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云知意这句调侃轻嘲,霍奉卿未再反唇相讥。21GGD21他转身挪步,负手立在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雪地里追来打去的两个小孩儿。

片刻后,霍奉卿问:“你方才明明很怕那个雪球,为何不躲?”

“累到犯困,难免有些迟钝,一时没醒过神,”云知意敛了恍惚心神,浅笑,“你怎么来槐陵了?”

沉默稍顷,霍奉卿缓缓转过头来斜睨她:“若我说是追着你来的,你信吗?”

云知意毫不犹豫地送他对白眼,嗤之以鼻:“先前掌柜的说初五那天来了客人,就是你吧?”

“也对,我先到的,”霍奉卿转回去目视前方,喉间滚了滚,“那就当是你追着我来的吧。”

云知意隐了个呵欠,有些没趣地勾起唇角:“不便回答就直说,我又不会严刑逼供。东拉西扯地唬人,很有意思么?”

“没意思,”霍奉卿轻垂眼帘自嘲地笑笑,改口道,“家里今年回集滢老宅过冬。正好薛如怀约我出外走走,就随意选了来这里。”

霍家老宅在集滢县郊,族人也在那边聚居。乡下人情厚,过冬时无非就是持续的亲友来往、拜访尊长、祭祖典仪,热闹又繁琐。

自霍迁之后,霍家再没谁有大出息。好不容易出个天资过人的霍奉卿,自是举族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谁都不想他因这些俗事耽误学业,所以他父母若回集滢过冬,便只带他弟弟,留他独自在邺城家中专心读书。

云知意不太相信霍奉卿是漫无目的来槐陵的,但在过冬这件事上,她与霍奉卿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听他语气里似乎藏着些许苦涩落寞,她也心有戚戚焉,嗓音温柔许多:“薛如怀也来了?那挺好的。能和朋友在外过冬,倒也是另一种意趣。”

霍奉卿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先祖曾在这里的见龙峰下造有一座桥,祖母怕年久失修不堪用了,让我来看看。”云知意对谁都这样说。

“哦。”

十年来他俩都这样,抬杠的时候便有说不完的话,但若双方都和和气气,反倒没太多可聊的。

之前那段日子,云知意专心备考不怎么理人,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学业上的不同见解与霍奉卿争执什么。因此虽每日都在庠学见面,但他们俩上次像这样凑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还是她去霍家的那天。

尴尬沉默了一会儿,云知意终于找到个新话题:“对了,薛如怀人呢?”

“这几日下雪,出去也不方便,他就一直在房中温习史学,”霍奉卿嗓音波澜不惊,应得却快,“先前听到有新客入住的动静,便闹着想出来看看是什么人,被我按住了。”

薛如怀其余五门功课都在乙等榜中上水平,唯独史学常年给所有同窗“殿后”,比云知意的算学还要愁人。

但云知意至少知耻而后勇,平常会自己在算学上多下些笨功夫,而薛如怀对史学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一想到薛如怀大老远从邺城来到槐陵,却被一连几日都被按在房中老实温习史学,云知意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说想出来看看是什么人,无非就是找个借口偷懒放个风。你将他按住,自己出来替他看,是故意想憋死他吗?”

被她的笑意感染,霍奉卿的唇畔也扬起浅浅笑弧:“对。”

云知意眉眼俱弯:“夫子的戒尺都镇不住他,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正说着,店家那儿子跑去后面看了看,脆生生对云知意笑喊:“水已烧热啦,您可以去沐浴了!”

“好,多谢你,”云知意颔首,站起身来,看向霍奉卿,“既遇到了,若你们没有别的安排,晚饭叫上

薛如怀,一起吃饭吧?”

