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面的笨蛋还是笨蛋”

【重来】①再来。重做。“重来也不行。”②重复着不管做几次也还是同样结果的行为。

两天后,久远一行人在百货商场附近的空地集合。这些劫匪往常开会的时候就像春游前的说明会一样愉悦,但是这天的久远却提不起精神。就像春游中途来了个总会招致坏天气的男人,或是来了个关系不好的同学,就是这样一种垂头丧气。

这是一个喷泉广场,周围立着像煤油灯一样很有情调的路灯。这种昏暗暧昧的地方也许是约会的好地点。广场上人声混杂,喷泉周围排列着很多出售简单食物和饮料的摊位。久远等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些风景。他们五个人围桌而坐,旁边是一些下班后聚在一起的职员。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或许是为了营造气氛。

久远、响野和成濑都戴着墨镜,头上或是毛线帽,或是鸭舌帽。虽说要吸收新同伴,可他们还是选择避免以真面目示人。

久远看着坐在正对面的地道。

比起在公园被胶带绑着的时候,他的表情显得更游刃有余。作为正式成员被承认的傲慢在他脸上若隐若现,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为什么成濑哥要把这么一个男人拉进来呢?

雪子的脸色比任何人都难看。“开会就开会吧,难道还真的把这个人当伙伴吗?”

“成为伙伴了,地道先生才不会出卖我们。”

“对,完全在理。”地道谄媚地说。

地道正准备抬起头,成濑立刻严厉地说道:“不准看我们的脸。”于是地道只得又低下头。

“那么林果然是被谋杀的?”久远忽然想起这事,看着地道说。

地道顿时面色铁青,这是个十分明确的反应。他面部扭曲,“啊”了一声点点头——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呻吟。

“是神崎杀的?”久远又继续问。

地道又点头。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说起这么严重的事情时,口气却像在问侦探推理剧的剧情般随意?

“尸体是地道先生你去埋的?”

地道像是又回想起怀抱尸体时的触感,断断续续地答道:“嗯,是。”

“只要有命令就什么都干。”雪子不耐烦地说。

“但是,”这时,响野爽朗地开口了。久远知道,响野只有想到什么幼稚的恶作剧时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用铁锹挖土埋尸体可是个了不起的经历。你不这么觉得吗,地道先生?你可是获得了宝贵的经验。而且是埋在竹林里。把林埋在林子里,这不是正好嘛。树木藏在森林中,林的尸体藏在林子里再合适不过了。”

“竹林?为什么你会……”地道的反应很敏锐。

“当然是因为我跟踪了你啦。”响野若无其事地说,“你好不容易有一次处理尸体这种难得的经历,我不好好看着也太对不起你了。”

“跟踪?”地道张着嘴,“你、你跟过来了?”

雪子也很意外。

这时成濑开口了:“地道先生,我是说过要吸收你成为我们的同伴没错,但这也还是要看我们的心情。因为不希望你背叛我们,才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说我们意气相投。所以为了确保你不会背叛我们,还得再上道保险。”

“保险?”地道和雪子同时说。

响野十分开心地说道:“获得宝贵经验时不可或缺的是什么?”他顿了一会儿,“不可或缺的是一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这段回忆的纪念照。越是随意抓拍的镜头,其代表的回忆就越珍贵。”

说着,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照片。

久远凑上前去。

照片里的是地道,是他在夜晚的竹林中挖土的身影。另外一张照片上,是他从背后抱住手脚伸开的木偶般的尸体搬运时的样子。

“这是什么?”久远看着响野。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照相机不用闪光灯也能照相呢。”响野骄傲地说。

啊!久远想起响野曾提起这个照相机。虽然是从田中手上买来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该用在哪里,于是为之唉声叹气。他想起祥子曾经怒斥响野,说这东西比不能倒带的录像机还没用。

“没退货还真是正确的选择啊。”久远说。

“我从来不会买没用的东西。”

“但可能再不会有第二次使用机会了吧。”

“少废话。”

地道的脸僵住了,看上去像冻住了一般,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畏畏缩缩地看着四周。飘荡在四周的浪漫的萨克斯乐与地道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

“这照片也只是个保险。”成濑说,“真不好意思,事先没有通知你。为了让你不背叛我们,还请允许我拍下这张照片。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这东西立刻就会被交到警察手上。估计可以在周刊杂志上登个头条吧。”

“这是为了纪念的抓拍。是人生的一页。”响野点头道。

“是你特意去拍的?”久远看着响野问。

“是因为这家伙非叫我去不可。”响野指了指成濑。虽然脸色看上去很不快,可久远知道他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每次一有这种好玩的事就只想着自己。”久远指责道。

“原来是这样。”雪子终于明白了似的自言自语,但随即又指着地道说,“但我估计就算这样,这个人也还是会出卖我们。”

“你这句话跟‘就算这样地球也还是会照样转动’还挺像啊。”久远说。

“是啊。跟地球会转动一样,这个人会背叛。就算有照片,就算我们手里有对他不利的照片,一旦有什么情况,这个人还是会背叛我们。”

“为什么?”成濑问。

“胆小鬼是不讲理由的。”雪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很有说服力。懦弱并不像单纯的性格或怪癖那么简单,而可能是更加本质的东西。规避危险是动物的本能,这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更不会因为一张由怪异的照相机拍下的照片而改变。

“雪子姐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久远说,“动物屈服于强者,人却只是屈服于看上去很强的人。人们并不懂得真正的强大。看上去很强的人,看上去很可怕的人,人们会被这种‘看上去’的幻像欺骗。所以,只要地道还屈服于对神崎的恐惧,就很难成为我们的伙伴。霸占一个人心灵的主人是很难驱赶的。”

“不,没事的。对吧,地道?你不会背叛我们。”

唉,久远心里感叹。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成濑的说话方式像极了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后变得固执的人。他高中时的老师就是那样的人。按照自己的一套理论上课,一旦被学生们质疑就会动气,话讲得飞快。

面前成濑的态度就好像那时为了说服对方而拼命的老师一样。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的心里开始充满不祥的预感。

成濑哥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的心里挤满了这样的疑问。

以前响野曾经说:“成濑是在读解说。”

“解说?”

