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死的。”

“桃桃会死的!!”

蛛娘尖叫起来:“她要和谢迢之同归于尽!!”

妖精大多直觉敏锐,张琼思变了脸色,一巴掌盖上了蛛娘的脑袋:“别瞎说!!”

她知道桃桃想死,但……她一直都还在努力地活着。

谢迢之瞳孔骤缩。

他一眼认出这是楚昊苍的魔核,在楚昊苍死后他遍寻不得,也曾猜测会在宁桃手上,却不知楚昊苍用什么办法替她遮掩了。

身旁的风飞速倒流,记忆好像也回到了当初那个盛夏,纵横的棋盘间,一黑一白,来来往往,终是楚昊苍棋胜半招。

有了魔核加成,宁桃沉下一口气,刀气豁开金色的祥云,荡平了沧溟,就要钉入谢迢之的肩胛骨。

谢迢之身形一晃,眨眼间,已缩地成寸,一步迈到了宁桃身前。

两人交手极快,剑气与刀光足以将天际的流云荡碎。

何其口干舌燥,头昏眼花地注视着天际的人影。

她会死的。即便有老头儿的魔气加成她也打不过谢迢之。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站在云端,距离天际已不足丈远。

嗤地一声破空急响,谢迢之的剑已近在眼前。

桃桃手握魔核,呼吸仿佛也停滞了,一眨不眨地紧紧留意着谢迢之的动作。

耀眼的天光刺得桃桃想流泪。

天幕薄而清透,宛如一张可随意揉碎的纸,轻轻一撕,就能破碎虚空到达另一个世界。

在这天光之中,宁桃好像看到了宁爸爸、宁妈妈,学校的电动伸缩门,

她咬紧了牙,揉了揉眼角,再度迎上。在谢迢之杀到前,她会捏碎手中的魔核,与之同归于尽。

冲天的魔气终于唤醒了常清静的神智,猫眼渐渐地找到了焦点,落在了宁桃身上。

桃桃?

常清静眼睫一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目睹这一幕,他目眩了一瞬,抿紧了唇,飞快封住了全身上下各处还在流血的关窍。

伴随着剑尖越来越近,宁桃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将心一狠,桃桃梗着脖子,死死地闭上了眼。

预想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个冰冷如霜的怀抱。

滴答——

宁桃睁开眼,入目是常清静惨白的脸。

他琉璃色的眼眸幽深,唇瓣皲裂,眼睛、鼻孔、耳朵里正缓缓流出哀艳非常的血迹来。

常清静浑身上下冷得就像是死人,脸色也惨白得像是幽魂,呼吸间喷吐出来的宛如霜雪。

“常、常清静。”

眼前的人渐渐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少年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脑后的乌发被夜风吹得四下飞舞,怀中满是冰雪清冷的气味。

“桃桃,我接住你了。”

呼啦——

呼啸的云气在远去。

他一手牢牢扼住了她手腕,阻止她捏碎魔核,另一只手摁着她的头将她揽入了怀中。

宁桃颤抖着,似有所觉地看向常清静,原本已空荡荡的腹腔又横出了一柄长剑。

常清静像是未有所觉,

下面,何其、孟玉琼几人几乎快叫出声来,怔怔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常清静很快就松开了她,带着她身形一转,又以肉身抗下了来自谢迢之的一击。剑气如雨点般凿在他身上,很快,青年白衣染血,血肉模糊,但大掌依然牢牢护着宁桃的脑袋,嘴里溢出微不可闻的闷哼。

疼。

很疼。

常清静却恍若未觉,眼睫微颤地凝视着宁桃。

他甚至开始走神,想到了客栈里那弯冷月。

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腕,常清静空出一只手去摸她的脸。

桃桃愣愣地任由他糊了自己一脸的血。

“我来帮你,”他喘息了一声,嗓音因为痛苦而扭曲,“我认识的宁桃,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桃桃睁大了眼。

他认识的宁桃,究竟是什么样的“宁桃”?

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桃桃有点儿想笑,但更想哭,鼻子一酸,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哭哭笑笑的像个傻逼。

她一点儿都不坚强,她懦弱极了,懦弱又胆小。

可在这一刻,看着面前的常清静,看着他漂亮得有些疏离的眼,好像和当初的少年重合了,那个她的好朋友“小青椒”,不嫌弃她拖后腿,愿意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飞奔下山,愿意将她护在身后,愿意给她做姨妈巾的“小青椒”。

她突然又想活下去了。

对啊。

除了小青椒,她还有琼思姐姐,有蛛娘,有小扬子……她如果死了,他们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宁桃抽了抽鼻子。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幻想着死后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找到的一个安心死亡的托词。

没有人能保证她能回去。

但是……

宁桃抬起眼,刺眼得天光刺得她眼睛生涩。

天梯近在眼前。

她如果加倍修炼,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破碎虚空,踏上回家的路。

这才是回家的正确方式,这才不会辜负老头儿对自己的期许。

看着常清静,桃桃想,如果她没有喜欢上常清净,如果没有那些事,他们或成为很要好的知己,同伴,以至于战友。

宁桃死命咬紧了嘴唇,一股说不清的勇气突然自心底涌出,桃桃擦了把眼泪,从常清静怀中挣脱,把魔核往常清静手上一塞,再度握紧了刀:“小青椒,我和你一起!!”

小青椒这个称呼落入耳畔,常清静浑身巨震,背对着她,吐出一个颤抖的字:“好。”

谢迢之迟疑地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小辈。

从万妖窟到天上沧溟,两个朋友好像又冰释前嫌,站在了一起,并肩作战。

没有人能用语言形容这一招。

刀剑和鸣,劈开了天上沧溟,划海成陆,朝着谢迢之而去!!

