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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赐娴走了两步,被后头灼灼的目光一提醒,低头一瞧,方才意识到陆时卿还牵着自己,不由心肝一颤。

了不得,她被未来帝师牵手了,这是走在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路啊。

元赐娴激动得心跳有点快,斜目瞅陆时卿侧脸,却见他一本正经得仿佛只是顺手牵了只羊,忍不住想叫他也波动波动,感受了一下他略微有些粘腻潮湿的掌心,小声道:“陆侍郎好像很紧张啊?”

陆时卿心中的白浪已经掀起千丈高了,面上则目不斜视淡淡答:“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百姓,是有点紧张。”

他就唬人吧。

元赐娴模棱两可地道:“我也是第一次,心里还有点小小的羞涩呢。”

她语气暧昧,他当然听懂了,却仍旧不动声色作沉着状:“哦,以后多见见就行了。”

元赐娴心道他想得美,继续拿暗语撩拨他:“百姓这么可爱,您心里是个滋味,甜吗?”

她越说越过头,陆时卿一噎,掌心溢出更多汗来,避重就轻答:“没觉得可爱。”

“可是我瞧着……”元赐娴凑到他耳边,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很可爱啊。”

*

陆时卿浑身都是酥的,真不知自己是如何才回到马车,只是一心想着松手他就输了,便是任她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实则他的表面功夫不差,就说先前在百姓跟前吧,平素十分淡漠的人,眨个眼就能演出相当亲民的模样,奈何碰上了元赐娴这个攻城锤,一路猛攻强打,硬是捶得他耳膜鼓动,心胆俱颤。

故而等流民散尽,马车驶入舒州刺史安排的一处宅邸,他就一言不发回房冷静去了。

元赐娴也心满意足跑去沐浴,一面思考方才城门前的闹剧。

陆时卿饶恕门吏一举可说做得漂亮。一则是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彰显朝廷仁德,安抚民心。二则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借此顺藤摸瓜揪出指使者。

当然,由他当时质问门吏的那句话,元赐娴推断,这事恐怕跟淮南的地头蛇平王脱不离干系,其实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查了。

兴许是有了如此先入为主的想法,待几日后,平王从东边扬州赶来与陆时卿商议赈灾后续事宜,她下意识就对此人有了几分防备。

尤其翌日,陆时卿出外视察水情晚归,平王单独找她弈棋,她便更是心生警惕。

她记得徐善说过,他曾在入京替郑濯效力的途中遭人暗杀,险些性命不保。彼时她出于礼貌未曾多问,后来不止一次思考过这桩事,一度以为,所谓刺客恐怕与朝中二皇子或三皇子,也就是平王有干系。

眼下平王突然与她对弈,是否别有用心,欲意试探什么?

她拿不准主意,却也无法直言拒绝,便与他下了盘毫无水准的棋以作敷衍,然后借口困倦,打了几个哈欠,回房去了。

幸而这瞧上去颇是危险的人物并未久留,过了些天,待舒州灾情稳定,平王也就回了扬州。

陆时卿大半月来皆是早出晚归,元赐娴不好扰他公务,便争取每日与他问个早晚好。

闲暇在府时,她偶然听说,原来他当初在商州附近不曾惊动当地官吏,是打算隐匿行踪揪几个贪官的,结果因她遇刺,不得不一路大张旗鼓,自然也就打草惊蛇了。故而后来,他才在山南东道与淮南道的交界处唐州逗留了三日,目的便是确保赈灾物资的顺利运送。

元赐娴觉得她给朝廷添了麻烦,心里颇是过意不去,再见陆时卿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俨然到了献殷勤的好时机,接下来几日就苦练起了厨艺。

在剁裂第十块砧板,叫曹暗、赵述、拾翠,乃至小黑都叫苦不迭,瞅见端着碗的她就扭头逃奔以后,终于有了飞跃与突破,成功煲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豆腐汤来。

没错,为了与民同素,她选择了如此含蓄的食材。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陆时卿最终并未喝到这一碗经过群众肯定的汤,原因是,元赐娴在送汤路上截胡了一封信。

一封从长安寄来的信,一封写给陆时卿,落款“韶和”的信。

元赐娴半道折返,汤也不送了,倒给了小黑喝,然后偷揣了信回房。

听说夜宵喝青菜豆腐汤的陆侍郎在房里等了半晌,最终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元赐娴。她十分优雅地闯进他的书房,十分优雅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丢在他的桌案上:“陆侍郎,有您的信。”

她思来想去,做不出偷拆的缺德事,还是把它拿来了。

陆时卿一瞥鲤鱼纹信函上的落款,略微一愣,道:“你借韶和公主的名头写信给我做什么?”

