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问道:“几位觉得车三的话可信么?”王之涣道:“车三自承刺客之名是死罪,承认伪造反信依照反坐之法也是死罪,都是死路一条。而且前面一项罪名因为得罪的是淮阳王,岂会一刀便宜了他?只会让他临刑前遭更多的活罪痛苦,他本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辛渐也道:“嗯,我也是这么想。车三肯主动交代行刺来证明自己不会伪造反信,说明他爱惜自己的声名,不愿意背上助纣为虐的四个字。”

宋璟点点头,道:“车三所讲述的行刺一事有头有尾,有声有色,相信应该不事谎话。不过之前我已经派人详细调查过这个人,人品虽然不坏,可说他好话的人也不多,好赌成性,有钱没钱每晚必去赌坊,欠下不少债。你们觉得他会不会是因为一时贪心,为了那五块金子,咬牙仿冒了反信?狄公子,你曾提过行刺和仿信有关联,也许本身就是车三一人所为。”

狄郊犹豫道:“我是本案被告,方便发表意见么?”宋璟对其谨慎沉静深为赞赏,道:“狄公子已经被证明无罪,车三仿没仿信跟你没有利害关系,但说无妨。”

狄郊道:“我只是从机率上来判断,左撇子毕竟是少数,几十人中不过有一人而已。刺客案和谋逆案两件案子所牵涉进来的人,包括我伯父、庐陵王,以及裴昭先、献王子在内,也不过十来人,出现两名左撇子的机会并不大。”

宋璟道:“自从张道子先生指出伪造反信者是左手执笔后,我已经派本地差役打听统计出河东县城内所有的左撇子。这里有份名单,一共是三十七人,除了车三外,其余都跟黄瘸子没有任何关系,且绝大多数人根本不识字。当然,名单不全,肯定还有很多左撇子没有被留意到。”

车三的嫌疑确实太大——左手写字,五块金子,又是黄瘸子唯一的朋友,在听到辛渐等人调查黄瘸子时即将掘金预备逃走。王之涣也不得不承认,道:“所有的证据的确都指向车三。如果两件案子都是他做的,他又何必多承认行刺一案呢?”

王翰忽道:“为了名誉!自古以来,出了多少沽名钓誉之徒,手段层出不穷,不惜以死留名者不在少数。伪造反信和行刺淮阳王两项确实都是死罪,下场并无区别,可对车三的名誉就很不相同——他因为伪造反信罪名被杀的话,死后也是千夫所指,背负骂名;可是因行刺淮阳王被杀,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同,他就是众所仰慕的英雄……”

宋璟听他公然为刺客叫好,忙重重咳嗽了声,打断了话头,道:“王公子的话本史已经听明白了。嗯,既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车三,本史也只能依法办事,即使他不肯招供,依照众证定罪制度依旧要判他伪造反信,他既承认行刺,不过是多了一条罪名而已。”站起身来,道,“杨功,你命人将所有犯人带到公堂,本史要宣判。”

辛渐道:“宋御史不是已经派人去找淮阳王和赵曼了么,何不再多等一日?也好确认车三的话。”宋璟道:“我可以等,可身在洛阳的圣上不能等。”辛渐不解地道:“人命关天,皇帝为什么不能等?”狄郊拉了他一下,低声道:“宋相公其实是想说庐陵王不能等。”

庐陵王李显已经因为反信一事被押回洛阳囚禁,这位当初因戏言要将天下送给岳父就被立即废掉的皇帝正再一次领略亲生母亲的冷酷无情,杀人的宝剑就悬在他头顶上,随时可能掉落。既然已经证明反信是假,追查捉拿伪造反信者倒在其次,难怪宋璟要着急赶回京师了。

宋璟正正官服,正要上堂,忽有兵士进来禀告道:“派去并州捉拿羽林军校尉曹符凤的人回来了,说半路遇到淮阳王一行,淮阳王不肯交人,说要捆了曹符凤当面交给相公谢罪。”

宋璟皱了皱眉,道:“淮阳王现今人在哪里?”兵士道:“大王护送着恒安王的家眷遗孤,行走不快,要明日才能到蒲州。”宋璟微一凝思,道:“那好,我就再多等一晚,明日动身回京。狄公子,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几位不如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咱们也好随便聊聊。”

他以堂堂御史中丞之尊,温言挽留小辈吃饭,王之涣等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只有王翰锦衣美食挑剔惯了,认定州廨的酒食必定难吃,很不情愿,可也不好明说,只得悻悻跟着众人来到后衙的凉亭中坐下。

果如王翰所料,州廨的饭食极其难吃,宋璟只举著吃了几筷就放下了,起身走到栏边,仰望星空。众人见主人心情不佳,也只能跟着放下筷子。王之涣走过去问道:“御史可是有心事?”宋璟道:“嗯。你们来看那边。”辛渐道:“那是北斗七星。”

