上。

陈凤霞声音震天响:“讲好了我们租下,您老人家怎么还放人进去烧饭啊。哪有这个道理,一声招呼都不打的。”

什么时候讲好的?

房东老太太眨巴两下眼睛,立刻将钱揣进了口袋,跟着喊话:“哎哟,我不晓得啊。我又不会拿把锁把门锁起来。哎哎哎,卢老板,你俩这就不地道了。要不,你们也付房租,一个白天用,一个晚上用?”

老卢两口子面上挂不住,小声嘟囔道:“你也没讲不能用的,我们还以为这厨房是公用的呢。”

房东太太是看钱说话的,立刻翻脸:“那我的卧室是不是也公用啊,我也没说不能进去吧。”

这两人这才盛起锅里的饭,灰溜溜地走了。

陈凤霞看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骂了声呸!

真不要脸,两口子又不带小孩的,煮个汤饭还要烧大锅,存心找茬呢。

郑国强有点儿心痛,这下子又掏了五十块钱。早上多挣的那十块钱的快乐都被打的一干二净。

不过这钱得掏啊,还有三轮车,今天得把三轮车给定下来。不然后面少不得又要有人作妖。

郑国强跑去找房东老太太说三轮车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五十块钱的厨房房租来的太容易给了她错觉,以为面前的人是个漫天撒钱的冤大头,老太太一开口就是:“哎哟,便宜租给你,三十块钱一个月。我这三轮车好用的很呢。”

郑国强干脆连价钱都不讲了,掉头去修车摊子花了一百块钱弄了辆二手三轮车过来。

人家好歹还擦洗一新,推出去就是个能做买卖的样子呢。

房东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嘴里头一个劲儿嚷嚷:“哎,郑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可以再讲价钱吗?回头就搞这种事来着。”

郑国强就是笑:“奶奶,你误会了,我家要两辆三轮车,你这边不就有一辆嘛。当然得再买一辆。”

他用大学食堂的灶台烧饭,可材料得自己拖过去,可不得专门用辆三轮车。

老太太皱着眉毛,到底上了吐血价,一百块钱将三轮车转手给了郑家人。

真是亏大了,当年她家可花了大代价才买下的这辆车。

陈凤霞也不反驳,脸上笑眯眯的:“时代不同了,当年我跟我家老板为了买台电视机,光人情跟票花的钱比电视机还贵。”

想想那时候真年轻,非要争这口气。

真是傻,八十年代的四位数啊,就为了弄台电视机,好叫全村人都凑过来看稀奇。

每天晚上,她还得把院子打扫干净,烧上两大壶开水,好方便人家过来看电视时有水喝。

那个时候村里头都没通自来水,烧的水还是她去大沟里头挑的呢。

何必呢,上辈子自己还真是为了活给人家看。

现在再回想起来,她自己都感觉像个神经病。

陈凤霞偷偷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自己坚决不当这种二傻子,肉烂在锅里,自己吃到嘴里才放心。

郑明明看着房子前面并排摆放的两辆三轮车,惊喜得不行:“我们有两辆车了!三个轮子的。”

她以前对三轮车最大的印象就是班上有同学的爷爷每天骑着三轮车接送同学上下学。一群靠脚板走路的农民工家的小孩看着真羡慕。

陈凤霞乐了,精神振奋:“对,以前是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现在是三个轮子的三轮车,以后还会有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郑明明却猛地一拍脑袋:“啊,我知道那道轮子题要怎么写了。”

她从收废品的地方还扒拉出了本小学趣味奥赛辅导书,正一题题地自己做题目呢。

这个好玩,做出题目特别好玩。

陈凤霞看着女儿从书包里掏纸笔的身影,再一次感慨,她家明明还真是天生的学霸。

估计也就是天生爱学习的小孩才会觉得做题目好玩。

郑国强得意得不行,一边做鸡架子炖白萝卜,一边跟妻子吹嘘:“随我,我上学就觉得学习有意思。那时候我们高中教化学,老师身体不好,一个学期就过来上两个礼拜。全班也就我能听懂。”

陈凤霞在心里头呵呵,那也没见你考个大学生当当。

都读了高中也不考大学,想想都亏得慌。那个时候又不是没恢复高考。

别光说他家的大人不上心。他自己也没成算,完全不考虑未来。

不然人家马兴元两口子同样在公社高中上学,成绩还不如他呢,人家怎么就晓得要考大学?

光说推荐上大学不公平,等到自己有机会的时候也不好好打听。

有个那样的妈,自己还不打算;自己惯自己,当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事事有人帮忙打点呢。

结果混成这样,怪谁呀?

陈凤霞福至心灵,突然间有了主意:“你也学习啊,弄个文凭什么的,总归比干体力活强。”

什么自考、夜校还有考公务员考各种资格证书,都是出路。

她以前在卫生局干部家也当过钟点工。那家的男主人有主治医生证,挂在诊所里头,一开始是三千块钱一个月,后来涨到了六千,比他工资还高。

她家明明还有个不知道是建造师还是建筑师的什么证,挂在人家公司,一个月也好几千。

反正当年女儿好像把能考不能考的各种证考了个遍,报名资格什么的都是中介帮忙搞的。后来每个月光靠挂证的钱就够她还房贷了。

陈凤霞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她重生回来前国家好像在严查挂证这种事,不晓得女儿以后还房贷吃不吃力,日子好不好过。

郑国强没留心到妻子已经发散性思维不晓得到几重天去了,只为了她刚才的话吃惊不小:“你想的起来,我现在学习?我就是再考个大学又怎么样。今年起大学生毕业也不包分配了,我上学去你们怎么办?”

陈凤霞瞪眼睛:“怎么就不能上学,夜校电大都是上学的方式,再说考个证书什么的,将来挂出去也能挣钱。像是当会计,就能给人代账。还有考公务员,那就是真正的铁饭碗。你看看我们活动中心的,这还是事业单位,效益福利不好的事业单位。工作不比你轻松,挣得不比你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做的多?”

她越说越觉得这事儿可行。

比起二十年后一堆名校高材生挤破脑袋往公务员系统里头钻,现在的公务员当真不是什么多热门的单位。

眼下大学生毕业找工作,效益好的国企跟收入高的外企才是首选。倒是机关事业单位,因为不少只有死工资,反而没那么受欢迎。

毕竟这些铁饭碗都在鼓励职工停薪留职,出去闯荡事业。

郑国强感觉妻子越想越没边了。

前头说做小买卖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想让他进机关啊。

这种单位向来跟国营大工厂一样,子女顶替父辈的职务。再说进去干什么,那点儿工资就把人框死了,还不如他给工地上送盒饭。

陈凤霞真是急得不行,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她压着脾气跟人说道理:“你还是高中生呢,眼光不能看远点儿吗?光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这有了公家的皮,人家找麻烦都得掂量着来。”

小老百姓容易啊,小老百姓做点小买卖,白道黑道都想扒层皮。可要是家里头有个吃公家饭的,马上就不一样。

自古除非存心要造反,否则土匪都不主动招惹官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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