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雾气沉沉,金门那边则灰尘滚滚,但是我过桥的时候天空湛蓝,阳光闪耀。今天的马林天气很好。不管怎么说,对一些人来说是这样的。

一路上我总觉得别的车上的人一直在盯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穿着猩猩服装的小丑,在演一出麦克·塞纳特的闹剧。爸爸,看看这个滑稽可笑的人。他是个大人物吗?是的。理查克一拳击中要害,比他实际知道的事情多得多。好吧,我真的是个名人了。

十二点一刻我在雷布林大道出口上了高速,一点二十分我驶进了浓荫密布、优雅安静的罗斯镇。乔治·希克科斯给我的方向很容易找到,只花了六分钟我就到达了羽冠草坪路八十号。

即使按照罗斯的标准,莫伦豪尔的豪宅也相当醒目。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石墙,镶嵌着铁钉和彩色的碎玻璃片。行车入口处巨大的铸铁大门紧闭着,门内是老式的警卫室,还有一个老式的警卫。往后看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和气派的黑橡树林,一栋都铎风格的房子矗立在高地上。

门卫询问了我的姓名,用警卫室的电话通报过后,回来为我摇开了大门,让我开了进去。我在主楼附近朝北看,那儿还有一栋楼,过去通常称为马车房的那种。房子正在粉刷,布满铁脚手架,墙边堆着滑轮、绳索和吸盘;墙壁是一种苍白的奶油色调,正门则隐约闪着亮白的光芒——多半是为了婚礼而及时赶工完成的。在我看来,脚手架与这儿的环境实在太不相宜。

房子正门前面的停车场中央是一个喷泉。我把车停在奔驰和宾利车中间——都是名车——从文件袋里拿出点三八口径的手枪和枪套。为了方便持枪,我把枪套挂在外套里的左胳膊下,然后下了车。文件袋里除了两本通俗杂志也就没东西了。我想在看守那些结婚礼物的时候可以看看杂志打发时间,而不是像个矮胖子一样傻呆呆地盯着那堆东西。妈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看杂志,但是我不想手上拿着书走来走去,那毫无疑问会让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认为我缺乏教养。

一个穿制服的女佣应了门铃,让我进了屋。房间内极其奢华,家具高档而有品位,几乎全是古董,都被极好地养护着。她领着我穿过几个房间,到了一处宽阔的走廊。沿着走廊是对开的红木大门,我们又穿过了一排书架和线条硬朗的古董。

房间里有三个男人,虽然全部穿着礼服,看上去却比我顺眼得多。女佣向他们通报了一声,三个人中最年长的那位走过来对我介绍了自己。他就是克莱德·莫伦豪尔。他约有四五十岁,身材修长,仪容整洁,气场强大,头发又直又黑,赭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突出的下巴使得他的下排牙齿很明显。

如果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或是个假绅士,又或者他对我的诚实和信赖还是怀有疑虑的话,至少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看上去相当彬彬有礼,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态度或者疑心。但是我很确定他没有和我握手。

他带我走到另外两位那里。一个是乔治·希克科斯,和在我办公室的时候一样,傲慢而又爱管闲事。我问他近来如何,他说他很好,谢谢,并没有反过来问候我。

第三个男人是斯蒂芬·沃克,即将成为莫伦豪尔女婿的人。他大概二十五岁,面容英俊,但有点儿冷漠和造作;一头深棕色的头发被完美地修剪和梳理过,显得极其不自然。莫伦豪尔介绍我的时候,沃克对我略微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从小时候起,他就是一个势利小人。

接着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因为我,他们不舒服,因为他们,我不舒服。富人和隐士们如何同一个屁股正在煎锅上的意大利胖子对话?一个喜欢通俗杂志的私家侦探又怎么和他们交流?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于是我提了出来:“莫伦豪尔先生,所有的结婚礼物都到齐了吗?”

“是的,除了我给女儿准备的一份特别大礼。不过这份礼物随时可到。”

“如果你能告诉我礼物在哪儿的话……”

“当然。”他看了看希克科斯,“乔治,在我回来前如果珠宝店的人来了,就把他带到放礼物的房间。”

“当然可以,莫伦豪尔先生。”

莫伦豪尔带我回到原先的屋子,穿过另一条走廊,进了后屋。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后屋近一半的外墙是玻璃做的,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块运动场大小的庭院,庭院尽头是一个L形的游泳池。三个女佣正忙着摆放餐具架和吧台,还有一些白色的铁艺花园家具。看来这儿将有一个聚会,甚至为乐队也搭建了舞台。

我们一直走到后屋的尽头,那儿的后墙上有一扇窗户,朝外望去可见到灌木丛、滚压过的草地和黑橡树林。莫伦豪尔在左边最后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开门,领我进去。

