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三米之外都能听见黄专家磨牙的声音。可是寇医生神经实在太粗,恐怕就算铁杵磨成绣花针,他也不会回一下头的。

反而是何晓智莫名地哆嗦了一下,刚刚被寇医生冲满格的血差点漏了,讷讷地从寇桐手里缩回来,蚊子似的哼了一声:“我……我尽量试试。”

姚硕看了寇桐一眼,非常不客气地说:“那你现在的目标,就是通过某种方法,把那个所谓的‘魔术师’弄到一面镜子里,但是既然亲眼见过你们透过镜子消失,我觉得那玩意哪怕只有个纸糊的脑子,也不会乖乖地靠近镜子。”

寇桐和颜悦色地解释说:“也不一定是镜子,可以是任何有反射作用的东西,比如地上的一滩水……”

他话还没说完,姚硕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那你怎么保证把他卡在第二条时间轴上呢?你们上次是进去的刹那镜子被打破,你怎么‘打破’一滩水?”

他的语气非常咄咄逼人,哪怕是用来训儿子,也差不多可以训出一个青春期问题少年了。

黄瑾琛听着就觉得很不爽,想也不想扛了他一句:“打不破还不能用泥糊上么?老年人思维不要太僵化。”

寇桐本意是想一笑而过,结果中途被人横插一杠地“维护”了,只能保持着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转向下一个话题:“妈,带曼曼去睡觉吧,小孩熬夜不好。”

多贤惠哪——黄瑾琛感动地想。

曼曼已经很困了,寇桐妈抱起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寇桐一眼,她似乎总能隐约感觉到什么,有的时候黄瑾琛觉得她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寇桐身上的一部分,只不过装在一个他怀念的女人的躯壳里。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明白的常识。

寇桐半拉半扶地把她往卧室里推,小声说:“这里这么多男人呢,用不着你操心,早点休息,不然会长皱纹的,别说几只乌鸦不会让天塌下来,真塌下来还有我扛着呢。”

寇桐妈突然在门口顿住脚步,飞快地看了寇桐一眼,那双母子两个惊人相向的眼睛里竟然有水光,寇桐一愣,小臂上突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他一愣,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小臂,看着他妈放下曼曼,眼前的门轻轻合上。

“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真相是什么,所以意识主体在投影仪中一定时间之后,主体本身会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看起来光怪陆离的事情代表了什么样的深层含义。”

这是当年大锅炉设计的时候,他自己亲手写在扉页上的一句话。

……关于那些你以为你不知道,其实你知道的事。

寇桐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来,看见黄瑾琛一笑一口小白牙地站在那,嬉皮笑脸地说:“宝……”

他一个字才说出口,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扳过寇桐的肩膀,目光飞快地往下扫了一眼,然后略微显得有些生硬地把他拉进了书房里:“你过来一下。”

话音没落,就毫不客气地在姚硕和何晓智的目送下摔上了门。

黄瑾琛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动作却很轻地拨开寇桐攥着自己小臂的手。

“放开。”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说,寇桐小小地倒抽了口凉气,慢慢地松开手指,把整条胳膊露了出来,血迹已经快从他的手指头缝里冒出来了,浸透了衬衫的袖子。

黄瑾琛弯下腰,极小心地挽起他的袖子,然后狠狠地一皱眉。

寇桐手臂上的旧伤疤不知道为什么全都翻了起来,像是有人用刀重新狠狠划过……不,像是时间倒回到他的皮肤刚刚被划伤的那一瞬间,伤疤变成了伤口,泛着人血的腥味,衬得他手腕上的肤色近乎青白,异常可怖。

“别动。”黄瑾琛像是处理一件重大事故一样,来不及问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的缘由,把寇桐按在了椅子上,“嘘,我先看看——有能处理伤口的急救箱么?”

“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寇桐说。

黄瑾琛麻利地拽出了急救箱,驾轻就熟地替他止血,处理伤口,异常利落,这回他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因为这点疼寇桐受得了,但是血继续流下去,他可能就受不了了。

等止住血,用绷带缠好他的胳膊,黄瑾琛才问:“疼不疼?”

