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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连连道贺。

煊大心中得意,能攀上这门亲事着实不易,便大大方方受了恭喜。

“大堂嫂有什么念头,只管说便是。”顾廷烨道。

煊大爽快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边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谋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过,我就毛……毛……”

顾廷煊赶紧补上:“毛遂自荐。”

煊大嗔笑着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听不懂。”

顾廷烨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说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满肚气愤,却没顾及一族人的体面。这样罢,明日我抽空过去一趟,大堂嫂请几位族里当事的也过去,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将这事托付给您。您看如何?”

该报的仇已报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没自己点头,煊大不好擅专。

直到夜里,明兰才知道这么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聪明人,晓得现下我忙着长膘催肥,便特意早早来寻你。”

顾廷烨怀中抱着小阿圆,背上扒着乱滚的胖团,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他柔声道:“待你身大好了,外头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语气淡然,隐隐郑重其中。

他有时甚至后悔,若明兰嫁了那姓贺的小,总算日常妻妾间有些不顺,至少不必这般惊心动魄,需要数次与人性命相搏。

明兰听懂了,甜甜的微笑。顾廷烨轻叹一声,伸手揽过她在怀里。

次日一早,披着晨曦的雾霭,顾廷烨独自驱马出府,后头跟着谢昂等护卫,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过去。行走约大半个时辰,到彼处时顾廷煊夫妇已至,旁的族人却还未到。

经过煊大昨日的稍加整顿,这座宅院总算不复前几日的乱相,仆妇进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条,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败之意。

煊大忙的团团转,只好由顾廷煊陪着,他沉默许久,忽开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去请大夫,几位医都说,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镇日昏昏沉沉的,连汤药也灌不下去,今儿一早忽清醒过来,能说能骂……我瞧着很不对,像是……像是……回光返照。不如,你进去瞧瞧。”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顾廷烨默不作声,片刻后微笑道:“说的是,我这就进去,麻烦兄长引。”

顾廷煊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领着往里院进去。

一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却不见半个洒扫婆,花木坛里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来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浓浓的熬药味从里头直冲出来,门窗捂的紧紧的,两个神情懒散的媳妇守在门口不住的打哈欠,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行礼。

刚踏进内厅,只听里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骂声,顾廷煊愣了愣,顾廷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开一角门帘。

只见炕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指着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骂:“……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肚肠烂穿了……我们母待你不薄,你,你对的起我们么?!”

朱氏惨然一笑,高声道:“你还有脸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说歹说,求你别惦记那爵位了,咱们安生过日,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罢休!相公有几分胆量,你难道不知么,非撺掇他去抢,去争,去杀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妇艰难的从炕上坐起身,骂的唾沫四溅:“你,你敢忤逆……”

“怎样?”朱氏讥讽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说着,她忽然泪水滚滚而下,“廷炜死了,还能说他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两个孩儿……你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祸星进门……”

老妇几乎气晕厥过去,不待朱氏说完,抄起炕几上一个眼镜匣用力掷过去,同时一连串破口大骂:“……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汉就直说,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里讨来你这么个克夫克的扫把星,天见不着男人,就跟馋肉的野狗一样……”

种种污言秽语,闻所未闻,听的屋外的顾廷煊张口结舌。

朱氏侧身避开那眼镜匣时,正瞧见站在帘边的顾氏兄弟,羞惭的恨不得死了,又听见小秦氏骂的难听,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气。

她走出门外,对两兄弟昂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只舍不得孩。现下连他们也没了,我是再不愿和她待着的。大堂嫂劝我好歹说清楚再走,现在话已说清,我娘家马上就会来接我。两位兄长,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她低低的福下身,然后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情形,顾廷煊不知是劝是拦,呆站在当地,手足无措,里头的小秦氏犹自骂骂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该进去。

顾廷烨微笑道:“大堂嫂现下正忙,不若兄长过去瞧瞧,也好叫我与夫人说说话。”

