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山外面的人用上了新能源,听说那些城里人的房子就是一台电脑,能说话,能聊天,让干什么干什么,听说远隔千山万水,只要一打开手机,对方就像是坐在自己对面,像是能摸得着一样真实,听说什么科学家又在研究什么……什么空间……什么的理论,未来有一天,那些城里人推开门可能就能到很远以外的工作单位。

听说……

可是那些和这个小山村都没什么关系,这里的公路虽然已经通了很多年了,路况却因为地质原因,依然不好,十八弯九连环,每年会出很多事故,无论是外来的物资运送,还是山里人走出大山,都是件非常艰难的事。

很多地区援建的物资很人力送到这里,给村民们建起一座座比城里的房子还要漂亮的小屋,修建公路,盖学校和医院,然而人们的生活环境依然逼仄,依然有老人生病以后不愿意去医院看病,宁可在家里吃一点土方子,求神拜佛。

于是很多人也不知道,人心也是会生病的,生了病也是很要命的。

阁楼的屋子里,大梦方醒的少女坐了起来,脸上依然带着些许茫然。这时,窗帘被人轻轻地拉开,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拉开窗帘的男人低下头,斜靠在窗台上,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里摆着的一小盆茶花的香气。

然后他回过头来,眯起眼笑了:“怎么样,醒过来了吗?”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并不是说他年纪小,可就是让人觉得,哪怕他将来人到中年,甚至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他也依然是年轻的,因为他有一双特别快乐的眼睛。

他顶着一头总是显得有些乱的短发,因为个高腿长而看起来愈加消瘦,有一张仿佛会闪闪发光一样的笑脸,叫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十分的讨人喜欢。

少女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本能地哭了起来:“寇医生……”

寇医生没有打断,让她一次哭个痛快,他在一边轻手轻脚地整理自己的仪器,背上总是随身带着的非常复古的小挎包,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这才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拿着一包餐巾纸递了过去:“给,擦擦,最后一个疗程结束了,盒子里是我们这些日子以来一起做的努力,你可以留下做个纪念。”

“纪念?”

“你重新活过一次的纪念。”寇医生对她眨眨眼睛,单手拎起装着仪器的大背包,扛在了肩膀上,像是个不靠谱的带了超重行李的长途旅客似的,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子打开了门,对已经等在门口很久的少女的父母点点头,“可以进去看看她了。”

中年女人骤然捂住自己的嘴,压抑地呜呜哭起来,她走进屋子,少女轻轻地叫了声“妈”,然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抱头痛哭,寇医生站在门口,对着千恩万谢的男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停留过、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一样。

寇桐,他是个游医。

“游医”一般有一个更加脍炙人口的同义词,叫做“骗子”,寇桐这个游医比普通的游医还要更像骗子一点,因为他是个心理医生。

按照一般老百姓的理解,只要他是个人,吃五谷杂粮,就得有个喜怒哀乐,总会有想打架,想骂人的时候,算不了什么大事,怎么判定心里有病呢?那还不是心理医生说了算么?

你说有病就有病,你说好了就好了,那不是骗子是什么?

还不如跳大神的专业,起码人家真刀真枪、又是嗷嗷叫又是翻白眼地蹦跶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也值个戏票子价。

但是寇桐他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人,传说他是有工作的,且就职于世界上最神秘的部门——本国的“有关部门”。

寇医生对有关部门的贡献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咳,有关部门的事,属于一级机密,所以这件事不能说太细。

反正据说市面上高级的心理医生都鸟枪换炮,有了更新的治疗仪器,能通过某种方法真正看到人的意识里有什么,而这个被称为“投影仪”的仪器,就和寇医生有莫大的关系,据说他是研制者之一。

可见寇医生虽然很低调,但是一直在默默地牛逼着。

但是牛逼的寇医生并不总有那么多的科研工作,他平时工作有些清闲,大概清闲得叫他时常感觉有些蛋疼,于是人五人六地效仿电视里的二郎神,美其名曰造福广大人民群众,从此听调不听宣。

没事的时候就以此为借口,四处乱窜,像个江湖郎中一样背着他的仪器包,别不相信他,骂他骗子,他也不在意,反正脸皮比城墙还厚,别人相信他,让他帮忙治疗,他就在那地方停留一阵子,把人治好了再走,患者给多少钱,全凭自愿——反正他是公款旅……那个行医,嗯,当然这事也不能说太细。

