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生怕女皇会有特旨赦免来俊臣,因而等不及先行杖,便直接下令斩首。当来俊臣的首级滚到地上的一刹那,寂然无声瞬息变成了欢声雷动,场面彻底失控,人们争相向前涌去,刑场戒备的金吾卫士根本弹压不住,瞬间被人流冲散。可怖的是,最先冲到来俊臣尸首前的人蜂拥而上,有撕咬着尸肉的,有披腹出心的,有挖首级眼睛的,有剥其面皮的。只在须臾之间,那具尸首和首级便成了森森白骨。然而,仇恨依旧没有散去,人们咬牙切齿地将骨头扔在地上,来回践踏狂踩,直至成为齑粉、被大雨冲刷干净为止。

后人评价来俊臣道:“君令而臣随,君心而臣胆,是故口变缁素,权移马鹿,如得其情,片言折狱。”无论怎样,这个大魔鬼终于彻底从人时间消失了,人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奔走相告道:“今晚总算可以安心躺在床上睡觉了。”

来俊臣血肉被士民争食的消息传入宫中,武则天震撼不已,如果不是她派了心腹宦官前去观刑,她还真不知道天下人恨来俊臣恨到了这个地步,这时候,她才真正庆幸听了吉顼的话。为了挽救自己的颜面,又特下一道诏书,历数来俊臣累累罪恶,诏书最后道:“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来氏全族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被杀。倒是来俊臣夫人王蠙珠显得有先见之明,已跳井自杀,避免了上刑场被当众斩首的羞辱。

来俊臣被杀后,凡他所援引的亲党为官者数百人均主动自首。武则天装模作样地责备他们,有人答道:“臣死罪,确实有负陛下。然臣乱国家之法,不过是罪上一身,如果违背了来俊臣的意愿,当时就要灭族。一身轻,一族重,臣不得不俯首就范。”武则天良久无语,最终赦免了这些人。

更令女皇伤心的是老臣魏元忠的一番话。魏元忠数次被来俊臣陷害,最严重的一次已经被押到刑场上,当刽子手大刀举起来的一刹那,武则天又派特使赦免了他。魏元忠临死面不改色,被赦免也无喜色,只从容拜谢,令时人惊叹佩服不已。来俊臣死后,魏元忠被重新召回朝任御史中丞。武则天亲自赐宴,问道:“为何爱卿多次遭人诽谤?”魏元忠道:“臣好比一只鹿,罗织之徒欲捕得臣,以臣肉为羹,臣又怎么能避开呢?”武则天听后,难过得再也吃不下饭,遂应监察御史魏靖请求,命监察御史苏颋复查来俊臣旧案,为受冤者昭雪,许多冤案由此平反。

但没有了来俊臣这样可靠的耳目,武则天一时之间还是难以适应,一日召来宰相陆元方,有意无意地询问外事。陆元方当即答道:“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民间细事,不足烦圣听。”

陆元方出身名门,为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后人,是初唐著名书法家陆柬之之侄,陆柬之舅父即是初唐极负盛名的书法家虞世南。

武则天闻言大怒,当即颁下制书,罢去陆元方宰相位,改为司礼卿。她还不死心,又召来夏官侍郎姚元崇,问道:“为何近来一直没有听到外面有谋反的事发生?”

姚元崇是新近因契丹战事才被提拔上来的官员。北方战火纷飞,兵部事务繁忙,然而再纷繁复杂的事务,一旦到了夏官郎中姚元崇手中,立即被处理得干净利索,井井有条。他还对兵部的职掌非常熟悉,举凡边防哨卡,军营分布,士兵情况,兵器储备,无不烂熟于胸。如此能干的人才,立即受到女皇瞩目,被擢升为侍郎。他听到武则天的发问,哑然失笑道:“之前陛下不断听到来俊臣等人告发大臣谋反,不过罗织诬陷之词。东汉末年有钩党,现在也有‘钩党’,这在来俊臣那里叫做‘罗织’,换了个名目而已。臣以自身及全家百口人的性命担保,现在内外官员中再也没有想要谋反的人。”