剑气影响天时,天上,红日迅速西坠,月亮伴着群星升起。

小林心里一个咯噔,看着这骤然暗下来的天色:“天黑了?”

然而这还没完,一川烂漫的星斗俱都向北倾斜。

月华与星光暴涨,在这一刻,万物转宫,逆转阴阳,杀生灭元!!

谢迢之面色微微一变,剑尖洞穿了他的心脏。

但他反应也极快,竟然反手拔出了剑刃,断作两截。

自身化作一道纵地剑光,日行千里,朝宁桃纵越而去!

常清静浑身猛地晃了一下,几乎在谢迢之化作金光的下一秒,也化作一道纵地金光,挡在了她面前。

桃桃来不及反应,她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翻涌的血海,看着天上日月飞速变化。

紧接着,她被人紧紧抱住了。

就在她被他抱住的下一秒,一柄长剑同时洞穿了两人的身躯。而谢迢之的手指也轻轻摁在了她的眉心。

桃桃瞳孔一缩,清楚地看到了鲜血飞溅上了常清静如玉的脸颊。

在这呼啸的云气中,她看到了少年的脸。

青涩稚嫩,英俊,像个小古董。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怔愣又恐惧的神情,眼里流露出了一阵茫然和困惑。

过了很久很久,身上的疼痛终于唤回了常清静的理智。

常清静抿了抿唇,像是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惧,像初见时那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别怕,桃桃,这是我欠——”

他顿了顿:“不——”

不是因为亏欠,是因为。

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背着的小姑娘,怀抱着漫天的星光,从异世界坠落入他怀中。

星星纷纷扬扬地砸在了他脚边,给那个古板的小道士,带来了光怪陆离的,五光十色的世界。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所说的那个绚烂的文明。

“我喜——”

这几个字渐渐被风吞噬,宁桃只能看到常清静唇瓣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

谢迢之收回手,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剑本来能杀灭宁桃的,但常清静突然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承受了大部分威力,不过好在,他仍然留有后招,宁桃的眉心有他埋下的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必有蠢蠢欲动破土的一日。

方才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灵力,站定在两人面前,谢迢之的脸竟然渐渐变得透明,身形隐隐有消散之迹象。

“我输了。”他面如金纸地叹息着,搁下了手。

桃桃:“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为何我能在凤陵仙家看到你的幻境。”

谢迢之沉默了一瞬:“你身受他的修为。”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宁桃看到的幻境正是谢迢之的心魔幻境,他闭关这么久,一是为了对付常清静做准备,而也是为了排遣自己的心魔。

“那黑雾是你日日排遣不得的心魔是吗?你的心魔没有对他二人设防。”

宁桃低声道。

谢迢之的心魔没有对谢眉妩和楚昊苍设防,身负楚昊苍修为的她进去了。常清静却被拖拽入另一重幻境之中。

虽然赢了,可是宁桃一点儿都不开心。

她哽了一下,却不是为谢迢之:“那你后悔吗?”

“后悔吗?”谢迢之若有所思地念道,又果决地摇了摇头,“你问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无用。”

“输了,我不后悔。”

谢迢之的身形越来越透明,天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彻底将他击碎。

漫天的光点在宁桃眼前升起,如点点萤火,越升越高,渐渐地被天光吞噬了。

而那道天梯的形状也越来越薄弱,与祥云一同散尽。

星月悄然移走,黑夜散去,露出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伴随着谢迢之消散,常清静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跪倒在了地,嘴角沤出淅淅沥沥的鲜血。

桃桃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着手,努力将剑刃从两人身体中拔出,刚拔出剑,却未料到一股气劲从身后袭来,直将常清静打飞出去数丈远。

“将罪人常清静带回!”

秘境在这一刻破裂,地上各宗门长老弟子终于能架云直上。

桃桃脑子里“嗡”地一声,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横隔在她与常清静之间的修士。

胳膊被人拽起,何其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问:“桃子,你没事吧?”

宁桃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常清静。

他已经没了昔日的矜贵冷淡,衣衫褴褛,腹部空空。

他从地上爬起,却没看面前的修士,那双圆睁的猫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神采一般,目光涣散地盯着她。

他记得,他还有话没说完。

动了动唇,正欲开口,便被数柄刀剑枷住了脖颈。

“还不快将罪人常清静带回!”

“慢着,”薛素厉声道,“如今罚罪司司魁已死,将常清静带回罚罪司是否于理不合?”

“这是我蜀山弟子,于情于理,也当由我蜀山来清理门户。”

“玉真,玉琼,你们快上前,把常清静带回。”

孟玉琼猛然回神,看着面前几乎已成了个血人的常清静不由鼻尖发酸:“小——”

玉真不愿承认,见他这模样也红了眼眶。

常清静琉璃似的眼眸微微一动,阻止了玉真玉琼的动作。

在众人注目之下,支撑着血淋淋的身子,摇摇晃晃站起身,伤势太重,刚一起身,他几乎又跌落了回去。

常清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他一步又一步,爬到了宁桃脚边。

众人俱都惊得没了话,看着这昔日孤冷出尘的仙华归璘真君,双眼迷惘,一步一步爬到宁桃面前,又沉默了下来。

这终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桃桃。”

他仰起头,双目赤红,眼神空茫,眼里缓缓流出两行血泪来。

他摊开掌心:“抱歉,只这一次,只打扰你这一次——以后绝不会再打扰你了。”

掌心,躺着一支桃花簪。

由五朵桃花攒成,晕着淡淡的胭脂色,犹如隔岸烟水生长着的桃花,朦胧着人世间的炊烟。

他想说“喜欢你”,末了,却改了口。

小心翼翼,且生涩道:“桃桃,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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