时逢月底,并无月光,深邃广大的天幕上只有点点繁星,仿佛一颗颗镶嵌在黑色锦缎上的宝石,闪烁着轻盈的光芒,圣洁柔美,毫不耀眼,却显示着生动的烂漫。

北斗七星居天之中,为天之枢纽。七星分别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中国古代极为崇拜北斗七星,不仅因为北斗星君是传说中掌管人类阳寿的大仙,而且七星对应着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七政。也就是说,凡天地天地运转、四时变化、五行分布,以及人间世事吉凶否泰均由北斗七星所定。北斗一天枢星和北斗二天璇星连成一线,指的正是北极星。北极星号称至上天帝,被认为是阳气北极,极南为太阳,极北为太阴,日、月、五星行太阴则无光,行太阳则能照,所以是昏明寒暑之限极。而北极又维系着北斗,七星斗杓提携着整个星空旋转——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由此分辨出四方四时四季,成为民间百姓观象授时的基础。

王之涣道:“璇玑斡运四时,上及天子,下及黎庶,寿禄贫富,生死祸福,幽冥之事,无不属于北斗之统。而今在这号称天下之中的舜城,观看天上之中的北斗,当别有一番意味了。”

宋璟道:“天上璇玑,凡间万事。这尘世间世事人情,不停地交替变换,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代接一代地今来古往,可天上的北斗从来没有变过,一直在那里,就像人间的正义,虽然有时候会被乌云遮盖,可我们不能因为看不到光芒就认为它已经消失。璇玑悬斡,晦魄环照,只有正义才是永恒。狄公子,你这些日子受了很多委屈和压力,你可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狄郊道:“是,多谢御史教诲。”

宋璟道:“好,你们去吧,陪我这么个严肃的御史吃饭也没什么趣味,我就不强行拘你们在这里了。”命人将之前被曹符凤搜走移交给州司作为证据的五柄佩刀还给几人,又道:“明日审案,我再派人去逍遥楼叫你们。”

出来州司时,夜色已深,可衙门前还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原来白日黄昌已经在西门被当众杖杀,尸首拖回来摆在州廨前示众三日。这黄昌不但把持着本地赌坊,还放收高息利钱,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民愤极大。对他的死,几乎人人拍手称快,有人不惜远程赶来,就为专门看一眼他的尸首。

众人回到逍遥楼,久久回味宋璟意味深长的一番话,感慨万千,胡乱吃了些东西,也没有心思歇息,只聚在房中聊天,如此过了大半夜,将近天亮时才各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楼前便传来剧烈的吵闹声。王羽仙最先赶出来查看究竟,才知道是几名辽东来的商人,拖家带口,要住进楼里。伙计却因为王翰之命,不肯放他们入住,是以争吵了起来。

王羽仙道:“蒲州客栈不少,他们为何一定要住进这里来?”伙计道:“娘子不知道,这两日蒲州来了不少辽东、河北逃难的人,客栈、邸店早就人满为患了。”王羽仙道:“逃难?逃什么难?”伙计道:“听说是契丹人举兵造反了,具体小的也不知道。”

王羽仙便命伙计放那些人进来住下,又叫住一名中年男子,问起究竟,原来是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声称要反掉武周,光复李唐,拥戴庐陵王重归皇位。王羽仙道:“呀,又来一个徐敬业。”忙奔回楼上,叫醒王翰等人,告诉他们契丹反叛一事。

辛渐闻言很是吃惊,道:“我们五个去年北上游玩到过营州龙城,在酒肆饮酒时遇到两名契丹大汉,跟他们拼酒,他二人同时喝,我们五个轮番上阵,最好还是喝不过对方,败下阵来。后来才知道其一人就是松漠都督李尽忠,另一人是契丹名将李楷固,都是血性豪气、淳朴好客的好男儿,怎么会突然举兵谋反呢?这其中定有缘故。”

特意下楼找了几名商人询问,果然问到此次契丹反叛另有缘由——去年辽东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契丹部落发生了大面积的饥馑,百姓军士生活无着,贫苦无依,契丹首领李尽忠和孙万荣二人不得不向上级营州都督赵文翙求助。赵文翙刚愎自用,自恃是大周官吏,不但不对契丹军民加以赈给,反而视两位酋长如奴仆,大肆辱骂,由此惹恼了了二人,干脆拔刀杀了赵文翙,占据营州,起兵反周。这二人倒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自知契丹孤弱,难以匹敌朝廷大军,特意打出了迎归庐陵王的旗号,据说河北、河东有不少对武周不满的人正聚集在一起,街谈巷议,大有伺隙而起之势。

辛渐回房将真相告诉同伴。王之涣道:“昔日徐敬业兴兵反武,意在匡复唐室,也是以迎归庐陵王为号召。听说那些日子里,朝廷三天两天都有特使赶去房州,生怕庐陵王与徐敬业勾结,或是被人救走。”辛渐道:“嗯,听说庐陵王日夜忧惧不安,甚至打算自杀一死了事。幸亏王妃阿韦阻止,才没有酿成大祸。后来又有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称手中有高宗皇帝御笔制书,召集豪侠往房州营救庐陵王,结果事败被杀。想不到契丹也会利用中原百姓不满朝廷的心理,打出了庐陵王的大旗。庐陵王本就因为反信案被押回洛阳,处境岌岌可危,这下怕是更难了。”

