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御手洗交给我一份关于排水时产生旋涡的科学讲义,由于内容很有趣,下面简单介绍一下。

北半球与南半球的旋涡方向是不同的,更准确地说,两者的方向就像照镜子般是相反的。早在十九世纪,欧美物理学界就已发现了这种现象,将其命名为“科里奥利效应”。科里奥利是十九世纪初的法国工程师,他首先提出这种物理效应。

所谓的“科里奥利效应”,是指地球这个巨大球体不停地高速自转对地球表面物体运动所带来的影响:地球上不同的地点由于纬度不同,运动的速度也不同。例如,在赤道上的人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在二十四小时内便做了四万公里的圆周运动,换算成时速相当于每小时一千六百七十公里。然而,当此人从赤道往极地方向移动时,他的圆周运动的半径便越来越小,虽然二十四小时转一圏的事实不变,但相对于空间而言,此人的运动速度渐渐变慢了,当他抵达极点,时速就变成了零。当人置身相对于地球中心不同距离的地方,也会产生相同的现象。例如高山山顶与山麓——由于在山顶能画出更大的圆,时速也就增加了。一旦下山,地球自转产生的速度会慢慢减缓。如果下到矿山坑道,旋转运动的半径就更小了,速度进一步减慢。当到达地球中心时,时速即变为零。

当物体沿着地球的经线,也就是往南北方向移动时,因为速度变化而自然地引起偏向,也就是产生了偏移,此即“科里奥利效应”。这种偏移在物体不接触地面做长距离运动时,就会明显地表现出来。假设在南边用枪射击北边的目标,问题应该不大,但由南往北发射洲际飞弹时,若无视这种偏移,就会影响弹头落点的准确性。具体来说,若从赤道往正北方发射导弹,在发射时,它有着往东的速度,这种能量是不变的。但随着导弹往北前进,由于地球自身往东的速度减少了,导弹往东的速度大于地球自身往东的速度,导弹就会慢慢往东方倾斜。同理,在南半球则往西方倾斜,两者呈镜像对称。

不难想象,“科里奥利效应”也对大气、海水和江河的流动产生影响。有地质学家认为,北半球向北流动的江河与南半球向南流动的江河对右岸的浸蚀作用都强于对左岸的浸蚀作用。御手洗还认为,文明的西进或大多数的城市向西边扩展,也证明了某种程度的“科里奥利效应”。

那么,排水时的水流情况又如何?假设有一个非常大的圆桶,在桶的中心开了排水孔,用栓子塞住,然后装满水。如果排水孔正好置于北极点上,拔去栓子,桶内的水将边受地球自转的影响边排出,就会产生逆时针旋转,即左旋旋涡。如果排水孔置于南极点上,就会产生相反的旋转,即产生右旋旋涡。产生排水旋涡的力量,在极点最强大,随着接近赤道而渐渐减弱,到了赤道上则成为零。南北半球产生的热带低气压方向,也证实了“科里奥利效应”的推论。

御手洗就是根据这个理论,从旋涡方向的不同,推测陶太身处的地方有可能横跨南北两半球。不过御手洗也强调,这毕竟是理论上的推论,实际上做排水实验时也可能无法获得上述的结果。

探究其原因,首先,把水装人桶中所产生的水的旋涡运动会比我们想象中持续得更长,御手洗把这种现象称为“水的记忆”。要完全消除“水的记忆”,达到静水状态,有时需历时数天。在没有完全消除“水的记忆”的情况下排水,旋涡的方向可能会与装水时产生的旋涡方向相同。再者,如果桶子太小,那么容器的形状、内部表面的凹凸、排水孔形状等因素的影响力,可能会大过地球自转的输入力,进而左右旋涡的方向。此外,也要考虑气温的影响,排水前的水是否发生过某种运动,以及拔塞子时是否不够小心等因素。

也就是只有在内部表面光滑如镜,且有完美圆筒状的容器正中央设置排水孔,而且桶内的水必须完全处于静水状态,在一瞬间笔直向上打开塞子时,才会形成符合“科里奥利效应”理论的旋涡。

我们委托《F》周刊的藤谷做了调查,证实到一九八四年为止,旭屋在印尼确实拥有一栋公寓大楼,听说目前已成为日系企业的员工宿舍。一九八四年,旭屋将这栋公寓大楼出售了。此外,旭屋在菲律宾拥有两栋公寓大楼,新加坡有一栋,泰国有三栋,印尼虽然只有一栋公寓大楼,他却毫不犹豫地卖了出去。据说该栋大楼位于雅加达北部安佐尔公园东边尽头的海边。

