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结城向服务员打听了东寻坊的方位便驱车前往。

东寻坊是福井市西北边的一个火山断崖,近50米高的柱状岩石像堆积木一样层层叠叠于断崖之上,上面凿有游览步道。大概是天阴的缘故吧,游人很少。海风吹来,让人感到一丝丝凉意。站在断崖边俯瞰大海,苍茫的大海好像张开大口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结城感到身后似乎有人。

结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和服的年轻女子紧张地站在那里。她藏青色的和服很合身,面庞白皙,只是由于太紧张,发僵的面部表情像是在哭泣。

结城没有立即靠近,望了一下她的周围,没有发现警察。

结城放心地走上前去问道:

“您就是野田登志子?美佐子的妹妹?”

她默默地点点头。

“我是结城。”

结城自我介绍道,野田登志子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

比电话中的声音有些大人气,也许是由于她太紧张,声音显得干哑。

结城又看了看周围,只有一对带孩子的中年夫妇,没有其他人。

“没有向警察通报?”

“我决不会做那种事。”

野田登志子道,这一表情让结城感到有几分意外。

结城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这姑娘很认真,她为什么要见自己呢?难道认为自己是杀死她姐姐的凶手吗?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叫警察,可是她没有。

结城想努力回忆起京都旅馆的毋田美佐子的模样。只见过一次面,只记得她很漂亮,所以姐妹究竟长得像不像结城弄不清楚。

“你认为我就是杀害你姐姐的凶手吗?”

结城问。野田登志子看着大海说:

“不知道。”

“我没有杀害你的姐姐,警察认为我是凶手,那是他们搞错了。”

结城没有信心让对方相信自己。

“不知道。”

登志子重复着相同的话。

“尽管你说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结城说。

登志子依然望着大海。

结城点燃一支香烟。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什么?”

结城惊异地反问道,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登志子的脸庞泛起了红晕。

“姐姐的男朋友就是你吧?”

“你说什么?”结城被她认真地问话搞糊涂了,轻轻地摆了摆手。“你好像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

“我不是你姐姐的恋人,我们在京都是第一次见面。这是真的。”

“不过——”

这次野田登志子糊涂了。她好像认定结城就是姐姐的恋人,所以才没有向警察告密。

“不过,姐姐说过自己已有了心上人。”

“她提起过我的名字吗?”

“没有。虽然没有提起过名字,但是——”

“能不能说得具体点儿?”

结城要求道,他想从她那里也许可以找到京都杀人案犯的线索。

结城在附近一块耑石上坐下,又铺上一块手绢儿让登志子也坐下了。

“把你姐姐的事情详细地谈谈吧。”

登志子把视线投向了海面。

“姐姐在25岁的时候与父亲发生口角去了东京。从那以后,她一直很艰难地工作着。半年前她突然同到了福井,这时父亲已经去世了。”

“后来呢?”

“当时,我和姐姐就在这地方谈了许多许多。姐姐说她在银座一家酒吧工作,虽说不是第一流的酒店,但她说她现在十分幸福。我问为什么,她说她已经有了真正的男朋友。跟她有关系的男人有好几个,但是她真正爱上的只有这一个。”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这样问过姐姐,但是姐姐却笑而不答。她说:‘我们的爱情非常甜蜜,暂时还不能告诉给登志子。’不过她还是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她所爱的人与汽车有关。”

“汽车?”

“对,姐姐告诉我的就这些。在她出事前两天她打来过电话。”

“她说什么?”

“她说她正在京都为心上人办事。”

“办什么事?”

“只说是为自己的心上人办事,没说办什么事。她还说,如果办得顺利,就可以跟他结婚。她语调充满了幸福。她说京都的事办完之后,也许要回福井。我也高兴地期待着再次与姐姐相会。可是——”

“其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

“有没有谈及与凶犯有关的线索呢?”

“姐姐在东京的生活究竟怎样,我全然不知。我只想见见姐姐的恋人,因为我想他也许知道姐姐被杀的原因以及凶犯是谁。”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你姐姐的恋人?”

“报纸上有你的名字。报纸上说姐姐死的那天你在那家旅馆,你又是太阳汽车公司的试车手,并且姐姐的房间里还丢有你的手表。因此,我想你就是姐姐的恋人。”

“报上不是写着我是杀害你姐姐的凶手吗?难道你不认为我就是凶犯吗?”

“如果你是姐姐的恋人,我想不可能是凶犯。”

“是吗?”