顾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顾廷烨目送他离去,朝门外两名护卫做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忙将屋里屋外四仆妇驱离此处院落,然后关门闭户,牢牢守在外头。

稳健的脚步慢慢踏进里屋,小秦氏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扯着嗓叫人进来倒水,见到来人顿时卡壳了,她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你……”

顾廷烨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几上,“你喝口水罢。”

他端详眼前这个衰老污浊的老婆,炕上的被褥污渍点点,应是数日未换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却似七老八十的临终之人,面色潮红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最后爆出几抹火星——他心中缓缓点头,的确快死了。

小秦氏浑浊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来!那是你亲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顾廷烨微微一笑:“好说,弟在我家放火杀人,谋害嫂侄儿,他的心肠,也不遑多让。”其实顾廷炜并非他所杀,而是乱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兽,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么英挺,健康,可她的儿孙,却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烂。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生父老东昌侯是个喜好风雅的人,可以一掷千金只为一枚生锈的青铜门环,生母则性温柔,不善理家。小时候的日多么好呀,明珠翡翠,应有尽有,每回出门赴诗会筵席,她的排场穿戴都叫一干姊妹艳羡不已。

可惜,这样的好日只到十四岁。父母的接连亡故不但耽误了她的婚事,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时,侯府早是个空壳,偏外头还要撑着门面,只好里头受罪,处处要减省,减省,再减省。总算顾家大姐夫时常接济,谁知,后来大姐也过世了。

也就是那时,大嫂忽跟她提起嫁入宁远侯府的事。那天嫂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妹呀,不是嫂嫂刻薄,叫你去做填房,实在是你年岁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么待你姐姐的,咱们全家都清楚。你嫁过去他能待你差?别提那个卑贱的盐商之女了,迟早被休!再说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叫她舒服了?嫂嫂也是为你好,这桩婚事虽眼前瞧着不美,可好处在后头呢。煜哥儿那身,唉,实不是个长寿数的,只要你生下个哥儿,以后袭爵的还不是你儿!白氏生的那个小兔崽,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灿莲花,她却心中直冷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出一份体面的嫁妆么?嫁给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许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损侯府颜面,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受夫婿宠爱,却也坏了秦氏女的名声,外头人总说秦家姑娘惯会恃宠生娇,又不好生养,是以她才没能在十四岁前说定婚事。

继妻会起夺嫡的念头,大多是后来老夫惯的;可她不一样,从嫁入顾府那日起,她就咬牙牢记着,她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将来的顾侯必得是她的儿!

她仔细询问大夫,近前观察,没错,顾廷煜的确是个药罐,活不长久,那么拦在她前头的,只有一个了——顾廷烨。

“你来做什么?”她从牙缝里蹦出字眼,“来瞧我笑话么!”

顾廷烨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觉着弟惨死,我很快活么?”

小秦氏不置一词,气愤愤的转过头去。

“到底是骨肉血亲,自小一道爬树摘果,我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身垫在下头,就怕他摔伤……难道我愿意眼睁睁的瞧他走上死!”顾廷烨生出一股怒气,夹着阴阴风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着转过头来:“怎么?适才被自己儿媳数落不过,你这好二哥,也来替廷炜抱不平,多骂我这老婆几句出出气?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只我一个十恶不赦!真有这个意思,早就该把侯府让给你弟弟!”

“你,半点悔意也无?”顾廷烨目如寒电,低声质问。

“我只后悔一事。早知你贱命硬朗死不了,我就该拼着名声受损,惹人疑心,也该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喷出一口浓痰,却只无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顾廷烨心中自嘲,缓缓转身拉过一把椅,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犹自不足,继续大声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崽,下滥的盐商,你娘能有什么好教养了,呸,也敢望向攀附贵人!怎么,我现在儿孙俱丧,还怕你不成!”