“这个世界太复杂,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们很难搞清楚。就像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很前卫,不管看几遍都看不懂。我们一直被迫看这样的电影。我们不明白,所以只得一知半解地解读。但是成濑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怪异的杂志,读着里面关于电影导演的采访,或者是聪明的影评家写的解说。所以他看到电影就理解了,丝毫也不慌张。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会带着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那么沉着冷静呢。”

“永远只选对的啊。”

“那家伙绝对在看解说。”

“这个世界的解说?”如果有这样的东西,我还真想读读看,久远想。

“也就是说,那家伙在作弊。”在久远看来,响野可能只是想说这个而已。

当时听到这番话,久远觉得深有同感,可现在,他却感到一阵不安袭来。

成濑也许是在读解说。迄今为止他一直判断准确,带头走在久远他们前面。但是,这种状态不一定能持续到永远。现在这样将地道拉进劫匪们的会议,就不像是聪明人的选择。解说也许会掉页,导演也可能会在接受采访时说谎,一些重要的地方也可能搞错。

成濑摊开地图。从那侧脸上仍然能够感觉出他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坚韧的意志,可久远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横滨劝业银行的施工示意图摊在圆桌上,另外还有横滨市的详细地图。

会议按照和往常一样的程序进行。

成濑说明了银行工作人员的情况以及各种设施的分布,说着“这个男人是牧羊犬”,然后画下圆圈。响野也像平时一样时不时插嘴,而久远和雪子几乎一言不发。不过即使这样,信息还是会记在脑中。

久远意识到,不管对成濑的判断有多怀疑,恐怕自己最终还是会去抢银行。他不打算仅仅因为某种漠然的不信任就舍弃同伴。

地道格外感兴趣地盯着地图,眼睛放光。

“等一等。”雪子向成濑伸出手掌,“关于逃跑时的问题,从这个银行逃离的路线我可没跑过,而且也没有去踩过点。”

“没问题。”成濑毫不在意地回答。

雪子十分意外地扬声道:“这也太危险了吧?这样的事我可没自信。”

“没问题。这次离上次的港洋银行只有三百米,基本可以用上次的逃跑路线。”

成濑用手指在地图上画线一般地画出路径。

“不是这个问题,”雪子挠头,“还是太乱来了。”

成濑的表情没有变。“这次就这么办,没有问题。”

久远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这次的成濑显然跟平时不一样。

“我们从银行出来,跳上雪子的车。逃跑用的车准备两辆就够了吧?中间换一次。”

此时,地道准备探身。

“不准抬头。”成濑还是这句话。

“我、我该做些什么?”

“地道先生什么都不用做。从我们开始袭击银行到逃到某处的那段时间,你在旁边安静老实地待着就好。对神崎什么都不要说。你如果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就难办了。不如说,这就是地道先生你的职责。钱会分你一份。”

“如果出事,那就轮到照片出场了。”响野摇晃着手中的照片。

地道满脸认真地将“我知道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可是他越重复这句话,久远的不安情绪就越浓。

此后,成濑的说明还在继续。久远不得不佩服他,银行内部所有细节还是像往常一样调查得一清二楚。他还说这次到手的应该不止四千万。

久远想象着银行内部的情形,以及自己同银行职员们面对面时的场景。对于银行劫匪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模拟演练。

“这次你想谈什么话题?”久远问响野。

“上次讲的是有关记忆的话题,这次就讲时间的话题吧。”

“你还是适可而止,别再搞什么演讲不好吗?”成濑板着脸。

“说什么傻话!”响野发怒。

跟以前一模一样。没问题。久远决定还是这样想。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肯定会顺利。

“明天你到田中那儿去一趟。”成濑对响野说。

“田中那儿?”

“我们需要车牌。”

响野闻言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久远觉得呼吸困难,他上下活动肩膀,试着深呼吸,想卸下堆积在肩膀上的不安情绪。这次一定能去新西兰啦,他试着想象那场景。

当脑海中浮现出在广阔的牧场上悠然走过的羊群时,他觉得什么严重的问题都没了。

他询问雪子那场弹子房闹剧后慎一的情况。

少年们聚集在深夜的弹子房,准备欺负同级生,这时又有谜一样的男人们出现大肆施暴。这事到底还是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新闻,在地方新闻版面上占据了一小块。

“事情全都推到了谜样的男人们身上哦。”雪子先后指着响野和久远。

“唉,这是事实嘛,也没办法。但慎一没被警察训吗?”

“原本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出乎意料地很简单就了结了。但比起警察,学校就严多了,我昨天还被叫去了呢。”

“有欺负同学的现象,这也是事实嘛。”响野说。

“不过,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真的很了不起,一直袒护慎一。”

“是薰。”久远想起了蜷着腿的高个少年的身影,又想起了看上去最坏的黄毛高中生。他又怎么样了呢?好像雪子也不知道。

“对了,我差点忘了。”这时,成濑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地道,“这次用于相互联络的一次性手机,我让地道帮我们准备了。”

地道精神满满地站起来,从手中的纸袋里掏出手机发给久远等人,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为什么让地道准备手机?久远有些不满,但他也不是不明白成濑的意思。可能是想要分给他一些工作,好让他切实感觉到自己也是一份子。

久远没有看到,把手机递给雪子时,地道咧嘴笑了。

【反面】跟表面相反,看不见的一面(及其中隐藏的东西)。

【走到反面的反面】针对对方为算计自己准备的计策再算计对方,通常会因为想太多而徒劳无功。

响野回到咖啡店,祥子正坐在吧台里读文库本小说。关门后的咖啡店里已收拾干净。

“回来啦。”祥子连头都没抬。响野于是问她在读什么。

祥子嘿嘿一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她答道。

“那你为什么笑?”

