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一声雷声隆隆,夏天虽多雨,今岁的雨也下的太多了些,一场急雨浇下来,风吹落了撑窗子的杆子,一声轻响落在地上,静夜里听着倒比远在天这的雷声还更刺耳。

石菊淡竹两个睡得熟,狸奴轻悄悄跳上石桂的床,一爪子把石桂给拍醒了。这只猫儿胆小的很,一有动静它倒先醒了。

石桂睡得迷迷蒙蒙的,用力睁睁眼儿,耳边全是雨声,好半天才挣扎着撑起眼皮,风夹着雨丝吹进来,屋里刹时一阵凉意。

狸奴一声声喵呜卡在喉咙里,拿毛茸茸的脑袋去顶石桂,石桂翻个身不欲理会它,它反要往石桂胸口钻,石桂无法,借着闪电一看,果然是木杆子落到它的窝里了,它没地儿呆了,这才把石桂吵醒。

挣扎着撑坐起来,趿着鞋子下床去摸那滚落的撑杆,雨幕里透着一丝光,石桂挨到窗边去,正巧瞧见叶氏屋里的窗子被一只手推开了。

半夜里这动静看着有些瘆人,石桂叫冷风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搓搓胳膊才要把窗带上,就见那只手托了什么东西,外头一道闪电照得院中好似白昼。

石桂定晴一看,才瞧见屋门口点着两盏十八座的琉琉莲花灯,打在上地上可不光色流霞,那窗口还伸出的手上,就托着这么一只碗形的莲花灯,灯里的火苗被风吹得时明时暗,却到底没有熄灭

石桂迷迷糊糊看着了,却没往心里去,关上窗户把狸奴赶下床,又缩回床上去,把薄被子卷在肚皮上,阖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依旧热得人心焦,好似夜里不曾下过一场雨似的,淡竹一早就醒了,看见窗户关着,倒奇一声:“哪个把窗关了,这样热的天儿。”

“夜里下那样大的雨,又是刮风又是闪电的,偏你睡得猪猡似的,倒好意思问窗怎么关了。”石桂撑坐起来,揉揉眼儿,淡竹已经开了窗,张头往窗户外头一看,哪里还有半丝水气,树枝叶子上头俱都是干的,冲着石桂啧一声:“哪儿下过雨,你看看外头多热,这还是大清早呢。”

她说着又往床上躺下去,石菊一把推了她起来:“怎么没下雨,我都听见了,狸奴还叫了一声,昨儿夜里不是我给你盖毯子,你早就闹肚子了。”

石桂这才知道石菊也醒着,坐起来拿柳枝儿沾了青盐刷牙,含口水吐出来,拆了头发梳起双环来:“也就是你呢,打雷都不醒。”

淡竹这才信是真个下过雨了,半点儿没阴凉不说,反而更热了,她头发厚,恨不得一把都揪住了顶天梳起来,拿篦子篦过,懒洋洋起来去取冷粥,回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咋着舌头道:“你们猜我瞧见谁了?”

石菊把粥盛出来,倒些热水拌一拌,全吃冷的她肚肠受不住,随口问一声:“见着谁了?”淡竹咋咋乎乎:“我看见堂少爷了,他在亭子里头读书呢,我看那亭子也别叫藤花亭了,干脆就叫读书亭。”

这个天儿就是清早也不凉快,扫院的提水的都起的早,早早把差事办了,日头出来正好躲着,只有宋勉一个,白日也在那凉亭子里读书,读得满身大汗,却绝不解衣脱冠,汗湿重衣,都绞得出水来了,也还板板正正的踱着步子读书。

他大冬天落雪还在亭里读书,宋家上下都已经习惯了,也为着他有这份韧劲,宋老太爷越发看重他,宋敬堂回去备考,宋老太爷便把宋勉带在身边,带他见人接物品评文章。

石桂偶尔也能在老太太的屋里见着他,两个目光碰一碰,就又转回去,算是打了招呼,只知道他冬天在亭里读书,倒不知他夏日里还在读书。

淡竹嗞嗞牙:“你是没瞧见呢,后背都湿了。”好好一个书生,比那码头上干苦力的还不如,那些个还穿短打呢,偏他身上还是长衫,淡竹怎么也想不明白,连连摇头:“说他读书读得傻了呢。”

外头热浪滚滚而来,隔着帘子都觉着热,他偏偏往亭里头读书,也不知道找个荫凉的地儿,淡竹摇摇头:“这个堂少爷,也不知是脑子太好了,还是脑子根本就不好使呢。”

石菊笑一声:“咱们屋里不是也有一个,你倒忘了?”屋里这个说的就是石桂了,叶文心给她留下的纸早就已经写完了,正面用一回反面再用一回,满满当当全抄了书,锦荔在窗下过,看着她铺了一床都是纸,还嘟囔一声墨臭味重。

石桂不理会她,可此时纸贵,她写是这许多,已经满的无处可写了,要再想练字,只得往外头买去,可哪家子的丫头还买纸。

连着三四天没写了,墨条还有一半,石桂手痒得很,听见石菊这么说,主意打到那莲花灯上去了:“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先时没想到?”

