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

先前她还三番告劝,让锦绣不要想方设法接近宫中侍卫,尤其是富察傅恒。

岂料命运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璎珞姐姐,你在看谁啊。”吉祥在身旁轻轻问。

对面的甬道上,是一行巡逻的宫中侍卫,前后共计六人,富察傅恒,庆锡都在里面。

存了飞上高枝当凤凰念头的宫女,可不止锦绣一个,只是没人敢像她那样付之以行动,多半只敢停下手中的活,远远的望着议论着,一个说这个长得高,另一个称那个生得俊美,讨论到最后,面红耳赤,芳心颤动。

“没看谁,走吧。”魏璎珞收回目光,对吉祥笑笑,“走吧,我们回绣坊,听说经年的绣女都忙着赶制太后、皇上的常服,偏巧再过一个月,就是皇后的千秋,各宫各坊,都要为皇后娘娘准备寿礼。我们绣坊遵循旧例,得为皇后献上一件凤袍,却不知主绣者是谁……”

一个时辰后,绣坊内人人到齐。

张嬷嬷环顾众人,慢条斯理道:“主绣者是——”

人人皆露出期盼的目光,尤其是玲珑,甚至忍不住踮起脚尖,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到张嬷嬷的目光驻足。

张嬷嬷的目光果被她吸引,玲珑面露狂喜之色,但笑容很快止住,因为那目光慢慢从她身上移开,最后定格在魏璎珞身上。

“——魏璎珞!”

张嬷嬷宣布道。

踮起的脚尖一下子回到原处。

四周一片叹气声,玲珑忍了忍,终是忍无可忍地问:“嬷嬷,您什么好事儿都想着璎珞,那我们呢?”

张嬷嬷将目光投向她,反问:“你是觉得我偏心?”

玲珑吓了一跳,忙低头道:“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张嬷嬷摇摇头,然后对众人道,“这样吧,你也好,其他人也好,若是有人觉得不公,觉得自个儿绣的比璎珞好,那你站出来,我把活交给你!”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若是只有绣活好的话,众人当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敢出来与之争一争,但方姑姑前天才被逐出宫,连绣工堪属绣坊第二的锦绣也被罚入了辛者库,兼之又得了吴总管赏识,此时此刻正值魏璎珞风头正劲之时,谁人敢与之一争?

于是直至最后,也没有人敢站出来。

就连魏璎珞自己都觉得自己风头太盛,绣坊工作完成之后,她琢磨着众人都已经回去了,便独个儿寻到张嬷嬷,叹了气:“绣工需要日积月累,璎珞才多大年纪,绣活再好也有限,绣坊宫女,加上外头请来的大师傅,绣活比我强的不知凡几……嬷嬷,您太照顾我了。”

“宫女里有惯例,凡是皇后、贵妃的千秋之礼,都由新入宫的宫女筹备。那一日主子们心情好,大多会有重赏,便是做的不好,也不会过分苛责。这是给你们一点盼头,一个出头的机会。”张嬷嬷打完官腔,忽对她眨眨眼,“况且你那傻姐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我多照拂你两分。”

魏璎珞心下感动,想说些什么,但搜肠刮肚半天,却搜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得了,宫女不兴哭丧着脸,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有个笑模样,来。”张嬷嬷笑道,“笑个给我看看。”

魏璎珞楞楞看她半晌,像个刚开始学笑的婴儿,试探性的勾动起唇角,露出青涩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自然称不上美。

但唯独此刻的笑容,不是为了讨好贵人,不是为了麻痹敌人,而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笑容。

也是听闻姐姐的死讯之后,她第一次真正的笑。

过了几日,缝制凤袍要用的材料运至绣坊。

绫罗绸缎比比皆是,其中最为引人侧目的,乃是张嬷嬷手中的那盒孔雀羽线。

看似刚刚从孔雀尾巴上拔下来的明丽尾羽,但在这宫里头,什么都讲究一个精致,尤其是要献给贵人们的东西,那更是不吝人工,不吝材料。

“孔雀羽线是用孔雀羽毛和金丝银线编织在一起,一个非常熟练的织女,每天也只能织出一米。”张嬷嬷珍而重之的将盒子交给魏璎珞,嘱咐道,“你可得好好使用,小心别出差错,可没有多余的能给你了。”

魏璎珞忙接过盒子。

正好一缕阳光折入盒中,盒子里盛的仿佛不是织品,而是贵重珠宝,竟折出五彩斑斓的辉光,如梦如幻,似浮动着的海市蜃楼。

众人皆沉醉于其美丽,却不想,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若是出了差错,会怎样?”

