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回了陆晅那里,虽说凡间事物俗不可耐,可他的住宅好歹暖和,又不愁吃,比那冷冰冰的小池子好多了。

更何况,凡人都盛情相邀,她也不好拂他面子。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当自个家,玄微一路奔驰,很快进到男人公寓。

他不关暖气,一开门便是温水漫身一般的舒适。玄微火速套上小棉拖,嗒嗒嗒跳到惦念许久的小沙发上。

她圈住绒布枕,把脸死死埋在上面,蹭了又蹭,甚至有了想把这个沙发塞进壳包随身携带的打算。

陆晅这人,哪哪都不行,挑家具的眼光倒不错。

与沙发温存了会,玄微又忙不迭跑去跟冰箱破镜重圆。

何为冰箱?能贮存保鲜的神器,她流连忘返的圣地。

时隔一个多月,陆晅冰箱里又多了不少好东西,像是松鼠为了过冬提前囤好了丰富口粮。

玄微粗略扫了一眼,每样都拿出几袋,然后将它们抱回到沙发上,很是忘我地享用起来。

暖饱犯困,门铃忽然作响。

玄微猜是外卖到了,立马竖起上身,飞一般窜到门口。

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袋子,她垂眸瞄瞄里边餐盒,看来陆晅今天吃的是套餐饭。

玄微把它放到茶几上打开,刚掰开筷子,兜里手机在震。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哪位,玄微不看屏幕就接了起来。

“歪——”她声音拖拉,喉咙也不爽地压低,宛如一台发动艰涩的陈年生锈老机器。

陆晅好像完全没听出她态度拿乔,语气平平问:“外卖吃了吗?”

“刚要吃。”你就来打断老子好事。

陆晅像老妈子一般絮叨烦人:“你餐盒里有莴笋炒香肠吗?”

玄微低头迅速看了眼:“有啊。”

莴笋似青玉段,肥瘦相间、色泽红润的香肠掺在其中,无一不诉诸着鲜美诱人。

玄微食指大动,夹筷霍霍向饭盆。

陆晅说:“你别吃这个,我刚查了下,乌龟不能吃莴笋,营养成分过高,对你消化系统有害。”

“?”玄微愣住了,这人莫不是有毛病,想当年她吃辣子鸡时只挑辣不吃鸡,这寡淡到不能看的家常菜也配损她脏器一分?

玄微翻了个白眼:“你可算了吧。”

陆晅:“有科学依据。”

“我的存在有科学依据吗?”

“……”那头静默几秒:“没有。”

“那你信个屁的科学。”

陆晅无法反驳,只能说:“随你。”

“你再事儿逼我下回就专挑人吃,凡人都与你一样没营养,一根直肠通大脑。”

稍等片刻,玄微刚要放下手机,那边又传来声音。

陆晅不知是夸是讽回:“你懂的不少,还知道直肠和大脑。”

玄微咬牙恨恨:“烦请弄明白普通乌龟与我等神龟的差别。”

陆晅淡声哦了下,挂断电话。

玄微也放下手机,被凡人这么一打搅,她胃口去了大半,餐盒里的东西还未见底就把它撇到一边去了。

在手游里砍了两小时的怪,玄微犯困,打算睡觉。

她的临时地铺已被陆晅收起,只剩一块空地板。

——

临近四点,陆晅才回到公寓。

一上出租车他就开始打盹,到目的地后还是被司机叫醒的。

进了门,陆晅刚要开灯,突然瞥见鞋架旁有双小鞋子,被它们的主人摆的横七竖八。

陆晅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累到险些忘记家里还有个人。

哦不对,应该是还有只爬行动物。

陆晅把它们整齐放回鞋架上,而后打开手机电筒,将客厅扫视一圈,却不见一个人。

他皱眉,难道变回原形躲沙发肚睡了?

不管她了,陆晅关掉灯光,去卫生间洗漱。

吹干头发出来,陆晅看了眼时间,往卧室走。

他脚步极轻,只用手机屏幕照路。

黑暗中,一团淡光拾级而上,直到二楼才灭了。

通往大床的路线他相当熟悉,即便摸黑也跟白天无异。

堪堪要掀被躺倒,身后传来幽幽一声:“你回来了啊。”

陆晅跟被刺到似的弹起来,拧开床头灯回身找人。

床中央睡着的,除了玄微,还有哪位。

她的眼睛剔亮如星,但双手还攥着被褥边缘,似乎没有出来的打算。

“你怎么睡我床上?”被这么一吓,陆晅睡意全无。

“不能睡吗?”玄微四仰八叉躺在那里,手脚自在划拉:“本神龟又没别的地儿睡了,纡尊降贵睡你床不可以吗?你应该感恩戴德。”

陆晅反问:“你睡这,我睡哪?”

玄微马上回:“你打地铺啊。”

“……”陆晅退了一步:“我去把你的地铺弄好,你现在给我下楼。”

玄微撇脸:“不,我更喜欢这里,我今后都要睡这里。”

陆晅语塞。

他本以为,知道她本来面目这件事会让她稍微收敛一些,却没想到愈发猖狂,占人便宜也占得更加理直气壮。

他跟她理论:“玄微你搞清楚,你现在是寄人篱下,不要喧宾夺主。”

女孩全当耳边风,翻了个身就把头蒙进被子,像是熟练地缩回了龟壳,周身都在叫嚣着“我不听我不听”。

陆晅无奈地嘶了声。

他格外认床,当初出来念书和工作租房,都是辗转反侧与寝具磨合了足足一个月才完全适应,能顺利入睡。这也是他讨厌团建和出差的原因。

所以他今天必须拿回床的归属权。

陆晅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转身去了楼下。

——

玄微睡得气机调和,天人合一,突地听见一阵金属砸地的清越声响。

她旋即坐起,环视四下。

周边黢黑,并无异常。她探头到床边,看见地板上有小小的圆形物体在反光闪烁。

——是硬币!

