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绿餐厅星期天的早午餐很棒,可以坐在室外绿白相间的遮阳伞下享用。我们睡得很晚,去那儿开始新的一天。然后埃莱娜乘出租车去第六街的周末跳蚤市场,继续她的城市民间艺术狩猎行动。我喝完第二杯咖啡便回了家。

我们不在时詹姆斯·肖特打过电话来,在应答机留了话。我回电给他,约好一个小时后在阿姆斯特丹大道和九十六街交会口聚会碰面。然后我打电话给另外一个詹姆斯——我的辅导员詹姆斯·费伯,确定我们的晚餐约会,顺便决定该去哪家中国餐馆。

最后我们决定到“素食天堂”,就在第五十八街快到第八大道交会口。那家餐厅低于街道的地面,主餐室凹进去,里面摆上一堆桌椅,大半是空的。

“很高兴来这里,”詹姆斯说,“我一直很想来尝尝,可是这家店从外面看起来很冷清。他们生意做得下去吗?希望他们是海洛因走私贩子,开餐厅只是副业而已。”

“中午有时候很挤。埃莱娜很喜欢这家店,因为菜单上面什么都有。大部分中国餐馆只有同样的四五种素菜,她都吃腻了。”

“她来这里多少次都点不完,”他说,边翻着菜单,“你点菜吧,这里你不是很熟吗?”

“没问题。你想吃哪一类的?”

“食物,”他说,“美味的,而且要很多很多。”

我们边吃边聊着我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有我如何在一桩困难的调查中,发生了意外的插曲,最后竟成为一个十二阶段戒酒的召唤者。

“不太像你,”詹姆斯说,“你从没表现出那种传教的热衷。”

“哦,我从不认为让全世界戒酒是我的责任,”我说,“早年我连自己要不要戒酒都还不确定,所以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去说服别人加入。然后,不碰酒的时间越长,我就越确信其他人喝不喝酒完全不关我的屁事。或许有些人戒酒会好一点,你知道我要说谁?”

“你的朋友巴卢——”

“我的朋友米克·巴卢这辈子天天都在喝酒,如果他肯去参加聚会,绝对不会有人会告诉他走错了地方。而且虽然现在还没有机会看到,但我能肯定戒酒对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有好影响。可是上帝啊,他是个成年人了。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可是你那位上城的朋友——”

“我想我把他当成自己了,”我说,“我看着他的一生,或者想象他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就看到自己很可能也会走上类似的道路。无论如何,我没有计划好要拖他去参加聚会的,只是不知不觉就谈起来,他也好像很有兴趣,我就提议他一起去了。”

“我想这对你是好事。你现在没有在辅导任何人,对不对?”

“我也在没辅导他。”

“嗯,不过我听起来觉得你是在当他的辅导员,不管你是不是这么称呼。我想去辅导新加入者对你会有好处。只是他如果又去喝酒,也别太惊讶就是了。”

“我不会惊讶的。”

“你无法让任何人当酒鬼,也无法让任何人戒酒。你知道的。”

“当然。”

“还有,我希望你记得成功的辅导精神。”

“就是辅导员不可以喝酒。”

“你真他妈的说对了。你知道,这类东西真是会愚弄你,你以为自己在吃肉,其实不是。这应该是什么?鳗鱼?”

“我想是黄豆做的。”

“总有一天,”他说,“所有的东西都是黄豆做的。椅子、桌子、汽车、热火鸡三明治,全都是。不过这道菜吃起来和看起来都应该像鳗鱼,如果是真的,我就一点都不能沾,因为我碰巧不喜欢。我觉得我对鳗鱼有点过敏。”

“我点菜的时候你应该说的。”

“可是如果是假鳗鱼,那又有什么差别?我对假鳗鱼又不会过敏。事实上,我还挺喜欢这道菜的。”

“那就多吃点。”

“我正有此意。埃莱娜吃的全是这类东西,对吧?我不是说这道菜,而是素食。她连鱼都不吃,对不对?”

“对。”

“换了我会想念肉。你们两个还好吧?”

“一切都很好。”

“你还在跟另外一个见面?”

“偶尔。”

一开始我没告诉他莉萨的事,但不是因为怕他反对。他认识埃莱娜,我不想告诉他这件他必须瞒着埃莱娜的事情,造成他的负担,尤其是我认为这段关系两三个星期就会结束。没想到后来没结束,而且一直持续下去,我就告诉他了。

“上回我和她见面,”我说,“一开始是因为我想喝酒,结果就打电话给她来代替。”

“哦,如果你有这两个选择,我得说你挑了对的那个。我不知道这段关系未来有什么发展,但我昨天晚上看了公共电视台一个谈温室效应的特别节目,觉得用来形容人也讲得通。她不会想破坏你的婚姻吧?”