寇桐耸耸肩:“在忍受范围之内。”

黄瑾琛回想了一下那伤口的形状,突然觉得自己挺疼的,于是飞快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

“刚才。”寇桐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一般来说,空间不会主动伤害意识主体,除非……”

“嗯?”

“除非意识主体出于某种原因,正在濒临崩溃。”

寇桐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冷静,冷静得黄瑾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于是他在寇桐的脚边半蹲下来,抬手覆上寇桐的额头,轻轻地把他额前的头发扶开:“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寇桐又沉默了一会,好像他在做一个漫长而艰难的抉择一样,过了好一会,才轻却坚定地摇摇头:“不了,我不太想说。”

黄瑾琛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他平常那样直白,他略微垂下目光,仿佛是无意识地盯着寇桐的小臂好一会,才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寇桐抬起头看着他,黄瑾琛就从旁边抽出一张纸,非常自然地拉起寇桐的另一只手,把他指缝间的血迹慢慢擦去。

“我有点伤心。”他说。

寇桐轻轻笑了起来,嘴唇泛白,显得笑容有些脆弱,黄瑾琛却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睛说:“真的,我有点伤心,就像我对你示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结果你在说这货哪来的,该滚哪滚哪去,一脚把我踢开一样。”

寇桐说:“我没有,我接受了。”

黄瑾琛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止住了寇桐下面所有的话音。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去,那一刻,寇桐竟然从他的背影看出一点落寞来。像是一个明明很强壮、被主人轻轻踹一脚却总是呜咽着夹着尾巴缩到一边的大狗,他突然不明原因地有些心疼。

寇桐低下头有抬起来,开口说:“我不能说。”

黄瑾琛脚步一顿。

“如果一个人清楚得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有些失衡,并且知道积极面对,且去寻找解决方案的时候,我们通常认为他是健康的。”寇桐有些费力地动了动被黄瑾琛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所以除了一些生理上的病变之外,很多心理问题始于一个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不愿意面对,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这个问题自己处理不了,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在被逼着触及到那个自己回避的真相时会崩溃。”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平淡得几乎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所以通常这种时候我们会停止投影仪的运行,它只负责‘找到问题’,解决问题还需要在真实的世界里。但是现在我出不去,也不能崩溃,七个人的共同意识投影非常平衡也非常脆弱,一旦打破这个平衡,我担心会出现一些我控制不了的事。”

黄瑾琛沉默了半晌,才点点头:“好吧。”

然后他指了指外面:“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跟他们讨论一下怎么对付那个魔术师。”

——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同意和好。

“他是一切的开始,具有无与伦比的创造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会有一些攻击性。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小女孩会带他来打头阵的原因。”

黄瑾琛的枪里换了另一种子弹——据他自己宣称,这玩意叫“鬼火弹”,每一颗子弹破空而去的时候,都会在触及到它的第一个目标的时候突然爆炸开,烧起一条火龙来,趋火的乌鸦没命地充当火的燃料。

火在夜空中升起浓烈的烟。而开枪的人绝不会在原地待上一秒,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就能消失在原地。

“趋火的乌鸦,就像是一种极致的暗和极致的光,它们彼此强烈吸引,相互融合,然而火一旦强于乌鸦,就不会被这些纸糊的东西扑灭,而是越烧越激烈,这会成为一个死循环,一方战胜另一方,这是魔术师不想看见的,但是他无法制止。如果平衡被打破,相生不成,必然会相克。”

魔术师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即将破晓的夜空之中,远处传来女人尖叫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可是黄瑾琛的身影再次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出现,又以什么样地方法隐蔽。

魔术师的身体悬浮片刻,突然猛地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无数乌鸦跟随在他身后。

“而他的原型是工匠、小贩和艺人,所以他的攻击性并不是面对面的,他一定是善于欺骗,喜欢故弄玄虚。”

不知多少只乌鸦突然擦过一棵大树,竟然生生刮断了大树的树冠,男人敏捷的身影从中露了出来,黄瑾琛身影一暴露,几乎立刻就从树上跳了下来,猛地往旁边滚去,朝着魔术师的身上开了一枪。

中了。

鬼火弹碰到目标,开始燃烧,魔术师却一动不动地站在距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任凭火舌卷着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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