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卧室的灯光不甚明亮, 余欢站在离门口四步远的位置,旁边是近乎石化的楚琼琚,衣柜中, 祁北杨走出来, 对着孟老太爷淡定一笑:“外公晚上好。”

孟老太爷气的后退两步, 眼前发黑:“你……你这个混小子……”

余欢扶住他,低低叫了声外公。

孟老太爷都快气炸了肺, 抖着手指,指着祁北杨:“他怎么在这?”

祁北杨理直气壮:“避雨。”

孟老太爷眼前一黑。

天呐,这小子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了?

他咬紧了牙,对着余欢说:“赶紧叫他走。”

声音颤抖, 几乎要倒了下去。

楚琼琚终于反应过来:“……我这就走。”

他溜着两条胳膊,迈腿就想往外跑,被孟老太爷拽住胳膊,沉声:“你留下。”

孟老太爷上了年纪,经不得起刺激,余欢忙给祁北杨使眼色,叫他赶紧走, 祁北杨不想叫她这样为难,眸色沉沉,轻声说:“我这就走, 您保重身体。”

孟老太爷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余欢吓的不行,扶他坐了下来,重新去给他倒水;孟老太爷看着桌子上的另一个杯子, 水只下去了一点点,应当是祁北杨方才喝的那个。

他神色仍说不上好,好在方才祁北杨从柜中出来的时候,衣着仍是整齐的。

好在,两人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楚琼琚仍战战兢兢地站着,方才的那一段,真的是把他七魂八魄都吓飞了,满脑子的卧槽。

孟老太爷一连喝了两杯水,才问他:“你来又是做什么?”

楚琼琚一个激灵:“我想在这里睡……”

孟老太爷目光一冷。

“打地铺!隔壁房间那小子呼噜声太响了!”楚琼琚苦着脸,“孟爷爷,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您别乱想……”

孟老太爷冷笑一声。

楚琼琚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膝盖一软,险些瘫倒:“孟爷爷,您相信我啊,我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欢欢可以作证!”

余欢点头。

孟老太爷倒是希望楚琼琚有非分之想。

他放下杯子,面色稍缓:“就算你心里面堂堂正正,也不能这时候来找欢欢……琼琚,你该懂得避嫌。”

楚琼琚点头如捣蒜。

楚琼琚老老实实接受教育,得了孟老太爷的允许,他才灰溜溜地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祖孙二人的时候,孟老太爷才缓声问余欢:“你是真喜欢那个姓祁的?”

余欢微怔。

她不解孟老太爷何意。

孟老太爷说:“桑桑,我收到了一些照片。”

外面的风紧了些,有小雨被吹进来,打湿了书桌上的纸。

孟老太爷望着余欢,声音沉痛:“你从未告诉过我,你曾与祁北杨谈过恋爱。”

那些照片直接被投进了信箱,厚厚的信封中,没有署名,没有贴邮票,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最先拿到照片的是佣人,他先前还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些恐吓勒索的东西,但看了照片的内容,认出上面的人,才交给了孟老太爷。

余欢险些打翻了水杯:“都是些什么照片?”

“等你明天回去自己看吧,”孟老太爷见她关注点竟然是在照片上,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不该一直瞒着我。”

这样的语气。

余欢扑通扑通的一颗心慢慢平息下来。

她猜测,应当是她与祁北杨亲密的一些照片,不过不会过分,不然方才孟老太爷不会那样轻轻松松放祁北杨走。

这样的话……还有转机。

余欢说:“我不想叫您担心。”

孟老太爷只是摇头:“你这也算是好心办了错事,要是我知道你们俩早有渊源,现如今也不会这样拆散你们,我不是那样顽固的人。”

孟老太爷的这番话把余欢给砸了个惴惴然。

他这是想松口了吗?

次日,余欢很快明白了孟老太爷的意思。

她上完一天的课回家,听孟老太爷在招待贵客,叫她过去;进去了才发现,佣人口中的贵客,竟然是祁老爷子。

好在祁北杨不在。

余欢只过去,略坐了坐;祁老爷子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落了片刻,笑着随意说了两句话,依旧同孟老太爷聊天。

两位老人家聊得内容都是余欢不曾了解过的,她默默地充当了沏茶的角色;又喝了两盏茶,祁老爷子才离开。

他一走,孟老太爷摸着余欢的头发,慈爱地说:“我同那个老东西说好了,以后姓祁的可不敢再欺负你了。”

“……啊?”