顾廷烨也不气恼,只等她骂的喘气了,才缓缓开口:“好好的一双孙儿孙女,说没就没了,你精明一生,已知怎么回事了罢。”听适才朱氏的话,应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这个,过了半响,才咬牙启齿道:“……余方氏这贱人,我好好待她,她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着余府大,有儿有女,夫婿听话,受了你诓骗,落的被休弃的下场。怎能说‘好好待她’呢?便是这阵,殷勤延揽她入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图么?”顾廷烨嘲讽的微笑着。

小秦氏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像在砧板上垂死的河鱼,潮红的面色迅速灰败如死人,“你,你……难道是你……你害死我的孙儿?!”声音嘶哑,仿佛命恶鬼的叫声。

顾廷烨丝毫不为所动:“我要为妻儿家小积德,不像你,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小秦氏茫然,她虽气的发晕,却也知道他这会儿没必要跟自己说谎。

顾廷烨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内慢慢踱了几圈,站定在窗前:“余方氏被休后,在娘家也呆不下去,只能到郊外庵堂日。你本不想理这种落水狗,可南边频频有人送来银,每回都是几大车的吃穿琐物,说是余方氏的儿女惦记生母送来的。就在那阵,云南的余嫣然照例送年货给明兰。那班伙计原是余家人,因他们不清楚底细,回程时便顺到庵堂前给余方氏磕了个头。正是这么两件事,叫你起了歹意。”

小秦氏越听越心惊,枯瘦如鸡爪的手紧紧揪着被褥:“你……你怎么都知道……”

顾廷烨冷漠的瞧着她:“从你第一日请余方氏到家做客起,我就知道了。”

小秦氏爆发般的叫喊出来:“那你还敢说没害死我孙儿……!你这黑心肝的贼!”

“我的确没有。从头至尾,我只做了两件事。”

顾廷烨缓缓抬起头,“头一件,我请余四在临行前,带着巩红绡去见余方氏,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免得明兰背黑锅,平白叫人在背后咒骂。第二件,只有头一回东西是余方氏儿女所送,余下几回是我叫人从江淮送来的,假托余家的名头,连余方氏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你愈发信她在余家还有分量,愈发频繁的邀约她入府,才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小秦氏喉中呜咽一声,挣扎着颤抖的手足拼命想扑过去,被顾廷烨轻轻一推,便倒在炕头上,起不来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廷烨再坐回椅,缓缓道:“你自以为口才了得,再骗的余方氏信了你,以为她也全心痛恨明兰,想与你联手报仇——其实都不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且早恨你入骨。”实则,也是这老妖妇不复侯府夫人时风光,不如早先耳聪目明,才上了当。

小秦氏像被抽了筋的毒蛇,软软摊着不能动弹,嘶哑的扯出声音:“我,我要去告你……告你,哈哈……英武忠君的顾大都督竟是这般小人!叫你声名扫地……”她心中怨毒到了点,直想用指甲生撕下他的皮肉来。

“你怎么告?”顾廷烨冷冷看着她,“收集了得疫症而死之人的衣裳,刮下疮毒制成粉末,收买这府的下人……从头至尾,都是余方氏一手所为。我不过是托余府的名,给她送了两回东西,别说查不出来,哪怕查出来,只消说明兰念在和余嫣然的情分上,不忍看她继母潦倒无人过问。谁又能说什么?”

