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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赐娴的确不想再待在里边配合姜璧柔的演出了,连多瞥一下都觉得眼睛疼。但陆时卿这话却也不在理,好像把她生生圈进了他陆家似的。

她姓元好不好。

她垂眼看了看揽在她肩头的手,以及裹在她身上的绀青色鹤氅,记起昨日的气恼事,扬着下巴道:“谁允许你带我走了?”

“谁不允许了?”陆时卿看了眼毫无硝烟,不见敌情的后方,反问道。

元赐娴顺他目光回头一瞧,恶狠狠道:“等我阿兄忙完,你就笑不出来了。”她说话间已被陆时卿揽着步出了西院,奇怪问,“这是要去哪?”

“给你重新安排住处。”他答,“姜氏躺过的屋子要好好清扫,床褥得拿去烧,门槛也要重新修。”

元赐娴听着觉得解气,一时也就忘了与他作对,切齿道:“还有面盆得砸烂了,手巾必须扯碎,茶盏要拿去回炉重造。”

陆时卿垂眼看了看她气恼的表情,暗暗记下了,然后道:“你若早说是因为她才来投奔我的,今日我也不会叫她进府添晦气。”

这见血的事确实晦气,元赐娴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尤其觉得愧对真心待她的宣氏,想了想道:“我回头就去给老夫人赔不是,再请人到府上作法超度……”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可怜了我未出世的侄儿。”

虽说孩子左右都保不住,她这做姑姑的还是有点难受。

陆时卿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怎么,你很喜欢小孩?”

元赐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

他一噎,挑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你瞧瞧我阿嫂,生孩子也太痛苦了,我玩别人家的小孩就行。”

敢情这事还给她落了阴影。

陆时卿更烦姜璧柔了,正斟酌语句,准备告诉她生孩子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却突然听她问:“你跟姜寺卿熟吗?他厉不厉害?”

她问的是姜璧柔的二叔姜岷,朝中的大理寺卿。

“马马虎虎。”陆时卿一词答两问,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自然不打算将梦境内容告诉他,只道:“当然是因为我‘欺负’了阿嫂,怕被姜寺卿报复了。怎么样,这号人物你惹不惹得起?人家的品阶比你高呢。”

陆时卿嗤笑一声:“长安城里还有我惹不起的人?”

他这倨傲的态度,说好听点叫自信,说难听点叫嘚瑟。

但元赐娴突然发现,他嘚瑟起来的模样特别迷人。这么嘚瑟,才有资格做她的靠山嘛。

她搓搓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陆时卿却觑她一眼:“你放心什么?我只说惹得起,也没说要替你惹。”

她一恼:“怎么是替我惹?大周上下谁不晓得咱俩的关系,他若欺负了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这种事你也能忍?”

陆时卿点点头:“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元赐娴气得搡开了他的手,停步道:“那忍字头上还一把刀呢,你不心痛的啊?”

她肩上的披氅原就是松松垮垮搭着,眼下动作一大便滑下一截,陆时卿叹口气道:“我考虑下。”然后绕到她身前,慢条斯理地帮她把系带系妥帖了,朝前努努下巴,“到了。”

元赐娴暗暗腹诽他几句,抬起头来,瞅着跟前的院子道:“这不是圈套吗?”说完,挥挥手示意嘴误,改口道,“我是说,这不是东跨院吗?”

是的,这就是跟陆时卿一墙之隔的东跨院,宣氏口中的“圈套”。

她终于要中了吗?

陆时卿解释道:“这里风水好,免得你再给我生事。”

元赐娴“嗤”他一声:“不用了。阿兄等会儿就会接我回家的,刚好阿嫂的麻烦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就不……”

“不回去。”他打断她。

元赐娴“蛤”了一声,拎高了自己的耳朵,朝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陆时卿拽着她的胳膊,带她进到院中主屋,吩咐下人搬来暖炉,收拾床褥,与她在桌案旁坐下了才道:“你阿嫂的事还不算解决了。”

元赐娴撇撇嘴。她当然晓得眼下不算彻底解决,哪怕经此一事,阿兄已然看清了姜璧柔的嘴脸,却也不可能在她滑胎体虚的情况下拟出休书来。像他这样的老好人,做不出如此凉薄又不道义的事。

实则元赐娴虽不似阿兄心软,原本却也是给姜璧柔留了余地的,毕竟出主意的是姜璧灿,她这阿嫂说到底也是可怜人,她便想别把事做绝了,所以退避到了陆府。甚至在台阶上,她也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哪知姜璧柔当真铁了心不悔改,加之梦境种种提点,才叫她不得不下了狠心。

毕竟这是个不知何时便可能捅元家一刀的人。

但陆时卿说的不错,眼下火候还不够。元赐娴到底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她的假摔,元钰会信她这个妹妹,外人却不一定,且“受害者”总归博人同情,这事传了出去,元家未必占上风,甚至姜家很可能借此添油加醋,在朝堂上抹黑阿兄。

元赐娴坐在他对头撑腮道:“我晓得的,所以才更得回府去,免得再生枝节。”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天天盯着她,你不嫌累?算人者人恒算之,她能陷害你,你为何不能陷害她?”

