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雄宝殿中,群雄讨论着关于“莲翼”的事,重雪芝目光涣散,时不时瞥向月上谷那一边。上官透一来,奉紫便站过去。他们之间气氛尴尬显而易见,鲜少交流,也因此引来更多注目。上官透知道雪芝在看他,所以努力转移注意到别的处。令他纳闷的是,林轩凤和原双双都未来灵剑山庄,夏轻眉和柳画却来了。他们并肩站在丰城后面,有说有笑,柳画时常踮起脚尖,在夏轻眉耳边私语,夏轻眉凝神点头,又笑开了握握她的手。这俩人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都是亲昵如新婚。若非上官透见过夏轻眉另一面,定会觉得他们年初成婚,都太迟了些。

这些事全被丰涉看在眼里,他垂头对雪芝悄声道:“可怜的雪宫主,情郎被妹妹抢去,还得哑巴吃黄连,让本少爷来安慰你吧……”

“再多说一个字,将你五马分尸。”

“还是如此泼辣,难怪人家不要你。”

雪芝的剑刚抽出一半,丰涉便抢先道:“好了好了,等等听释炎大师怎么说。”

这时,一个小厮偷偷溜进来,在夏轻眉耳边说了几句话。夏轻眉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点头,拍拍柳画,便离开大殿。他出去后半晌,上官透也跟着出去。原本是不想引起别人怀疑,才这么晚出去,但是夏轻眉跑太快,上官透找到他时,已经错过了关键对话。冬季树木都已干枯,夏轻眉和一个女子站在小院中,那女子声音压得很低,却愤怒已极:“没什么好说的,你今天等着身败名裂吧!”

“干娘,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也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事将大成,您不能因为一点儿女情长便……”

“都是狗屁!不必再多说!”

脚步声渐近。上官透正待移步,又听到夏轻眉道:“你做事之前好歹也想想,这样对她损害会有多大。”

上官透依然是一头雾水。那女子很久不语。夏轻眉道:“既然都已不可挽回,为何还要做损兵折将之事?干娘,您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议论她未婚便与两个男子有染,不守妇道,人尽可夫么?”

“夏轻眉,你好样的,你够狠,够绝!”

到这里,上官透才听出来,那是原双双的声音。夏轻眉笑了两声:“玳瑁玉匣柏梁台,难换玉娥未嫁身。干娘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你……你给我闭嘴!从今以后,不许靠近奉紫半步,否则难保我会做出什么事!”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听到此处,上官透心中渐渐有了底。这时,身后有人说话:“啧啧,原双双果然非一般女子,真骇人。”

上官透立即回头,本想出手,却见丰涉正笑盈盈地站在后面,眼睛大而亮,手中抛玩着一个小瓶子:“不知道五道转轮王金丹么。”

上官透刚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丰涉便笑道:“勿虑,我来找骇人妇女。”

此时,院内的夏轻眉已经喝道:“什么人?”

“玄天鸿灵观丰涉,有事想要请教原教主。”

里面突然安静下来。丰涉又转眼看向上官透,声音放得很轻:“上官公子果然是君子——虽然君子从不帘窥壁听。”

上官透道:“你是站在芝儿那一边的么。”

“当然。”

“既然如此,有劳足下。告辞。”

“你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我已猜中□□。而且,此地不宜久留。”上官透身形一闪,往大殿赶去。

大雄宝殿外,几枝红梅初绽,花影重重,飞鸟绝迹,更显雪景苍茫孤冷。殿内青烟四起,众人依旧纷纷不一,意见相左。上官透一进来,便再忍不住望向雪芝。她靠在椅背上,红衣黑发,身上裹着一条雍容的白狐裘,眼帘低垂,艳丽如同修仙下凡的红狐精。此刻,他很想立即过去跟她说他的猜想,但终究是克制住。什么都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再让她失望。随后,他刚坐下来,夏轻眉也跟着回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丰涉才跨入殿门。只是留意丰涉的人很少,就算留意,也不会太多心。除了丰城。他看了丰涉几眼,眼中有些许迟疑,些许跼蹐,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两个时辰后,华山、峨嵋以及武当总算达成共识,打算确保不干涉彼此门派中事,互相调查,同时组织一个帮会,云集各门派高手,专门追寻“莲翼”的下落。其他门派亦纷纷效仿。最终,释炎走到大殿中央,道:“阿弥陀佛,老衲与诸位掌门已定下最后的……”话到此处,忽然看向门口:“既然雪燕教也来了,还得看看原教主的说法。”

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原双双正带领雪燕教的数位弟子,站在大殿门口。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看着夏轻眉。夏轻眉一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大变。几条树枝因受不住凌寒冰冻,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后,万籁俱静,红梅兀自盛放。原双双道:“奴家今天来,不是讨论莲翼一事,而是来替林庄主捉走他的不孝徒弟。”

释炎略微迟疑,道:“原教主说的是……?”