于是,我和御手洗一起搭机来到雅加达远郊的斯卡鲁诺·哈泰机场。

离开海关,出了机场大厅,我不禁吓了一跳。在玻璃帷幕墙的大厅外,挤满了肤色浅黑的人群。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有政府要人或电影明星到了?但这不是每天都有的事呀。我想起了埃及,但开罗机场也不像这里这样乱哄哄。

挤出人群,来到机场前的广场,只见奔驰车从眼前开过,接着又有几辆日本车。啊!这不很像东京吗?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很快地,我就发现此地与日本的不同之处。路上的车子虽然十辆中有九辆是日本车,但这些日本车却都破破烂烂,而且是在日本基本绝迹的旧款汽车。车门、车顶及挡泥板上都是凹痕。因为降雨少,又没有清洁,车身黑糊糊的,肮脏不堪。此地的空气也与日本截然不同。空气干燥,清新,做一下深呼吸,还可隐约闻到植物和果实的芳香。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当御手洗招手拦下时,我才发现一群肤色浅黑的当地孩子向我围上来。他们身上发出南国特有的气味,加上明亮的阳光,又使我想到了埃及,勾起我的南国情怀。

“请到安佐尔公园。”御手洗是说要去的地方吧——他用的不是英文。他能说好几种语言。

出租车开动后,这个国家的贫穷迅速在车窗外展现。在路上行驶的车子,似乎越来越烂:有的窗户被打破了,有的防撞杠凹陷成V字形,有的排气管冒着浓烟,如喘气老牛般地爬行着。

但这些车子几乎都是日本车,如果只注意车子的话,很容易会以为这里是日本某个地方的城市。可是在日本,绝对不可能见到这类旧款且破烂不堪的车子。突然见到这般光景,如果不怀疑这是日本城市的话,就一定会以为是核爆过后的景象了。路上还行驶着奇怪的三轮汽车,很像我童年经常见到的小型货车。出租车从三轮汽车旁边驶过,几乎可见到三轮汽车驾驶员的全身——短裤里伸出的脚被太阳晒得黝黑,像鹤腿般干瘦。在今天的日本,已经很难见到这样骨瘦如柴的人了。乍看之下,或许真会以为这是核爆后残存的、受到辅射污染、苟延残喘的人类。

车子进人城区,道路两边排列着石砌建筑物,大多数的屋子也是黑黝黝的,有些窗户的玻璃还碎裂了。胡同里有一条脏水沟,一座木桥横跨其上,许多印尼人或倚或坐在木桥的栏杆旁。桥边还拥挤地停着许多三轮汽车,河边则杂乱地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木屋。因为处于建筑物的背光处,日照情况极差。在河边,许多人或站或走,不知道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要做什么。

御手洗和司机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用日文给我解释:“他们什么也不做,但喜欢整天聚在一起。其中多数人好像没有家庭,有的人只拥有桥边的三轮汽车,这就算有钱人了,他们在三轮汽车里睡觉,用河里的水刷牙、洗脸、擦身体,然后在河里排尿。城里到处都是穷人,南北贫富差距的问题正在日益尖锐化。前面的大街上也耸立着一些豪华的建筑物,但大多是日本企业或相关机构的办公室,大厦背后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就是贫民窟。看来,任何国家都是一样。”

前面大街的建筑物上,挂着三洋、山叶、丰田等日本企业的招牌和霓虹灯广告,但写的不是片假名,全是罗马字母。在陶太的文章中也出现过这些招牌,说招牌好像釆用横写的文字,当时我误以为这些横写的文字是片假名。

南国印象在任何地方都大同小异。看到这里的街道就让我想起开罗的街道,那里街道的两边也耸立着漆黑的建筑物,破烂的车子在街上横冲直撞。不过,开罗与这里的区别在于:开罗的日本味较淡,建筑物上不常见到日本企业的招牌,街上的汽车大部分是法国或意大利车。而且,伊斯兰教对开罗有压倒性的影响。印尼也主要信奉伊斯兰教——不知为什么,南方国家多信奉伊斯兰教。不过在雅加达,不像开罗有很多的清真寺尖塔,日本的影响是压倒性的。雖真的很像日本,一进入城里,甚至让人觉的比东京更像日本。