“现在读到的台词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无非就是些令人感动的台词嘛。”

“‘我的朋友,我一辈子都在撒谎。甚至当我谈到真实情况时,我也撒谎。’”祥子朗读完,又笑了起来。

“哪里跟我一模一样了。”

“这估计就是写你的吧。嘴里净是些废话,一会儿夸大,一会儿贬小,从来不怕费神。”

“这台词并不是这个意思吧。”

响野不再理会祥子,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开会开得怎么样?”

“顺利结束啦。下周行动。成濑的前期调查还是那么事无巨细。”

“慎一的爸爸也来了?”

“那个男人居然是慎一的爸爸,真是悲惨的事实。让我想起了某个学者的一句话:‘用丑恶的事实屠杀美丽的假说,是科学最大的悲剧。’”

“父子关系可不是什么科学。”

“我深切地感到并非一切都是靠遗传基因来决定。慎一如果见到那样的爸爸,一定失望死了,也许会变成失足少年。”

“我可不那么觉得。慎一可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定不会受那种影响。”

响野站起来走到吧台里,在冰箱里喀嚓喀嚓翻起东西来。

“但是,那个地道难道就没有背叛你们的可能性?”

响野转头看着祥子。“那个男人吗?”

“丑话说在前头,那个地道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不是拿胶带绑几圈就没事了。就像雪子说的,如果他被那个叫神崎的人威胁,肯定什么都招。”

响野从冰箱里拿出火腿塞进嘴里,又从口袋里拿出照片放在桌上。“这是之前拍的。我不是跟你一起跟踪地道了吗?今天把这个也给他看了,成濑还狠狠地威胁了他一把。”

“然后他就死心了?”

“是的。”响野说完,鼻子喷了股气,“看上去是。只是,雪子极力争辩,说懦弱的人就算被这种照片威胁,该背叛的时候还是会背叛。”

“雪子姐真贤明。”

“雪子确实很慎重,判断力也很敏锐,否则也不会谁都不依靠独自生活到现在。”

“如果地道出卖了你们,那怎么办?”

“什么意思?”

“假设啊。假设那个叫神崎的人从地道那里得到了情报,那他会怎么办呢?”

“你是说让我设身处地模拟他的想法?”

“嗯,是的。”

“选项大概有三个吧。坐视不管、贪得无厌地再次强抢或者设计陷害。神崎的钱已经到手了,接近一亿。我们就算再出手也不过几千万。如果这样考虑,大费周章地冒险出手实在不合常理。”

“但是,我觉得他不会放手不管。”

“我也这么想。好不容易问出来的抢银行的情报怎么可能视若无睹,这样就不配当职业劫匪了。但话说回来,出手硬抢也不大可能。如果抢,就需要再次威胁雪子,但是用相同的手段太危险,因为我们也有可能事先做好准备反过来设计神崎。”

“怎么做?”

“上次雪子虽然被威胁,钱也被抢走,但那是因为我们事先没有料到,被别人出其不意算计才上当。这次他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吃一堑长一智嘛。如果我是神崎,就不会考虑出手硬抢。他应该也知道对方是银行劫匪,相应的防范还是会做。”

“也就是说,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设计陷害你们喽。”

“如果我是他,就会这么干。既不能坐视不管,又不能硬抢,那只能给我们找麻烦。”思考之余,响野觉得这生火腿竟这么美味,便又回去拿,“根据从地道那里得到的情报,神崎会想办法妨碍我们行动。因为在神崎看来,我们就像是碍事的苍蝇。”

“而且是净说歪理吵死人的苍蝇。”

“哼。”响野用鼻子回答。

“那要用什么方法来妨碍呢?”

“嗯,简单地说,事先通知警方就可以。就说什么时候、在哪里会发生银行抢劫案。光是这样,影响就已经很大了。警方就算不完全相信,至少会提防。或者事先通知银行,也会有相应的效果。”

“地道也知道目标银行是哪里了?”

“那当然了,因为是同伙嘛。”响野咯咯笑着,伸了个懒腰,“能不能给我泡杯咖啡啊?”

“咖啡是可以,可你还有这闲心?按你说的,神崎可能会跟警方或者银行告密。”祥子的声音难得地高昂起来。

“前提是如果地道背叛。”

“肯定会背叛,我这么觉得。”

“如果照片没有起到威胁效果的话。”

“也许真没有。”

这时,响野大声笑了。“成濑那种爱操心的性格简直气人。”

“哎?”

“总之你先给我泡杯咖啡嘛。”

“什么意思?成濑连这个也考虑到了吗?”

“他啊,比谁考虑的都多。高中时就这样,他是那种老师才说一句话,脑子里就已经蹿出结论的人。闻一知十说的就是他。才听到一就已经想到十,不光这样,连一到十之间有几个素数他都了然于胸。”

“那你就是那种老师才说一句就不让他说下去的人吧?人家才说一,你就说到十。”

响野不耐烦地挠着耳朵。“总之,成濑已经考虑到地道出卖我们的可能性。”

“哎?怎么意思?”

“倒不如说,他应该是以地道的背叛为前提来打算的。”

“前提?”

“你赶紧给我准备咖啡。四杯。”

“四杯?”

“接下来才是劫匪们的会议。”

“不是已经开过了嘛?”

“让地道先生参与的家家酒会议是结束了。那是出闹剧。要抢的银行也不对,真正定下的日子要更早。”

“这都是些什么呀。”

“你听好,就算地道会出卖我们,他手上的情报也全是假的,日期和目标都不对。也就是说,就算神崎想出手干预,也完全没影响。反过来说,到那天为止,他们都会安稳地等着,对我们来说这样正好。等他听到我们抢银行的消息时就该慌了,心想‘哎呀,我怎么听说是后天呢’。”

“慢着!你们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让地道加入的?”

“若按成濑的说法,正是如此。一味想要隐瞒消息,反而会令人起疑心。如果不跟人坦诚相见对方总会想方设法地调查我们的计划。与其那样,还不如装出把手里的牌全翻给他看的样子,这样他就不会偷看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按照他的说法,这可是常识。他好像说劫匪就应该这样。刚才开会的时候,不知道事情真相的雪子和久远似乎很不开心,恐怕在想为什么让地道加入。但是现在嘛,他们应该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大家会在这里碰头。”

“大家是指……”

“除地道以外的会议啊,跟以前的一样。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横滨劝业银行,是别处。”

“真的?”