“你现在年纪还小,”孟老太爷说,“从今往后,我不干涉你和那家伙交往;但有一点,男人花花肠子多,你可千万别被骗去了身体。”

余欢瞬间涨红了脸:“我知道分寸。”

嗯……其实已经晚了。

孟老太爷还真的如孟植所说一样,顽固的守旧派,他晚上也叫人把那些信封里的照片拿去给余欢看了,自己没有出面,大约是怕她害羞。

余欢一张张地看了。

这些照片大多数是偷拍的,光照角度都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

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她与祁北杨,饮品店,她将自己的杯子递到祁北杨面前,想要与他分享同一杯饮料;图书馆,她枕着祁北杨的胳膊,闭着眼睛睡着,祁北杨摸着她的头发……照片上的两人亲密无间,恰是最甜蜜的时光,一张张,仿佛打开了尘封记忆的盒子,酸甜都涌了出来。

这些照片的画面,一直截止到两人冷战争吵前。

余欢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些会不会是祁北杨送来的。

这样的念头也只在脑海中停顿片刻。

……他应该没有这样蠢吧。

孟老太爷先前表现的那样抵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余欢也不信他老人家会这样松了口。

低头把照片收好,仍旧装进信封中,塞进了书架中。

那会是谁送来?目的是什么?

孟老太爷没说,他应当也在查,信箱那片恰好是监控的死角,要想查出人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余欢已经不考虑是谁送来的了,她还念着当初她郑重对祁北杨的承诺。

——只要他能不再那么偏激,改掉那些坏毛病,自己愿意和他尝试。

祁北杨最近表现的确也挺规矩,若不是小白的提醒,她还真的要陷进去了。

余欢头一次察觉自己社交面实在太窄,就算是想帮小白的忙,也没办法找人去问。

晚上祁北杨打来了电话,他应当是从祁老爷子那里听到了些什么,语气轻松地问余欢,怎么孟老太爷突然改了主意?

余欢问:“照片不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什么照片?”

余欢瞧了眼书架上的信封,顿了顿:“没什么。”

她头发长,怕伤到头发,每次只吹个半干,等自然晾干后再去睡。现在她站在窗边,一手绞着湿、漉漉的发,一边问祁北杨:“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啊?”

问这话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祁北杨也不像是能老老实实会回答她的人。

可余欢还是想问一问。

“瞒着你的事情多着呢,”祁北杨声音带着笑,“你想听哪一个?”

余欢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痛快。

……倒也符合这人的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

“会让我生气的那一种。”

手机的彼端忽然沉默了。

余欢紧张兮兮。

手指缠着未干的头发,湿湿的,这次发尾没有吹到,在手指上缠的狠了,她一点点把手指抽出来,那缕头发卷曲着,垂了下来,像是被卷发棒夹过一样。

她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祁北杨的回答。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桑桑,我想对你做很多坏事。”

轰。

余欢的脸瞬间通红,哪怕隔着这么远,她仍感觉到针扎一般的不自然,刚想坐下,她胳膊撑着椅子,又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猜祁北杨应当又喝了酒。

不然现在他不会说出这样放肆的话。

“我还做过很多关于你的梦,如果你要是知道,一定会扑过来打我的那种,”他缓缓说,“现在我坦白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低声哄着她,祁北杨明明在说着挺下流的话,偏生这语气一本正经,像极了哄着闹糖吃的小孩子,长辈一样的口吻。

“你不要再说了。”

女孩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

哪怕瞧不见她如今的模样,祁北杨也能够想象的到,她现在必定是羞的脸颊通红,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朝他发泄。

被教育的太好而不懂得反击的,傻乎乎的一个小姑娘。

“我不想听这些,”余欢伸出左手捂住眼睛,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变态啊。”

“我也是正常男人,只是想了想我的心上人,怎么就算的上是变态了?”祁北杨笑了,“桑桑,这是你叫我说的。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别恼我了。”

余欢原想着试试能不能问出些别的东西,没想到叫祁北杨这么一打岔,羞恼的她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人就是这样,知道她脸皮薄,就越爱逗她;余欢同他初初交往的时候不过刚入大学没多久,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懵懵懂懂,叫他哄骗着做了不少。

情浓的时候倒也觉着心甘情愿,只是现在离开的久了,她又不习惯听他说这些。

余欢也知道祁北杨喜欢她喜欢到不行,她初尝爱意,也不知道祁北杨那样近乎疯狂的迷恋从何而来,还有些怕;他有时候要出差,也会往行李箱中放一件她的睡裙;余欢傻乎乎问过他一次带这东西要做什么,祁北杨倒是给她耐心地科普了一些男人基本的常识。

余欢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在有些地方,男女天性就是不同的。

第二天下午没有课,中午周肃尔又打电话给她,想请她帮忙照看一下小白——他最近事务缠身,需要外出一趟。小白自己在家里,他不太放心把她交给护工,再加上小白最近一直念叨着余欢,所以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余欢一口应承。

正巧,她也想当面问问小白,那些纸条是什么意思。

但愿这次的小白仍有着上次的记忆。

余欢同孟老太爷说了一声,只说是看望一个朋友,孟老太爷也没有阻拦。

她直接从学校坐司机的车过去,等到了周肃尔的公寓之后,才发现祁北杨也在。

他给余欢开的门,西装革履,衬衫扣子扣的严严实实,满满的禁,欲气息;余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鼠尾草气息,夹杂着些薄荷的清凉。清冽的淡香叫她一顿,想起昨晚上这人在手机中说的些不着三四的话,脸颊又染上绯红。