在东京街上行驶的汽车,多是德国车和英国车。可是在雅加达的街上,行驶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日本车。机车也是日本制的,驾驶者戴的安全帽上可以见到日本公司的文字;那种三轮汽车恐怕也是日本制的吧。雅加达仿佛完全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人行道上走着许多日本人。

不仅大街上如此,在印尼人的日常生活中,服装、食品、电器、药物和日用杂货等,无一不是日本货的天下。这里简直成了另一个日本,一个曾经贫穷的日本。太平洋战争时的日本,似乎在这里复活了。如果如御手洗所说,陶太被偷偷地带到这里,人种与语言暂且不论,身处这样的环境,让陶太以为坐上时光列车回到二十年前的日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来到此地,亲眼确认了事实。没想到日本对印尼的影响是如此强烈,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假设按照旭屋和香织的阴谋,陶太被偷偷送来印尼!又假设旭屋杀加鸟的计划成功,完美地杀死了加鸟,把杀人罪责推到谁也不清楚的强盗头上,自己则拥有可以摆脱嫌疑的不在场证明。可是,杀人的那一天是虚构的五月二十六日,实际日期应该是六月十一日。那么,计划完成后,旭屋和香织就必须让陶太回到真实的时间。若御手洗所说的是事实,岂不是……

按照真实的时间和真实的场所,发生杀人事件后的第二天就不是五月二十七日的印尼,而是六月十二日的嫌仓稻村崎公寓。犯案后,旭屋和香织必须尽快把陶太送回日本,旭屋是如何完成这个艰巨任务的呢?这样的计划有实现的可能吗?我转向御手洗,郑重地向他提出上述疑问。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答:“既然有带过来的方法,当然也有送回去的方法。”

“你说得倒轻松,实际操作方法呢?首先你说,陶太是怎么被送来这里的?”

“旭屋架十郎拥有私人喷气式飞机,如果是单程,不用加油,就有从日本直飞印尼的续航能力吧。陶太多半是用飞机给送来这儿的。”

“具体做法呢?把他催眠吗?”

“这个嘛,虽然尚未掌握决定性的证据,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显然,陶太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运往南半球,所以在转移过程中,没进行人为的催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陶太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

“现阶段我不可能说得更多了。不过,只要通过逻辑思考,就能得到这样的结论。你也掌握了一些资料,不妨自己思考一下。”御手洗说完,陷入了沉思。

车窗外,高楼大厦继续掠过。乍看之下,雅加达有点像肮脏的霞关。大马路上有绿化地带,绿化地带外又是开阔的柏油路,路上排列着电线杆,杆上悬挂着星星、月亮、树叶或花朵形状的霓虹灯。不难想象,每当夜晚来临之时,这璀璨的灯光必定能描绘出动人的南国风情画。

出租车穿过一扇低矮的门,两边的高层建筑消失了,看来车子已经进入公园,莫非这就是安佐尔公园?

御手洗与司机讲了一会儿,转过头对我说:“当地人说,这里是日本人经常聚集的地方。前面有家叫‘眼界’的酒店,里面有橱窗女郎卖淫。很多女孩子会并排坐在阶梯式的舞台上,客人可以通过单面透视玻璃挑选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吸引了许多日本人。”御手洗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不论到什么地方,日本人总是要出丑,然后用金钱购买友情和秩序,把自己装扮成文明人。”

“刚才你用什么语言跟司机交谈?”

“荷兰语。”

公园内绿意盎然,与刚才大相径庭,这里的道路和建筑物都是簇新和干净的。

突然,海洋在视野中出现了!本来在我脑中想象的南国之海,如同电影《南太平洋》中的那样,有淸澈通透的海水和眩目的蓝色。但实际上,在这南国岛屿上见到的海与我去过的江之岛的海都是一样的颜色。细看之下,我甚至觉得江之岛的海似乎比这边的海还要湛蓝一点。看来御手洗说的话是对的,任何地方的海都差不多。在这个看不出与日本有多大不同的海滨实施旭屋的杀人计划,说不定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来得容易吧。

水泥堤岸上坐着两名年轻女子,我从车子的窗户里注视着她们。她们向我摇摇手,用日文喊着“哥哥”。我喜出望外,也向她们挥手致意,在异国他乡

能用日文交谈,毕竟是件愉快的事。

“这个国家的女孩倒是很讨人喜欢呢。”