她赤脚蹦下床,弯身把它捡到兜里,刚要起来,她目光一顿,半米远外,居然还有一颗!

她跑过去拾,结果眼前又是一枚。

数颗一元硬币按次序摆放,沿着木梯一路而下,闪闪熠熠。玄微边走边拣,快乐到忘形。

心无旁骛地将最后一粒收入囊中,玄微才满意抬脸,下一刻,她笑容僵在脸上。

面前是一张眼熟的地铺,显然刚被人收拾出来,枕被都整齐叠放在那里。

糟糕。

中计了。

玄微忿忿抬头,果不其然,一道瘦长身影就立在二楼,他撑着栏杆,俯看这里。

环境太暗,她看不见他神情,但不用想,此人脸上定是嘚瑟到扭曲。

他摆了摆手,嗓音里有笑意:“晚安。”

然后回身去了床上。

这等小把戏都把她耍的团团转,玄微顿觉颜面尽失,气到牙痒痒。

她咬唇躺到地铺上,越想越气,越气越难以入眠,最后爬起来,哐哐哐跑上楼,直接钻进了男人被子。

“你干什么!”

陆晅都快睡着了,又被她吓得弹坐起来,差点摔下床。

“我就要睡这!”

玄微往里拱了拱,她的身体再一次贴到了他的。陆晅直接逃出被子,女孩肌肤又凉又软,慕斯一般的质感。

他受不了。

陆晅惊魂未定,声音陡然升高:“你知道你是女的吗?”好像生怕她不理解,他又补充道:“对你而言,就是雌性。”

她翻滚一下:“干嘛,女的就不能睡床?”

“不能和男人睡一张床。”

“谁规定的?”

“男女授受不亲,”陆晅搬出一句古语:“你活了这么久,我不信你没听过这句话?”

被子里安静两秒,玄微放出小脑袋,轻蔑乜他:“你是不是担心我吸食你精气?”

陆晅顿住:“什么?”

玄微坐正:“你怕我跟聊斋里那些妖怪一样,想与你行苟且之事,再耗空你身体,否则为何这般怕跟我睡?”

陆晅脸开始发热,他根本没想到这些,他只觉得不方便。

玄微上下打量他两眼,轻笑一声:“啧,看在我们共居一室的份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这等体魄和姿容,我是瞧不上的,更不会贪图你那些。”

她淡然得如同在评价一盘菜,随后拍拍空出的那侧床面,大喇喇道:“你放心睡吧,我还心善地给你留了位置。”

……

……

陆晅完全失语。

他坐了一会,下了床,终究还是躺到了那张处心积虑为玄微准备的地铺上。

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陆晅抹了把脸,换上外套,把手机揣兜里下了楼。

外面起了雾,周遭如陷在云里,瞧不真切。可冬日清早的冷冽气息,却能让他滚烫的耳廓舒适一些。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梦,他想快点醒来。

可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晨跑。

在通宵加班之后,在这种鬼天气里。

陆晅也不大明白自己莫名加快的步伐,他似乎变得身不由己。

他很差吗?

他可是公司女职员背后公认的研发部巨塔,虽然他一直装作不知情。老妈朋友见到他都要说一句你家小晅长得真好,这个子就说去打篮球也没人怀疑,三姑六婆都争着给他介绍对象,凭什么在她眼里就那么不堪入目?

这女的眼光不行。

他算是看出来了。

一只乌龟也配对他一个人类评头论足?她原型说不定还没他鞋面高。

饶是一肚子火,他奔跑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体罚般围着钟山广场绕了一大圈,陆晅才停了下来,他撑着膝盖喘气,感觉自己有些脑残,像个傻逼。

不至于,真不至于。附近有早点铺子营业,反正今天休息,陆晅决定去吃个早茶再回去补觉。

早餐店里已经有了三两客人,陆晅点了碗面条,一屉小笼,回到桌前。

坐了会,有服务生端来一杯绿茶,陆晅道了声谢,叫住她说再打包五个肉包子。

服务生应下,在pda上快速下了单,刚要走,陆晅忙喊住,又黑着脸说,不要了。

服务生有些无语,但还是客气说好。

陆晅百无聊赖地到处看,就在这时,门上铃音响了,又有食客推门进来。

陆晅循声望过去,他眼神一滞。

进来的人居然是王天琦,他前天快把他照片看穿了,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

尤其他还穿着失踪时那身衣服。

只是,陆晅觉得,他气质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平常他跋扈嚣张到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是个富二代,可现下的他,往昔气焰仿佛被封印住,如果不看脸,完全就是个陌生少年。

正想着,王天琦忽然回头看过来。

陆晅心一惊,男孩面色苍白,眼神异常空洞,毫无生机,像是蒙上了一层外面的雾气。

他们有了一瞬对视。

陆晅飞速低头,不想打草惊蛇。

但余光里,男孩好像从未见过他那般,兀自走向一张空桌,只与他隔着一个走道。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存在感极低。

陆晅起疑,有了过去问话的打算。这时,店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店员认识他,笑着与他说早。他面貌和蔼,音色爽朗,像打进来的热忱阳光。

他走向王天琦。

等他一到桌边,原本断线木偶一般的王天琦像是活了过来,站起来弯着笑眼,脆生生叫他:“爸,我等你好久了!”

男人笑呵呵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坐回去。

陆晅周身发凉。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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