说话的人藏在人群里,而且是掐着嗓子说的,魏璎珞虽立刻循声望去,却没抓住这个人。

张嬷嬷的脸色极难看,宫中最忌讳说这种丧气话,当即厉声道:“是谁?站出来?”

她连唤三次,仍旧没人肯站出来。

眼见于此,张嬷嬷当即冷笑道:“这可是献给皇后娘娘的献礼,若是中间出了任何差错,自然是我们一块掉脑袋!”

这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旁人心里如何想,魏璎珞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机会。

“我不能主动接近富察傅恒,有很多人看着他,也有很多人看着我,太过主动,只会落人把柄。”绣绷前,魏璎珞自盒中捡起一根孔雀羽线把玩,心想,“为今之计,只能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想必嬷嬷也是这样想的,才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若我做得好了,自然能够在富察傅恒的姐姐——皇后娘娘那留一个印象。”

有多少人的步步高升,就是从留有一个印象开始的。

魏璎珞聚精会神的开始做起绣活,因为太过用心,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直到肩膀被人摇了摇,她才转过头来,窗外已经黑了,吉祥手持一盏油灯站在她身旁,有些埋怨道:“璎珞姐,我都喊你三次了,你一直不理我。”

“不好意思,绣得入迷了。”魏璎珞笑道,然后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天都这么黑了,也不掌灯,眼睛不要了啊?”吉祥将油灯放在她面前,灯火一照,盒中的孔雀羽线晃晃生光,竟硬生生驱逐了四周的黑暗,使得魏璎珞身周宛如白昼,连吉祥这种眼睛里只有食物的憨货,都忍不住目光被其吸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魏璎珞道,“你肚子饿不饿,我们一块去吃饭吧。”

魏璎珞早就腹中作响,却笑道:“不,我还不饿,要不你随便替我带点吃的回去吧,我晚些再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那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让她发现自己正被人所妒。

妒忌就像一把刀,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从背后刺来。

魏璎珞怀疑会有人对凤凰羽线下黑手,比如偷偷拿走几根,而这样珍贵的材料,一旦少了,可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东西。

所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在对方下手之前,先行将羽线用掉,将凤袍做完,然后交到张嬷嬷手里。

“你……你不会还想继续干活吧?”吉祥皱皱眉,视线往孔雀羽线上一转,没了先前的喜爱,反而生出些厌恶,“绣完这凤袍,少说得月余,天天这么赶,你不要命了啊!这样好了,你先去吃饭,我帮你绣一会!”

她虽然一片好心,但魏璎珞可不敢将东西交到她手里,毕竟这可是一位能将凤凰绣成草鸡的主……

“反正就两个选择,要么让我帮你绣,要么跟我去吃饭!”吉祥摇着魏璎珞的肩膀,半是蛮横半是撒娇道,“左右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来嘛,来嘛!”

“哎,哎,好吧!”魏璎珞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起身同她离开。

今夜的伙食十分丰富,南瓜粥熬得鲜甜可口,凉拌黄瓜清爽入味,米粉肉肥而不腻,只可惜魏璎珞心中记挂着绣坊的事情,捡了些菜,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这么快?”吉祥嘴里还塞着一嘴的米粉肉,看着桌上几乎没动几口的菜,口齿不清的喃喃,“好浪费……等等我!我马上吃完!”

魏璎珞匆匆往绣坊赶。

仔细一回想,那句话绝非无的放矢。

“若是出了差错,会怎样?”

若是故意让魏璎珞出了差错,会怎样?

“厨房难得做一次米粉肉,我还剩了半盘子没吃呢,哎,你说你这么赶干什么呢?东西又不会飞……”抱怨话忽然噎在喉头,吉祥目瞪口呆的立在绣坊门口,透过魏璎珞的肩,望着里头的光景。

只见绣坊中一片大乱,绣绷、绣布,乃至于凤袍都被随意丢在地上。魏璎珞几步走上前去,只见刚刚才起了个头的凤袍上,竟被人剪出了几个大洞,黑乎乎的犹如一张张嘲笑的嘴,意图将她,将她的未来吞噬。

“……糟了!”魏璎珞忽然面色一变,冲向放凤凰羽线的盒子。

烛台仍在原处,盒子也仍在原处,盒盖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孔雀羽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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