这间屋子一般是用来做临时卧室的,现在屋子里塞满了东西,就像孩子们梦想中的圣诞老人,带来了超过两百个尺寸和形状各异的礼品,包装华丽。礼物到处都是——沿着墙壁堆着、摆在双人床和所有的家具上——但是仍看得出来,礼物都被小心地摆放着,生怕被挤坏了。甚至床凳上都放了礼物,七个包裹一字排开,三个粉色的,三个蓝色的,还有一个白色的放在中间。真是可爱极了。

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是房间唯一的出口。我左边有扇门开着,里面是一间内置的洗手问,还有一对关上的滑门,应该是橱柜。后墙上有一扇宽大的窗户,外面的风景和在走廊里看到的一样。

我先到了窗户那里,窗户安装的是普通的防盗装置——插销式和门闩式锁,并没有为保护结婚礼物而做什么特殊安排,因为插销也不怎么新。我又去看了看洗手问,在墙壁上方也有一扇窗户,也是双保险的。我回到房间,打开橱柜的滑动门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

莫伦豪尔默默地看着我做这一切。当我关上橱柜门的时候,他说了从我们离开书房到现在的第一句话:“在礼物被搬进来之前,我已经叫人确保了房间的安全性。”

我说道:“先生,我对此并不怀疑,只是我工作前习惯做好充分的准备。”

他看上去颇为赞同。“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你是希望我整段时间都待在屋子里还是留在走廊上?”

“我想你最好待在走廊吧。你可以从别的客房里拿一把椅子,这里太挤了,你会感到不舒服的。”

哼,我想,他才不关心我舒服还是不舒服,他把我弄到走廊只是为了离开之后好锁上门,以免我对那些礼物打什么主意。也许这是一个很正的提防措施,但更像是因为霍恩巴克事件。他并没有对我的诚信表示怀疑——至少没有像希克科斯那样摆架子,也没有不让我做这份工作——但是他仍不会冒任何一种风险。

走廊里有些动静,我们俩都转过身。新郎沃克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个头矮小的男人。那人穿着细条纹西服,端着一个小小的系着很特别的粉丝带的礼盒。希克科斯也来了,他最后一个进来,小小的房间顿时感觉挤满了。

“先生,这是巴顿先生,”希克科斯向莫伦豪尔说道,“他是格雷森珠宝店的。”

莫伦豪尔向这个男人点了点头。

我们几个贴得很近,以至于我都能闻到沃克身上的漱口水味道。他好像也闻到了我身上的什么味道,而且不太喜欢。我想,见鬼去吧,浑蛋。我回给他一个演员鲍嘉常在电影里露出的笑容,然后退到洗手间前的走廊上。

巴顿说:“你们要检查一下戒指吗?”他的声音像老鼠发出的叽叽声。

“是的,”莫伦豪尔说,“我要检查一下。”

这个矮个子把礼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盒盖,把手伸进去。盒子里的绢纸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蓝色丝绒戒指盒,啪的一声打开,递给莫伦豪尔。

我隐约瞥见了戒指,金光闪闪,可能是传家宝之类的,指环上镶嵌着一粒樱桃般大小的钻石。在灯光的照射下,钻石亮得晃眼。我对这种昂贵的石头了解不多,但保守估计这宝贝的价值至少是五位数。

“完美。”莫伦豪尔说,“镶嵌得非常完美。”

巴顿眉开眼笑:“谢谢您,先生。”

“卡拉也会很喜欢的,克莱德。”沃克说道。

听上去他也很喜欢——喜欢这个戒指或者它的价值。

“戒指是您奶奶的,对吗?”

“是的。当然,原先上面镶的石头要小得多。”

当然,我想。

希克科斯说:“一点四十了,莫伦豪尔先生,我们是否应该动身去教堂了?”

“对,你说得很对。”

莫伦豪尔关上戒指盒,希克科斯接过来,另一只手拿着礼盒。他将绢纸放在戒指盒上,然后又盖上了礼盒盖子。

他们四个人从桌子那里转过身,莫伦豪尔看着我皱了皱眉。皱眉是因为他忘记我在那儿了,我和我私家侦探的眼睛看到了那枚耀眼的戒指。他朝我粗鲁地做了个去走廊的手势,我走出去,远远地站在墙边,等他们鱼贯而出。

莫伦豪尔关上灯,锁上门,又检查了好几次门锁。他对我说:“欢迎会四点开始。从那时开始,沃克先生和我的女儿要在庭院里打开礼物,大概到八点结束,这段时间就是你的工作时间。”

希克科斯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我还是点点头。

“好的,先生。”

“任何时间你都不能离开你的岗位,”他说,“明白吗?”

如果我不得不上厕所怎么办?我想。但这次我只是点了点头。

“你不可以和任何一个碰巧在这儿的客人多说话,我希望你谨慎一点儿。”

“我明白。”他转过身,不再多说一句话,注意力回到其他三个人身上。我就像一盏落地灯一样。直到莫伦豪尔领着他们离开,也没瞥过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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