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但恢复意识纯粹是因为虎口上传来的一阵尖锐的刺痛,视线还一片模糊的时候就听到景翊的声音在床边传来。

“我找叶老头拿药的时候听他说,要是今晚戌时初刻还没见你进王府,他就对王府发丧,然后自己抹脖子给你陪葬。”

叶千秋天天都在说狠话,但一般不会狠到这个地步。

“什么时辰了……”

“申时初刻,还有两个时辰。”

大概……昏睡了大半日。

萧瑾瑜刚一动右手,一道沉闷的疼痛从前臂迅速窜过全身,萧瑾瑜才想起这鬼使神差的一记,皱起眉头,换左手慢慢撑起身子,“谁把我送过来的……”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楚楚跑出古遥的房间,往后就是一片空白了。

“吴江,他刚来就撞见楚楚,那丫头跟他说你好像病了。”

萧瑾瑜微舒眉心,“吴江已经到了?”

“早就到了,”景翊犹豫了一下,“不过,有个人已经走了。”

萧瑾瑜吃力地安顿好自己的身子,轻轻牵起一丝苦笑,“我知道……”

景翊一愣,“你知道?”

“她都告诉我了,我准的……”

景翊一下子从床边蹦了起来,“你准古遥自杀干嘛?!”

轮到萧瑾瑜一愕,“古遥死了?”

“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萧瑾瑜脸上一热,旋即脸色一沉紧锁眉头道,“传令下去……保持尸体原状,任何人不得靠近……我去验了再说。”

“晚了,验都验完了。”

“谁验的?”

“还能有谁,跟你进如归楼的仵作不就那一个吗?”

******

古遥是死在景翊房间的浴室里的,割腕,萧瑾瑜到的时候古遥的尸身已经被移了出去,就剩下浴桶里满满的一桶血水和满屋的血腥。

楚楚就站在浴室门边,一眼看见萧瑾瑜像是比先前缓和许多的病色,心里莫名地涌出一阵欢喜。

萧瑾瑜被吴江和景翊陪着进浴室的时候从她身边路过,就只不深不浅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走?”

那一层欢喜上像是一下子被盖了一铲子雪,瞬间冷了半截,“我的包袱还在安王府呢。”

萧瑾瑜没再接话,径直进了浴室。

楚楚扁了扁嘴,他是个王爷,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保护着,才不用她担心呢,要不是看古遥死了还光着身子浸在血水里怪可怜的,要不是大哥说等他办完了王爷这趟差事就送她一程,她可不会赖在这儿。

她憋着一肚子的话想问董先生,六扇门究竟在哪儿,九大神捕的真实名姓都是什么,到底怎样才能成六扇门的仵作……等回王府拿了她的小花包袱就走,她可不情愿在这不清不明的地方白耗时间。

楚楚偷偷往里扒了扒头,里面萧瑾瑜正撑着拐杖站在木桶边上,里里外外仔细地查看着,吴江和景翊就站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在跟他说些什么,却谁都不上前搀他一下,被吴江和景翊挺拔的身形衬着,萧瑾瑜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甚至有点摇摇欲坠。

楚楚心里嘀咕,除了爱骗人,这个王爷其实也不算坏,可就是怎么看都不像个能破案的。

九大神捕能破大案奇案,那可都是身怀绝技到让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奇人,他……最多算个怪人吧。

连骗人都骗得那么怪,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弄那多弯弯绕绕来给那个看着就老实热情的许老板下药,难不成就为了把人家的衣服都扒下来看看?不就是白花花光溜溜肉呼呼的,也没觉得有多好看嘛……

楚楚正没头没尾地想着,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景翊已不见了,吴江小心地推着萧瑾瑜的轮椅走出来,萧瑾瑜手里正拿着她刚才交给吴江的尸单。

路过楚楚身边,萧瑾瑜只冷着脸问了她一句话,“你可确定所验无误?”

这叫什么话!楚楚把头一昂,“你要不信就自己看去,验错一处,我就让你打我一百板子!”

吴江脸色一沉,“楚楚……”

萧瑾瑜扬手截住吴江,静静地看着气鼓鼓的楚楚,“有错没错,待问个人便知了……你可敢一起听听?”

“这有啥不敢的!”

******

景翊回来的时候把许如归也带了回来,许如归煞白着脸色,一进门就奔着萧瑾瑜过去了,吴江手按刀柄从萧瑾瑜身后不着痕迹地移到萧瑾瑜身侧,许如归识趣地停在了五步开外的地方。

“王爷,古遥他……”

萧瑾瑜轻轻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请王爷明察啊!”

萧瑾瑜波澜不惊地看着许如归,“许老板放心,已查清楚了……劳烦许老板把楼主请出来,我长话短说,说完就走,尽快还如归楼一个清静。”

楚楚一愣,酒楼里最大的不就是老板吗,楼主是干嘛的啊?

许如归错愕之余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容,“王爷,此事由在下处理即可,就不必惊扰楼主了吧……”

“也好,省去不少麻烦……”萧瑾瑜不动声色地对景翊道,“景翊,把许老板带去刑部,跟刑部说是我刚结的案子,你在这里也就算是经大理寺复核过了,入库的卷宗我来整理,让他们在年前安排个时间直接把人砍了就好。”

景翊还没应声,楚楚才刚明白萧瑾瑜这慢条斯理的官话是个什么意思,许如归就急了,“王爷!在下冤枉!这……这从何说起啊!”

