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货的地点约在西郊的长河边,这里紧挨着颐和园的围墙,路边是一片树林,一到夜晚,这 里就人迹稀少,是个从事违法交易的好地方。

宁伟站在河边,右臂搭着一件风衣,他吸着香烟,两眼警惕地向四周巡视着。越狱后,宁伟 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他在夜里顺着流水管爬上三楼的一户人家,经过翻检,他找到了 两千元现金,他很失望,为了这点儿钱,他在楼下观察了整整一个晚上,确信这户住宅的主 人不在家才动的手。这点儿钱虽然不多,毕竟解了燃眉之急,在北京,一个兜里没有一分钱 的逃亡者处境是极危险的。在监狱里时,宁伟对越狱后的生活做过周密的计划,他不能在任 何宾馆和旅社住宿,就算他伪造了身份证也不能住,那里绝对是个陷阱,有多少逃亡者都栽 在住宿上,这个行业归公安局的特行科管,每一个客房服务员都可能是公安局的眼睛,宁伟 相信,此时他的照片已经被大量印发,每一个口岸、路卡、派出所都有追捕他的通缉令。住 宿问题对于宁伟倒不算什么事,他在近郊的一个废旧厂房里布置了落脚点,好在天气还不冷 ,在冬天到来之前,他会把所有的事都料理完,到那时候谁也别想抓住他。现在他最需要的 就是一支手枪,只要有了枪,一切计划都会实现的。

一辆出租汽车缓缓地从他身边开过,宁伟吸着烟似乎视而不见,他知道出租汽车里的人正在 观察他,干这行的人哪里有什么信誉?反正是黑吃黑,把别人算计了那是本事。

出租汽车驶过宁伟一百米左右停在路边,马尾辫和另外一个人下了车,向宁伟走来。

他扔掉烟蒂迎上前去。马尾辫笑道:"哥们儿,挺准时呀,钱带了吗?"

宁伟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晃了晃:"五千,一分不少。"

马尾辫伸手要拿纸袋,宁伟缩回手:"你的货呢?"

马尾辫使了个眼色,他的同伙掏出手枪指住宁伟:"枪在这儿呢,哥们儿,别动,留神走了 火儿,先把钱递过来,慢点儿……"

宁伟身形未动,冷冷道:"哥们儿,不会玩枪就别起哄,你保险还没开呢。"

那家伙看了手枪一眼,慌忙要开保险。宁伟喝道:"别动,你们看看我的右手?"他右臂的 风衣下露出一支枪口。

两个家伙僵住了。

"把枪放在地上,踢过来,快点儿,我数三下就开枪。"

一个家伙乖乖地把枪放在地上踢向宁伟。

"向后退! "

宁伟拣起手枪,把自己的塑料玩具枪随手扔进河里。马尾辫后悔莫及地骂道:"妈的,你拿 玩具枪吓唬我们?"

宁伟熟练地拉开枪膛,见子弹已上了膛,他满意地歪歪头:"滚吧。"

"你……是不是把钱给我们。"

"要钱?你再说一遍。"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走……"两个家伙拔腿就跑,消失在黑暗中。

宁伟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枪,那两个家伙倒是很有路子,这支"五四"式手枪品相不错,崭新 的枪身上带着烤蓝,在月光下泛出蓝幽幽的光泽。他检查了一下膛线,发现这支枪还没有被 使用过,膛线上还保留着出厂前机械加工造成的细微纹路。他退下弹匣,拉动套管,一颗黄 澄澄的子弹从退壳窗里蹦了出来,宁伟又试了试复进机簧的力度,觉得很满意。弹匣里有五 发子弹,虽然不多,但应付眼前要干的事也够了。

宁伟充满温情地抚摸着枪身,久违了,手枪。自从离开军队以后,他再也没有摸过枪,现在 ,这支枪就象他的情人,已经和他的生命结为一体,如果有一天,这支枪不再属于他了,那 就是他生命终结的日子。