“这两个女子是妓女,见到日本人,以为又遇到有钱的冤大头了,才向你挥手打招呼。”御手洗愤愤说着,我听后哑口无言。

车子沿着海边往东开了一段时间后,路面状况突然变得恶劣,车子开始摇晃起来。周围风景也有了变化,一人高的杂草和原始林向前延伸,看不到人家。车子似乎已离开了公园,靑草的气味、海风的气息和水果的甘甜扑鼻而来。

此刻我才发现,出租车的内部也是破烂不堪,仔细一看,座位到处都破裂了,露出黄色的海绵。这也是日本车,我看看驾驶席,发现速度计和引擎转速计的指针都处于归零状态。车子内部充斥着此地特有的甜腻气味。这是什么气味呢?我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是司机身上的香水味。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为了遮掩汗臭,往往都会涂抹香水。

“石冈君,你看。”御手洗突然敲敲我的肩膀,用手指着前方。

我的视线越过司机肩膀,看到远处有一栋与镰仓的稻村崎公寓大楼完全相同的建筑物。车子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进,建筑物逐渐逼近眼前。

“那就是将陶太幽禁的南半球稻村崎公寓。”御手洗说道。

就这样,我们终于来到遥远的太平洋一隅的作案现场。

“真有这种地方吗……”当我下了车,踏在铺满瓦砾的路面上,不禁喃喃自语,“太不可思议啦!就好像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极乐世界,突然呈现在眼前一样。”

“石冈君,这次的事件,对像你这样的日本人来说,可以吸取许多教训呀!”海风拂面,御手洗拨拨头发,嘲讽似的说,“你们这些人的思想,被禁锢于所谓绝对性的‘常识’之中,例如搭飞机出国旅行、向上司提反对意见、拒绝加班等事,都当做攀爬小树上天堂一般的天方夜谭。但锁国时代毕竞过去,世界逐渐变为一个地球村,现在出国就好像去大阪一样,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御手洗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我多少有点保留。

“可是,语言问题又如何……”

“刚才那两个女孩不是向你打招呼吗?此地有很多人会讲日文,待会你去买东西就明白啦。”

御手洗说完,向前面的建筑物走去。从外观来看,这栋建筑物与镰仓的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两者的区别在于这栋建筑物非常肮脏,外墙上的瓷砖多数已经剥落,还爬满了常春藤。

“你们都说我是怪人,但你们不是更怪吗?为什么非把目光局限在狭窄的日本岛内不可呢?认为跳出这个框框就有悖常识了?这次我们遇到的案件,表面上看来确实很不可思议,但只要把目光移到印尼,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在与稻村崎公寓很相似的建筑物一楼并排停着不少污黑肮脏的汽车,这些车子都是日本车。讽刺的是,在镰仓稻村崎公寓的停车场里多少还能见到几辆欧美进口车,但在这里清一色是日本车,其中不少是大型车,最多的是本田喜美轿车。这些车子都肮脏不堪,车身上伤痕累累。如果蒙上一个日本人的眼睛带他到这里来,然后松开眼罩让他看停车场里的景象,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以为世界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心服口服了。”

我对着御手洗的背脊大声说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坦白,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我曾遇过许多让人惊异的事件,但都比不上这个案件带给我的巨大震撼。这个世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站在另一栋一模一样的稻村崎公寓前面,即使真相已经大白,还是令我目眩神迷。

只看这栋建筑物,我还是感觉置身在日本镰仓。不过,这是十年后的镰仓,因为建筑物到处都是裂纹,外墙污脏不堪,显示出岁月的痕迹。可是环顾大厦左右,周围的风景却与镰仓大异其趣:左侧的海鲜餐厅和右侧的烤肉餐厅都消失了,背后的江之电铁轨及稻村崎商业街也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森林。此刻我们站着的柏油路,从位置来看确实是湘南国道的方位。路面上到处是裂缝,但车子还是能在上面行驶——就像刚才载我们来的出租车,东摇西摆地缓缓爬行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我向右转身,看看在我背后的海。啊!这海确实与镰仓的海一模一样。我曾经站在稻村崎公寓的天台上远眺太平洋彼方的水平线,而我现在站着的地方岂不是当时见到的水平线下的地方?全赖现代科技之福,让我乘着巨型喷气机飞越那条水平线,来到这南面的岛国。反过来,从这里看过去,镰仓应该位于这个海的北面远处;换言之,这里和镰仓稻村崎,夹着太平洋相对而立。