莲花灯虽是蜡纸也是纸,着墨更难,写起来不容易,却是送上门的纸,在上头抄旁的不成,总还有抄两句地藏经,石桂赶紧梳了头赶紧磨墨,手上握笔杆子,把还没折成花灯的蜡纸铺平了折角,在花瓣花心当中写下地藏经。

因着抄经,手便下得慢,一个字错了,整张纸都不能要了,这些日子除了拆纸灯也没旁的事好做,中元节宋家要放的河灯且不止三百盏,丫头们得了闲手上都不停,管事婆子还得点哪个折得多些,交上去还有个赏钱好领

七月里不能吃荤,要是再不给些甜点,底下也受不住。折出来的河灯挂在廊下,红的绿的黄的,整个回廊都挂满了,石菊把石桂写好的折成灯,挂在她们门外,春燕眼儿一扫,瞧见上头写着字,问一声知道是地藏经,知道是石桂写的,冲她点点头:“你有心了。”

上元花灯中元水灯,院里池边也要放河灯,只放出去的河灯流不到外头,只是作耍,给小丫头子们玩闹,这些个灯是正经要放到河里去的。

石桂写的石菊叠的,两个都得着了赏,石桂经得夜里点灯的事儿,知道叶氏是当真看重这些灯的,只来不及写了,到傍晚把叠的这些全往管事婆子那儿送去,石桂那两盏,让春燕收了去。

夜里放灯是管事婆子带着小厮往河边去放,院里的丫头只能干看着人出门,都往小池水阁边去,上头浮着满满的灯,拿竹杆儿搅动池水,那些个灯就飘来飘去,每盏都转起圈来,但上头的烛火又不熄来,这才算是好功夫。

池边嬉笑不住,两个院里却是静悄悄的没动静,老太太那儿早点起酥油灯来,静中观也做起了法事,叶氏更是一夜未合眼,连余容泽芝也叠了许多灯送来,趁着中元节一道放出去。

宋荫堂早两日就去了栖霞寺,在菩萨跟前替这位伯父念经,他虽从没见过这位伯父,但却同他神交许久,他起蒙时不光读四书五经,还有这位伯父的文章。

年年这时节老太太心绪都不好,宋荫堂打小时候起就知道,若这时候他能多念两卷经,老太太跟叶氏两个嘴上虽都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除了往寺里头烧经,中元是大节,除了民间搭棚演目连求母、城隍出巡之外,还扎了七八十尺的法船,放到河边,点上火推出去,一路把那些坐船的孤鬼送到地藏王菩萨那儿去。

连宫里也要大办的,太液池里行了船,内监手执荷叶,荷叶当中点着蜡烛,放千百盏琉璃莲花灯,随水而下,内监里还有等灯灭了偷偷打捞出来的,这东西是内造的,出手也值得几两银子。

七月里是宋家的斋月,偏偏又赶上纪大人外任,叶氏人不能去,只送了礼去,纪大人虽是外放,却是升任了,广东布政使右参议,派到南边最富庶的地方去了。

这个职位圣人替他升了又升,虽是平调,比在京里任员外郎要赚得多,宋老太爷却越发皱了眉,又因苦夏告了几回假,广东多少年都是颜家那一位经营的,派了纪大人去,可是要翁婿相争了。

宋老太爷越发不应叶益清的回信,便看着叶氏的情面,也不能把一家子都搭进去,这会儿还是动海运,等动起盐运来时,叶家怎么也是保不住的。

已经叫叶家拿捏了一回,错虽是儿子犯的,可补了这许多年的漏,泥足深陷,此时自家身上还有那么一摊子甩不干净的事儿,可不能再沾叶家这趟混水。

纪舜英离京的时候,圣人特意遣人送了一碗冰羹去,让他解解暑气,太子亲自去送,这碗汤却没过太子的手,以是叫内监送去的,宋家门前又连着许多日子不清净。

转眼将要进八月,院里头池子里的红莲花开得连成一片,蝉声都黯了,人也是恹恹的,白日里院里头少见人,八月十五是石桂的生日,因着日子好记,倒有许多人知道,郑婆子早早就来了鸳鸯馆,说要接了石桂回家,给她下一碗长寿面。

春燕许了她半日假,石桂收拾了些东西,正要回郑家小院,淡竹急忙忙进来,一把拉扯了她:“你家乡来人了!”

石桂盼了这么久,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冷不丁听见这个,怔怔回不过神来,淡竹推她一把:“赶紧啊!”她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往院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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