枪柄在他的手掌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有了灵性……

这时餐厅外的大街上,一辆出汽车慢慢地驶过……

宁伟戴着一副变色眼镜,嘴上留起了胡须,他轻轻摇下车窗,注视着泰岳餐厅,他终于看见 了玻璃窗里钟跃民的身影……宁伟此时心静如水,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想回头已是不可能了,等他把手头的事情料理完,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去国外隐名埋姓 度过余生。宁伟认为,自己这辈子谁的人情也不欠,惟独只欠钟跃民的。刚才他冒充钟跃民 的同学往他家打了个电话,钟山岳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宁伟没费什么劲儿就把钟跃民的情况 摸得一清二楚。想起钟跃民,他感到很抱歉,由于自己的疏忽,使老连长的事业毁于一旦, 还吃了官司,这是宁伟的一块心病,他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汽车慢慢驶过泰岳餐厅的大门,宁伟平静地对司机说:"走吧……"

珊珊象大部分干这行的女孩子一样,租一套自己单独居住的房子,是最首要的问题。来京闯 荡的这些年,她一直居住在海淀区的一幢旧居民楼里,由于经常有些男人来找她,已经引起 了左邻右舍的非议,街道居委会也对她格外注意,幸亏没抓住她什么把柄,珊珊早就想挪挪 地方了。自从宁伟越狱后找到她,珊珊又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这是一

套两居 室的住宅。由于这个住宅区刚刚投入使用,住户还很少,邻居之间也互不相识,这种环境使 珊珊非常满意。

宁伟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一开始并不同意搬到这里和珊珊同居,主要原因是,象他这样的逃 犯,最忌讳住楼房,因为一旦被人堵住大门,楼下又形成了包围圈,这里便成了绝地,任你 有多大本事也别想逃脱。一般来讲,象这类躲避追捕的人,应该藏身在居民稠密的平房、胡 同地区,一旦有危险,房顶便是逃生的通道,只要你动作敏捷,弹跳力超人,就可以从一个 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然后消失在密如蛛网的胡同小巷里。不过,宁伟现在对居住地点没有 选择的权利,他的社会关系太少了,即使有也全在警方的掌握控制中,相比之下,珊珊这种 处于社会边缘的风尘女子,对于宁伟来说倒是个最好掩护。

宁伟还有个心理问题,他还是个童身,虽然复员后谈过几个对象,但哪一次都是没谈过一个 月就吹了,还都是女方先提出来的,他的性格似乎不太招女人喜欢,也缺乏和女性打交道的 经验。一个从没有体验过性爱的男人,他的性爱观往往比较保守,对于妓女这行,宁伟倒不 是出于一种道德谴责,而是本能地有种不洁的感觉,别说和这种女人睡觉还要花钱,就是倒 找钱他还觉得脏呢。当然,这都是他入狱以前的想法,现在他正在慢慢克服这种心理障碍。

珊珊虽然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她并不象一般的妓女那样庸俗。多数妓女是不讲感情的 ,她们对金钱有种永不餍足的渴望,她们既然支出了皮肉的成本,就拚命要求男人用金钱来 回报,她们不会为男人花一分钱。珊珊却不是这样,她喜欢宁伟,只要能和宁伟在一起,倒 赔钱她也愿意。她自从见到宁伟那天起就迷上了这个男人,不为别的,只为宁伟那一手出神 入化的拳脚功夫,他在一分钟之内便轻松地打倒三四个恶汉,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象没事儿 人一样,还拒不承认自己是在帮珊珊的忙。珊珊认为,那是宁伟的谦虚,她明明听见宁伟责 问恶汉,为什么一群人打一个女的,这总不是件露脸的事。这说明宁伟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 ,帮了别人的忙还不求回报的男人,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珊珊没受过什么教育,只上过几 年小学,以她的文化程度看,宁伟就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对于这样的男人,她就是当牛做 马也愿意。

尽管宁伟有些心理障碍,但这难不倒珊珊,她毕竟是个有经验的女人,一旦上了床,就该轮 到她收拾宁伟了。女人的手总是有些魔力的,有时轻轻一拂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在珊珊充满 柔情的抚摸下,宁伟身上蓄积多年的炽热能量突然被引燃了,宁伟毕竟不是柳下惠,此时他 的心理障碍随着能量的爆发被炸得无影无踪,眼前只剩下个柔情似水的女人,管她是什么女 人,哪怕她是个妖精……一阵雷鸣电闪过后,宁伟和珊珊赤裸着躺在床上,珊珊依偎在宁伟 的怀里轻声说:"宁伟,我爱你。"