萧瑾瑜一脸淡然,却满目冷厉,“要么闭上嘴进死牢,要么把你们楼主叫出来为你喊冤,你做个决定吧。”

“王爷,您……您知道楼主不愿见您……”

萧瑾瑜冷然一笑,“不然何必劳烦许老板呢?”不等许如归再出声,萧瑾瑜沉声道,“我只等一刻,一刻之后,许老板就自求多福吧。”

“王……王爷息怒,”许如归额上顶着一片亮晶晶的冷汗,微颤地抱起双手一揖,“在下马上去……试试。”

“景翊,陪许老板去一趟,该帮忙的帮帮忙。”

许如归忙摆手,“不敢不敢……”

景翊一笑,勾起许如归的肩膀就走,“客气客气。”

萧瑾瑜靠上椅背,闭上眼睛之前用余光扫了下楚楚,原本就在他身边站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吴江身后去了。

偷偷瞄到萧瑾瑜合上了眼睛,楚楚扯了扯吴江的袖子,踮脚凑到吴江耳边小声地道,“大哥,他都是这样断案的啊?”

吴江一愣,这样?哪样?

转头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萧瑾瑜,这人明显已经疲惫不堪了。近年来萧瑾瑜轻易不接案子,一旦接了就拼了死命地查,最后总会弄成这副模样。用叶千秋的话说,他办一件案子就得到阎王殿走一圈。吴江点了点头,他就是这样断案的。

楚楚皱起眉头轻轻嘟囔,“这哪叫断案啊,不就是草菅人命吗……”

吴江脸色瞬变,把楚楚往旁边一拉,“你胡说什么……”

吴江一句话还没训完,就听萧瑾瑜不带温度的声音幽幽传过来,“若真是草菅人命,那你才是元凶。”

楚楚惊诧地看向还闭着眼睛的萧瑾瑜,“凭什么啊!”

“我得出如此结论,全凭你验尸的结果……若错了,也是你的错。”

楚楚气得跳脚,“我保证没验错,一个都没验错!”

“那这结论也错不了。”

“可凶手不是许老板,你抓错人啦!”楚楚鼓着红扑扑的小脸,气愤地瞪着萧瑾瑜,“古遥公子都告诉我了,那些人是死在他床上的,是因为吃了一种叫夜来香的房药,他们身上那些伤都是行房的时候自愿弄上的。古遥公子说他不是故意的,以前的人吃了都没事儿的,他都道歉了,还哭了呢!”

萧瑾瑜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楚楚,“这些是古遥告诉你的?”

“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楚楚眼眶微红,嘟起小嘴,“他还说他是喜欢他们的,他们死了他可伤心了,都是把他们的尸体放在床底箱子里,一心盼着他们还能活过来……直到有下一个这样死的,他才不得不把之前的一个送走……我说我是仵作,他还让我帮他看看,能不能救活他放在床底下的那个人……这些人是自己吃房药死的,古遥公子还把夜来香的方子给我看了,这不能赖古遥公子,更赖不着许老板!”

“你有夜来香的方子?”

楚楚赶紧捂住衣襟口,“我答应古遥公子了,不给别人看。”

萧瑾瑜微展眉心,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那你看看这张,是否和古遥给你的有所出入?”

见楚楚不接,吴江上前拿了过来,塞到楚楚手上,沉着脸色道,“人命关天,你千万看清楚。”

楚楚这才不情不愿地展开那张纸,撅着小嘴扫了一眼,摇摇头,“不是一样的,这上面圈了红圈的几种药都不在古遥公子的方子上。”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就对了。

楚楚把方子还给吴江,看着合上眼睛像是陷入沉思的萧瑾瑜,有点儿心虚地道,“本来这些事古遥公子叫我给他保密的,要不是你冤枉许老板,我才不会说出来呢……”

“古遥是否说过,薛越头顶插入的那枚铁钉是怎么回事?”

“他说了,这些人身上所有的外伤都是他们自愿弄出来的,他们都喜欢这样。照这样,那铁钉应该也是了。”

见萧瑾瑜轻蹙起眉一时无话,楚楚补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许老板那么好的人,还肯帮我兑银票,你要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可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就算没有证据,他也罪该万死。”

“你……”楚楚一跺脚,“你这样跟白无常还有什么分别!”

吴江和萧瑾瑜一块儿愣了一下,俩人谁都没听明白那个关键词,“白……什么?”

楚楚毫不客气地白了萧瑾瑜一眼,“亏你还是管天底下所有案子的大官呢,连白无常都不知道!就是顺者昌逆者亡,官皮匪骨黑心肠,断案凭喜怒,尽日索命忙的白无常啊!他可是被九大神捕里唯一的女捕头“小辣椒”捉拿归案的。”

楚楚说得热血沸腾,吴江听得满头黑线,这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萧瑾瑜黑着脸色咳了两声,“再说这些我真要治你的罪了。”

吴江可没有景翊那种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时判断不出萧瑾瑜是真生气还是吓唬她,正想说两句话缓缓气氛,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楚楚胸脯一挺豪气万丈地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要是治我的罪,你就是昏官。”

吴江一惊,这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那就不治你的罪……你若再说这些,我就治吴江的罪。”

“凭什么治大哥的罪啊!”

萧瑾瑜轻轻合起眼睛,“他是我府上侍卫,赏罚随我高兴。”

吴江欲哭无泪,王爷,你是闹着玩儿的吧……

楚楚仰头看看一脸无辜的吴江,咬咬嘴唇,“那……不说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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