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做好了午饭,叫贺月南和程昶去后面的厨房吃。

他想着程昶有心脏病,压根没怎么放盐,一顿饭吃下来,嘴巴差点没淡出鸟来。

程昶倒是不挑,他每回做完心脏手术,没滋没味的饭菜吃得多了去了。

贺月南想着下午第一节就是程昶的英语课,匆匆扒了两口,给他找来教材,提议说:“你要不要先备下课?现在的小学英语特别难,已经开始学时态了,生词也不简单,你看看,”他翻开一页,给程昶一指,“都这么长一个个的。我大学考完四级就把英语还给老师了,不备课看这课本就跟看天书似的。”

他又看了下表,“啧”了一声:“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这样,你要是时间不够,我让学生晚点上课,我们这儿上课时间挺自由的。”

程昶接过英语书,随便翻了几页,发现其实就是过去进行时,生词长是长,都挺常用的,于是道:“不用。我去倒杯水,准点上课。”

说完,把碗收进水槽里,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贺月南:“……”

老和尚正挽袖子准备洗碗,贺月南走过去,说:“我觉得我好像被羞辱了。”

老和尚说:“他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全方位的羞辱。算了,想想他有心脏病。”

贺月南咬着牙:“好,算了。”

他洗了手,去了小操场,把两个班的学生聚集在一起,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大教室,声色高昂道:“同学们,今天贺老师为你们请了新的英语老师——”

有人举手:“就是上午来找贺老师的那个大帅哥吗?”

“刚在操场就看到了呢!”

“特别好看,像明星。”

“不对,比明星还帅!”

贺月南:“……”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忍了忍,深深提了一口气,重新咧开嘴,一脸灿烂着道:“那么,让我们欢迎新来的程老师——”

程昶从教室外进来,到了讲台上:“同学们好。”

下头回应的先是一声惊艳的“哇——”,然后才是争先恐后的“老师好——”

程昶笑了笑:“我姓程,你们叫我程老师,或者.cheng就行了。”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

程昶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就在中小学里做过代课老师,后来去国外上学,几乎每节tutorial都要做课题报告,讲起东西来井井有条。

贺月南原本还站在教室最末,想着如果程昶有问题,他可以随时帮忙,哪知道越听程昶上课,越受打击,垂头丧气地离开教室,找老和尚去了。

转了一圈,四处不见老和尚的影,直到闻到油烟味,绕去厨房一看,发现老和尚居然重新生了灶火。

“干嘛呢?”贺月南问。

老和尚把刚揉好的生面饼扔进烧热的油锅里:“看你这儿有面粉,烙几个饼。”

他朝不远处的教学楼努努嘴,“谁知道心脏病能吃多少盐呢,我就没敢放,一顿饭没吃几口,嘴都淡出鸟来了。”

贺月南蹲在一边:“那你也给我烙一个,我快饿死了。”

“你也吃不惯这么清淡的?”

“倒不是。”贺月南丧气道,“太帅了,吃饭的时候就坐我对面,我没忍住看了几眼,差点没心梗,吃不下。”

老和尚烙好饼,递给贺月南一个,然后与他蹲作一排一起吃饼:“不光帅,还有钱,开的车是顶配大g,你知道大g吗?”

“我知道,特别n那个车。”

“对,就我报案的那个警察叔叔,他后来说,还好人开的大g,从山坡上滑下去没出大事,换了别的一般的车,可能早报废了,说不定人也救不回来。”

两个人对看一眼,齐齐叹一声。

过了会儿,贺月南道:“下回咱帮人,尽量别找这么帅的。”

“帅不帅不重要,关键不能这么有钱。”

“还是要适当关怀一下自己的感受对吧?”

“是啊。”

“精神创伤太大了。”

“简直难受。”

一节课四十分钟,程昶很快上完,课间活动期间,程昶出来没看到老和尚跟贺月南,回办公室倒了杯水,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看学生们玩。

有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朝他身后招招手,喊道:“溪溪,过来玩!”

程昶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儿拿着本书,正站在楼梯口怯生生地望着他。

刚上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儿了,个子小小的,目光十分清澈,听课听得非常认真,点她起来回答问题,英文发音居然出乎意料的标准。

目光与程昶对上,她鼓足勇气,走上前来,怯生生地问:“程老师,您也教语文吗?”

山区师资力量薄弱,一个支教老师往往什么科目都得教。

程昶问:“怎么了?”