“你好毒辣的心肠!那可是你的嫡亲侄儿侄女呀!你怎么狠的下心……”小秦氏再也忍不住,拍着炕褥痛哭流涕。

顾廷烨讥诮的笑起来,“真奇怪,你可以毫不犹豫的置旁人的骨肉于死地,旁人却不能还手?你待余方氏殷勤,难道是怜悯她,悔过自己害了她?不是罢,是余方氏说,下次余嫣然再给明兰送东西时,她有法往里头掺些东西。你才跟她亲热要好的,不是么?若没这回变乱,恐怕这就是你原先的打算。”

小秦氏双目无神,一动不动的瘫坐在炕上,喃喃的不知念叨些什么。

想起那两个孩,顾廷烨也是不忍:“说实话,我并不知余方氏到底想做什么。但从我得知余方氏装作跟你要好时,我就知道她一定存心报复。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良知,想到收手,听弟妹的话赶走余方氏,两个孩不至如此。”

“弟妹说你害死了儿,害死了孙儿孙女,真是一句也没错。”说完这句,顾廷烨缓缓起身,朝门边走去。

小秦氏万念俱灰,瞳孔涣散,颓然躺在炕上轻轻抽搐,嘴角歪斜,淌着涎水,连指尖也动弹不得了。

看她这幅丑陋悲惨的样,顾廷烨忽想幼时的事。

生母过世时,他还不什么都不知道,从他懂事那日起,他的母亲就只有她一个。那时的小秦氏是温柔美丽,和善可亲,对他好的没话说,老父追着打骂时,他会毫不犹豫的躲到她身后——他是真心当她作母亲的。

那时,他已隐约知道长兄廷煜是活不长的,小小的他,曾下定决心,若自己袭了爵位,一定要好好孝顺小秦氏,爱护弟弟妹妹,无所不应。

他甚至想,要是自己蠢一些就好了,也许那样能更幸福一些。

偏偏他敏锐的很,读过一篇‘郑伯克段’,就知道什么叫‘捧杀’,过两天兵法,就懂得如何叫‘骄敌’——为什么母亲拼命往自己屋里塞漂亮丫鬟,而弟屋里的女孩她却严加约束?为什么她总叫小厮带自己去烟花酒肆游玩,弟却得日日读书习武?

这真是为自己好么。

在疑惑中辨认出残忍,在欺骗中慢慢长大,竟是这样痛彻心扉,九死一生。

曾经,他是那样的信任她,敬爱她。

站在门边,他掀起帘停在半空,“弟妹会将此事告于大堂嫂,然后我会叫人发出海捕书,请弟妹出面指认余方氏。待余方氏供认落罪,这事就算完了。”

说完这话,他大步踏出屋去,头也不回;将这绵延两代人,纠缠数十年的污浊,欺骗,阴谋都留在身后,就此成为不再提起的过去。

……

两日后,珊瑚胡同来人传报丧讯,小秦氏亡故了。

丧事很简单,只停灵一日,顾氏族人两两来了十几个人,很快出殡落土,就葬在顾偃开身后不远处,紧挨着大秦氏。朱氏没来祭拜。

因顾廷炜是戴罪之身,族中自也没人提起给他过继嗣的事,房庞大的家产顿时无主,便由顾廷烨做主,平均分做四份,一份给侯府,添做修葺烧毁的房舍,一份给四老爷一房,一份给五老爷一房,另一份则添做祭田,供族中贫寒弟读书。

此举大受族里赞誉,此中细碎,按下不提。

半个月后,英国公率大军回京,带着他那伤势未愈的女婿,领着一长串的俘获和战利,风光无限的从城门经过,满城欢呼赞慕。因张老国公的年龄已很难引起雌性的想象,排山倒海的香袋秀囊还有花朵果,大多扔向了中年英挺的段成潜大叔。

沈国舅因伤在腿处,不得骑马游街,忧郁之余,连城门仪式也不走了,直接绕近回府,叫亲兵将自己抬入张氏院落。头一件事,就是将小邹氏叫到跟前,抬手四个大耳光,中气十足的大骂:“早叫你小心谨慎些,你却说是自己娘家不妨事的,便把出入府邸的牌都给了出去!现下如何了?险些闹出祸事来!你自己死了不打紧,差点连累夫人和孩!”