祁北杨淡然地请她进门,眉眼瞧不出异样来,正经的仿佛昨晚的都是她一时臆想。

他就是这样,正经的时候严肃的要命,偏在无人的地方,像是褪了禁制的野兽。

周肃尔真的成了个奶爸,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余欢;听得祁北杨都不耐烦了:“走吧,桑桑过来帮你忙已经很不错了,你瞧你唠叨个劲儿。”

周肃尔诚挚地同余欢说:“改天得了空,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祁北杨就站在门旁,手里把玩着一只火机,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瞧着余欢,唇角始终噙着笑。

临走前,他揉了揉余欢的头发。余欢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吃惊地抬起脸来。

祁北杨的手已经收回去了,男人温柔起来,英俊的要命:“乖乖的,桑桑,等我回来接你,给你带好吃的。”

她的头发被祁北杨这一下揉乱了,余欢关上门,去镜子前照了照,发现镜子中的人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存了些什么东西。

今天上午,韩青青评价她——眼含秋水,脸泛桃花,这是有情况了。

余欢捏了捏自己的脸。

卧室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来,片刻后,穿着粉红色长睡衣的小白赤着脚站在地上,手指搭在门框上。

余欢放下镜子,有些讶然:“小白?你怎么醒了?”

临走前,周肃尔说起过,小白睡眠的时间很长,午觉一般会睡到下午三点左右。等她醒来后,要喂一次药。

余欢看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到一点半。

小白脸上不再是往常所见的那种茫然怯懦,她飞快地走过来,抓住余欢的手腕,声音有些抖:“余欢,你得带我走,求你了。”

余欢怔住。

小白祈求地望着她:“我被姓周的困在这里太久了,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你一定要带我离开。”

与此同时,孟家老宅中,正在午休的孟老太爷被人叫醒。

他有起床气,还未发作,佣人忙恭恭敬敬地递上手机来:“老先生,有一个人打电话过来给您,说是有些关于南桑小姐和祁先生的事情要告诉您。”

事关桑桑,孟老太爷的那腔怒火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他按了按太阳穴,冷着脸,接过了电话。

“你好。”

两秒钟的沉默。

电话那端,响起一个生冷的、机械的声音,应当是开了变声器,令人想起铁钉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极其的不适感。

“孟老先生,”那边的人这样称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您难道就不想知道,南桑小姐当时为什么和祁北杨决裂吗?”

孟老太爷脸色微变:“什么?”

“我知道很多很多,”那边依旧缓慢地说,“关于南桑小姐如何被祁北杨骗取芳心,又是怎么样被他威胁着留在身边,玩物一样的活着。”

今日天气阴沉的要命,天气预报告知,半小时后将有骤雨。

周肃尔与祁北杨并未真的离开。

他们就在周肃尔原公寓下一层中,这与上面公寓户型相同,但装修风格迥异,大面积的黑白灰色调,一点绿植也没有,清冷的不似是有人居住。正中间的大屏幕上,所显示的,赫然是小白与余欢谈话的画面,清清楚楚,祁北杨甚至可以看到余欢微颤的睫毛。

两人的交谈声也传出来,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女孩,声音一个软,一个糯,都是心尖尖上的宝贝。

这是周肃尔预先装在公寓中的监控,自打小白出逃之后,以防万一就装上了,只是近些时日才派上用场。

卧室、客厅、阳台,走廊甚至于阳台,每一处都有。

祁北杨左手边的黑色方桌上放着一杯伏加特,方才周肃尔倒的,可他毫无喝的心思,冰块散发着幽幽的寒意;他瞧着屏幕,看到小白急切地拉着余欢的手。

皱皱眉。

小白力气大,把桑桑的手背都给掐红了。

他都没舍得那样做过。

小白急切的声音传出来:“可能你也觉着我是疯子,虽然我记忆力不好,但最基本的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姓周的家伙不是个东西,他一直在骗我,你可能觉着空口无凭。但祁北杨骗你的证据,我可一直都留着;你等等,我这就去拿给你看。”

小白先前说前面的话时,祁北杨还气定神闲,淡淡地瞥了周肃尔一眼,一脸的“你也有今天”;周肃尔异常淡定,没什么表情,只浅浅饮了一口酒,单手解开衬衫最上边的纽扣。

等到小白提到祁北杨的时候,祁北杨的脸瞬间黑下来了。

“也不管好你家的人,”祁北杨冷着脸站起来,他垂着眼睛瞧着周肃尔,“我真不知道你从疗养院把小白接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情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周肃尔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他不慌不忙,一派温和:“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我还能拥有以前的那个小白。”

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眼看着小白小心翼翼捧着录音笔出来,祁北杨再也等不下去,沉着脸,脚步急促,甩门而出。

这一个个……就没有能叫他省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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