霍奉卿颔首道:“好。”

*****

沐浴后将长发擦到半干,云知意才裹着连帽披风出来。

四下已无人,连先前那两个小孩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先前坐过的那条长凳上,小孩儿送她的那个扁扁丑丑的小雪人已融化大半,不成模样。

但在旁边多了两个新的雪人。

比小孩儿送的那个大一圈,圆滚滚憨态可掬,五官也齐全,弯弯笑眼弯弯唇,各自头上还顶了片半黄半绿的枯叶当帽子。

两个小雪人在长凳上亲密依偎,并肩笑看院中寒风摇落枝头细雪,这场景没来由地让人觉着暖。

云知意歪着头细细打量了那两个雪人的五官,自言自语地笑道:“既都给了帽子,那怎么不给人家穿衣服?怪里怪气的。”

她难得起了玩心,去院墙根下的枯叶堆里翻捡了一堆比较大片的叶子,围着两个小雪人的腰际给做了简陋的小裙子。

然后搓着冰凉的指尖,愉悦地回房去了。

待她走远,霍奉卿才从另一边的廊柱后走走过来,盯着那两个小雪人,没好气地笑了。

戴着帽子,穿了裙子,却没穿上衣,这不是更奇怪吗?

他捡了一根细枯枝来,蹲在长凳前,往其中一个雪人的额心画了流云纹。

然后伸出指尖在“她”额角轻点一记:“你傻不傻?”

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另一个雪人身上,无奈叹气:“你也没多聪明。”

语毕,恨铁不成钢地将这个雪人的脑袋拍飞。

场面极其幼稚,且凶残。

*****

沐浴过后周身暖且软,连日赶路积累的疲惫很快涌来,云知意回房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中的她被绑缚在无笼囚车上,缓缓行过群情激愤的槐陵城。

“就是她!狗官云知意!”

“当初那个恶吏顾子璇带人将那两百多人圈禁在见龙峰,就是这狗官下的令!”

“两百多条人命啊!”

“打死她!打死她!”

云知意平静地看着周遭面目模糊的蹿动人头,时不时有菜叶、破筐之类的东西砸来,她也不闪不避。

她还记得自己做官的第四年,下令抓捕并重判贪墨赈灾款的一众槐陵官员时,很多槐陵百姓扶老携幼,步行二十多天到了邺城,在州丞府门外对她千恩万谢的场景。

仅仅过了三年多,她就从槐陵人口中的“云大人青天在上”变成了“狗官云知意”。有点讽刺,有点悲凉。

顾子璇将人圈禁在见龙峰,确实是她下的令。

因为那些人被查出有感染瘟疫的症状,而那种古怪的瘟疫已在三个月内连续造成四十九例死亡,整个原州的医者全都束手无策。

最初槐陵县将第十例瘟疫死亡的消息上报到州丞府时,云知意就已感觉大事不妙,立刻派属官组织了一批医者到槐陵挨家排查。

这一查,就查出有两百多个与那些瘟疫死亡者初期症状近似的人。

毕竟槐陵是有七千户人的大县,若让这两百多人继续正常生活,势必会造成更严峻的后果。在京中派出的太医官们赶来之前,云知意做为原州府负责此事的最高阶主官,除了当机立断下令将这些人隔离开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初下令让顾子璇将那些人圈禁时,她的属官就提醒过:“别的大人都在尽力避着这件事,您又何苦揽在自己头上?反正槐陵偏远,州牧大人与州丞大人已请都尉府下令,在槐陵县的对外通路上全都设卡封锁。整个槐陵出不来一个人,这不就行了?等京中的太医来看过,有了方子配齐了药,万事大吉。”

可云知意觉得,这不

对啊!

不让槐陵县任何人离开当地,这没错,因为要保障原州其他地方的人不会被牵连。

可槐陵有七千多户人,不会人人都感染了这种瘟疫。将槐陵一围,就让这七千户人裹在一处,凭运气自生自灭,如此简单粗暴,分明是为官懒政的做法。

她下令将查出的两百多人送到见龙山去隔离时,槐陵的官吏都在打马虎眼,使出各种拖字诀。

只有顾子璇,带着辖下五十个治安吏去执行了她的命令。

见龙峰本来很安全的。

可谁能想到,那些人被隔离半个月后竟就暴起,强悍突破治安吏的拦阻冲下山,想要在那个雨夜过河回家。

当时的槐陵已大雨连天十余日,见龙山下那座云氏先祖所建的“小通桥”屹立两百多年,年年夏日遭受洪水冲击都安然无恙,偏就在那夜被冲垮了。

在满街一片喊打喊杀的叫骂中,云知意轻声道:“民二百二十九,治安吏十七。二百四十六条命。”她记得很清楚。

梦境中,当那颗石头再一次冲她的太阳穴奔来时,她原本已如一潭死水的心中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的委屈与愤懑瞬间奔涌向四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没有选择让祖母帮忙,借云氏的庇护遁逃避责,而是坦然接受了问责公审的判决,愿按律担失职之罪,服流刑二十年。

可她只是做得不够好,却并没有做错。为什么该死?!凭什么该死?!