元赐娴眸光一闪,这个主意她有点喜欢。

陆时卿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一会儿把这个交给你阿兄,叫他搁在姜氏能发现的地方,其余的,你们兄妹俩不必管。”

元赐娴一下便想通了这信的用意——陆时卿是想叫姜璧柔得到某个牵一发则动全身的假消息。若她留有底线,便不会将这个消息偷报给姜家,反之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的确,要彻底拔除姜璧柔乃至姜家而不留后患,这战场不在内宅,而在朝堂。

想明白这些,元赐娴感动道:“你早就准备好帮我对付姜家了啊?”

陆时卿今晨见过了郑濯,晓得了元赐娴叫他注意姜家的事,因此得到曹暗传来的消息时才如此紧张地赶回府,生怕姜璧柔不利于她。这封信便是他在回府路上提早准备的。

但他嘴上却没承认,道:“是针对姜家的不错,但姜寺卿本就是我要对付的人,帮你不过顺带罢了。我刚巧没考虑好这信该如何用,也算托你元家的福。”

元赐娴撇撇嘴:“哦,听说姜寺卿跟圣人关系不错,那你是在跟他争宠咯?”

“……”

元赐娴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个秘密,就算是帮你了。”

陆时卿眉梢微挑,示意她讲。

“你不妨查查,姜寺卿跟岭南或许有不可告人的干系。”

“岭南?”陆时卿反问一句。

她避开梦境内容,解释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喜欢听墙角的,有次听见阿嫂跟人说,姜家似乎跟岭南有什么交情。”

陆时卿眉头深锁一晌,忽是云拨雾散一般,豁然开朗:“原是如此。”

“果真有隐情?”

他“嗯”了一声:“元赐娴,你听墙角听出名堂来了,我代表朝廷感谢你。”

“……”

*

当日,元钰从西院出来后,听元赐娴讲了信件的事,便和她一道当着姜璧柔的面,演了出惊天动地的“兄妹决裂”戏码。

之后,兄嫂二人打道回府,她则留了下来,因为陆时卿说,那封信快则三五日,慢则十来天才能见效。

身为如此黑心黑肚肠的奸邪之辈,耍的阴谋诡计竟然不立竿见影。元赐娴觉得他是故意的。

一眨眼过了数日,朝堂上还没动静,她倒把陆府给混了个熟,且与未来婆婆处得愈发融洽。独独是未来小姑子仍旧对她稍有芥蒂。

元赐娴原本并不在意陆霜妤,毕竟她明年就及笄了,迟早都得泼出去,但陆时卿近来白日里多不在府,她闲来无事,便也跟她笼络笼络感情。

临近冬至的一日,俩人聚在一起择菜。

择菜这个事,原本自然不会轮到她们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来做,但洛阳人过冬至有些特殊的习俗,譬如其中一条便是待嫁的小娘子躬身洗手做羹汤,以示美德,也祈求来日嫁得一门好人家。

陆霜妤这年纪也算是待嫁了,宣氏就叫她及早几日练练,给了她三大筐菜择。

元赐娴闲得发慌,陪她一道干活,择菜择得乏味时,与她谈起天来:“霜妤妹妹,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你阿兄究竟为什么那么怕狗啊?”

她这是在套话。毕竟陆时卿口风紧,从来不肯讲。

陆霜妤当然也听出来了,扬扬下巴道:“这是咱们家的秘密,告诉了你,阿兄会骂我的。”

“这你就跟我见外了,你瞧瞧,我都搬来你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估计离成为你嫂嫂也不远了,你又何必跟我如此生疏?我迟早也要姓陆的嘛!”

“那就等你姓陆了再说。”陆霜妤哼出一声,继续低头无趣地择菜。

元赐娴见她这百无聊赖的模样,诱惑道:“照你这速度,择完这些菜,天都黑了,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帮你择一筐。”

她摇摇头,坚决道:“不行!”

元赐娴伸出两根手指:“两筐。”

她的神情略略有些松动了,却仍旧不屈道:“也不行!”

元赐娴叹口气,咬咬牙,伸出三根手指道:“三筐!”

陆霜妤沉默许久,最终也跟着咬了咬牙:“那好吧,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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