我的视线转向海的右方,远处也有一个小岛,它的面积略小于江之岛,但正好与江之岛在相同的位置上,所以两者十分相似。当然,这小岛上并没有铁塔。

“真的,铁塔消失了……”我不知不觉地呢喃起来。陶太那篇被认为脱离现实的文章,里面描写的情景逐一在我眼前呈现。我为自己狭窄的视野和禁锢在所谓“常识”之中的僵化意识感到羞耻。事实证明,御手洗的想法是正确的。

“怎么样?江之岛和稻村崎公寓在这里又再现了吧。除了肮脏和攀满常春藤之外,这栋建筑物与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御手洗说道。

现在思量起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身为一名国际巨星,旭屋要在国外海滨建造一栋与日本相同的建筑物,是完全有能力的,而海边的风景大多千篇一律,正好配合这栋建筑物。

“不过,还是有不同之处。”御手洗说道。

“不同之处?是关于这栋建筑物吗?”

“是的。”

听御手洗一说,我再次凝望建筑物,但看不出有何不同。“只是寒碜一点,与镰仓相比较……”

“嗯、嗯,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边的建筑物比较肮脏和陈旧吧。”

“不仅如此呀。”

“哦,不仅如此?难道是……”

“你看看阳台吧。”

“什么?阳台?让我看看阳台……啊!”我大声喊起来,“阳台上挂着洗涤衣物。”

“对,就是洗涤衣物。你看,几乎所有阳台上都挂着洗涤衣物。但在稻村崎公寓就看不到这种景象了。”

“啊,确实如此。稻村崎公寓的阳台上看不到洗涤衣物。为什么……”

“那是因为在稻村崎公寓的房间里,都安装了干衣机。”

“啊!是吗?”我想了想,又接着说,“对,确实如此。但稻村崎公寓为什么要装设干衣机呢……”

“石冈君,这种追穷不舍的精神非常重要呢。事实上,房子建在海边,洗涤衣物挂在阳台上晾干,应该说是最自然的干燥方法,而且还不用付电费。可是在稻村崎那边却不这么做。”

“是呀,为什么……”

“因为海风的关系,盐分容易黏在洗涤衣物上。”

“啊,是吗?”

“这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是这个。答案只有一个,而且是令人吃惊的答案。”

“哦,答案是什么?”

“你想得到吗?”

“想不到。”

“你用一下脑子好不好?”

我想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唉,实在想不出来。”

御手洗眼珠一翻。“嘿,石冈君的脑子锈掉了。洗涤衣物!只能从洗涤衣物上找答案。”

“洗涤衣物……洗涤衣物又怎么了?”

“只能推测是因为不能在阳台上晾晒洗涤衣物,才有必要在屋子里安装干衣机。”

“啊!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不能在阳台上晾晒洗涤衣物呢?”

“石冈君,这是一个迷。是谁要求这么做呢?这可是很重要的问题。”

“你也还没弄清楚吗?”

“石冈君,你对事物的看法实在太过简单化,一出现问题就死皮赖脸地马上要求得到解答,这是一种恶习。出现一个问题,马上得到一个答案,世界并非这么简单。世界上的许多事物犹如一个圆环或蜂巢,是相互关联的。石冈君,你再看看这栋建筑物,还能注意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吗?”

“哦?不……我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同。”

“你可是亲眼目睹过两边建筑的人,我却没有见过稻村崎公寓。据你所说,那边的稻村崎公寓与这里的N电机公司印尼宿舍的外观是一模一样的,是吗?”

“对呀,你有什么疑问吗?”此刻,我对陶太文章描述的正确性顿生敬佩之心。

“我不是对你的观察有疑问。但是,既然两者外观相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镰仓那边的公寓,一九八三年让住户全部迁出做大改建,究竟改了些什么呢?”

“啊……”我终于明白御手洗没有言明的意思了。

御手洗继续道:“你说这个改建,没有涉及外观。如果是这样的话,改建的内容就是在内部了,这个逻辑性的推论应该是明确无误的。但是石冈君,你看看这栋建筑物的外墙,它是平滑的。但是据你所说,稻村崎公寓大楼的外墙不是露出一层楼高的金属楼梯吗?”