沈从兴本想重提出妾的老话题,谁知张氏依旧不肯,只好另行处罚,上家法二十大板,净饿日败火。于是在脸颊被打破之后,小邹氏的臀部也开了花。

然后再骂嫡长:“你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什么叫礼法,什么叫嫡庶,你娘过世了,这府里就是夫人最大。她的话你也敢不听?好,你若不爱听旁人的,那就自己机灵些,屁本事没有,只会听个妾侍的蠢话,居然躲到柜后头去,老半辈的脸都叫你丢尽了!你是男儿不打紧,贼人闯进府来,若你妹的名节出了差池,你叫她以后怎么过?!你将来有脸去你死去的娘么!”

半大少年刚想辩驳两句‘姨母≥继母’的原则认证,就被他老用完好的一条腿踹了过去,另附赠生母灵前跪一夜。

转过头,只见他那年轻貌美的继妻抱着个坛,笑容可掬道:“如今天热,侯爷身上又是脏又是汗的,就拿这坛上好的药酒洗洗罢。”

说着揭开盖,一股火烧冲天般的烈性酒气扑面而来。

沈从兴缩了下伤腿,不自觉的轻了声音:“这……不是烈酒么?”还是十分顶级那种。

张氏脸上又怜惜又关切:“区区一坛酒,再金贵还能比得上您的身?侯爷,来吧!”

沈从兴的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

又过了半个月,明兰连双满月也坐足了,从体重到容貌,完全扭亏为盈,顾廷烨抱着漂亮的白胖媳妇,乐的不行,立刻刀枪出库,上阵试了几场。

团哥儿一手扶着门栏,奶声奶气的问:“我要跟娘睡,干嘛不行?”

崔妈妈很为难,问题很复杂。

团哥儿似懂非懂:“爹和娘在办正事么?”刚回来的公孙老先生教过他,男孩长大了就要知理,父母有正事时,不可吵闹。

崔妈妈老脸泛红:“对,对,就是在办正事!”

团哥儿有了底气,赶紧显摆刚来的四个字:“是国家大事么?”公孙老先生说,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崔妈妈脸憋通红:“……比国家大事……还要紧。”

团哥儿恍然大悟:“哦,那我自己睡。”他要做个懂事的好孩,迈着小胖腿蹼蹬蹼蹬的回去了了。

次日一早,父亲已经上朝,他见母亲晚起慵懒,便高兴起来,一连串的发问,表示关怀:“娘,昨晚,你和爹办国家大事,很累么?都办完了吗?今晚还要办吗?叫我睡屋里,好不好,我一定不吵……娘和爹办……办正事。”

正在漱口的明兰一口水喷了出去。

满屋寂静,尴尬的寂静。

绿枝好像被脸上砍了一道,夏荷似乎快晕过去了,崔妈妈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全屋只有一个天真快乐的小胖,左顾右盼,犹自未觉。

果然,人生何处不囧然——这样的人生怎会寂寞呢。

又过了旬余,薄老将军总算回来了。

此次彻底解决了盘踞西北数十年的圣德后,抄家所获无数,尽可充盈此次为用兵空了大半的国库,另甘氏在军中的党羽头颅十几颗。

皇帝龙颜大悦,打算重重赏赐,薄老将军拄着拐杖,半死不活的哼哼,表示这回去了大半条老命,真真要致仕了,皇帝您若要抬举,就抬举他几个儿孙罢。见老头这般上道,皇帝愈加高兴,出手阔绰非常,薄张沈顾段等一众将帅,均受了重赏晋官。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圣德后直系人马,包括她的娘家,她的心腹党羽……凡直接参与谋逆的,俱是问斩抄家,家小贬作宫奴或没入教坊司,次一等也是问斩流徙,家产罚没。