武则天这才略略放了心,道:“以前宰相都是顺成其事,害得朕成了个滥行刑罚的君主。爱卿今日所言,很合朕的心意。”特意赏赐了姚元崇一千钱。

来俊臣死后,天气忽尔转晴。而北方也有好消息接连传来。吐蕃赞普墀都松赞派使者向武则天献良马千匹,黄金二千两,求娶公主。武则天很是高兴吐蕃没有趁契丹反叛之时机落井下石,当即答应了下来。只有王翰、狄郊等人隐隐猜到这大概是王孝杰在其中起了作用。王翰如约履行诺言,出重金为王孝杰相好月娘赎身,不料月娘自称习惯了风月场面,过不惯寻常女子的日子,不愿意从碧落馆出来。王翰不便将王孝杰尚存活人世、并已经去投奔吐蕃赞普的消息相告,只得就此作罢。

契丹首领李尽忠意外病死,其妻兄孙万荣虽然收合余众,军势可不减,但其威望远远不及李尽忠。契丹军中厌战,渐有分崩离析之态。

而在袁华的斡旋下,突厥默啜可汗答应与中原朝廷联盟,自己愿意为女皇之子,愿意将女儿嫁给皇子为妃,愿意出兵攻打契丹,要求得到的回报包括人、地、物三项:人是河曲六州依附中原的突厥人口;地是单于都护府之地,即昔日颉利可汗控制之地;物则包括缯帛、农具、种子、铁、兵器等关键物品。

显然,默啜野心勃勃,一心要恢复为太宗皇帝击溃的突厥帝国。武周朝臣为是否与突厥结盟发生激烈的争议,然而武则天畏惧突厥兵势,又欲借其助平契丹,全盘答应下来。默啜由此得到数千帐人口,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具,铁四万斤,得人、得地、得农资,实力大增,国势益强。

淮阳王武延秀则以皇子的身份被选中为突厥东床,他本人尚对明秀美貌的王羽仙念念不忘,并不十分乐意。然而当此情形,诸武怎能容许他娶臭名昭著的来俊臣的小姨为妻?王羽仙出自太原王氏,本身就在禁止与皇亲通婚的五大家族之列。尤其默啜可汗点名要将女儿嫁给皇子,武则天不选皇嗣李旦的儿子们,独独选中武延秀,本身已经是极好的暗示——武承嗣即将成为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江山、美人孰轻孰重,难道还不是一目了然么?得到了天下,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就算是王羽仙,也一样可以再收为嫔妃。因而到最后武延秀还是想通了,喜滋滋地选择了一个吉日动身,前去突厥境内迎娶默啜之女。秋官侍郎张柬之认为自古以来没有中国亲王迎娶夷狄之女的先例,上疏谏阻,武则天不听。

得偿所愿后,默啜遂假称要与孙万荣联兵对付武周,派轻骑深入契丹腹地,偷袭了秘密基地新城,不但掠走了所有物资,还俘虏了李尽忠、孙万荣及一些重要将领的妻子儿女。契丹军心大乱。龟缩许久武周军统帅武攸宜、武懿宗趁机指挥军队出击,孙万荣毫无斗志,只率轻骑逃走,半路为手下所杀。契丹大将李楷固、骆务整率残部向武周投降,契丹基本平定。

武懿宗为争军功,所到之处大肆屠杀被契丹掳掠的河北百姓,斩下首级冒充契丹军士。这位畏敌如虎、有“夹豕”之称的河内王屠杀起百姓来毫不手软,而且残酷异常,往往将活人开膛破肚,挖取心胆。先前,契丹大将何阿小嗜好杀人,至此,河北人皆云:“惟此两何,杀人最多。”

孙万荣的意外失利,其实武周军并无尺寸之功。消息传到洛阳,武则天大喜,加授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下敕表彰在洛阳做法事多日的名僧法藏,说是因为他才使得武周兵士闻天鼓之声,契丹贼众睹观音之像,对以付出大量人物的代价诱得突厥出兵相助一事丝毫不提。又预备造大佛像,命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宰相狄仁杰以昔日梁武帝兴佛亡国为例,竭力劝谏道:“近年水旱成灾,边境时有征战,造像既费官财,施工又耗民力,一旦国家有难,便无人财可救。”武则天无奈,只得作罢。

北方战事日益明朗,羽林卫将军李湛也终于押送着契丹公主贺英到达了神都。最离奇的是,辛渐不知道如何来到了皇城端门前,拦在队伍前,自报姓名,表示愿意束手就擒,只恳请能见母亲一面。