结城轻轻地叹了口气,用脚尖蹍灭烟头。

“你不是姐姐所爱的人吗?”

登志子半信半疑地看着结城。

结城摇摇头。

“很遗憾,你姐姐所喜欢的人不是我。我在京都是初次跟你姐姐见面。不过我也没有去杀你的姐姐,这一点请你相信——”

“那么,为什么你的手表会落在姐姐的房间。”

登志子的声音里没有谴责,但却是在痛苦地质问结城。当然,她一定是认为结城跟姐姐之间有什么隐秘的事情。

“我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登志子说。

“我投宿京都旅馆那天,你姐姐也住在同一旅馆。夜深了,我下底楼在酒吧喝酒,你姐姐也在喝酒。后来你姐姐邀我去她房间里喝酒,手表就是在那时忘记在那里的。”

“就这?”

“就这。”

“跟姐姐喝酒时都谈了些什么?”

“都是闲聊。老实说,记不清楚说些什么了,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登志子默默地将视线投向海面,她那白色的面庞上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我越来越糊涂了。你不是姐姐的恋人,那姐姐真正的恋人究竟在哪里呢?”

登志子心事重重地说。

“我不知道。”

结城只能这么回答。

野田登志子愈发失望了。

结城叉着手臂,抬眼望着天空。天空很蓝,海面上吹来的风很冷。

“你姐姐说过她的恋人与汽车有关?”

“说过。”

“说到汽车,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既有大公司的职员,又有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还有汽车修理工,没有说是哪一类吗?”

“是大公司的职员。”

“你姐姐说的?”

“没有明确说过,但从她口气里听得出来的。她说他很可靠,结了婚就可过安定的生活。”

“的确如此。”

“不过,姐姐为什么要和你一块儿喝酒呢?”

“因为太无聊吧。她是那样对我说的。”

“姐姐在电话中说在京都有重要事情办理,可是——”

“的确很奇怪。”

结城点了点头,突然他“啊!”了一声。

“怎么啦?”

登志子吃了一惊。

结城没有马上回答,站起来往崖边上走去,他俯瞰着脚下的大海,看见了蓝黑色的深渊。结城返转身回到野田登志子身边。

“我想你姐姐的重要事情就是在京都旅馆跟我喝酒。”

结城站在那里对登志子说。

她用迷惑的表情仰望着结城。

“为什么?”

“为了我。”

“可是姐姐在电话中说有重要的事情办理,跟初次见面的你在旅馆喝酒这怎么是重要事情呢?”

“你姐姐不是说那件事情一办完就可以结婚吗?这样不就可以认为那件重要事情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让她做的吗?”

“嗯,姐姐的口气也是那样说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你能保密吗?”

“我想可以的,不过我是个女人——”

“你是个真正的女人。”

结城微笑道,登志子也害羞地笑了。

“不是让你保守一生的秘密,只要把我说的事情保密到10月就可以了。”

“这样,我想可以的。”

登志子笑了。

结城跟她讲了新车试验中发生的事故。

“我知道新车的性能,但是在10月新车公开之前必须保密,而竞争对手相反却想知道这个秘密,你姐姐打电话是在出事的前两天,我在东名高速公路发生事故也是在两天之前。”

“那是怎么回事?”

登志子问。

“也就是说,为了获取事故的情报,有人认为我会隐蔽起来,于是策划追踪我,以探听新车的秘密,并且将这项工作交给了你姐姐。对不起,我的话有些失礼了。你姐姐被那个男人巧妙地利用了。”

“他不是姐姐的恋人吗?”

登志子迷惑不解地问,对她说来,姐姐美佐子不是酒吧的女招待,而是一个深感幸福、将与恋人结婚的女人。

“我说的是有这种可能。也许我的话刺伤了你,但是请你听我说:你的姐姐为了让恋人高兴,就欣然接受了这项工作。或者那男人跟她相约完成了这项工作就结婚。总之,我跟你姐姐是在旅馆见的面,我是被她邀请去喝酒的。”

“但是姐姐并没有打听新汽车的事呀?”

登志子一边瞪着结城一边说。

“刚才我说的都是推测。”

“那你的想法岂不是错了?”

“但是,我想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尽管你姐姐没有从我那里探听到新车的事,但也正是因为她没有成功才被人杀害了。”

“竟然那样——”

登志子没再问了。

“或者是这样:你姐姐很好奇地看了我的手表,我把手表忘在了她的房间,而你姐姐的工作也许就是弄到我的手表。”

“为什么?”