很讽刺的,偏偏圣德后不能死,后半生‘在偏宫静养’。

王妃因‘教养睿王不利’,白绫赐死,才刚十岁出头的睿王则贬为庶人,和他的亲爹娘一齐幽禁起来——稚何辜,奈何有庸人作祟。

这些人还算发落的有声响,容妃却是无声生息的‘病故’了。

深受宠爱的宫妃为让儿继位谋害自己,比二妈纠集群众造反还丢人,皇帝不但愤怒,还伤心。容妃所出的皇即刻迁出长春宫,去一个偏远小地方就藩,此生不许进京——若非容妃自作聪明,以他们母的受宠,皇至少能得块富饶舒适的藩地。

皇帝深知圣德后一系几十年盘根错节,沾亲带故何止余家,因此不可牵连广,免得动摇京畿根本;是以除了这些首罪和从犯,及其一干帮凶党羽,其余皆从轻发落。

众臣皆赞皇帝英明。

这回受了爱妃的沉重背叛,皇帝大人之所以还能保持宽厚仁爱,一直被明兰吐槽不着调的皇后功不可没。

当时宫变骤生,皇帝早先安排的心腹立刻带两位皇遁密道避祸,皇后原本可以一起走的(以后杀回来就是后了),谁知她非但不肯,还像个农村无知妇女一样,什么举措也无,只顾着扑在昏迷不醒的丈夫身上嚎啕大哭。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哭边说,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蚂蚱’一直唠叨到‘你个死没良心的怎么就撇下我们母’,边捶龙床边嚎,险些把正在施针驱毒的医震聋。皇帝不知是被哭醒,还是被烦醒的,总之睁眼闭眼都是这满脸鼻涕眼泪的黄脸婆。

待风波过后,龙体痊愈,皇帝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这位糟糠,虽说统御六宫的本领缺缺,气既欠,见识也少,但胜在对自己一片真心可表日月。

后宫那些千娇媚虽很迷人,但谁知道美丽的皮肉下头藏了什么心肝,当忠臣和能吏不能兼得时,他更愿意将忠臣时刻放在身边,偶尔用一下能吏即可。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结论是……皇后又有身孕了。

中元节后,顾廷烨渐渐工休正常,也得了几日休沐,便念叨着要带明兰出去走走,起初明兰没在意,朝廷重臣哪是说走就能走的,他心意是好的,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谁知这日顾廷烨天不亮出门,回府时还是清早,见老婆还在赖床,毫不客气的将她挖出被窝,兴冲冲道——咱们踏青去。

平日训练有素,随行的物件衣裳自有人收拾好,明兰迷迷糊糊的被抱上马车,也不知车行何处,只觉得越走天越亮,沁入马车的空气愈发清爽宜人,仿佛到了人烟稀少的山野处。

马车摇呀晃,晃呀摇,加之空气新鲜,明兰觉着十分舒服,好像躺在摇篮里,于是……睡的更熟了,顾廷烨在旁看的直叹气——他终于知道小阿圆像谁了。

从清晨到晌午,明兰饿醒了。

在车中搭起桌几,两人相对用午饭,明兰才记起该问去哪儿,谁知顾廷烨一脸神秘,咬死了不肯说。还东拉西扯行军途中趣闻——老耿每夜必要写几页家书,向座汇报日常心历程,字数限上,实在写不出来了,众兄弟们只好帮着凑两句。

明兰忽想起一日聚会吃茶,众女眷说起各自夫婿的家书,武将大多只会写‘安好,勿念’云云,只耿夫人夸口,道她男人曾写过一句叫人窝心的话——‘念及家中贤妻,辛苦持家,吾在外亦不觉有所苦也’。

“这句话得体周全,又老成有义,约是老国公凑的罢。”明兰凭良心评价了下,她当时就觉着这句话蛮好。

“这句是那十七岁的薄家小说的,老国公凑的是‘一日不见,如隔秋,思汝念汝,辗转反侧’。”

明兰:……

被带歪楼后,明兰也懒得追问了,两人嘻嘻哈哈,观赏沿风景,终来到了目的地——前方是一座柔缓的山岭,树木青葱茂密,时时可闻鸟啼,不等明兰问这是何处,顾廷烨就抱她下车,笑着拉她往山上爬去。