李湛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命人仔细搜过辛渐全身,才放他上车。贺英受到很好的待遇,马车上设有厚厚的软襦,她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乍然见到爱子出现,自是又惊又喜。母子二人暂时被押在御史台狱中。然而才刚刚收监,李湛又率领兵士赶来将二人提出,原来武则天听说贺英人已经押到洛阳,立即迫不及待地要召见。

李湛道:“抱歉,怕是要暂时委屈二位。”命人给辛渐母子戴上手铐脚镣,押解来到仁寿殿中。

武则天正在殿中听宰相吉顼和河内王武懿宗奏事,吉顼为赵州溃败而指责武懿宗。武懿宗为人歹毒,但却不善言辞。而吉顼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引古证今。偏偏武懿宗又矮小驼背,面对身材魁伟的吉顼,气势上也输给了对方一大截。吉顼说到兴处时,双眼瞪视武懿宗,气势凌人。武懿宗狼狈不堪,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女皇,指望姑母出面帮助自己。

武则天因着急要回后殿去见贺英,早已不耐烦二人的争论不休,见此情状更加不高兴,心道:“吉顼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轻视武家人,这样的人将来怎么靠得住?承嗣曾说他暗中与庐陵王有勾结,看来并非虚言。”又想起此人明明是靠投奔来俊臣起家,最后却在关键时刻踩了他一脚,心机不可谓不深沉,愈发厌恶起来,当即发作,愤怒地道:“吉卿的话朕已经听够了,不必再多说。当年太宗皇帝有匹良马叫狮子骢,精壮奔逸,又肥又大,但性情却狂烈无比,没有人能够驾驭。朕当时还是宫女,正毫站在旁边,对太宗进言说:‘妾能驾驭此马,但需要三样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挝,三是匕首。铁鞭鞭之不行,就以铁挝挝其头;还不服,就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很赞赏朕的壮气。今天你值得玷污朕的匕首吗?”

吉顼听出了女皇凌厉的杀机,吓得伏地求饶。武懿宗从来没有姑母发这样大的火,也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吉顼于是一夜之间一落千丈,由宰相被贬为安固县尉,后来也死在了那里。

斥退武懿宗、吉顼二人,武则天怒火稍平,来到西面的集仙殿,斜倚在软榻上,等候贺英的到来。听见镣铐声响,立即坐起身来,不待人禀告,忙叫道:“快些带她进来。”第一眼见到贺英,便叹道:“英娘,果然是你,你可是老多了。”

辛渐虽然早听李弄玉揭破母亲曾经高宗皇帝的妃子,但心中着实不愿意相信,见母亲面对传说中嗜血如命的女皇时依旧神色自若,而那高高在上的女皇不但认得母亲,情绪还相当激动,这才不由得不信。

贺英道:“是,二十多年过去,能不老么?天后,你也老多了。”

天后是武则天为高宗皇后时的名号,而今她称帝已久,最忌人再以旧名号称呼,这分明等于不承认她现任皇帝的身份。一旁内侍当即斥道:“大胆,竟敢在陛下面前无礼!还不快些跪下!”

武则天心中却涌起无数往事来,弹指之间,二十年都过去了,那些宫中旧人早就一个不剩了。只是怎么人年纪愈大,怎么反而会愈发念起旧来?她挥手止住内侍,道:“你们都退下去吧,让朕和英娘好好叙叙旧。这位就是辛渐么?”李湛道:“正是。”

武则天道:“英娘的儿子居然也这般大了。李湛,你先带着辛渐出去,去了她母子身上锁链。”李湛躬身道:“臣遵旨。”命人开了镣铐,携着辛渐退出殿外,问道,“你不是被人劫走了么?是怎么逃出来的?”辛渐道:“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向将军详细禀告。”

虽然这位将军是女皇面前的红人,但辛渐并不反感他,相反心中还有几分感激。当初李弄玉自暴身份,被李湛从王翰府中带走,李湛明明可以用她来向女皇邀功,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且他奉命押解贺英进京,一路走走停停,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在有意拖延,若是换作个两月前战事最吃紧时进京,贺英可能见不到女皇,便会被有司直接判处死刑,传首边关。而今契丹既平,武周军不再需要贺英的脑袋来壮士气,李楷固又已经投降朝廷,危机大大缓解。

李湛也不再多问,只默默等在殿外。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内侍开门,重新叫李湛、辛渐进去。辛渐见母亲平静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心中悬着的石头才放下来,不由得心想:“这位女主似乎也没有传说那么可怕。”

武则天道:“之前李将军送回朝中的公文、奏章朕都已经看过了,英娘母子既是跟契丹并无通谋,这就无罪开释吧。”李湛道:“臣遵旨。”武则天道:“还有一件要事,李将军在奏章中提到这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命叫李弄玉,她既然已被李将军处死,如何不将首级送回神都?”