“不,不只限于手表,只要是我的东西,不管什么都行。”

“我不明白你的话。”

“这样说好吗?发生杀人案,在死者身旁放下我的东西,警察就会认为我是凶手。也就是说,我就会被警察追捕了。如果有这么个人存在,那么他让你姐姐拿我的东西她是会答应的。”

“那么,姐姐岂不是为了被害而去拿你的手表了吗?”

“我说的是可能性。”

“不过,有那么冷酷的人吗?”

“我想大概有吧!”

为了新车的秘密这个巨大的猎物而下赌注,有些人是什么样的事都干得出来的,这并不奇怪。

“我不相信。姐姐被自己信任的人所杀,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登志子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我知道。不过杀死你姐姐的不是我,也不是过路的强盜,是让你姐姐办事的男人,并且那件事本身就是为我设置的圈套。”

“你是说,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姐姐?”

“这不清楚,也许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你姐姐使我掉进圈套,或者也可能是在半道上变更了方针,现在我不能断定。但是,你姐姐是为了使我钻进圈套而成为牺牲品的,这是确信无疑的。”

交谈之中,结城愈来愈相信自己的想法:第一桩杀人案和第二桩杀人案都与结城的工作有关,而且恐怕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姐姐真的没有说过她恋人的名字?叫安藤或者长谷川的。”

结城脱口说出了白色汽车上的两个男人的名字,但登志子摇了摇头。

“姐姐没有跟我说名字,说是已决定结婚,只知道是与汽车有关的人。”

“你去过京部旅馆吗。”

“去了,去处理姐姐的遗体。”

登志子说。

“那时,在旅馆没有听到你姐姐的什么事?”

“想了解姐姐的恋人,在旅馆门前我打听了,但什么都没问到,只说姐姐是一个人来的。发现尸体是早晨,投宿是前一天。”

“跟我投宿是同一天

。没有问到旅馆后跟谁通过电话吗?”

“问了,但旅馆收据上没有电话费。”

“是吗?但是底楼有公用电话,不能断言没有打过电话。”

“嗯。”

“你姐姐住在东京的中野,你没去那里看看?”

“没有——”

“那么去看看吧!”

“马上就去?”

“可能的话,马上就去。我想找到杀你姐姐的凶手,想证明我无罪。你不想抓凶手吗?不想知道那个以婚约为诱惑利用你姐姐的家伙吗?”

“嗯,不过还得回家跟母亲打个招呼。”

“这个当然可以,明天早上出发怎么样?到时如有你姐姐的信件也请你一起带来。”

“好。”

登志子答应了。

定了次日见面的地点,然后结城说要用车送她去福井镇。但登志子想一个人回去,也许是结城的话过于强烈地刺激了她吧。

结城看了一会儿大海后便驱车返回了旅馆。他知道去东京的危险,但是不去就不能找到真正的凶犯,就不能弄清杀害野田美佐子的是谁。

第二天早上9点钟。

结城在足羽川的幸桥上与登志子碰了头。

她只提了一只白色小型旅行包。

“姐姐最近的来信就一封。”

登志子上了车,把折着的信封交给了结城。那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登志子:

你好。

我也许在年内就结婚,对方就是前些日子回福井时对登志子说起过的那个人。

尽管不能给你说的那么详细,但我想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远胜于我。也希望登志子能早日找个如意的人。

请代问母亲好。

美佐子

信的内容就这么多,美佐子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完全不清楚。

结城把那封信还给了登志子,然后启动了车。

他决定从国家公路8号线南下到彦根,然后从彦根进入名神高速公路。

在彦根作了短暂的休息后,结城便一口气由名神高速公路开进了东名高速公路。

进入东京已经天黑了。

结城将车停在中野站附近的新中野一幢公寓旁边。

没有发现警察监视的迹象。二人并排走进了公寓。在管理室,登志子说自己是野田美佐子的妹妹,要了房门的钥匙。

美佐子的房间在五楼,虽然有电梯,但二人还是沿楼梯上去的。

房间为两间,带有厨房,小而整洁,窗帘和地毯均为粉红色的,使人感到这是一个女人居住的房间。有一个过于华丽的三面镜,也许是因为她身为酒吧的女招待的缘故吧。

卧室里有一件男人穿的睡衣,虽然是新的,但袖子上又有穿过的痕迹。

结城打开衣橱,里面全是女式服装。在抽屉里整齐地放着衬衣和男式内衣,既有新的也有洗过熨过的,使人感到了一个女人的温情。男式内衣的型号全是M型的。衬衣几乎都是白色的,只有两件蓝色的花衬衣放在里边。衬衣上没有商标,全是手工做的成品。

结城随手拿起一件看了看,袖子很短,但领子却很肥大。由此知道,野田美佐子的恋人是个胳膊短,脖颈粗的男人。

结城查看卧室时,登志子检查了起居室,她失望地走进卧室。

“什么也没有。”

登志子悲怜地对结城说。

“既没有男人写来的信,也没有照片。”

“不要那么悲观嘛!”

