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顾行简带着夏初岚前往府衙。

明明不是太远的路程,顾行简却叫了马车。凌晨下了场不小的雨,路面有些结冰,马车走得不快。夏初岚的下半身盖着毯子, 手里抱着暖炉, 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这两日都是早出晚归, 每天睡不到两三个时辰。他不累吗?

夏初岚抬头看他。他闭着眼睛,呼吸很轻,好像是睡着了。

他的侧脸比正面好看, 大概是鼻梁很挺, 又看不出胖瘦来。他如果吃胖些, 脸上有肉,应当也是好看那一挂的。她看着他微微出神, 只觉得老天真是偏爱他。三十几岁的人,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时光的痕迹。若非要说有时光的印记,便是这身出众的气质了。

有时站在人群里,一眼也能注意到。

“看我看得这么入神?”他忽然开口, 嘴角带着很浅的笑意。

夏初岚连忙收回目光,却已经被他抱到身前,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他的吻技在短短时日内已经炉火纯青, 若不是她亲身经历, 根本不相信这人在数月前还没碰过女人。这种惊人的学习能力,真叫人叹为观止。

被他吻着,几乎喘不上气来。脑海里白茫茫的一片。

这几日他虽然早出晚归, 但每晚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睡,都会不老实。大概是她偷偷离开都城真的刺激到他了,他要把分开的数日都给补回来。只是实在太频繁,她有点吃不消。

“不要……外面有人……”夏初岚的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意乱情迷地叫道。

六平已经听到马车里的动静,硬着头皮说:“相爷,姑娘,我们快到了。”

顾行简这才作罢,帮她整理好衣裙。夏初岚都不想下车去见人了,他现在越来越没有顾忌,刚刚她差点就……她仰头咬他的嘴唇解气,顾行简失笑:“丫头,你还想来?”

她连忙爬到马车的另一头坐着了。

马车到了府衙门前,顾行简先下去,然后伸手把夏初岚抱了下来。六平站在旁边看着,以前姑娘独来独往,风风火火的,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男人。现在整日跟在相爷身边,大概是相爷的气场太强了,直接把姑娘都压住了。而且相爷经常抱姑娘,感觉都要把姑娘养娇气了。

萧音刚好也下了轿子,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她没想到顾行简竟然亲自来了。顾行简一只手牵着夏初岚,夏初岚肩上裹着兔毛的裘衣,底下是杏色的金丝散花褙子和同色的绸裙,双手拉着顾行简的手腕,仰头跟他说什么。顾行简低头倾听,目光专注而温柔,根本没有注意旁人。

萧音一直认为夏初岚很美,但那种美带了几分清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嫁给顾行简之后,她的清冷就像冰雪消融一般,全力地为她身旁的这个男人绽放。

这种美,便有惊心动魄之感了。

萧音感慨,夏初岚还真是好命。男人一个两个都为她倾倒不说,各个将她视若珍宝。被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宠爱着,不知是何等幸福。

夏初岚跟顾行简说完话,才发现萧音站在不远处看他们。萧音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先进到府衙里去了。今天别说是顾行简在这里,就算是皇帝亲临,她也不会改变主意,定要为萧家讨回公道。

萧昱早就到了,但他这人本就不善言辞,凤子鸣只是让人给他奉了茶水,两个人便相顾无言地坐着。凤子鸣昨日想去看望萧碧灵,她到底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不能不闻不问。但萧碧灵已经回都城去了。

凤子鸣还觉得奇怪,萧碧灵是骄纵了些,但也不是碰了根钉子就会后退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但他也不敢问萧昱。两个人就这么僵坐着,喝了几碗茶,直到顾行简一行人进来。

他们起身见礼,顾行简摆手道:“今日并不是正式升堂,不用多礼。”

萧音看到他们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强装镇定。她也没什么好怕的,难道这些当官的还能颠倒是非黑白不成?州府有司理院,再往上有一路提刑司,都不成还有都城的登闻鼓院,她不信没有地方可以伸冤。

众人都坐下来,凤子鸣向萧音介绍了堂上的人,便吩咐衙役将孙从章带上来。

孙从章垂着头走进公堂,一身落魄。他原本想办好这差事,可以受王律举荐,在大理寺提上一提,反正也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没想到撞上了顾行简,现在别说是提了,别把命搭进去都算好的了。

萧音看到孙从章十分惊讶,上前两步:“孙先生,您怎么变成这样?是他们对您动刑了?”

孙从章没有说话,凤子鸣说道:“孙从章,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如实说出来吧。”

孙从章被顾行简磨了两日,早就没有脾气了,低声道:“萧家娘子,我是受人所托,你可千万别怪我。那些凭票是别人给我的,要我交于你手,以诬陷夏柏盛。当年沉船的事的确是个意外,夏柏盛非但没有侵吞你家的家产,还给过你爹一张便钱务的凭证,值不少钱。只不过你爹当时想不通,将钱都输到赌坊去了,还欠了不少,这才是萧家衰败的真正原因。”

萧音踉跄一步,摇头道:“你说谎!我爹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赌钱?一定是你们串通好了,我这就去司理院……”她转身便往外走,夏初岚上前几步拦住她,说道:“萧音,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仅仅是几张凭票,何以认定是我爹侵吞了你家的家财?而且你自己仔细想一想,若果真如此,你娘在世时,还会希望你嫁到我们家吗?要想查清你爹是否赌钱也不难,只是需要时日。”