一旁辛渐听见,全身一麻,如遭晴天霹雳。他因知道李湛一直在暗中照顾他母亲,根本想不到他早已经杀了李弄玉。当初他还被囚禁在洛阳郊外时,听王翰提到李湛公然在公文中提及李弄玉时已经感到奇怪,但也没有起疑,到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王翰那么肯定在太原劫走自己的人不是李弄玉,他早知道她已被李湛处死。可是他自己被囚禁时,明明感觉到李弄玉曾经来看望过自己,虽然他被蒙住了眼睛,看不到她的人影,可他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原来这一切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即使是她对他和大风堂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他还是忘不了她。

却听见李湛道:“臣不敢隐瞒陛下,李弄玉姓李,身份非同一般,臣不敢将其斩首,只将她秘密绞死,好生安葬。”

李氏皇族经过多年清洗,已所剩无几,硕果仅存的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两家也均被囚禁在冷宫中,李旦之子如临淄王李隆基等不出宫门已经有十余年。武则天闻言大是震惊,连声追问道:“姓李?她到底是什么人?快说!”李湛看了贺英一眼,迟疑不语。

武则天道:“英娘是自己人,她进宫的时候你还没有当上将军呢。”李湛道:“是。回陛下话,李弄玉是前太子李贤之女,是陛下的嫡亲孙女。臣未请得诏命即擅杀皇亲,死罪,请陛下降罪处罚。”上前两步跪下,伏在地上。

武则天“啊”了一声,道:“原来贤儿尚有骨肉流落民间。她……她是他在巴州生的么?”李湛道:“是。”

武则天皱起了眉头,李贤死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不能释怀,难以掩饰住对次子的厌恶,冷笑道:“难怪李弄玉能找得到英娘,又想方设法陷害她,哼!李湛起来,你做得没错。李弄玉陷害英娘,针对不是她本人,而是大风堂,时逢朝廷大军征讨契丹,亟需军备,她这么做,居心实在叵测。”

她适才还为有嫡亲孙女尚存人间而惊异,眨眼间又换了一副神情,眉目间流露出凶狠的戾气来。顿了顿,又道,“辛渐,朕听说你在逃亡时被突厥人捉住严刑拷打,逼问百炼钢的秘密,你却是宁死不屈,朕很是欣赏,你母亲要暂时留在宫中,你可愿意在朝中为官?”

辛渐尚未从李弄玉被杀的巨大震撼中清醒过来,木然不应。李湛道:“辛渐,圣上在问你话。”辛渐道:“什么?”贺英忙道:“小渐只是个铁匠,没有见过世面,望天后……啊,不,陛下原谅他的无礼。”

不知怎地,武则天忽然觉得“天后”这个称呼比“陛下”要悦耳得多,当即笑道:“那好,李将军,你先带辛渐出去,好生安置。等他想好了要做什么官职,你再带他来告诉朕。”李湛道:“臣遵旨。”见辛渐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忙上前拉起他的手,牵出殿外。

辛渐用力甩开李湛的手,恨恨瞪着他。李湛道:“怎么,你想杀我为李弄玉报仇?”辛渐不答。李湛道:“李弄玉临死前向我招出一切,是她险些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要为她报仇?你很爱她么?”辛渐一时也答不上来,只闷闷朝前走去。

李湛道:“站住!你没有听见圣上旨意么?你眼下可是归我看管。”辛渐停下脚步,回身伸出双手,道:“将军是要锁我么?这就请吧。”李湛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杀我。我是禁军首领,手握重兵,身边甲士环伺,你杀不了我,我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不过我敬你有情有义,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辛渐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李湛道:“圣上为庆贺平定契丹,预备举办武举。我听说你武艺了得,你若能夺得武举前三甲,我就给你一个跟我公平决斗的机会,你若败在我手下,我也不会杀你。你若有本事能杀得了我,我死而无怨。”

辛渐一时尚不能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要杀死李湛为李弄玉报仇,但他胸口真的有一股怨气蠢蠢欲动,憋得他难受,不假思索即慨然道:“好,一言为定。”

李湛道:“一言为定。你的同伴都住在惠训坊中,你这就去吧。不过不得我的允准,你不得随意离开洛阳。”辛渐冷笑道:“我娘亲陷在皇宫中,将军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李湛遂命一名宦官引他出去。

出来皇城,辛渐仰头凝视那巨大的天枢,忍不住心道:“这样一件吹捧女皇功德的无用东西,要白白耗费多少铜铁!”