王翰冷笑道:“可惜淮阳王武延秀预先估算不到契丹会举兵反叛,还编造什么老狄勾结突厥谋反。”辛渐道:“这是因为契丹非但实力远不及突厥和吐蕃,而且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想突厥、吐蕃那样反复无常、唯利是图。”狄郊道:“若是在信中说成我和伯父勾结契丹,而今契丹起兵是实,假信也变成了真信,咱们这一干人,包括庐陵王怕是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之涣道:“不知道宋御史是否知道契丹反叛之事?”狄郊道:“宋御史应该已经知道此事,所以他才着急赶回京师澄清狄相公勾结突厥谋反是子虚乌有,为的就是避免庐陵王的处境雪上加霜。”

王羽仙道:“不如我们一道去州司看看,你们几个都到过辽东,又见过李尽忠本人,也许可以给宋相公一些建议,好让他回去后转告朝廷。”辛渐道:“要解决这件事最容易不过,朝廷无须征发大军,只要派一名特使前往契丹,好生抚慰赈济,契丹人重信重义,自会退兵散去。”

王翰道:“我敢担保洛阳的那位女主一定不会这么做,她正要找个机会为侄子武承嗣树立声望,好立其为太子,眼下岂不是大好机会?她肯定要派武承嗣为主帅讨伐契丹,再多选精兵良将,务求必胜,不过是用昔日汉武帝倾天下精兵扶持戚族卫青、霍去病、李广利之典故。契丹虽然勇悍,毕竟只有数万人口,如何能与中原抗衡?等到武承嗣得胜,可就要被吹成居功至伟,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了。”

辛渐摇头道:“武皇未必会这么做。这是军国大事,岂能视作筹码、等同儿戏?一名使臣即可平息战乱,安定一方,无须劳师动众,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何乐而不为呢?武承嗣这样的人,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就算他平了契丹、平了突厥,就连吐蕃也平了,天下人也不会服他。武皇虽然年老,可并不糊涂,也不是一味袒护武家人,不然她这次为何选派宋御史来审理反信案?”王翰道:“我不跟你争论,将来你总会知道那位女主的见识。”

几人遂往蒲州州廨而来,刚走出不远,正遇到杨功。杨功道:“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车三已经主动认罪了。”

众人均不知道车三态度忽然如何转变,吃了一惊,忙询问究竟。杨功道:“今日一早天还亮,车三在狱中吵着要见宋相公,一见面就主动认罪,承认是黄瘸子拿着反信来找他,他同时看了狄公子原信和反信后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黄瘸子催促得甚急,他一时贪图五块金子的重酬,就摹拟狄公子笔迹抄写了一遍反信。后来也很是追悔,不过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之涣道:“那他有没有说他昨日为什么宁肯说出行刺淮阳王之事,也不愿意承认反信一事?”杨功道:“他说诸武恶贯满盈……噢,这不是我说的,是车三的原话,他不想背上助纣为虐的名声而死。不过他在牢里一夜已经想通了,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糊涂再继续错下去,他愿意认罪,而且表示要戴罪立功,指证淮阳王才是幕后主谋。”

王翰道:“嗯,想不到车三这个人贪财猥琐,倒是还有些担待。大家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却只有他公然说了出来。”

狄郊问道:“车三指证淮阳王可有凭据?”杨功道:“有,而且是非常有利的证据。”

原来车三除了临摹狄郊笔迹写了一封反信交给黄瘸子外,还将狄郊家书和反信原件各临摹一份留了底。他也知道事情重大,所以将两封信用油布包了,藏在院中槐树上的鸟窝中,是以之前杨功派人搜查竟没有找到。

众人闻言很是欣慰。之前宗大亮因为畏惧武氏势力,一直只提是受羽林军校尉曹符凤之命,不肯提淮阳王武延秀半句。就连杨功无意提到淮阳王时,也总为宋璟阻止,这自是因为宋璟生性谨慎,没有发现直接指向淮阳王的证据。而偏偏宗大亮也没有敢留下反信原件的仿冒件,倒是车三深谋远虑。通过这临摹反信原件的笔迹一定可以有重大发现,说不定可以直接与主谋武延秀联系起来。唐律有反坐之法,谋逆大罪当然要处斩,从者绞刑,诬陷人谋逆则要反坐,主谋处斩,从者处绞。

杨功似是猜到他们心中所想,道:“不过那封反信原件的仿冒件,书法相当漂亮,淮阳王应该没有这等好书法,估计是他手下人所写。”