“成濑可是高瞻远瞩,肯定万无一失。很招人嫌吧?但是,很适合做劫匪的头头。”

“你再跟我解释一遍。地道真的相信你们要在错误的时间抢劫错误的银行?”

“是的。他是同伙嘛。”响野笑了笑,“但是,很遗憾,我们会在预定日期之前抢银行,还会在他们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逃之夭夭。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才你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其实和成濑更像。”

“和以往的银行劫匪一样。”成濑是这么说的。

先让地道那帮人相信错误的抢劫日期,完全不让对方察觉己方是在伪装抢劫地点。大家安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接着在对方想也想不到的日子迅速抢银行,在对方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消失。

咖啡店门口的铃铛响了。

首先进来的是久远。“被成濑哥骗得团团转!”他发出兴奋的声音,走到吧台边。

祥子开始准备咖啡。

过了一会儿,雪子出现了。最后是成濑。所有人都到齐后,地图被摊开在桌上。“好了,现在是真正的会议。”成濑说。

这个男人看上去平平淡淡,却着实不可小觑。响野盯着地图,心里满是感慨。

成濑说明了逃跑路线,对雪子作出指示。响野在一旁看着,开始考虑他的演讲内容。

“谁给我打电话了?”会议结束后,从厕所出来的雪子说。她看着从包里掏出来的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但没有显示号码。”

响野等人看着彼此,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那个是地道发的手机吧?知道号码的除了我们也只有他了。”久远说,“打错了吧。”

“地道给我打电话?”

最终,谁也没有再提电话的事,大家在七嘴八舌中结束了会议。

【背叛】①同敌人勾结,与主人或者同志反目。②做出违背约定或信义的行为。与人的预期相反。“我就觉得地道会背叛。”

再次抢银行的日子是个晴天。天空像是被泼洒过蓝色油漆,呈现出优美的蓝,那些还来不及逃走的小云朵只得朝西方飘去。

雪子开的是一辆崭新的小轿车。银色的车体庄重大气,没有一处伤痕。

“果然还是不行。”雪子打过方向盘说。

“怎么了?”副驾驶座上的成濑看过来。

“每次都是靠踩点时熟悉车,忽然给我一辆新车还真开不惯。”

“弘法大师(空海(774-835),谥号弘法大师,日本佛教真言宗创始人。作为书法家也享有盛名,在平安时代与嵯峨天皇和橘逸势并称“三笔”。)写字时可不挑笔。”后座的响野说。

“弘法只是没法选而已,他穷。”雪子说着转过方向盘。路线和抢劫港洋银行时几乎相同。

“弘法师父要是也能不顾面子,跟雪子姐一样去偷就好了。”久远紧接着说,“如果那样,就可以随便挑笔啦。”

雪子对照体内的时钟调节油门。得知目标银行后的第二天,她还是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踩点了。“跟港洋银行时一样,没问题。”虽然成濑这样说过,但她还是不放心。事先不靠自己的眼睛和双脚、不靠亲身体验去把握逃走时的大致情况会令她害怕。

地道那边完全没有消息。

愚蠢的男人,她几乎要笑出来。地道现在说不定正和神崎商量如何设计陷害雪子他们呢。

被胶带绑住、亲眼目睹林的尸体、弃尸现场被拍照留证,他处处碰钉子,最终却还是会选择背叛,这一点雪子深信不疑。

“地道先生应该完全相信了后天横滨劝业银行的抢劫呢。”久远说。

“因为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同伙了。”

“阿成的判断力太厉害了。”雪子十分感慨。

“地道是不是正在向神崎告密呢?”成濑这样说着,并没有针对某个人。

“肯定的。”雪子自信满满地回答,“就算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绝对的事物,这一点也是绝对的。他会背叛我们。”

转过弯后,她打回方向盘,后备厢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成濑,后面装着什么东西吗?好吵啊。”

成濑笑而不答。

“这车原本就是阿成你找的吧?”

“装着死尸呢,死尸。”响野开玩笑道。

成濑取出针织帽戴上,后座的两个人也开始了同样的动作。成濑把彩色胶带递到后面。

他们将胶带贴到脸上,这和往常一样。墨镜也戴上了。

“步骤都记在脑子里了?”成濑开始确认,“我们先下车。三十秒后进银行。五分钟后从相同的门出来。”

“这期间我的车是停着的。我会把车停到能看见银行门口的地方等着。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会把车开到银行

门前接你们。”

银行前的四车道视野很好。车也可以停在路上,等人再适合不过。

“没问题了吧。”成濑说。

“这次没有上次一样出卖你们的打算。”雪子自嘲似的皱了皱眉。

“那么,开工啦。”后视镜里的久远正做着准备运动,两只手扭得十分欢快。

雪子紧紧握住方向盘。银行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她打开转向灯,靠向路边。

响野跟以往一样念叨着:“浪漫在哪里。”

扛着包的久远已经跳出车外,成濑和响野跟在后面。

雪子目送三个劫匪长了翅膀般步履轻松地朝银行前进。

开始计时。五分三十秒。五分三十秒后,来到银行前,接上伙伴,这次要逃得干净利落。这样一来,身上背负的罪恶感才可以除去。这是雪子此时唯一的想法。这回要好好地做成功给你们看。放在油门上的脚一用力,雪子发动了汽车。

在眼前的十字路口左转,顺着狭窄的车道前进,雪子再次回到同一条路上。她将车停在银行前大约五十米的地方。

引擎不必熄火。换到空挡后,她拉起手刹,放在刹车上的脚也收了回来。

还有二百五十秒。

她调整呼吸,轻轻闭上眼,一边确认时间,一边反复回想行动全过程。就在她低声嘀咕“没问题”并睁开眼的时候,枪响了。

声音是从银行方向传来的,可能是响野开的枪。为了让银行里的工作人员和顾客在瞬间服从,有时是需要用枪的。

再仔细看,银行前面的人变少了。虽说这里原本就不是人来人往的场所,但即使这样,人还是太少。

可能是银行里险恶的空气向四周散逸,驱散了行人。

又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可以隐约听到女人夸张的惨叫。

银行大楼里发生的所有混乱,雪子似乎都能看见。

跟往常的情况不一样?她心中飘起了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后座的门打开了。

“哎?”雪子吓了一跳,朝后视镜望去。一个男人跳进了车里。

后视镜里的男人面孔并不是她熟悉的。一开始,她还觉得是对方误以为这是辆出租车。

这世上稀里糊涂的人太多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害臊的事,但这可是银行劫匪用来逃跑的车啊。识相的话还是赶紧下去找出租车吧。

雪子正准备这样说,发现男人握着一把枪。

“哎?”