“啊!真的。这里的建筑外墙,没见到楼梯。”

“所以说,那个空中楼梯很可能是一九八三年改建时装上去的。刚才提出的不让住户在阳台上晾晒洗涤衣物的问题,恐怕也与改建有关吧。”御手洗说完,迅速迈开步子。

四楼那间三崎陶太曾经住过的房间现在住着日本人。这是当然,因为它成了日本人的宿舍,除了管理员、警卫和清洁工人外,这里全是日本人。我和御手洗很快就被允许进人室内。我马上跑到浴室前的水槽,扭开水龙头蓄满水,然后拔掉塞子,只见水流形成漂亮的右旋旋涡,从排水孔排出。

由于宿舍只住日本人,因此“安全出口”和电梯内的“开”、“关”按钮标示都使用汉字,这再次证实了御手洗的分析:即使是外国的建筑物,内部也可能会有日文标示。至于大厦的管理员和清洁工人,为了有效维持宿舍的运作,就雇用了本地人。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本地人却非常喜爱日本的相扑运动,于是他们在大厅中间搭起擂台,喜欢摔角的人便经常在此举行相扑比赛。经查证,这项运动是从旭屋拥有这栋大楼时就已有的娱乐活动。凡电机公司虽然觉得这完全是胡闹,但考虑到买下这栋大楼时,这个相扑比赛已经成为当地的一项特色,害怕一旦取消,可能会影响当地人对日本的感情,所以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这种情况在日本是难以想象的,乍听到印尼人也喜欢相扑运动,我感到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夏威夷不也盛行相扑吗?所以同样位于南国的印尼人喜欢相扑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大楼内部,无论是地板的样式还是壁纸的花纹,都与稻村崎公寓相同。由此看来,一九八三年对稻村崎公寓的改建并未涉及走廊的装潢。而在四楼,也与稻村崎一样有五个房间,所以无法判断哪间是陶太曾经住过的。紧靠电梯的那间因为太接近电梯了,不用考虑,我们便以从电梯数起的第二间为目标。这里的门牌与稻村崎公寓一样,写着日文“大村”的硬纸片插在门上的凹槽里。

大村是三十岁出头的单身汉,搬来这里还不到一年,不过从学生时代起,他巳经来过这个国家很多次了。在他搬来此地之前这房间及大楼为何人所有,他一无所知,而且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根据我们的推测,大村所住的房间就是旭屋杀死加鸟和香织(不知何故香织还活着)的现场。然后,陶太在浴室里切断两名男女的遗体,地上一片血海。有着如此惨烈过去的房间,如今却飘散着香料的芳香,室内整理得干净清爽,地板大部分被伊斯兰风格的地毯覆盖,完全看不到类似血渍的痕迹。阳台地面铺设了白色花纹的瓷砖,透过金属栏杆可以见到酷似镰仓海的印尼海景。这房子给人非常舒适的感觉,我心荡神驰地在阳台站了片刻。

我当然不想把过去在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大村。一是说来话长,再者就算和大村讲了,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我在说梦话。而且如果我说出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命案和分尸事件,对方听了会高兴吗?所以我只向大村询问了关于日全食的事,大村对此知之甚详,做了生动的介绍。御手洗不久就跑到室外去了,只留下我继续与大村攀谈。我们谈了这里的居住条件,以及对印尼的印象等话题。约摸二十分钟后,我向大村告别,然后到外面寻找御手洗去了。

就算做梦也很难见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情况已逐一被现实所解释。即便如此,当我和御手洗并肩而行时,一种茫然若失的情绪仍困扰着我,久久不能释怀。太阳的消失是日全食的缘故!江之岛上的铁塔、江之电铁轨及稻村崎商业街的消失是因为场所转移到印尼。而被陶太认为是

核战后受到辐射伤害和饥饿煎熬,而变得皮肤黝黑且骨瘦如柴的人群,原来是印尼的当地土著,至于巨大的白兔和动物,则是当地人戴上了本地特有的头套。

据大村所说,发生日全食的那一天,政府发出了绝对不能看太阳的强硬指示。这样做固然是担心无知的民众因长时间凝视太阳而伤害了视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印尼政府把民众视为孩子随便操控的统治手段。不过,民众倒是老老实实地遵守政府的法令,许多人戴上动物的头套,像欢庆节日似的跑到室外载歌载舞。大村分析,当地人这么做固然为了避免直视太阳,但也显露了对太阳消失的恐惧。他又补充,不少人还在头套的眼睛部位,贴上紫色的玻璃纸,这样就算无意中抬头望了天空也可以放心。