辛渐问道:“宋御史可有派人请淮阳王来公堂与车三当面对质?”杨功摇了摇头,道:“淮阳王还滞留在城外,宋御史认为他是有意拖延,所以已经押着车三、宗大亮、张五、平老三一干人犯动身出发回洛阳了。”

王羽仙道:“宋御史是担心庐陵王的处境么?”杨功点点头,道:“而今辽东契丹举兵叛乱,公开叫喊‘何不还我庐陵王’,又以庐陵王的名以在山东大肆散发小册子,号召大家起兵,导致局势更加复杂。宋相公尽快赶回洛阳,是希望早日了结反信案。我是奉命来告诉你们一声,然后也要押着袁华和阿史那献启程。”

辛渐问道:“袁华和献王子跟反信案并无干系,为何也要一并带走?”杨功道:“袁华和献王子本是流人,不得朝廷赦令便擅自潜逃,本该行重杖,若他们能挺过杖刑,便要被重新流放。然而袁华已经供认自己在为突厥效力,献王子又入驿站行刺淮阳王,所以要押回洛阳重新立案定罪。狄公子,本来与反信案相关的所有人都要被带回洛阳结案,但宋相公特别交代说你和你的几位同伴可以不用再辛苦跑一趟。”

狄郊道:“这是为何?辛渐他们可以不去,我可是本案首要被告,结案时理当在场。”杨功道:“宋相公说,狄公子还是不在场的好,不然只怕会失望。曹符凤已经死了,据称说畏罪跳水自杀,淮阳王称对反信一事毫不知情,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曹符凤头上。”

狄郊恍然大悟,问道:“宋御史是打算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幕后主谋么?”杨功道:“反信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若一定要追究下去,等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就算能逼迫淮阳王承认是幕后主使,以他目前在圣上心目中的位置,也不能拿他怎样。而魏王诸武一党势必会全力反击,那时庐陵王可就真正危险了。若就此放手,以宗大亮、车三服罪结案,庐陵王和狄相公的处境要安全许多。狄公子,宋相公让我转告你,这世间的有些事很是无奈,有时候不得不在利与害之间取一平衡,他有愧‘持正’之名,抱歉了。”

狄郊道:“我明白宋御史的苦心了,多谢。”杨功道:“那好,各位,我这就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再见吧。”

众人目送杨功上马而去,均感郁郁满怀,谁也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王羽仙道:“大伙儿干嘛都板着脸?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无力改变,只好接受它了。”辛渐道:“羽仙说得对。阿翰,你们先回去,我去送送杨侍从。”狄郊忙扯住他手臂,道:“你是想去救袁华?不必了。”

辛渐料到自己的心思难以瞒过同伴,昂然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当初是袁大哥主动承认刺客之命,才换得了我们几个的自由。”狄郊道:“我不是不让你去报恩,而是叫你放心,眼下正有契丹叛乱,袁华和阿史那献都死不了。”

王翰也道:“契丹既起,朝廷最担心的是突厥、吐蕃趁火打劫,袁华既为突厥效力,武皇待其为上宾还来不及,又岂会加害?阿史那献是突厥王子,当初武皇杀阿史那元庆已经引来诸多骚动,再杀了他,只怕河曲六州数千帐降户都要倒向默啜,这对北方边防局势无异雪上加霜。她即使要杀阿史那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辛渐听了,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希望真是如此。”

王之涣道:“阿史那献既是突厥王子身份,还得听李弄玉号令,可见这位四娘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了。”王翰道:“还用说么?她可是姓李,十八子的李。”

唐朝立国前,民间曾有谶语流传,说“十八子”将得天下,“十八子”合起来就是个李字,后来果然是李唐得了江山。众人均知王翰暗指李弄玉是皇族身份。只是李姓皇族要么被杀,要么被流放,硕果仅存的如庐陵王李显、嗣子李旦及其子女均被囚禁,这李弄玉如何又能逃脱罗网,而且堂而皇之地手持金牌令箭进出河东县衙?一时也想不明白究竟。

王羽仙道:“辛郎,你答应要为弄玉姊姊寻找璇玑图,可千万别忘记了。”辛渐道:“哎哟,这两日因为老狄的案子晕头转向,还真给忘了。咱们这就去河东县衙找傅腊问个明白。”

众人来到河东县狱探望傅腊,虽然他口不能言,但在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事情还是弄清楚了,当真如之前几人推测的那样,傅腊在浮桥上捡到了一幅璇玑图,他一眼就看到最右下端有两个他认识的字——“河津”,所以后来才想到用璇玑图来提示众人胡饼商和苏贞跟凶杀案有关。

辛渐问道:“那幅图呢?还在你家里么?”傅腊摇了摇头,又指着自己的断舌,“嗬、嗬”连声。狄郊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说你将璇玑图送给了咬断你舌头的苏贞?”傅腊连连点头。

王翰皱眉道:“怎么又跟这个女人扯上了?我早说她不简单。”狄郊尚不知道苏贞之事,问道:“苏贞不是在蒋素素案发后就跟胡饼商失踪了么?”王之涣不愿意当众谈论苏贞陷身青楼,忙道:“回去再说。”

回到逍遥楼,王之涣大致说了苏贞被卖入宜红院做娼妓之事,又道:“老狄,你也见过贞娘,你说她的遭遇是不是值得同情?”狄郊道:“这件事很奇怪。”王之涣道:“当然奇怪了,她是被认胁迫……”

狄郊问道:“苏贞是什么时候被她丈夫卖入青楼的?”王之涣道:“这倒是不清楚,最早是田智在宜红院遇见她。”

田智掐指算了算,道:“应该是大前天。”狄郊道:“嗯,那就是四月二十五。真是蹊跷!”