冷漠而毫无生气的枪口正对着雪子的后脑。

“熄火。”一个毫无风度可言的声音说。

“骗人的吧。”雪子被一种无法形容的虚脱感击中。

“女人即便死后也还是会说‘骗人的吧’。”男人弯起粗厚的眉毛,笑了起来。

“神崎?”雪子口中终于说出这个姓氏。

“我可比你们棋高一筹。”

“好像是啊。”雪子有些自暴自弃了。

【袋】一种里面可以装东西、口可以系住的容器。

【袋鼠】日语中负鼠的别称。

【袋子里的老鼠】钻进袋子中的老鼠。比喻无路可逃。

雪子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咂了咂嘴,感觉背后猛地起了鸡皮疙瘩。这不是恐惧,而是焦躁。大脑中的声音在说:事态已无法挽回。“我知道。”雪子说。任谁都明白,状况很棘手。

“熄火。”神崎将脸向前凑了凑,又说。

雪子皱着眉,朝顶在头上的枪口瞟了又瞟,转动钥匙。

车停止震动,车内忽然安静下来,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

“给我听好,是你们想要骗老子的。”神崎情绪高涨,话也多,“可是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得逞呢,是不是?计划这玩意儿就没有完美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雪子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声音。

“你们骗地道说要去抢横滨劝业银行。”

“他果然跟你说了。”

神崎并没搭理。“也就是说,我听到的是一家完全不相干的银行,就连日期都是错的。是吧?地道听到的日期明明是后天,可我现在却在这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混乱的情绪让雪子思维迟钝。

她望向银行,感觉胃一下子痛了起来。绝望。在雪子看来,绝望正试图将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抹掉。

还有两百秒,他们就要从银行出来了。该怎么办?

她感觉身体里所有可以称得上水分的物质都在干涸,焦躁和绝望在皮肤下渗透蔓延。

难道又是我的错吗?她咬紧牙关。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坐进这辆车吗?”

“因为你比我们高好多筹呗。”雪子不耐烦地回答。

“这也算是正确答案。”神崎笑了,“地道装了窃听器。”

啊!雪子差点叫出声来。

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个装在包里的手机。这感觉就像一看到正确答案,自己也忽然会解试题了一样。

成濑让地道准备手机,而他却准备了窃听器。就是在百货商场开会时,地道喜滋滋地发给大家联络用的一次性手机。地道不是还炫耀过自己装窃听器有一手吗?手机形状的窃听器,现在市面上好像也有。

“这可是地道的提议。他说以防万一,还是偷听一下你们比较好。这一次他还算聪明。”神崎鼻息声很重。嘴上明明没有笑,鼻翼却扩张开来。

“确实,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这算够聪明了。”

雪子想起前两天在响野的咖啡店最后开会时的事。自己的手机上不是有一个未接来电吗?那可能就是被窃听的证明。

这是怎样一种愚蠢!为什么谁都没有怀疑这件事呢?她再次感到绝望。

“差点被你们骗了。最初从地道那里听到情报的时候,我都准备通知银行了,告诉他们提防劫匪。我是准备给你们添乱的。但是全靠窃听器,我才知道了你们真正的目的。这样一来,我们也得想出点其他创意才行啊。”

神崎显得精力充沛,笑得却很没风度。如果说他像个为一己之利不惜违法的大企业老板也说得过去。

“我可很喜欢有创意的人。”

雪子毫无情感地说着,脑子里的记忆不断回放。

那天开会的时候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成濑等人和雪子碰面的时间、雪子开车的路线、停车待命的地点、换车的地点,几乎什么都说了。

“全部啊,”神崎好像看透了雪子的想法,“全部都让我听到了。但你们也算是不错的劫匪,认真开会,干得很好。”他像在夸奖小孩。

“怎么样,再过几分钟,你就要出现在那个银行门口接同伴了吧?也就是说,如果那个时间你没有出现在那个地点,你在银行里的同伴们就逃不掉。背着钱冲出银行,本应该来的同伴的车却没来,只得来回乱窜。这不是挺好吗?”

“我可不觉得好。”

“挺好的。那时候警察一来,你的同伴们应该会被包围,顶多也只能跑步逃命。没有比靠两条腿逃跑的劫匪更狼狈的了。或者也可能判断失误,退回银行坚守不出。不管选哪个,都是袋子里的老鼠。”

阿成会慌乱吗?雪子想着。

五分钟后,当从银行里跑出来的成濑发现车没来,他会怎么做呢?成濑擅长审时度势,又富有想象力。但是就算他能够搞清楚状况,那接下来又该如何呢?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吗?很难想象会有那么巧刚好路过的出租车。像神崎说的那样跑着逃命吗?也太凄惨了。

“你插手我们的事,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如果被抓,警方也会得到些许满足。让那些家伙稍微满意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

“怎么可能满足?运钞车杰克可是比我们出名多了。而且我们被捕后,搞不好还会把你们的事供出来。现在我就正看着你的脸呢。”

“你们知道的事根本只是些皮毛。而且你可别自作多情,谁说过你可以全身而退?”

