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到了冬天。

恰逢周六,顾小影去北京参加新书的宣传活动——那天下雪了,可新华书店里还是来了不少读者。顾小影看着那条有点蜿蜒的联队伍,看着那些真挚的笑脸,偶尔还有女孩子热切地要求合影,她有些恍惚地想:若是有个人也站在这里,微笑地看着她,那该有多好?

说起来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虽然每天都打电话,可是声音的讯号终究不敌寒冷冬日里那个温暖的怀抱。那样温暖的感觉,连同他身上的气息一起,让她想得挠心挠肺。尤其是来到北京以后,到了晚上,她一个住在位于北三环附近的旅馆里,只要想起他,都恨不得快点飞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哪怕是在那个贫穷落后的蒲荫县城呢,也行。

是的,原来真是这样——爱在哪里,家才在哪里。

想来这可真是有趣的反差——婚前她不止一次一个人来北京参加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活动间隙,她独自走在偌大的京城里,看看皇城根与四合院,看看摩天大楼与密集人群,看看小剧场与音乐会……那时候的她多么快乐,那种快乐恰恰来自于她所喜欢的自由以及无拘无束。那里,北京这样的城市对她而言就代表着流连忘返。她甚至想过如果能够留在这里,再也不离开,该多好?

可是前后不过只过了一年半——才五百多天的时间,她开始变得有念想、有惦记。她的世界里除了小剧场话剧、美术展、音乐会之外,还有了很多更重要的事,比如,和管桐在一起,做只愉快的八爪章鱼,缠在他身上,紧紧地,不松开。

所以,她如此惊讶地发现: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居然第一次对她失去了吸引力——不是因为这里不好,而是因为在她的生活中,有那么一个地方,比这里还要好。

这与城市的繁华与否无关,而是家在哪里,才会爱上哪里。

嘈杂的书店大堂里,顾小影一边签名一边走神,想起这些的时候,视线竟然微微有些模糊。

所以,当那个声音在面前响起的时候,顾小影先是觉得自己想念管桐到了出现幻听的地步,然后抬起头,隔着略有些朦胧的视野,顾小影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然而面前的那个“幻影”都拿到签名书了还不动地方,站在桌前不屈不挠地微笑着问:“你就给我写这么几个字?”

顾小影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刚才凭惯性签在那本书上的名字,一秒钟后突然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影,险些叫出声——管桐?!

顾小影伸出手揉揉眼,看看——真的是管桐?!

她恨不得能摸摸,眼前隔着一张桌子,手里拿本书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是管桐吧?活的?!

啊啊啊啊啊啊!居然真的是管桐?!

他居然,给她这样的惊喜?!

他现在怎么这么聪明啊!!

顾小影内心的幸福感瞬间膨胀,直到变成一只热气球,呼啸着上升!她热泪盈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见他微微弯下腰,指指不远处的政治理论类图书区低声说:“我去那边等……”

顾小影忙不迭地点头,视线追出去好远,直到旁边负责翻书的编辑拽拽她的衣袖,才回过神来继续签名。只是从那以后顾小影始终站处于一种傻笑状态,并一直维持到签售活动结束。

后来,顾小影就一直记得:当她和编辑一起离开签售区时,那个微笑着站在书店大门口的管桐——衬着下班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整个人影略有些逆光,然而他的笑容如此温暖,令她恒久铭记。

是人多的场合,所以幻想中的拥抱并没有发生。她只是一步步走上前,笑着把手放进他伸出的手掌里。而他拉起她羽绒服上的帽子,再顺手揉揉她的头,看她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也笑了。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转身走出新华书店大门,走进雪地里——大城市摩肩接踵的道路上没有诗情画意如韩剧般蜿蜒唯美的脚印,生活中的镜头里更多是白雪融化后的泥泞,是冰面上站立不稳的摔倒……然而,最美的风景,不是电影中的白雪皑皑,浪漫传奇,而恰恰是泥泞中将摔倒前,扶住你的那只手。

那天的风真的很大。

足有七八级的大风里夹杂着雪粒,打到行人的脸上,冷飕飕的疼。顾小影眯起眼,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整个缩进围巾里。她也不看路,只是放心大胆地任管桐拽住她,一步步往前走。

冰天雪地中,她想,就这样走下去吧,握紧他的手,跟着他的方向,一路走到白头。

是的,是的,是要走过了这段路,也看过了别人的路,才会知道:纸婚的纸,其实就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它洁白无瑕,任你涂抹,然而也无比脆弱,一撕就碎。

原来,所谓“纸婚”,不是婚姻后的第一年,也不是婚后的前几年,而是婚后的一辈子。

所心,故事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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