辛渐道:“我大概明白老狄的意思了。四月十九号,我们几个到了蒲州,当天晚上秦锦被杀;四月二十号,阿翰被当作杀死秦锦的凶手捉去河东县狱……”

狄郊道:“这一天,我和之涣去城东调查秦锦案,遇到水手傅腊,他为证明自己昨晚不在杀人现场,举出苏贞为证人。我和之涣随即去了河津胡饼铺,跟胡饼商打听苏贞,然后才到她家,她证明昨晚傅腊在她家……”王之涣道:“当时她房中有个男人说话,声音低沉,贞娘似乎怕他怕得厉害,那认应该就是她丈夫韦月将。”

辛渐道:“四月二十一号,我还被谢瑶环扣押在州狱中,你们四个先被放了出来,当天晚上蒋素素被杀,那一天刚好是羽仙来到蒲州的日子……”王翰道:“不错,羽仙来到后,我觉得盯着逍遥楼的耳目众多,送她去了普救寺,也就是那时老狄发现裴昭先被平氏三兄弟关在梨花院中,我觉得那里不安全,又带羽仙回来。半路上,水手傅腊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辛渐道:“对,这一段巧遇后来成为水手傅腊被怀疑成杀人凶手的契机。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蒋素素尸首被发现,老狄发现她口中的断舌,联想起与傅腊的深夜偶遇,追查到傅腊头上……”

王之涣道:“我们离开蒋素素去查验傅腊是否断舌,出来巷子口老狄还见到贞娘正站在河津胡饼铺旁张望。我和老狄过去跟她聊过几句,她曾提到丈夫已经回来。”

狄郊道:“嗯,这一点细节很重要,可惜我们当时注意力都在傅腊身上,发现他断舌后,更认定他是杀人凶手。亏得窦县令提醒,我才发现蒋素素牙齿中无血,傅腊是被嫁祸……”王之涣道:“窦县令也是误打误撞,他以为蒋会是凶手。”

狄郊道:“后来我和之涣又去了苏贞家,她非但没有开门,还催促我们快走。所以我们又去胡饼铺打探,胡饼商极力称赞苏贞,却怎么不提到她丈夫韦月将。还说韦月将昨日回来在家过夜,今早已经离开。这一天是二十二号。次日,二十三号,羽仙通过璇玑图的提示知道是苏贞趁接吻交欢时咬下了水手傅腊的舌头……”

田智蓦然大叫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辛渐道:“田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田智忙道:“不是不是,就是听说有人被咬下舌头怪吓人的。”王之涣道:“可不是嘛,这事咱们都是头一回听说。尤其贞娘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王翰斥道:“没事别再大惊小怪。”田智喏喏连声,不敢再多说。他至此方才知道那个水手傅腊是被苏贞咬断了舌头,而他本人还曾经跟这个女人口对口交吻缠绵,当时还觉得旖旎无限,现在回想起来,不但恶心得想要呕吐,心底还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狄郊续道:“得知苏贞是帮凶后,窦县令急忙派人去捉拿苏贞,发现她和胡饼商已经同时失踪。当天晚上,裴昭先在苏贞家中被杀。这一天是二十三号。第二天,二十四号,我们去勘验裴昭先的尸首时,阿翰在院墙下发现了韦月将的无头尸首。二十五号,田智在宜红院遇到戴着面具的苏贞。”

王之涣道:“也就是说,尽管我们二十二号没有见到苏贞,却分明听到她的声音,她还在家中,但二十三号就已经踪迹全无,她应该是在这期间被卖去了青楼,最有可能的时间是二十二号晚上。”

辛渐道:“可是这完全说不通。苏贞自称是被丈夫卖进宜红院,虽然她没有提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人是韦月将。按照胡饼商的说法,韦月将二十二日早晨已经回去了东主张道子家。当然,胡饼商肯定是说了谎话,他当时应该已将韦月将杀死,埋尸在院中,杀人日期也与我们后来发现尸体时的腐烂状态吻合。那么卖苏贞到青楼应该是胡饼商才对,怎么又成了韦月将呢?”