“我没结婚。”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她只是存在着,”我说,“她从不打过电话给我,每次我打给她,她就会叫我过去。”

“听起来好像是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理想情人,”他说,“帮我一个忙,好吗?去查查她有没有姐妹。”

我们这顿饭吃了很久,然后我去参加圣克莱尔医院的聚会,迟到了几分钟。之后我走到吉姆家,然后又继续走到第五十街和第十大道交口的葛洛根。这家酒吧是米克·巴卢开的,但执照上不是他的名字。他在城外两小时车程的沙利文郡有个农场,房地契上登记的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市内他也拥有两幢公寓,平常开一部凯迪拉克,但登记的都不是他的名字。要是警方用《有组织犯罪取缔法》起诉他,会发现他没有财产可以没收。

我本来是打算星期五晚上过来的,可是后来却在上东城消磨,把精神花在劝人戒酒上了。现在,两个夜晚过后,整个酒吧几乎是空的,只有三个老人静静地坐在吧台,另外有两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吧台后面的伯克告诉我,大家伙今天晚上不一定过得来。说的时候,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没张开。

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喝了杯可乐,又看了一阵ESPN频道酿酒人队和白袜队的那场棒球赛,好几个球员把球打上了观众席。不过我没认真在看,杯子空了之后,我就回家了。

一早沃利·唐打电话来。“这星期我有份工作得花上你三四天,”他说,“能接吗?”

“我有个事情正在处理。”我告诉他。

“一直没空?”

也不是真的没空。星期二下午格鲁利奥家的聚会之前,我也不能做什么。

我说:“我星期三早上再打电话给你怎么样?或者有机会的话,明天傍晚我就打。到时候我会更确定一些。”

“我今天真的需要你,”他说,“等你星期三打电话来,说不定就用不着你了。不过你到时候还是打打看吧。”

我其实可以当天就过去的,因为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照例打电话去福瑞斯特山,毫无意外的还是没人接。我已经判定沃特森太太不在市内,也开始好奇万一她忽然出现的话,我能问她什么问题。

午餐之后,我去埃莱娜店里,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惜她不在。TJ穿着他那套又帅又专业的大学预科生服装,正在替她看店。我坐下来跟他聊了半小时,中途他卖了一对铜书挡给一个穿了件印着“愉快的死亡”字样T恤的驼背男子。那人出价三十块,然后四十块,最后说他愿意付标签上的五十块,但是要TJ负责消费税。TJ坚持不肯。

“你真会做生意,”那个男子很赞赏地说,“好吧,也许价钱太高了,可是又怎么样?十年后我看着这对书挡放在书柜里,还会记得自己付了多少钱吗?”他递出信用卡,TJ写下这笔交易的记录,熟练的做完信用卡交易的各项手续,好像这类工作他已经做了好几年似的。

“这东西真的很漂亮,”他最后说,把包好的书挡交给顾客,“总之,我觉得你这笔支出相当划算。”

“我也这么觉得。”那个男子说。

晚餐时我一五一十跟埃莱娜讲述这笔交易。“‘总之,我觉得你这笔支出相当划算。’你觉得他这个说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她说:“他怎么会那么坚持要照标签上的价钱卖呢?我告诉过他可以看情形打九折的。”

“他说,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那个顾客会愿意付五十元全额的。”

“税另算?”

“税另算。”

“我看,他以前去当‘三张牌芒提’骗局的假顾客,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只要能在四十二街做生意,去哪里做买卖都不成问题了。”

“显然是。”

“可是我还是很惊讶他讲话的口气怎么能这样转换自如。会不会他其实是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那些街头黑话只是装出来的?”

“不是。”

“我也这么想,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对不对。”

“有时候你就是知道。”我说。

詹姆斯·肖特没打电话来。晚餐后我打去找他,没人接电话。我去圣保罗教堂参加聚会,演讲的那个女人对每件事情都有强烈的意见,中场休息时我离开,回到我的旅馆房间,坐在那里望着窗外。

每回我一来就取消了电话转移设定,我试着把这个变成一种习惯,而且也习惯走前再打开。我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又瞪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接着电话响起,是肖特。

“嘿,”他说,“你怎么样?”

“很好,”我说,“你自己呢?”