“夏轻眉!”原双双长吐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现在当着天下英雄,你大可说清原委——当年的淫贼,到底是谁?”

林奉紫蓦然抬头。夏轻眉面色苍白,却还是保持着风雅姿态:“原教主怕是问错了人,此事轻眉如何知道?”

在场的人,均一脸疑惮。原双双快步走进大殿,扔出一个兜子,还有一个剑穗,统统砸在夏轻眉脸上:“你做过那种苟且之事,便想嫁祸到上官公子身上?这些东西,都是我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

林奉紫看向那兜子,不过多时,血气便冲到脸上。夏轻眉反复看了看那两件东西,错愕道:“我不知道!这肯定是别人嫁祸于我!我和画画马上成亲,我怎么可能……”

雪芝睁大双眼,看向他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可能?”原双双扔出一个彩色脸谱,“那这又是什么!”

那是霸王的京剧白面脸谱,主色调是黑红白三色,额心有六个红色小圆,一个大圆。脸谱面容僵硬,显得有些狰狞。然而,看到面具后,反应最大的不是夏轻眉,而是林奉紫。她捂住嘴,却还是没掩住失声尖叫。夏轻眉面如土色,看着原双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所有人都在惊诧与迷茫之中,唯独上官透,只是静观夏轻眉和原双双的眼神交流。他们之间一定还有秘密。此事一旦大白天下,夏轻眉将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他若有原双双的把柄,一定也会毫不犹豫撕破脸反击。但他没有。剩下只有两种情况:一,原双双没有把柄在夏轻眉手上。二,原双双并没有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若是第二种,那对夏轻眉这样的人来说,没了名誉,剩下的也就只有命。究竟如何才能逼出真相?他们一定有软肋。

冰闭寒壮,北风刺骨。原双双虽面露忧愁之色,走向奉紫,却是一脸怜惜:“我的孩子,我们都错怪了上官公子,这个怍奸贼的过错让大家来讨伐,你父亲也会替你讨回公道……”

奉紫捂住双耳,紧闭双眼,埋下头很是痛苦,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原双双一边试图拉下奉紫的手,一边柔声道:“教主这便带你离开,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教主都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咱们这便回去……”

“请留步。”年轻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庭院中,寒风呼啸,雪花数千点,卷落枝头。上官透站出来,缓缓道:“我与奉紫的婚事,还请教主应允。”

此事完全在意料之外。雪芝觉得脑中一阵黑,险些站不稳脚。随后,便只听见了杂七杂八的议论声。

只是奉紫反应太激烈,对此事提都不能多提,也只能暂时压下。当夜,雪芝收拾好东西,带属下们出了少林寺门外,打算打道回府。灯笼映着火光。雪芝裹着白狐裘,火光荡漾在她白皙的面孔上。等了许久,有一排提着灯笼的人走近。走在最前端的白衣翡翠冠傅粉何郎,丰神俊秀,文质彬彬,是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典范。这样的公子哥儿时常留恋花丛,对女人无比了解,说话多少都会自负过度。但是,面对这重火宫的新任宫主,他却有些局促:“在下武当蔡诚,敢问雪宫主可是要离开?”

雪芝淡淡道:“是。”

蔡诚抬眼望了雪芝片刻,轻声道:“雪宫主,您看今夜天寒地冻,风厉霜飞,怕是不宜远行。不知可否能留得卿便留,诗情品雪,酒分畅聊?”

“多谢蔡公子,只是此时天色已晚,我又有随从相伴,改日吧。”

“既然如此,请宫主收下这个。”

蔡诚递给雪芝一封书信。她接下后,他便拱手告辞。这已是当日收到的第六封书信。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便扔给了身边的人。内容果然都是大同小异,只是蔡诚比其他人要开诚相见些,金声玉振些。雪芝抱住双臂,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情势如何,以后也要嫁给心仪之人,以免抱憾终生。于是,又不由想起上官透和奉紫离开大雄宝殿的情景。倘若此时来人是上官透……

雪芝想起自己对他说过,很荒唐的话。那样微小的愿望,竟也无法实现。天气极冷,在雪中踩过,脚下不断传来雪花碎裂的声音,清脆却又沙哑。雪芝垂头,缓慢地踱步。又有稳而轻的脚步声靠近。这一回是个高人。光听脚步声,她便知道是谁。也只有遇到他时,她才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次,她从他话语里听出了暧昧,但是因为胆怯,选择了装傻。而且,她总是希望他会将心中所想,直白说出口。此时她很后悔,当初若她勇敢一点,胆大一点,或许会有不同结局。而这一回,她装傻同样是因为胆怯。害怕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直到来人走近,她才有些猝不及防地回头,看着他。

上官透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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