狄郊道:“这正是最大的矛盾之处。以苏贞目前的处境,她应该不会撒谎……”田智忙道:“小的多嘴插一句……”狄郊道:“你说。”田智道:“依小的看,贞娘提及她丈夫时总是很惊慌害怕的样子。不过那时候小的不知道她丈夫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杀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贞娘人温柔有礼,虽然戴着面具,可以前的容貌应该也不差,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丈夫,将妻子卖去做娼妓呢?仅仅是因为贞娘生过重病毁了容么?可既然卖了她,为何又要强迫她戴上面具?”

狄郊道:“苏贞眼下是官府通缉的凶手从犯,要将她卖掉,首先要瞒过青楼的主人,所以才强迫她戴上面具,是怕旁人认出她来。不过这凶手也够绝的,为何不杀了她灭口,而要将”王之涣道:“大伙儿都知道杀人凶手就是胡饼商,街上到处贴着缉拿他的图形告示,他杀了贞娘,又能灭什么口?不过徒增一条人命而已。”

狄郊道:“之涣,我知道你同情苏贞,可眼下纸难以包住火,我们得带她离开宜红院,去一个地方。”王之涣喜道:“好啊,我正要说我们得将贞娘从青楼中救出来。”

狄郊本意是报官,请河东县令窦怀贞派人将苏贞从青楼中带出来,见到王之涣如此反应,一时踌躇,便望着王翰,想征询他的意见。王翰微一凝思,即道:“好,我这就去宜红院带苏贞出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苏贞,也不赞成王之涣出头去营救这种女人,为此还几次争执,忽尔态度大转变,不免令人惊讶。王翰却命田智取了一袋金砂,主仆二人“噔噔”下楼去了。

王之涣问道:“羽仙,阿翰他怎么……怎么……”王羽仙抿嘴笑道:“你既是一心想救贞娘,翰郎又怎会置身事外?”辛渐道:“是啊,你别看阿翰因为苏贞的事跟你吵架,可他到底还是顾念兄弟情谊。”王之涣会过意来,很是感动,道:“我这就去追阿翰,跟他一起去宜红院。”辛渐笑道:“你就别去凑热闹了,他又不是真的去逛窑子,人多不一定好办事。阿翰既然不叫我们同去,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了大半个时辰,王翰当真带着苏贞回来了。她头上戴了一顶帷帽,半透明的幔纱遮住面容,外人无法看到她脸上的面具。进房来才取下帽子,盈盈向众人下拜,谢道:“小妇人苏贞多谢各位郎君、娘子相救。”王羽仙上前扶住她,道:“娘子不必多礼。”又见她身上衣服又破又烂,连路边的叫花子也不如,忙道:“我带娘子到隔壁换身衣服再说。”自领着苏贞回房。

王之涣忙问道:“很顺利么?”王翰道:“嗯。”王之涣道:“那阿金一心要将贞娘当摇钱树,如何肯轻易将她交出来?”田智道:“阿金一听贞娘是通缉要犯,早吓得半死,巴不得早早送贞娘出门。阿郎又有钱给她,她何乐而不为?”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自阿金那里取到的贞娘的卖身契。”

王之涣接过来一看,日期写的是二十二日,签押者却只是署着一个“胡”字,而不是“韦月将”的名字,不禁微感失望,心道:“贞娘到底还是骗了我!她说什么被丈夫卖入青楼,不过因为胡饼商是在逃的杀人犯,她不敢轻易说出来,况且说是被自家夫君卖身更容易博人同情。”

狄郊道:“我一会儿想先带苏贞去一个地方,大伙儿先别提她丈夫的事。”王之涣道:“好。不过……”

正说着,王羽仙领着苏贞重新进来,果然靓装之下增色不少,只是面上的铜面具青光闪闪,煞是诡异。苏贞意识自己脸上的面具是众人目光聚焦之处,不由自主地举起衣袖,挡住了面容。

王羽仙道:“娘子先别着急。辛渐,你过来看看贞娘这面具有没有法子取下来?”

辛渐之前在宜红院早已经仔细察看过,那面具打造精巧,取下不易,怕是要费一番周折,道:“取是能取下来,不过这面具焊死时是加过热的,怕是有的地方已经与肌肤合在一起,娘子吃苦头不说,取下来时会扯坏肌肤。”

苏贞被戴上面具前已经被人打晕,根本不知道其中过程,闻言惊道:“郎君是说即使能取下面具,我的面容也已经毁去,是么?”辛渐不愿意谎言相欺,道:“应该是这样。”

大凡女子均爱惜容颜,苏贞身遭剧变,在困境中惟一的念想就是将来有一日能取下面具,回去家乡与亲人团聚,不想这最后一点盼望都破灭了,“啊”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泣,一边本能地举袖去拂拭眼泪,却只能触到冰冷的面具,心中愈发悲凉。

众人见状,也颇觉凄惨,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等了一会儿,狄郊才道:“事已至此,贞娘还是看开些。那人将你害到这般境地,贞娘难道不想报仇么?”苏贞一愣,道:“报仇?不……”连连摇头,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狄郊道:“那好,我想请贞娘跟我去一个地方。”苏贞抽抽搭搭地道:“小妇人的性命是各位救的,敢不为郎君效力?”王羽仙便为她戴好帷帽。