神崎说得很随意,雪子却打了个冷战。“是吗。”她简短地回答。

“你看过我的脸。很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掉。顺便再多说一句,杀同伙这种事我可是毫不犹豫。”

雪子尽量不让对方发现地咽了口唾沫。

“先看看热闹吧。”神崎说,“快了吧?我们来观赏一下你的同伴们不知所措的样子吧。好不容易从银行里出来,可自己人的车却没来。”

雪子强压怒火。她无计可施。

“然后再杀了你,回家,在有线电视上看看电影。”

“祝你能找到好看的。”

还有九十八秒。还来得及,雪子边考虑银行的位置边计算。启动引擎、松开手刹、猛踩油门加速启动,时间肯定还来得及。

发动引擎的瞬间,神崎会不会开枪呢?

她并不害怕被打中,但是慎一却令她挂心。而且如果被打中,就不能去救成濑他们了。

这时传来了令人厌恶的声音。“哦!”神崎扬声道。

是警车的声音。还不止一辆。是为处理大事件汹涌而来的警车群。

雪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崎也一样。“有人按了啊。”他笑了,发出“哈哈哈”的开心笑声。“肯定有人按了报警装置。”

“怎么可能!”

“搞砸啦。再不赶紧逃就完蛋喽。”

“那我可不可以开车?”

“不行。”

雪子的手准备伸向钥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车停到银行前面?她拼命地思考。

如果能将神崎一脚踹到车外就好了。

红色的光射进车内,刚反应过来,警车已从他们旁边驶过。警笛听上去好像在互相唱和。三辆警车排着队依次开了过去。

准备得还真充分,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出现了。到底什么时候来的?三个扛着摄影机的男人站在那里。

成濑他们也听得到这些警笛声吗?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真是决定性的一刻啊。电视台也来了。你的同伴们估计会直接被逮捕。不过如果想来个枪战那就另说。”

抢劫题材的电影最终基本都会有枪战戏啊。雪子想起了久远的叹息。

三辆警车全都斜着停在成濑他们冲进去的银行门口,摆好阵型。从车上跳下来的警察正在驱散围观的人群。

警察的动作令人发指地流畅,完全没有面对突发恶性事件时的慌张。电视台的摄像师们的表情不合时宜地悠闲,让人看了更加气愤。

还有三十秒。

雪子将脑子里的数据全调了出来。转动钥匙到发动引擎的时间、加速、到银行的距离、急刹车以及三人上车的时间。

她透过车窗看着前方,呼吸变得急促。

警车与警车之间有微小的缝隙。如果高速挤进那个缝隙,也许能冲到银行前面。

是成是败,不管怎样先发动车吧。

“别做徒劳的打算。”神崎像是事先读出了她的想法。

她装作没听见,枪却立刻顶了过来。“我会开枪。打死你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明白吗?”

“是啊。”

“一点都不费力。可是那样的话,警察可能会被枪声吸引过来,我就不能在这里看好戏了。这是我犹豫的唯一理由。”

“是啊。”

雪子朝银行看去。大概有四五个拿枪的警察面对着银行举起了枪。

干脆在这里被神崎打死,可能还舒服些,雪子想。

“好了,别乱动。”

神崎忽然压低了声调,雪子一惊。头上的枪口移开了,紧接着换了个位置,从座位旁边顶了过来,抵在肚子上。

雪子心生疑惑,但立刻明白了原因。

视野前方出现了警察的制服。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好像肩负着国家权力,迈着稳健的步伐靠近车子。

他们从银行径直朝雪子坐的车走了过来。

“可能引起怀疑了。”雪子想也没想地说,“可能看见你手里的枪了。”

“你听好了,别轻举妄动。”

雪子大脑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到底是机会,还是更严峻的困境?她无法判断。

警察的制服越来越近。面前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并不合适的眼镜。另一个走得比他慢些,跟在后面。两人穿过马路走来,咚咚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雪子按下按钮,降下车窗。她转过脸,尽量不让双方视线相对。

“啊,不好意思。”警察说着递过来一个东西。一开始雪子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东西像竖着打开的皮革钱包,过了

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警察手册。

“请下车好吗?”警察以一种高亢得有些怪异的声音说。

雪子一边观察后面的神崎一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那边的银行啊,发生了抢劫案。”

“哎呀。”雪子表情一成不变地说。她尽量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所以按规定,我们得将停在附近的所有车都查一遍。”

“哦。”

“可不可以请你们先下车?”

“跟我们没关系,别管我们了。”后座的神崎说。

这时,雪子几乎要叫出声来。

时间过了,她有一种几乎叫喊的冲动。就是这个瞬间,计划里定好的时间过了。五分三十秒。按原计划必须将车停到银行门口的时间。时间到。

可是,雪子并没有看到成濑他们从银行出来的身影。

守在里面了。

“请到外面来,可以吗?”对方并没有注意到雪子心灰意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尖锐声音说道。

坐着的雪子只能看到警察的制服。门被打开了。举止很温柔,态度却很强硬。

与表面看上去相反,这些警察可能已经觉得雪子他们十分可疑。雪子作好了心理准备。

她关好车窗,脚伸出车外。

“请拿着钥匙出来。”制服警察命令道。

恐怕是防止忽然开车逃跑吧。雪子下车后,又被命令道:“请先把钥匙交出来。”

这种彻底的态度让雪子无所适从,可她还是静下心来试图把握形势。

神崎也从车后座出来了。

门关上后,背对车的二人站在穿着制服的二人面前。

“找我们做什么?”神崎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雪子忽然想,这可能是个机会。神崎怕被搜身,肯定把枪留在车里。可能性很大。如果是这样,现在立刻跳上车,说不定还有机会冲出去。她并不觉得警察会立刻开枪。

可是,她立刻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该如何救阿成他们呢?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吧。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我还有急事。”神崎说。

制服男用为难的口气说:“是,那个……”

“有事就赶紧办,行吗?要问话就问,要走就走。有时间在这里偷懒,还不如赶紧到那边拿枪瞄准银行劫匪。”神崎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反正警察都是软柿子,也不敢开枪吧。”他笑了。

这时,面前的制服男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举起了枪。

那把枪立刻指向神崎。

雪子感觉像在看慢镜头回放。

要开枪吗?雪子立刻想。为什么?