在那颗石子离她只有一寸时,有五指修长的皙白大手护住了她的太阳穴。

她泪眼迷蒙地扭头看去,霍奉卿竟凭空出现在身旁。

梦里的云知意劫后余生,委屈得像一个摔倒在地被人扶起的孩子,脱口哭喊道:“霍奉卿!”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反正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里,她无话想说,就只想喊他的名字。

霍奉卿的手护着她的头,却照例绷着冷漠脸,薄唇微启:“叫奉卿哥哥。”

*****

“知意,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知意在宿子碧的低唤轻晃下醒来。

见她睁开眼,宿子碧赶忙拿绢子为她擦拭额头冷汗,神色忧心忡忡:“这是认床还是怎么的?看你睡得又哭又蹬腿的,吓死我了。”

“我,说梦话了?”云知意哑着嗓子坐起来,眨了眨泪眼,心跳仍旧剧烈。

她自重生以来就时常梦到前世临死的场景,这不奇怪。但这次梦里出现了霍奉卿,不但救了她,还狗里狗气让她叫他“奉卿哥哥”,这不是奇怪,简直就是荒唐!

宿子碧去倒了杯水来给她:“没呢。咿咿呀呀没说出来。”

“哦,那就好。”云知意抿了一口水,稍稍定神后,发现天色已暮,肚子也饿极,便下床梳洗。

宿子碧替她打来了半盆热水,笑吟吟道:“好巧,初五来的两位客人竟是霍家大公子和你的一位同窗薛公子。”

“你怎么知道?”云知意还在想着梦里的事,应得漫不经心。

宿子碧答:“那位薛公子半个时辰前来找了一趟,说你约了他们晚上一道吃饭的。我说你还没醒,他就说先去前堂点菜等你。大哥说,既你与同窗约了共餐,我们兄妹晚上就与两个护卫大哥一起吃好了,免得与你同窗说话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一起吧。”

宿子碧道:“哦,那好。大哥方才去沐浴了,也不知回来没有。你先去前堂,我去唤他。”

*****

霍奉卿与薛如怀已客栈前堂寻了角落靠窗的好位置,坐下喝茶等菜。

这个位置推窗可见雪景,但是被廊柱遮着,从后头进来时第一眼看不

到。

薛如怀瞥见柜台旁的小门帘子被撩起,便歪着身子探头看去:“云知意!”

云知意循声走来,唇畔扬起点笑:“薛如怀,史学温习得还好吗?”

先前那个梦让她心情复杂,此刻看着霍奉卿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只向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不理人,霍奉卿自然也不理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就兀自捧了自己的杯子望向窗外。

约莫是因为之前黑市赌档案的缘故,薛如怀承了她的情,待她的态度再不像以往那般敌对了。

她一来就扎心,怄得薛如怀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若再提史学两个字,信不信我滚地哭给你看。”

“史学,史学,史学,”云知意端起茶喝了一口,挑衅地扬眉笑指身侧空地,“你可以开始哭了。”

“奉卿救命!”薛如怀笑嚷起来。

霍奉卿以目光斜睨二人,最后落在薛如怀脸上:“君子当言出必行,哭吧。”

说笑间,那头的门帘又被掀起。

云知意像先前薛如怀那般,倾身探出头去。走在最前的人是宿子约,她便挥了挥手,唤道:“子约,这边。”

一回头,就见霍奉卿眉心轻拧:“你这位朋友,姓‘子’?”

“姓宿,宿子约,”云知意疑惑蹙眉,“你那什么表情?有问题吗?”

霍奉卿指指薛如怀,神色怪异地盯着云知意:“你叫他什么?”

“薛如怀啊。”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呢?”

“霍奉卿,你到底想说什么?”云知意被他这一出闹得云山雾罩。

霍奉卿轻哼一声,目光犀利地看向渐近的宿子约,紧咬的牙根酸软到不像话。

薛如怀。霍奉卿。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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