狄郊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适合羽仙去,阿翰,你还是留下来陪着羽仙。”王翰道:“是宜红院么?早知道你要去,就不必我多跑一趟了。”

狄郊也不答话,领着苏贞出来。走出一段,王之涣才会意过来,追上前几步,低声问道:“老狄,你该不是要将贞娘交去河东县衙吧?”苏贞也意识到有所不妙,顿住脚步,迟疑着不肯再往前走。

狄郊道:“不错,我是想带贞娘去河东县衙,不过不是要送她投案。”王之涣道:“不是投案,是做什么?”狄郊道:“我要请贞娘去见一个人。”苏贞立即会意过来,道:“是傅腊,不,我不见他!我不愿见他!”慌里慌张,掉头就跑,却被辛渐一把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辛渐道:“娘子不愿见傅腊,是因为内心有愧么?”苏贞哭道:“我不是有意要害傅腊,我……我是被逼的……他……他说如果我咬下傅腊的舌头,他就要将我卖去做娼妓,让我被千人骑、万人跨,从此永远不得翻身。”

狄郊道:“他是贞娘心头重负,如果不找出他来,怕是贞娘一辈子也不得安生。走吧,贞娘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只要查明真相,抓到凶手,我愿意替贞娘向窦县令求情。”

苏贞只是哭泣不止,一旁渐有路人留意围观,狄郊无奈,便与辛渐一左一右挟了苏贞手臂,往县衙而去。王之涣道:“喂,你们……”他素来信任狄郊,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河东县衙的差役早已认得狄郊等人,一见便上来问道:“郎君们又为案子而来么?”狄郊道:“嗯,我想见见那具无头尸首,不知是否方便?”差役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要郎君不怕尸臭,随时可以来看。”又问道,“这妇人是谁?”狄郊道:“是名证人。”王之涣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来。

差役领着几人来到停放尸首的房间。房中臭气熏天,尸首横在房中地面上,上面盖着块白布。狄郊道:“差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几个单独呆一会儿?”差役道:“郎君请随意。”紧捂着鼻子,小跑着奔了出去。

狄郊道:“贞娘,请上前认一下这具尸首。”苏贞本来胆小,被带来县衙停尸房这种地方已是十分的不情愿,又听说要让她认尸,心中更是犹豫。

狄郊道:“他是贞娘的亲近的一个熟人,难道贞娘不想看看是谁么?”苏贞这才想起王之涣曾经提起她丈夫韦月将已死的事,“啊”了一声,转头问道:“是他么?”王之涣点点头,道:“他没了首级,贞娘要有心理准备。”

苏贞点点头,忽然变得坦然了许多,上前在尸首边蹲下来,伸手去揭尸体上的白布。她的手明显因为紧张在发抖,但还是慢慢接近了尸首。尸布揭开了,她愣在了那里,眼波中那一点点略带欣慰的期盼瞬间转变成了失望和恐惧。

狄郊道:“贞娘可认得他?”苏贞点点头,道:“不过不全然如郎君所言,我们熟识没错,却并不亲近。”王之涣吃了一惊,道:“贞娘的意思是,你跟你丈夫……”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苏贞道:“丈夫?啊,郎君以为他是我丈夫么?不,不,你们搞错了,他是我家前面的胡饼商。没错,这身衣服是我夫君的没错,可人不是。”

最意外的人非王之涣莫属,这才明白狄郊为什么坚持要带苏贞来认尸,原来他早隐隐猜到死的人不是韦月将,苏贞并没有说谎,确实是她丈夫将她卖入青楼。至于眼前的无头尸首,凶手是有意给他穿上韦月将的衣服,让大家误认为他是韦月将,砍走头颅更是为了混淆视听。能做到这些并从中受益的人,自然只有韦月将了。

回到逍遥楼,狄郊大致说了无头尸首的新发现。王翰、王羽仙连日来经历的怪事多了,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狄郊肃色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贞娘怕是得说实话了,凶手是你丈夫韦月将对不对?他不但杀了秦锦、蒋素素,还事先找好了替死鬼胡饼商。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动机,我知道你丈夫来河东意在得到张道子先生家的王羲之真迹,可秦锦这些人跟张家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杀死这些人?”