这天枢是梁王武三思监造,意在铭纪功德、黜唐颂周,吹捧武则天以道德感化天下。天枢耗费巨大,武三思强迫民间商人聚钱百万亿,买光了市面上所能见到的全部铜铁,还是不够用,又大收民间农器,这才铸成了这座高一百零五尺、径十二尺的天枢,总共用去铜铁二百万斤。天枢的设计者是新罗人毛婆罗,主要工匠则是波斯人阿罗撼和高丽人高足酉,共由三部分组成:最底下为铁山,周围一百七十尺,高二丈,用铜和石头做成蟠龙、麒麟形状,萦绕四周;中间是棱柱,高一百零五尺,径十二尺,共有八面,各径五尺;上面是腾云承露盘,直径三丈,盘中有四个高一丈二尺的龙人站立,手捧直径一丈的火珠。之所以取名“天枢”,是因为天枢是北斗七星之首,寓意中原民众和周边民族都像指极星始终朝着北极星一样,对女皇感恩戴德,忠诚不二。

然而在辛渐看来,这些铜铁实在浪费得可惜,若是能全部用在黄河上固住浮桥,何至于频频发生行人落入河中的惨剧?

他正自感叹,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辛公子!”闻声回过头去,却是在蒲州见过的蒙疆。辛渐见他一身盔甲装束,道:“蒙将军。”蒙疆道:“辛公子是要去惠训坊么?我正想要登门拜访,这就一起去吧。”

来到惠训坊,王翰等人听说贺英已被押到洛阳,正预备出去打探情形,忽见辛渐到来,双腿又已经痊愈,均是喜出望外。一番惊喜交加的忙碌后,王翰这才问道:“蒙将军今日登门,有何贵干?”蒙疆道:“王公子,实在抱歉,上次在御史台狱中多有得罪,我也是奉命行事,逼不得已才会那样做。我今日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知各位。”瞥见王羽仙尚在一旁,便及时住了口。

王翰心领神会,向俱霜使个眼色。俱霜便道:“辛渐哥哥回来,大家少不得要大吃一顿庆贺,老仆有得忙了,咱们去帮帮他。”上前挽了王羽仙手臂出去。王翰又打发胥震去天津酒楼订一桌酒菜回来。

蒙疆掩好门,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与王夫人有关。我偶尔听手下兵士暗中议论,说王夫人也许并没有死。”王翰惊道:“什么?”蒙疆道:“当日金吾卫士奉命围住了来俊臣府邸,半夜王夫人突然悄无声息不见了,搜遍全宅也没有找到。负责看守金吾卫中郎将难以向圣上交代,所以才谎称亲眼看见王夫人跳井自杀。不过因为王夫人的名气……噢,我不是指她丈夫是来俊臣,而是指她号称洛阳第一美人,许多人对她的失踪感到好奇,这件事也在禁军中慢慢流传开来,议论不少。”

狄郊忽然问道:“蒙将军可知道来俊臣被捕后,他的心腹卫遂忠逃去了哪里?”蒙疆摇摇头,道:“我听过这人的名字,但却不知道他下落,御史台也就来俊臣一案搜捕过他,没有什么结果。狄公子是怀疑他跟王夫人有关么?”狄郊点点头。蒙疆道:“那好,我找人打听一下,有消息再来告知各位。”

辛渐刚刚从王之涣口中得知蒙疆曾闯入御史台狱,又借王翰之手杀死了李弄玉的手下,不免十分狐疑,问道:“等一下!蒙将军,你知道你在御史台狱中杀的是什么人么?”蒙疆道:“不是叫裘仁,是来俊臣派去刺杀张易之的刺客么?”王之涣道:“裘仁根本不认识来俊臣,他不过是为了挑拨来、张二人互斗,才有意那么说。”

蒙疆道:“你怎么会知道?”王翰道:“当日宋御史命裘仁与来俊臣当面对质,我们三个人都在场,亲眼看见来俊秀的反应,绝不会有错。况且裘仁这个人我原本就认得,他是位义士,死也不会与来俊臣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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