虽然许多诡异的现象得到了解释,但在我的心中还留下若干疑问。其中最大的疑问至少有三个:第一,在位于急救医院原址上的小屋里,老人对陶太视而不见,我仍然认为这是虚构的情节。第二,咬噬陶太假肢的恐龙究竞是怎么回事。第三,将香织的上半身和加鸟的下半身拼接后,双性人便复活且起立行走,这又意味着什么呢?站在御手洗的立场,他一定会说这些也是现实,但我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御手洗走到木板房商业街的一间店铺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示意我止步,叫我看他食指指向的地方。原来,在大门旁边的板壁上,用白色线条画出了蜥蜴的图画。入口的柱子旁,倚着一名穿白罩衫的老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筒型帽子。御手洗牵着我的手,走到老人面前,然后不客气地将我进一步推到离老人只有三十公分的地方。可是老人对我们的接近毫无反应,他好像能透视我身体似的继续观看我身后的风景。御手洗又将我从老人身边拉走,然后带我往安佐尔公园方向走去。

“哈哈,你成了透明人啦,有何感想?刚才我向那家的孩子打听过了,那位老人是全盲再加上耳聋,不过在家里却能自由行走,因为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对一切都很熟悉。”

我茫然地接受御手洗的解释。这样的解答,也不能说不对呀。御手洗拉着我继续往安佐尔公园走去,从N电机公司印尼宿舍到安佐尔公园,不过十几分钟步程。

进入公园后,御手洗并没有减缓脚步,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不久,我们眼前出现了木质的长方形房屋,那是平房,看起来像工厂,一群印尼青年正在里头劳作:有些人削木头、挥凿子,正在制作面具。有些人切割和鞣皮,正在制造皮包!此外还有人在做蜡染布,也有人正在弯曲铁丝制作胸针。

“公园这一带是所谓的青年艺术家村,不同的创作者制造他们拿手的工艺品,有平价礼品,也有高级美术品,甚至还有很前卫的作品。”御手洗看着悬挂于工厂高处的荷兰文牌子,向我说明。

接着,御手洗向左转,把我带入长屋之间的小巷。我们踏着厚厚的木屑,穿过狭窄的小巷。没多久,前面豁然开朗,是一块类似院落的广场,中央长着一棵大树,整个广场杂草丛生。仔细一看,树干上绑着细绳,另一端绑着在草丛中蠕动的灰色不明物体。

分开草丛,我见到这物体不断地摇摆着。我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它有厚而干燥的皮肤,强而有力的四足,全长近一米。从树干拉过来的细绳约两米长,绕过蜥蝠前面的双足,在它的背部打了个十字结。

“喂,石冈君,我向你介绍一下,这家伙就是恐龙了。”御手洗伸出左手,装出司仪的姿态,指指脚下的大晰蜴。

“这就是恐龙?恐龙的体型应该要大得多吧。”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虽然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生物,以晰堪而言,也确实大得惊人,但在我的印象中,恐龙的体型更加庞大,简直像一座小山,轻轻一踏就可以把电车踏扁。与真正的恐龙相比,蜥蜴是小巫见大巫了。

“石冈君,你是不是怪兽电影看太多啦。在陶太的文章中,并没有描述恐龙的大小呀!你清楚知道自己身处印尼,所以看到这种生物并不会太惊讶。但陶太始终以为自己置身镰仓,在林中突然见到这家伙,难免大吃一惊,以为看到恐龙了,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家伙是杂食性动物,一旦肚子饿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吃下肚。它特别喜欢吃腐败肉类,所以嘴巴周围散发出腐臭味,是一种非常令人讨厌的动物。”

“它叫什么名字?”

“科摩多龙。艺术家村的年轻人把它当做宠物饲养,好像也把它视为创作的模特。”

“一般的印尼人也饲养这种动物吗?”

“你是说当做狗的替代品吗?不大可能吧,只有怪人才会饲养这种动物。九年前,在宿舍附近大概就有这样的怪人。不明就里的陶太踏入树林,第一次遇见这种动物。关于恐龙的真相就是如此了。只有在南国才能见到这种动物。”御手洗愉快地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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