萧音受到打击,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直到碰到堂上的圆柱。她茫然地望着满堂的人,他们的脸都不清晰,最后她的目光落定在面前的夏初岚脸上。她对孙从章拿来的证据深信不疑,就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理由去振作。她以前活得太委曲求全,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的真假,她只要知道这些东西能支撑她斗垮夏家。

可现在撑着她的这些东西都要崩塌了。

“那夏谦的事呢?他思慕自己的亲妹,还有二夫人打伤我弟弟……”萧音不死心地说道。

萧昱这个时候站起来,走到夏初岚的身边。他很高大,也十分英俊,只是表情带着肃杀之意。萧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只听他说道:“夏初岚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跟夏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萧音闻言震惊,但比她更震惊的是凤子鸣。凤子鸣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想到旁边坐着的顾行简,还是忍住了。夏初岚竟然是萧家的女儿?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想当初他去夏家时,因为她的身份而百般看不上她。现在只觉得像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夏初岚能让萧昱亲自出面维护,至少表明萧家是很看重她的。难怪那日萧昱斥责萧碧灵。闹了半天,萧碧灵和夏初岚乃是亲姐妹。萧碧灵那么说夏初岚,萧昱自然看不过去。萧碧灵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无法接受,才着急返回都城。

“不可能,夏家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萧音回过神之后,下意识地否定道。她嫁到夏家的日子也不算短,可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夏柏盛夫妻一直待夏初岚很好,谁也不会想到她不是亲生的。

萧昱接着说道:“她身份特殊,连夏老夫人都瞒着。但夏家的二房都知道了,一直帮着保守这个秘密,他们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个外人。夏谦知道她的身份,而且也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这不算背德。至于你弟弟的伤,你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只要派手下抓几个你们萧家的下人,自然能问出始末。”

萧音虽是内宅妇人,也听过皇城司的手段。她觉得他们联合起来,只是为了维护夏谦才编了这么个说法。但崇义公府不是普通人家,那是前朝的皇族。这么大的事,连崇义公的长子都在这里作证,不会是假的。

萧音沉默了。她的手攥着那份没有投出去的诉状,身上一直绷紧的一根弦好像断了。所有人都站在夏初岚那边,她一个人犹如在做困兽之斗,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罢了。

她苦笑了下,不理会任何人,自己往外走。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她不该执着于嫁给夏谦,执着于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也许她找个平凡而又爱她的人,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但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她的心千疮百孔,很难再去爱一个人。

现在连复仇的理由都没有了。她觉得身心俱疲,有种茫然的感觉。

“萧音,你等等。”夏初岚追出来,叫住萧音。

萧音回头看着她:“我不会再去投诉状了,你身后一个宰相,一个崇义公府,我都惹不起。你还想如何?”

“你是不是将大哥给你的田产庄园拿去抵押,才有钱开了这么多的铺子?”夏初岚问道。

萧音目视前方:“此事好像与你无关吧?”

夏初岚继续说道:“普通的质库不会借给你这么多钱,就算借也肯定开了很高的利钱。你所赚的钱,光还那些利钱就很吃力吧?而且如果短时间内不能还清款额,利滚利,会越来越多,就是个无底洞。如果夏家愿意帮你还钱,然后再以一分利将这些钱借给你,你能否同意放下过往的一切?”

萧音以为自己听错,说道:“我抢了你们夏家不少生意,你却要借钱给我?你不怕夏家日后被我压制得无法翻身?而且,你不姓夏,夏家还能由你说了算?”

夏初岚走到萧音面前,平静地说道:“生意场上有竞争十分正常,至少我现在说话还是算数的。我之前让你管家的时候,就看出了你的天赋,你愿意重新振作学做生意,这是好事。夏家的确欠了你的,我相信二叔二婶也会同意。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提议,放过夏家,也放过自己,真正重新开始。”

萧音盯着夏初岚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坐上轿子走了。

顾行简和萧昱从府衙里面出来,凤子鸣跟在他们后面说道:“下官会将孙从章说的话写一份供词,上交刑部。府学那边,下官也会亲自去说明,让他们恢复夏谦参加春闱的资格。”

萧昱冷冷道:“夏谦的事不急。等我回都城禀报父亲之后,再做定夺。”他可不想这么便宜了夏谦那小子,得让他多受些煎熬。今日他们不过是为了夏初岚,才退一步维护了他的名声。萧昱心里是很鄙视夏谦的。

顾行简与他心照不宣,也没有反对。

凤子鸣应是,目送这两拨人各自离开,心中感慨万千。

夏初岚流落在外多年,崇义公必定心怀愧疚,只怕会加倍地对她好。这点光看萧昱的态度就能知晓。当初若他没有门第之见,娶了夏初岚,那么凭着崇义公父子对她的怜惜,今后他的仕途会更加坦荡。反观萧碧灵,因为夏初岚的回归,恐怕要失宠了。

他自嘲地笑笑,命运有时常常出其不意。纵使人百般算计,也斗不过它翻云覆雨的手。

随从看他站在府衙门外半天不进去,便问道:“大人,您在等什么人吗?”

“没有,大人我想去泰和楼喝酒了,你随我一起吧。”凤子鸣笑了笑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凤子鸣说,这世上有后悔药吗?

陆彦远说,有的话先给我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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