“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她把手里的书递到程昶面前,“这首唐诗我读不懂。”

程昶看了一眼,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他温声道:“这首不是唐诗,是宋词。”

小孩子年纪小,误以为所有的诗与词都是唐诗。

小女孩儿认真地看着他,虽然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记住了,是宋词。”

她的眼睛干净清透,程昶看着,问:“我听她们喊你浠浠,是哪个浠?”

“溪水的溪。”

程昶“嗯”了一声,从溪溪手里接过书,来回翻了几页,居然连个注释都没有。

再一看内封,九几年出的宋词集,很旧了,估计是在旧书市场淘来的,或者谁不要了捐的。

他没说什么,问:“哪一句不懂?”

“都不懂。”溪溪仍有点怯,“就是看题目旁边有个五角星,觉得很漂亮,所以想问问老师。”

“五角星可能是因为这首词是辛弃疾的代表作之一。”程昶道,“青玉案是词牌名,元夕……”

他顿了顿,“正月十五,古代称作上元节,现在叫元宵节。”

“就是要吃汤圆的节日。”

程昶点头:“这首词很出名,词前面一部分讲的是上元节的见闻,初春之夜,焰火燃放,一天星灯如雨,作者在这个佳节,邂逅了一个姑娘……”

“最后一句,他在人群中寻找了她千回百回,遍寻不着,后来蓦然回首,发现她却站在灯火最零落的地方。”

程昶的情绪本来内敛,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似乎不期然染上了一丝古旧的清冷,仿佛换上素衣,长发挽髻,就成了古画里的清贵公子。

溪溪看着他,不由神往,问:“程老师,上元节的花灯是不是很好看?”

程昶微一愣,过了会儿,沉静地笑了一下,点头道:“对,好看,跟词里说的一模一样。我见过,很喜欢。”

他心里有些浮沉不定的心绪,但他没有耽于此,片刻,又道:“我刚才的解释,只是这首词最表面上的意思,后来著名的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把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的一生分成三个境界,其中最后一个境界,就是这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所谓的‘那人’,或许不是指他人,指的是自己,指不同的境地。”

他看溪溪一脸懵懂,笑着道:“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你以后就懂了。”把书递还给她,“喜欢读书?”

“喜欢。”

她问:“我要是还有问题,以后也可以来问程老师吗?”

“能。”程昶道,“课间休息,去玩会儿,注意劳逸结合。”

“好。”溪溪点点头,把书放回教室里仔细收好,去玩去了。

程昶默坐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翻出手机。

贺月南不知什么时候吃完饼过来了,站在一旁问:“刚路溪来问你宋词了吧?”

程昶“嗯”了声,“你知道?”

“这里读书的小孩儿家境都不好,那个路溪,特别可怜,她爸爸早年工地出事,人没了,奶奶又得了重病,家里没钱,妈妈只好也去广州打工,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小姑娘平时跟奶奶两个人在家,小小年纪,就要学着照顾重病的奶奶,所以平时最爱读书,说想读好书了挣大钱,带着奶奶去广州治病,跟她妈妈住在一起。那本宋词,就是去年她妈妈回家,给她的礼物,她读不懂还天天读呢。”

程昶说:“她想她妈妈,孩子成长过程,父母的角色谁也替代不了。”

“上回来了一批捐赠物资,她运气好,抽中一个复读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身边,跟着练英文。”

“难怪刚上课点她回答问题,她发音挺标准的。”程昶道,“对了,你手机号多少?”

贺月南一听这话,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我在网上订了些书,过几天送过来。”程昶道,“给他们弄个图书角,以后好歹能读点有注解的诗词集。”

贺月南愣了愣,老实把手机号报了。

程昶输好,把手机揣进兜里,说:“行了,过几天快递来了打你电话。”

贺月南看着他,过了会儿,说:“我忽然有点理解菩萨为什么会保佑你了。”

程昶一挑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程老师有人文主义关怀。”

贺月南看了下表,该上第二堂课了,这个礼拜另外一个支教老师不在,两个班通常是一起上课,他于是招呼了学生,带他们去了二楼的教室。

程昶默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办公室,兜里的手机忽然连续震了好几下。

程昶以为是订的书出了问题,拿出来一看,是廖卓发来的语音微信。

她之前已经发过好几条,还打过一个电话,但因为程昶正在跟贺月南说话,没有听见。

程昶点开最新的一条一听,廖卓的语气非常迫切,“算了,来不及了,你把地址给我,我告诉警察,你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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