宁伟不吭声。珊珊亲吻着他的胸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就是了,我 想告诉你,我是向男人卖过自己,不过那是以前,自从和你好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出过台, 你爱信不信。"

宁伟平静地说:"我信,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乎,你和我睡觉是需要我帮你,因为你没地方去。"

宁伟坐了起来:"你要这么说,那我还是走吧。"

珊珊使劲把他按倒,小声央求道:"你别生气,我不让你走,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永远住下 去。"

宁伟冷漠地说:"珊珊,你我没有永远,我不想骗你,我走上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咱们的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收留越狱犯人就是窝藏罪,要判刑的,至于我,你放心, 没有人能活着抓到我。"

"宁伟,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心甘情愿去做,对了,我差点儿忘了,那个沈老板最近有点儿 动静了。"

宁伟的神色越发冷峻起来:"那太好了,这个毒贩子总算要动动了,我还以为这老东西金盆 洗手了呢。"

泰岳餐厅开张有半年多了,由于地理位置好,生意一直很红火,钟跃民的朋友很多,其中有 不少走仕途的朋友已经混到处级,副局级,做官的人总是有很多吃吃喝喝的应酬,这当然不 是他们自己掏钱,他们请客时用的是公款,一顿饭花个两三千元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要有个 好环境,不然会在客人面前很没面子。照他们的说法,到这种档次的饭店请客,是这些官员 朋友顶住了很大压力,算是帮他一把,因为钟跃民的餐厅既没有名气,也不豪华,到这里来 请客,很容易让客人看不起,同僚之间也有议论,说他假公济私。这年头吃饭是最次要的问 题,讲得是排场、用餐环境和氛围,你哪怕在香格里拉饭店吃一份意大利通心粉,也比在钟 跃民的餐厅里吃龙虾有面子。

现在开个餐厅很不容易,除了要善于经营,还要应付各种地面儿上的麻烦,首先是税务局核 定营业税,说是有标准,其实全在管片儿税务员一句话,要是没有搞好关系,就有可能定个 高营业税。

防疫站更不敢得罪,要是想封你的门,只需在灶间里转一圈儿就能找到理由,因为无论哪家 饭馆的灶间都不可能象医院的消毒室。

派出所就更要搞好关系,餐厅里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他们的暂住证都归派出所办, 隔壁的饭馆有个外地户口的厨师,因为暂住证过期了,被送到遣送站筛了半个月的沙子,挣 出了路费后被遣送回乡。所以派出所的关系一定要搞好。钟跃民已经闹不清楚有多少个部门 能管着他,总之,你谁也得罪不起,不信你就试试,比如你餐厅门口的街道上有个烟头儿, 这就有可能被城管部门罚款,因为门前是你的"三包"区,在这片区域里,小至一个烟头儿 ,大至一个炸药包,无论发现了什么都是你的事儿。连清洁队你都惹不起,餐厅里不是有洗 手间吗,对不起,你得交钱,不然就堵死你的污水管道。这半年来,钟跃民的大部分精力都 放在应付各种部门的检查上,他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儿。当然,这些管理部门也是各司其 职,执行的是公务,你发牢骚也没有用,只好努力和各部门搞好关系,积极配合人家的工作 。

最难缠的是这一带的地痞流氓,这类人很讨厌,要说他们是黑社会倒有点儿抬举他们了,他 们不具备国外黑社会那种组织严密的特点,也没有那样财大气粗,他们不过是住在附近胡同 里的一些无赖,既没钱也无势,靠的是耍横和威胁,他们深谙买卖人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 一事,破点儿财就能消灾,反正他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钟跃民最厌恶这类地痞,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和这些人发生冲突,这种人你躲都躲不开,隔壁 的那些饭馆都遭到过他们的骚扰,只有泰岳餐厅还没有来过,不过,钟跃民估计他们快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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