“若侯爷想带我爬山,京郊就有,栖霞山,枕眠山,落月山……何必非来此处?!山上有大庙么,有灵验的大和尚么?侯爷想求签么……哎呀,我快断气了……”明兰累的气喘吁吁,提着裙艰难往上挪,总算她素来身不错,爬的还算给力。

可不论她如何叫苦,顾廷烨只笑而不语,半拖半拉着,不断催促她往上爬。就这样没头没脑的爬了小半个时辰,明兰直觉得胸口快烧着了,呼吸像老婆扯破风箱,顾廷烨才忽停住了脚步,指向前方:“到了。”

明兰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到一块平滑洁白的大石上,拿帕用力擦拭额头脸颊,顾盼四方,这原来是半山一处凸出的巨岩,平整而又干净,大约平日樵夫都在此处歇息,是以地上错落许多圆墩般的石块。

她顺着男人的手臂往北边望下去,顿时讶然出声:“孝陵?!”

顾廷烨指着不远处那片白色的建筑,笑道:“这是孝陵的南侧一块,从这儿瞧过去,恰能望见静安皇后的陵寝。”

这年头不似现代,买张票都可以在泰姬陵唱信天游,此时的皇家陵寝是有兵卫把手的重地,轻易不得接近。不过……

“侯爷想带我瞧静安皇后的陵寝?”她十分不解。

顾廷烨往头顶的山坡一指,笑道:“不止,山顶有处亭,相传是琉璃夫人和高大士拜天地的地方。”

明兰愣了半天,很想问‘莫非你发觉咱们都是穿来的’?

顾廷烨摸摸她汗湿的脸蛋,红润健康,“你看书大多不挑,只尤其爱找这两人的野史杂来看,不是么?”

明兰呆呆道:“……你,你不奇怪么……”

“奇怪什么?以前,我最爱看前朝骠骑将军霍广的典籍。你是女,看那些臣武将有什么趣,自然要瞧奇女的故事了。”

明兰放了心,顺从的让他领着,一齐眺望那片奇丽的陵墓。

秋高气爽,天日明媚,在淡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那片死者居住的建筑竟也显得迤逦非凡,龙,凤,麒麟,狮……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奇兽,用汉白玉雕刻的栩栩如生,或仰头,或抬蹄,或展翅,映衬着朱红明亮的雕栏,层层叠上,仿若神物祥云腾雾。

四周翠绿如茵,有数年的苍天古木,也有新长出的纤细俏皮,伸出苍翠的枝桠,似是给这庄严金碧的皇家陵园,裱上一圈古朴边纹,远近皆可入景。

两人看了许久,顾廷烨吐出一口气,道:“你读过静安皇后的诗词罢,觉着如何?”

明兰默,说实话,每首都很熟悉——“都是好的。”她道。

顾廷烨道:“真正惊采绝艳,可惜红颜薄命。”

明兰扯动嘴角:一个明古国千年的沉淀,能不惊采绝艳么。

顾廷烨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有时想,若静安皇后没有猝然薨逝,有多少事会不一样。”

这次明兰没有吐槽。

倘若静安皇后没有中毒而死……首先,白氏就不会嫁入顾家,自然顾廷烨不会出生,小秦氏母能接掌侯府,又或者没了顾廷烨护着,宁远侯府已被夺爵。

旁家不论,顾家大多数人的命运,都因此改变了。

当然,自己大约还是会遇到泥石流,然后悲催的穿越,这会儿大约正跟曹表妹斗智斗勇。

停留片刻后,两人再启程,往山顶奋力爬去。

这半段山势稍显陡斜,虽不难爬,但却需费去加倍的气力,这次明兰配合多了,不吐槽,不叫苦,上遇到唱着山歌下来的樵夫小哥,还朝他笑了笑,结果那小哥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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