寇桐从女孩家出来,在脸上扣上一副很大的墨镜,吹着口哨,把仪器送回了旅馆,然后撸胳膊挽袖子,欢乐地去赴约了——是村里的一群半大小子青少年们对他提出的邀请,因为他们都很崇拜他。

寇医生在村里人,特别是青少年眼里,是个神奇的人物。

他们都知道老黄家那个姑娘,是个怪胎,不知因为什么,三天两头老想寻死。然而村里人一直见怪不怪,因为她的寻死行为仿佛已经比大姨妈还要频繁——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可是寇医生来了以后,仅仅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黄姑娘就变得人类了很多,没有例寻死,会出门了,出门还会和三叔六伯打招呼了。又过了一个多月,黄姑娘她居然还痛改前非,和原来仇人一样的父母也好了。

用事实说话,寇医生的确比会跳大神的人神奇多了。

所以青少年们打算对他致以最高的敬意——邀请寇医生到村南口的大斜坡处,参加他们的传统活动,飙车。

飙车飙的当然是自行车,这里路没有通,是一个天然又陡峭的大斜坡,寻常村里人不从这里经过,于是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到了春天的时候,满山的野花野草长成了一张毯子,毯子中间有一条被这些“赛车手”们常年踩踏走出来的土路,非常光滑。

从这里骑着车,双脚离开脚蹬,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嗷呜乱叫地直冲下去,是男孩子们变成“男子汉”的第一试炼之地——嗯,自封的。

真相是,每年都有很多熊孩子在这里摔断了腿,所以很多家长都用扫帚疙瘩恶狠狠地威胁过自家小子,再去大斜坡那撒把骑车,就打断你的狗腿!

可惜无论是摔断腿还是打断腿,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于是威逼失败,飙车聚会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寇桐到的时候,男孩子们已经开始了。

一个小个子的男孩看见他来,立刻迎了上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喊一声:“寇医生来啦!”

除了还在大坡上往下滑顾不上的,其他的男孩都涌上来,七嘴八舌地跟他介绍起规则,以及在偶像面前吹嘘起自己如何厉害。

他们愿意把他划成和自己一国的,因为寇医生从来不像“大人”们那样,虎着一张脸,仿佛自己多了不起、多高深莫测一样地说这不行那不行——尽管他真的挺了不起的。

寇桐乐呵呵地蹲在一边观战了两盘,终于也忍不住手痒了。

少年们挣着抢着把自己的车让给他,寇桐把挎包丢在一边,卷起衬衫的袖子,就像个大龄中二病患者一样,学着少年们撒开脚蹬,“嗖”地一下冲出去,嘴里叫着:“哟吼——”

他原本就乱的头发更加群魔乱舞,一直冲到了山坡底下,再意犹未尽地推着车一路跑上来,露出一个更加阳光灿烂的笑容:“再来,谁跟我一起下去?”

“野兔子”车队整装待发,少年们一起伸着脖子嗷嗷叫,寇桐这回干脆连车把也撒开了,全身上下只有屁股还连着自行车,叫人看着心惊胆战,他的小粉丝们就在后面喊:“我靠!寇医生你真是爷们儿!纯的!”

“这才哪到哪啊,我再给你们表演一个更高难度的。”寇桐第三次推着车,有些气喘地爬上来,群众的掌声让他有点人来疯。

这回他手把在车把上,走稳当了以后,突然把撒开的脚抬起来架在了车把上,然后像只大鸟一样地撒开手,用弯起的腿踩着车把向前冲去,叫好声冲天而起。

就在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突然,张家的大姐带着一群成年人过来,大约是得到了消息,准备围剿非法飙车活动,结果就看见寇桐的个人表演。

张大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了不得了!寇医生!寇医生你快下来!哎哟我的娘,你咋也跟这帮混小子们胡闹呢?这地方摔下去会摔断腿的!”

寇桐大笑着回答她:“不会的。”

张大姐踮起脚,百忙之中不忘拉过自家倒霉孩子,狠狠地照着后背掴了两下:“危险啊寇医生!”

寇桐说:“不要紧!”

“娘啊怎么不要紧?你快下来!”

然后……

然后寇桐就真的下来了——鉴于他腿太长,弯曲起来挡住了视线,没看见前轮滚上了一块大石头,于是摔下来了。

当时寇桐就听见一声颇为不祥的响动,他就着摔下来的姿势侧躺在地上,把脸埋在了膝盖里,一方面是因为太疼了,一方面是因为太丢人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非常不幸的……真把腿摔断了。

故事就是从一个不靠谱的游医,用一种更不靠谱的方式,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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