神崎好像也意识到了,雪子看到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男人的手指看上去像是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真的要开枪了,雪子觉得内心在惊呼。恐怕旁边的神崎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个时代的警察已经可以如此轻易就开枪了吗?雪子目瞪口呆。

枪响了。

【提问】①提出疑问或质询理由的行为。②进行说明的人最讨厌的行为。

看着自己的枪里喷出的彩色纸条,久远忍不住笑出声来。

面前的神崎面对忽然指过来的枪口和从中喷出的纸条,似乎十分意外,像冻住了一般没有动弹。

响野抓住这个瞬间迅速行动。他打开车后门,将呆若木鸡的神崎一脚踹了进去。门立刻被关上,那劲头让车都摇晃起来。随后,他将钥匙插到驾驶席的门上,快速转了一圈,车内的锁立刻全部落下。

“久、久远?”雪子终于回过神来。

久远取下制式帽,露出笑容。“雪子姐,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啊。我为了忍住笑可憋死了。”

响野也走过来。“还挺合身嘛,这制服。”

“这枪也做得很好吧?就像在宴会上放的纸筒礼花一样。但是可以以假乱真。”

“怎、怎么回事?”雪子前言不搭后语,混乱的心情还未平复。

这时,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一身制服的男人,是成濑。

“合身吗?”成濑说。如此平静的表情在久远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什么合不合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手上有警察制服,就让他帮我们准备了。”

“谜一般的警察迷啊。”久远摸了摸腰上的皮带。

他们通过以前偷来的驾照联系到了那个人。那个对警察痴迷的年轻人听到他们的请求时很开心。跟他们再会时,年轻人像是找到了同志一般,满脸幸福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神、神崎呢?”雪子发出尖叫声,慌忙转身看车,“他拿着枪呢,会被打中,快跑!”

“不要紧。”这时久远开口说道,“这个叫格露莘卡。”

雪子一脸茫然。她看了看车,这情景真诡异。车里的神崎试图打开车门,不停地敲打车窗。

不知情的过路人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那人不自己打开车锁出来呢?搞不好还会误以为是新手的逃生表演或是其他什么。

实际上并不是神崎不开锁,而是开不了。不管他是按还是拔都注定无济于事。

“为什么他不出来呢?”雪子也不得其解。

“这个啊,是辆奇怪的车。不是一般的车。”久远试着说明,“从外面上锁后,里面就打不开了。”

“骗人的吧?”

“叫陀思妥耶夫斯基车。”响野脸都歪了。

“陀思妥?”雪子表情怪异。

“是格露莘卡哦。这都不知道?《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不是有嘛。”久远自己没读过那本书,但还是说得理直气壮。

“这家伙现在就跟被关在屋子里的费尧多尔·卡拉马佐夫一样了。”成濑小声嘀咕道,“这辆车可以从外面锁住里面的人。久远,你定了几分钟?”

“两个小时。”久远看着表。

“再过两个小时门就会开。但此前不管他在里面做什么都出不来。就叫它有时间限制的罐头状态吧。可是,两个小时也真够长啊。”

这时响野拿出记事本,又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签字笔。“神崎正准备朝玻璃开枪呢。不告诉他那是防弹玻璃就麻烦了。搞不好会弄伤自己的。”他说。

神崎此刻确实正在车里红着脸乱窜,过于愤怒的他看上去像是发狂了一般。他敲着玻璃,那架势似乎马上就要开枪。

“这个玻璃,子弹都打不碎吗?”雪子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情况,“还有这样的车?”

“这不就有吗?”响野笑了,接着在记事本上写下“玻璃是特制的,用枪也打不碎”,然后贴上后座的玻璃。神崎看到后,脸更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雪子问。

“成濑哥早知道我们被地道窃听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抢银行。”

“骗人的吧?饶了我吧。”雪子的脸都抽搐了。

成濑无言地耸耸肩。

“总之先抓住神崎,之后的事慢慢来就可以。”响野说。

“慢着。”

“就给你三次提问机会吧。”响野笑着说。

明明自己听到计划内容的时候也大吃一惊,响野哥可真能装。久远恨恨地想。

“那些警察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正包围银行呢。我真以为你们就在里面,而且让人家按下了报警器。”

过路行人都停下脚步,从远处望着警车。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警察们慢慢地逼近银行,拿着喇叭朝里面喊话。

“啊,那个啊。”响野再次拿起记事本撕下一张,在上面写下“今天那家银行举行防暴演习”。

他让雪子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又转向车内的神崎。

“接下来怎么办?神崎呢?”雪子无力地垂下肩,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嗯,嗯,关于这个问题嘛……”响野看上去对于在纸上写字这种事喜欢得不得了,他这次在撕下的纸上写道:“我们要报警。林在后备厢里。”

确定雪子看过后,他又拿去让神崎看。

神崎不停地敲着车窗。

“就算警察来了,这东西也打不开。两个小时后才开。嗯,后备厢也会一起打开。”成濑说。

“林?”雪子皱起眉头。

“已经变成了尸体的林达夫啊。”响野说,“我和久远去挖出来的,真是重体力活啊。”

雪子试图寻找合适的词汇,一时间嘴巴不停开合。

“我们怎么办呢?神崎可能会跟警察提起我们。”

“他能说什么?关于我们,神崎几乎一无所知,是不是?所幸地道除了神崎问到的问题以外什么都没说。”

“那地道可能会说。”

“头目不在,他也就不那么提心吊胆,会相对冷静。”成濑的声音还是一成不变,像是看穿了一切,“他也会考虑怎样做才对自己最有利,之前那些照片会令他更担心。像他那样的人,主人不在了,就会去找下一个主人看对方的脸色。”

雪子耸了耸肩膀。“真是搞不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别管了,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响野轻松地说,“然后报警。”

“就算不报警,一会儿也会有好多警察来呢。”久远指着银行周围的警车。

银行附近忽然传来一片欢呼声,掌声也随即响起。好像是扮劫匪的人终于举手投降了。警察们冲上去,夸张地押下劫匪们。扛着摄像机的人螃蟹似的横向移动。

简直就跟真的一样嘛,久远笑了。“好像迪士尼乐园里的演出。”

“像是拍电影。”响野说,“老掉牙的警匪电影。”

“警匪电影已经过时了?”成濑问道。

响野摇摇头。“要看怎么拍。”

而久远则在想,这样的训练即使公开了,又怎么可能挽回民众的信任?还不如不做呢。

摄影师们按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派大张旗鼓的景象。

“干吗要搞成这一身制服的样子?”