苏贞自到河东县衙看过胡饼商的尸首后,人倒是变得沉静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手足无措,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好,我就将我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各位。秦锦被杀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我甚至不知道我夫君当日已经回到城里。那天晚上,天上有月光,傅腊换班后家也没回就直接来到我家里,我做了晚饭给他吃,然后就上了床。到半夜时,傅腊突然要走,我知道他第二天不当值,猜想他是要赶去附近的素娘家里,因而也没有多挽留。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有人轻轻敲门,我以为是傅腊回来了,哪知道开门一看,却是我丈夫。不知道为何缘故,他穿着胡饼商的衣服,一身的胡饼味道,神色也甚是不安。我不明究竟,也不敢多问,急忙让他进屋,服侍他洗漱时,看见他手上、衣服上均有血迹,身上还有一把短刀。我当时吓坏了,他却说是半路遇到了劫匪,动手伤了人,让我把衣服丢到灶下点火烧了。”

王之涣道:“你丈夫提前回城,又一身事血,你难道一点也不起疑么?”苏贞道:“不瞒王郎,我丈夫为人苛刻严厉,我平日已是十分畏惧他,他突然回来,我生怕他发现傅腊刚刚来过之事,哪敢再多半句嘴?幸好他只是洗干净血迹后就直接上床睡了,再无二话。次日,狄郎和王郎来到我家打听傅腊行踪,我这才知道锦娘昨晚被杀,立即想到可能是我丈夫所为……”

狄郊道:“莫非尊夫韦月将与秦家素有仇怨?”苏贞道:“不是,其实还是因为我……”犹豫半晌,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情由。

原来苏贞因丈夫长年不在家,寂寞难耐,偶尔会到房东秦家走动,不过是想寻秦锦、蒋素素姑嫂说说话而已。有一日,凑巧撞见来秦家私会蒋素素的水手傅腊,傅腊一见苏贞,惊为天人,倾倒不已,苦苦哀求蒋素素介绍苏贞给他。蒋素素开始有些生气,但她自己也是水性扬花,同时有好几个姘头,干脆乐得做个人情,便主动邀请苏贞来家中做客,用酒将起灌醉,再留宿家中。傅腊早等在一旁,趁苏贞醉晕时奸污了她。苏贞醒来后才知道上了大当,痛哭不已,有心寻死觅活,慢慢经蒋素素劝转也就罢了。况且那傅腊极善挑逗女人,带来的肉体的欢娱是她那严肃冷漠的丈夫从来没有过的,不但没有张扬,还就此与傅腊勾搭。傅腊时常趁韦月将不在家时与苏贞私会,有时候也会一夜去上两家。

众人这才知道韦月将为什么一心要杀蒋素素,她是居中的冰人,害得他妻子失贞的罪魁祸首。

狄郊问道:“尊夫每个月只回一次家,而且只呆一夜,如何能知道是蒋素素从中牵的线?”苏贞道:“世上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丈夫大概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三个月前,我丈夫回来家中,二话不说,命我跪在堂中,让我交代清楚我背着他偷汉子之事。我怕说出来他会杀了我,他以前曾经警告过我,说我若是偷人他就要按家乡习俗将我推入井中淹死,再弄成过失杀人的样子,我怕他当真会这么做,所以不肯说实话。哪知道我丈夫立即扯住我头发,拖到厨下水缸旁,将我的头按入水中,等到我呛够水几近昏迷时,才将我拉起来……”

田智也曾被人如此逼供,那种难受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他得知苏贞正是咬下水手傅腊舌头之人后,本来对其人极感恶心,看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此刻见她楚楚可怜,不禁又同情起她来。

苏贞续道:“我死去活来几次,实在没法子,只得说了实话,又苦苦哀求他不要杀我。他倒没有再继续折磨我,将我放起来,命我换了干净衣服坐下,说这事不怪我,全怪那蒋素素,那女人自己安分守己,还将野汉子介绍给我认识,他非杀了她不可……”

王之涣道:“蒋素素从中牵线是不对,可奸夫罪过不是更大么?韦月将为何不直接对付他?”辛渐道:“之所以不直接对付傅腊,是因为傅腊是个军籍水手,孔武有力,非寻常人可比,韦月将没有十足把握。”

苏贞道:“辛郎说得极是,我丈夫心计极深,我根本不了解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到张道子先生家教书是有所图谋,是他所称的‘大事’,他也不想因为要对付素娘、傅腊坏了大事,所以才表示不追究通奸一事,还让我跟以前一样,与素娘、傅腊继续应酬来往。”

王之涣惊叫道:“哎呀,天下哪有这样的丈夫,发现了妻子的奸情,还要让妻子继续与奸夫敷衍。他倒也真忍得住!”苏贞道:“我开始也以为丈夫是在说反话,一再哀告说再也不敢了。他却说若是我敢拒绝傅腊,或是吐露半点风声,令傅腊、蒋素素有所警惕觉察,他就要去官府告我和傅腊起意谋害他,那不但是砍头的重罪,而且按本地习俗,淫妇要骑木驴游街,从此身败名裂。我知道他精通律令,不敢争辩,只能流泪答应下来。”

王翰道:“这韦月将当真阴沉得可怕,他让娘子继续对傅腊、蒋素素虚与委蛇,无非是不让他二人起疑,等王羲之真迹到手,再腾出手来将二人杀死。”苏贞道:“原来我丈夫想要的是张家的王羲之书卷,难怪总听他反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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