“这个嘛,我还没喝酒。”

“太棒了。”

“我刚刚去参加聚会,”他说,然后告诉我他去哪里的聚会,以及其实我不需要知道的演讲内容。我们聊了聊戒酒协会的事情,然后他说:“你的调查怎么样?进行得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

“明天是大日子,对不对?”

“大日子?”

“就是你们大家聚在一起,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走。依你看,凶手会出席吧?”

“想过。不过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凶手。”

“嘿,马修,发现沃特森尸体的是我,记得吧?一定是有人杀害他的。我的意思是,那不可能是自杀。”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所有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我说,“就算是,也没理由认为他是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那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

“嗯,我想——不过我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算了,你不会想听的。”

“我当然想听,詹姆斯。”

“你确定?呃,我打赌凶手是俱乐部成员之一。有些人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缺,但其实一团糟。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他们明天都会来吗?”

“大部分会,有几个来不了。”

“如果你是凶手,”他说,“有人打电话要你去参加这么个聚会。你是会出席呢,还是找个借口推掉?”

“很难说。”

“如果是我就会去。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缺席?你会想听听大家说些什么,不是吗?”

“应该是。”

“你最好早点睡觉,”他说,“明天你得跟那个凶手共处一室。你想到时候自己能察觉出什么吗?”

“我很怀疑。”

“不知道,”他说,“你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警察,你有那种直觉。这可能会让他不敢出席。”

“我的直觉?”

“猜到他会出现。除非,他想见见自己的对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他笑了。“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说对了。明天你们要在哪里碰面?谁的办公室吗?”

“我真的不能说,詹姆斯。”

“不过是在曼哈顿,对不对?抱歉,我太好奇了,不是故意要打探的。”

“是在格林尼治村,不过我不能再多说了。”

“没关系。说到格林尼治村,我刚刚还在想,我可能会去参加哈德孙街的午夜聚会,我想你今天晚上不会去吧?”

“不会。”

“嗯,你明天要忙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弄到很晚。那个聚会是一点结束,然后我得大老远回上城,而且会下雨,很可能会下。你猜怎么着?我还是待在家里算了。”

“我不会怪你的。”

他笑了。“和你聊天真愉快,马修。相信我,这样聊一聊对我很有帮助。打电话给你之前,我还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喝杯啤酒?我的意思是,一杯啤酒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影响呢?”

“这个嘛——”

“别担心,”他说,“我不会喝了。现在我连想都不想。祝你明天愉快。开完会有机会打个电话给我,可以吗?”

“我会的。”我说。

刚刚有意无意间,我一定是在等他的电话。一挂了电话,我立刻设定自动转移,然后回家。我不在家时,雷蒙德·格鲁利奥打过电话来,我给他回电。

他说:“明天三点半。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告诉其他人三点到。好在你加入之前,有机会带着大家进入状态。”会有八个人,他说,如果比尔·鲁盖特能腾出时间来就是九个。自从上回一起吃晚餐后还不满两个月,这么快就再度见面会有点怪。而且不是在平常聚会的餐厅,而是在一个私人的起居室。

“顺便说一下,”他说,“前两天跟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很愉快。”

“下回有空我们一定要再聊聊,”他说,“等这件荒谬的事情解决之后,好吗?”

“没问题。”我说。

我挂了电话,给自己倒杯咖啡,去和埃莱娜一起看电视,可是我就是没法专心在节目上。

将有八个或九个会员出现在格鲁利奥家,我要看鲁盖特是否到会取消约会。而有五个或六个人会缺席。凶手会出现还是缺席?好奇心会引他参加吗?恐惧会阻止他出现吗?

说不定那就是他自己的房子。

认为凶手可能是格鲁利奥实在太荒谬了。硬汉雷蒙德会是个恶魔杀手?天知道,他完全可以聪明地处理好一切细节,意志也很坚持。还有很多人说他无情,甚至疯狂。

我看不出他会是凶手。可是我也看不出其他任何人会是凶手,更何况没有人有动机。先不管动机——外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俱乐部的存在。

我能排除掉任何人吗?我想希尔德布兰德可以吧。凶手不可能把一个私家侦探带进来的。

除非——

哦,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是你怎能要求一个有计划地杀掉自己毕生好友的人,能有理智的行为呢?或许弄来一个侦探会让这个游戏增加一点小小的刺激。或许每年干掉某个人,游戏玩久乏味了。或许其他人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因此激怒了他。或许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决定要让一个私家侦探加入,让事情有点难度。但是,因为他也不想让情况太棘手,他就很机灵的雇用了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侦探……

好好睡一觉,詹姆斯·肖特曾这么劝我。

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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