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瑾琛觉得电话里的声音和寇桐平时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不一样,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作为一个在暗处瞄准的狙击手,他在某些方面要比普通人敏感得多。

当寇桐的声音透过电话,在一片乱糟糟的背景里传来的时候,黄瑾琛忽然感觉他们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认识的时候那样,听着那个人的声音,仿佛能从中获得某种神奇的安宁和平静似的。

“钟将军叫我们今天过去——寇医生,你那叫花鸡腿怎么样了?”

“还行,过两天去医院拍泥,拍下来就能出锅了——在哪见?我打车过去。”

“不用,我顺便去接你。”黄瑾琛披上外衣,顺口问,“你在哪呢?没在医院吧,怎么听着这么乱?”

寇桐顿了顿,报了个地址。

黄瑾琛:“……你干嘛呢?”

寇桐干笑一声:“休息,休息一下。”

黄瑾琛拿钥匙出门,临走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他客厅里的夹层,打开看见一抽屉的手枪狙击枪乃至于冷兵器,愣了片刻,才想起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些老伙计了,忍不住抓了抓头,突然有点无所适从,然后自己也摇头笑了笑,到底还是忍不住在裤脚下藏了一把小手枪,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寇桐在一家乌烟瘴气的桌游室里,黄瑾琛找过去的时候,发现在他心目中那位白衣天使寇大夫,正在拖着一条瘸腿,身残志坚地跟人打麻将,麻将不算,每个人手边还都或多或少地放着一打扑克牌。

什么?纯洁的孩子没明白?

反正黄哥是一眼看明白了,这位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好歹挂着国家公职人员的名的寇医生,他没有像一休哥一样用手指头在秃瓢顶上画圈圈——他正在聚众赌博。

只见寇医生嘴里吐出一串烟圈来,翘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豪气冲天地把牌一推,敲敲桌子:“胡了,同志们拿钱!”

旁边一个大胡子兄弟面相苦逼地数了几张扑克给他,一个马脸中年男人正指着他大笑:“老熊你真行啊,这一晚上让寇桐卷走多少钱了?”

大胡子兄弟等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寇桐:“他老下套!”

“你老点炮,你这个越南小炮手。”寇桐回头对黄瑾琛点点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来来来,算账算账,今天不玩了,我有活了。”

老熊感激涕零地看着黄瑾琛,好像他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

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算的钱,反正寇桐收了一圈,回手就把一把红彤彤的毛爷爷塞进怀里,又露出招财猫一样灿烂又欠拍的笑容,跟着黄瑾琛扬长而去了。

黄瑾琛扶着他上了车,把拐杖放在一边:“生财有道,佩服佩服。”

寇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同志,跟我混,有肉吃。”

黄瑾琛侧侧脸,非常自然而然地对寇桐笑了笑。寇桐本人整天东游西逛,就是个自来熟,黄瑾琛的副业是下地铁卖艺,不幸也是个自来熟。两个人就好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东拉西扯一路到了钟将军接他们的地方。

ST基地对外界来说,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即使它在政府机构完全失灵的情况下,成了和乌托邦恐怖组织的战争中的最终联络基地,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只是个为人不知的“有关部门”。地点非常偏僻,有最尖端的技术设备……以及最原生态的生活状态。

比如临近基地的一段路甚至连公路都没通,完全是尘土飞扬的土路,走起来像坐过山车一样。基地后山就是小河和菜地,稀稀拉拉地还有几个居民以务农为主要营生的小村庄。

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钟将军说的老姚要第二天才能到,寇桐去调整设备了,黄瑾琛在院子里蹲了一会,抬头看着透亮的天,感觉这个山沟里的神秘基地的空气比城市好很多,星星像是用水洗过一样干净。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坐在院子当中,摸出一个不知道从哪摘来的苹果,洗也没洗,用袖子擦了擦,就咔嚓咔嚓地啃起来,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寇桐调试起基地的设备,这个巨大的“投影仪”也叫“多维变频空间”,能把人的意识投射成特殊频率的空间,甚至能让当事人本人也进去,跟他平时背在身上的小投影仪比起来,就是大炮和鸟枪的区别。