哇,这反应真是堪称完美,一句话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否认了此前与郑筠一切可能的信件往来。

元赐娴差点就要动容了,可看了眼信函上“子澍亲启”四字,还是觉得不可轻信了陆时卿。若他们是头一次有这等往来,人家也喊得太亲密了吧。她这样没脸没皮,都没喊过他“子澍”。

她觑他一眼,不买账道:“我这些天苦练厨艺,哪有空写信给您?您睁眼好好瞧瞧,这可是韶和公主亲笔。”

元赐娴此番确实误会了陆时卿,他方才真是以为她与他闹着玩的,毕竟郑筠此前的确从未写信给他。

他“哦”了一声,接过信来看,瞟了眼信函封口处完整的火漆图样。

元赐娴低哼一声:“没拆过,不用检查了。”

陆时卿瞥她一眼:“想看怎么不拆?”

哎呀,她是不是听错了,这语气怎么有种莫名的宠溺。元赐娴心里一喜,面上故作不服:“谁说我想看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那幸好你不想,如果你拆了,我可能就报官抓你了。”

“……”

元赐娴头一次自作多情,气得咬了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耐。

好,这局算他赢,下局她还是条好汉。

陆时卿说完就低头拆信了,倒也未有叫元赐娴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将信笺展在了她眼下。

但她这种时候也是好面子的,哪里会眼巴巴去瞅信的内容,反倒一个劲瞧着头顶梁柱,作出不感兴趣的避嫌模样。

信笺只一张,不过寥寥几句问候,陆时卿掠了一眼,抬头见她这般,突然起身就走。

元赐娴一愣:“您去哪,不看信了呀?”

陆时卿淡淡道:“我去方便,你也管?”

她一噎,飞他个眼刀子,等他去了净房就猫了腰,轻手轻脚绕到他桌案前,将摊在上边的信一字一句默读了一遍,边读边注意四面动静,不想陆时卿仿佛掉进了茅坑一般,半天才回。

这时辰俨然已够她读上三遍,她早就退到原位了,继续杵在他桌案前望天。

陆时卿回座后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提笔蘸墨,在信笺上落了一个圈,圈出个字来。

元赐娴被这番动作吸引,也不死撑了,低头看去,见他笔头顿了顿,复又圈出个字,如此几番过后,拼凑成了一句四字讯息:归途小心。

她微微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这是藏在信中的暗号,发指道:“您还装得跟韶和没通过信似的,这暗号都使得炉火纯青了!”

陆时卿觑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她何故提醒我归途小心,是否可能是有人要刺杀我。”

元赐娴一噎,咕哝道:“您还计较这些,左右我是与您一道回的,您有危险,我肯定奋不顾身替您挡刀子呀!”

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没信,解释了她前头那问:“不是我与她的暗号,是有一回陪十三皇子猜藏头诗,她也在旁,大约听去了罢。”

元赐娴“哦”了一声:“真羡慕……”

陆时卿觉得好笑:“你羡慕她?”他跟郑筠一年说的话,也比跟她一日说的少好吧。

“是呀。”元赐娴却认真而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羡慕十三皇子,小小年纪竟能学会藏头诗。”

“……”

中计了。

陆时卿眉头一皱,继续研究信上暗号去了。

元赐娴成功掰回一局,心情大好,便不再摆谱,凑到他身边一道瞧起了信,看是否还有其余讯息,却是半晌也未发现下一个字。

她蹙眉自语道:“究竟是要您小心什么呢?也没见说明白。”

陆时卿心里却大致有数了,合拢了信,引着油灯烛火燃成灰烬,道:“想杀我的人很多,敢动手的却不过几个罢了。”

元赐娴见他似乎未当回事,便也不再忧心了,这一次真诚道:“您就放心吧,我跟您保证,您这回暂时是死不了的。”

“……”

元赐娴是认真的,毕竟在她的梦里,他还能活好多年呢。

但陆时卿听这话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道:“这回死不了,下回死?”

她自知用词不合适,讪讪一笑:“下回也不死,一直不死。”

那也不太好,都成妖怪了。

陆时卿不知该气该笑,挥挥手打发她:“不早了,我要睡了。”

元赐娴先前做汤做得累,眼下也有点乏了,点点头打个哈欠,转身带门出去却似乎想起什么,停住了问他:“陆侍郎,韶和怎么叫您‘子澍’呀?”

陆时卿抬头答:“称呼我表字有何不可?大周上下,除去尊卑,不论男女,都可如此称呼我。”

言下之意,好像是暗示元赐娴也这样叫。

但她岂会甘心于这样一个千万人都能叫的称呼,露了齿狡黠一笑,道:“那叫您‘陆时卿’的,是不是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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