结城安慰道。

想利用女人的男人是不会将暴露自己名字和面孔的东西留在女人的房间里的。

结城望着衣橱的衬衣说:

“从这里你该清楚我不是你姐姐的恋人了吧?那个男人比我的胳膊短,脖子也粗,而且我觉得比我年长的多。”

“上了年纪,从身体上比较,脖子变粗的较多,而且衬衫的颜色也基本上比较淡。另外,睡衣也不是那么漂亮,所以恐怕那个男人比你姐姐要大。”

“姐姐也多次说过可以依靠那个男人。姐姐很要强,所以我觉得她认为年龄小的或是同年龄的男人是不能依靠的。”

登志子也看着结城说。

“你姐姐多大年龄?”

结城被登志子看的不好意思了,便反问道。

“已经30岁了。”

“如此说来,那男人起码在30岁以上。”

他丢下衬衣,记下了衬衣的尺寸,那人是谁尚不知道,但野田美佐子的恋人是穿这个型号衬衣正好的人。

二人又专程来到管理室,向昏昏欲睡的管理员打听到过野出美佐子房间的男人。

“是来过男人,但是没有看见面孔。”

“从姐姐那里听到过那人的事没有?”

登志子问。管理员笑道:

“野田总有非常高兴的时候,我问是不是什么贵客来了,她倒害羞了,于是我问他那位贵客喜欢吃素烧吗?她说喜欢吃涮牛肉,所以野田去买做涮牛肉的材料,说他要来。”

“其他还有什么?”

“其他记不得了。”

管理员说。

登志子有些失望,而结城则认为那个男人的轮廓又清晰了一些:他喜欢吃涮牛肉。

登志子说要在东京住两、三天,把姐姐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去,结城把她送到都内一家旅馆后,决定自己住在郊外一家简易的小型旅馆里,因为他认为那儿不招警察注意。

在旅馆小卖部买完香烟,他又扫了一眼那里摆着的周刊杂志。他发现其中有一本《艺术世界周刊》杂志,便顺手取了下来,那上面有野崎泰子写的报道。

结城买了一份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展开杂志。突然《西冴子专访为本刊记者谈真相》的字眼飞入眼帘。

杂志上这样写道:

西冴子说:

“我为爱情放弃唱歌,他为我而放弃了重要的工作,与其说他是单纯的放弃,不如说是为了我而被解除了职务。为了他,我什么东西都想献出来,所以采取了停止唱歌而失踪这一非常手段,决定要开始跟他一起生活。

“但是,他突然死了。现在我不如道怎么做才好。老实说,现在我的身体里怀着他留下的生命。”

她在谈话中说的他是山村修一郎先生(45岁)。山村修一郎先生是太阳汽车公司有作为的汽车设计人员,但为了西冴子才放弃那一职务的。她为了山村先生采取了失踪这一非常手段而离开了艺术界。与希望在舞台上一展风采相比,她更期望成为山村先生的妻子,但是山村先生却在云仙温泉神秘地死去了。警察认为是他杀,开始了搜索。失去恋人的西冴子悲叹不已。

正如她在谈话中所说,她怀了山村先生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孩子抚养成人,但是在她的前面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等待着她。

结城一边读一边想着西冴子,想着野崎泰子,也想起了山村修一郎那张充满苦涩的脸。

报道上西冴子跟野崎泰子谈的心里话大概是泰子在故弄玄虚,因为现在西冴子的心应该是紧闭着的。但泰子却写的像西冴子真的说过一样。作为记者,这么点谎话是会面不改色地写出来的。这是他早就料到的。通观全文,也没有什么胡言乱语。

没写结城的事,这是由于跟他有过约定呢,还是由于没有书写的价值?究竟为何原因结城并不清楚,他一下子合上了杂志。

结城想起了委托西冴子的事,要她把新的自动变速装置的设计图交给他。如果有谁向她打听设计图的事,她真像结城所嘱咐的那样回答的话,不久那个人就会出现在结城的面前,这是一个胳膊短、脖子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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