这个巨大的投影仪从设计到后期完善,都倾注过他很多心血,寇桐看见它就好像看见自己老婆一样,眼冒红心地扑上去鼓捣了。

钟将军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腿脚不方便的时候就伸手扶一把,两个人好像是老搭档一样,有种无言的默契,等到仪器调整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钟将军才突然开了口:“我没打商量就把瑾琛调到你那边……”

“嗯……嗯?”寇桐愣了一下,不在意地说,“不要紧,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钟将军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沉默了片刻:“瑾琛想退伍,上边不想放,当时老杨和我提这事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你来了。你……唉,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不消停,以后有个靠谱一点的人能相互照顾着,也不错。”

寇桐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挺靠谱的。”

钟将军慢吞吞地指着他的叫花鸡腿说:“那这个是怎么弄的?”

寇桐不言语了,闷头摆弄仪器,过了一会,突然笑了笑:“反正他也留不长,我是没什么意见。”

寇桐晃晃悠悠地伸手去抓拐杖,钟将军在旁边扶着他的胳膊肘提了一把,帮他站稳,寇桐就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黄瑾琛正挥舞着苹果核瞄准树上的小鸟,树上的小鸟蹦蹦跳跳,完全没把这个看起来像神经病一样的男人放在眼里,结果一道劲风袭来,就不幸变成了鸟悲剧——被一个给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核砸中了脑袋,直挺挺地从树杈上摔了下来。

“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寇桐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看了一会,评价说,“十几岁,正是别的孩子还在闹青春叛逆期的时候,他能一个人到那种地方,一点一点孤独地成长起来,这么多年又过得那么腥风血雨,现在突然回来,落差肯定会有,我先收留他几天,等他想开了,再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钟将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多谢。”

寇桐垂下眼笑了笑:“教官,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什么事要帮忙言语一声,没有二话。只要别再给我来一次托孤就成。”

钟将军表情一缓:“这……”

寇桐转过头,一脸猥琐:“不过托妻就没问题了。”

被钟将军一巴掌扇了后脑勺。

黄瑾琛正琢磨着是把打下来的鸟烧了吃还是烤了吃,就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只见钟将军对他点点头离开了,寇桐正靠在门边,对他招手:“007,过来过来!”

一看见他喜庆的笑,就觉得万事大吉大利,黄瑾琛拍拍屁股,心情很好地爬起来,屁颠屁颠地溜达过去:“怎么了帅哥?”

“给你看看咱们吃饭的家伙。”

黄瑾琛饶有兴致地围着那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投影仪转了一圈,非常中肯地评价说:“长得像个大锅炉似的。”

寇桐顿觉见了知己:“对对,我设计的,参照物就是食堂烧水的那个大锅炉。”

黄瑾琛感觉寇医生真是个人才,凑过去上下摸了几把,就问:“这玩意怎么用?”

只见寇桐站在大锅炉的旁边,坏笑一声,飞快地从“大锅炉”上调出一个操控版,输入了一串程序进去。

黄瑾琛就觉得脑子一晕,整个人好像被压扁了,飞快地掉进了一个黑洞里,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蹲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团,随时准备滚出去,手摸到了自己的脚边。

然而他却并没有摔得很重,轻轻落地,发现自己在一片软软的沙滩上,黄瑾琛惊愕地抬起头,寇桐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奇怪的是他手上的拐杖不见了,腿上的石膏也不见了,像是毫发无损的模样,稳稳当当地站着。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片孤孤单单的岛上,脚下是白沙,旁边偶尔一只海鸟飘过。

岛很小,只有一小片林子,然而中间却有一座高塔,塔的颜色很厚重,没有门窗,也不知道是谁修建的,极高,站在下面的人仰着脖子也看不到塔尖,它像是一直插进了云霄里一样。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微微有些咸的海风吹过来,四下是波浪的声音,海天一色。

黄瑾琛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转头看了看正盯着高塔看的寇桐:“这是……那个大锅炉里面?”

“可以这么说。”寇桐站得很直,“投影仪是一个特别的空间仪器,他会把人带进不同的空间里,空间的频率根据设定的程序调整,和进入的人的思维重合,我方才调试的是针对所有进入空间中的人,也就是说……”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意识空间交叉在一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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