“第三个问题啦。”响野点点头。

回答的是成濑。“今天是防暴演习的日子,警察到处都是。现在,这里最不起眼的就是这身警察装扮。而且要将神崎困在车里,就得让雪子你先出来。这时候如果是警察的命令,那不就相当自然吗?”

“而且,我还跟成濑哥打赌了。”久远说。

“打赌?”

“关于人可以被制服骗到什么程度。”

“一般情况下,只要看到你穿着警察制服,别人就会认为你就是警察。”成濑说。

“我还觉得雪子姐会立刻发现呢。”

雪子像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第四个了,不过就给你个例外吧。”响野装模作样地说。

雪子略带怒容。“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啊,”成濑又戴上制式帽,“因为你的电话被窃听了,很难跟你说明情况。而且——”

“而且?”

“想让你吓一跳。”

【婴儿】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因为身体泛红,所以在日语中叫“赤坊”。有时用来比喻幼稚、不谙世事的人。

透过副驾驶座的车窗,外面看上去很冷。虽然没有要下雪的迹象,但可能因为风太刺骨,行人们都将脖子缩在衣领里。

雪子开着车,成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我还以为千叶县到处都是花生呢,有些失望啊。”久远说。

车子加快速度,平缓地左转。

“花生只可能长在田里吧。”响野的口气稍带怒意。

成濑看着雪子的脸。注视着前方的雪子看上去很平静,即便是侧脸也泛着自信。信号灯前一次都没有停过。在体内一刻不停地计时,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成濑不知道。

“对了,地道怎么样了?”响野问。

“四处逃窜呢。”成濑说。

“神崎现在应该将林的尸体和运钞车的事全部都推到地道身上了。”久远说。

偶尔在报纸和电视上可以看到被捕的神崎的消息。虽然他“还提及了其他银行劫匪”,但是由于情报不足,警方仍然没有开始着手侦查的迹象。而作为共犯的地道此刻正拼命逃窜。

“那家伙出人意料地善于逃跑哦。”雪子的表情没有变化,“还给我写信了,现在好像藏身在某处。”

“信上写了什么?”成濑问道。

“赔罪的话,逃亡的事,想见慎一,还说‘绝对不会说出你们的事’呢。”雪子用一种好笑得不得了的口气说。

“明明就深深地背叛过我们。”久远略带不满

地说。

“但他似乎终于想通了。他应该明白了,不管自己怎么算计也敌不过阿成。”

“慎一最近怎么样?”响野一边往脸上贴胶布一边说。

“很精神。好像跟薰的关系很好,整天在一起玩得形影不离呢。慎一肯定是个同性恋。”

“怎么会!”久远苦笑。

“没关系啊,不管是同性恋还是什么,只要开心就好。”雪子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成濑点点头,跟后座的二人确认步骤。

车停了下来。

成濑从副驾驶座跳出车外。刚一转身,久远便将手提包扔了过来。成濑一把接住。

一行人走在路上。背后的车则一直往前开去。

响野和久远走在成濑两边,三个人神情严肃地朝眼前的银行走去。

“不过啊,之前港洋银行那笔钱就可惜啦。”久远说。

“被神崎抢走的钱?”

“是啊,四千万。确实神崎被捕令人心情舒畅,但是那一票我们可是没有任何收入。”

“神崎的钱反正存在保险柜里,如果那么在意,总有机会弄到手。”

成濑回答着,想起了正志曾经打来的那通电话。

那时,电话里的正志忽然说“我要当警察”,还说“请注意不要被窃听”。

成濑忍不住想,这不正好言中地道要进行窃听的事吗?而且穿警服演的那出戏说不定也来自正志的启发。

他如此一说,响野便说:“过度评价自己的儿子是人类的缺陷之一。”

“但是,说不定正志真的知道我们的未来。”

成濑这么一说,久远也笑了。

“正志估计会这么想吧,‘不要因为我说话少,就胡乱地过度解读我的意思啊,老爸’。”

难道,成濑又继续想,难道正志其实是想说:“爸爸,我虽然不完全赞成你们做的事,可是我支持你。请别搞砸了。”

“估计,是这样吧。”成濑嘀咕着。

“什么是这样?”响野在一旁说。

银行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公园,他们要从中穿过。抢劫后,他们准备从银行背面的出口出去。那里是一条狭窄的单行道。按计划,他们到时候会在那里跟雪子会合。

左手边有一排小长椅。几个主妇抱着小孩坐在上面,另外还站着一些人,大家在热烈地说着什么。

婴儿忽然哭了起来。

那些主妇可能是在商量抢劫银行的事,各自带着相应的严肃,脸凑在一起。可能是由于妈妈们的话太过暴力,婴儿才哭出声来。

哇哇的哭声回荡着。

“那哭声跟警报装置似的,很引人注意啊。”响野说。

围在长椅周围的主妇们张大嘴说着什么。母亲虽然努力逗婴儿,可哭声并没有停止的迹象。母亲满脸疲惫。成濑等人迅速从旁边走过。婴儿的哭声听起来更像是忽然出现在冬日里的蝉鸣。

“浪漫在哪里。”成濑听到旁边的响野小声嘀咕。

响野从西服里掏出手枪。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发现,他把枪紧紧贴在身上,径直朝正面的自动门走去。

大步向前进。

银行的门开了。

成濑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经过之后,婴儿一下子停止了哭泣。

“哎呀,忽然就不哭了呢。”当母亲和周围的主妇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婴儿的时候,成濑已经站在窗口柜台前。他听到响野在旁边大喊:“请大家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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